陸三瑤
我合上作業(yè)本,目光久久停留在正前方的書柜上。閉上眼,模擬卷,復(fù)習(xí)資料,迎面壓過來。我如噩夢初醒,再睜眼時才知道這是現(xiàn)實。
期末臨近,老師和學(xué)生的每一個細胞都緊繃得如快斷了的弦,稍用力一撥,琴碼便隨即飛出。我把頭埋在課本里,好像這樣便脫離了眼前這冰冷的空間。 一旁的外婆正陪著我寫作業(yè),見狀便把手中的針線放在膝上。
我抬頭看著她布著褶皺的臉,露出一個苦笑。
“真的寫不動了?!蔽冶г怪?。
她拍拍我的肩,把桌上的針線盒朝我一推:“試試嗎?”
我低頭看看留有大片空白的作業(yè),再看著那擺著一個個細針和一卷卷彩線的銅制盒子,便點頭答應(yīng)。
從未做過針線活。記憶里存著的,便是幼兒園時衣服上的刺繡;小學(xué)時掉了又重新神奇般回歸的紐扣;還有外婆在我的臺燈下瞇著眼擺弄針的樣子。
我也一直好奇,她那因年齡而日漸變差的視力,是如何幫她穿針引線,密密編織。
拿起一根針,接過外婆遞過來的、天藍色的細線。我努力地將線頭對準(zhǔn)針孔,柔軟的線總是偏離它的航線。我的手略微顫抖著,那淡色的線在我的眼中模糊了起來,仿佛消融在無邊的空氣里。我擺擺頭,將目光聚焦在線上,針孔的大小似乎根本容不下線的存在。
“我不行?!蔽覍⑨榿G在桌上。
外婆又拍了拍我,她將針拾起來,再輕輕拈出一根線。
我把目光投向她,只見她將線用嘴輕抿了一下,捏住線尾約三厘米處,那跟線好像被下達了命令般的穿進孔中。我很詫異,她的視力已遠不如我,可是這動作在一瞬間便完成了,速度之快好似眨眼便會錯過。
“這針線活呢,眼睛固然很重要,”外婆朝后一靠,倚在椅背上,“可這更重要的呢,自然是要用心?!彼檬种噶酥肝倚厍坏淖髠?cè),又若有所思道:“無論是手,還是眼睛,都要跟著心走。不僅要手巧,眼神好,更是這心一靜,便無難事。”
這聲音猶如年邁的鳥兒唱出最空靈的歌。
我點點頭,再拔出一根針來,她又將那卷天藍色的線遞給我。我也學(xué)著她,一拈一抿,一捏一穿,那線像看到了方向的小船,駛?cè)敫蹫?。我也學(xué)著她,用我那并不巧的手和慢慢靜下來的心,一針一針,有些歪斜的針腳像初學(xué)走路的孩子,擔(dān)心而又欣喜。那是我第一次將掉下的紐扣縫上校服,也是我第一次上外婆的縫紉課。
外婆贊許地點點頭,又問我要用什么樣的顏色在她的新衣上繡花。
“天藍色!”我將手中的那卷線遞給她。她答應(yīng)了,笑著。
那卷線像天空一般蔓開來,沖淡灰色的、無味的空氣。 靜下來,在壓力中冷靜下來,在塵世中沉淀下來。
那股力量,讓我在成堆的作業(yè)中找回自己,一個渺小的軀體,可以承載強大的心。
至今依舊感激外婆的那一節(jié)縫紉課,它不僅教會我縫上一顆紐扣,更告訴我如何用一顆心,一顆平靜的心,縫補無限的空缺。我也會一直都記得這一句比名言更珍貴的話。
外婆——一個從未受過完整教育的老婦人的話 “這心一靜,便無難事”,自然而然成為我能夠坦然迎接一切困難的最佳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