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安

當(dāng)我們又一次面對面交談時，連坐姿都感到別扭?？諝庵袧M是緊張和欲言又止。難道長大的代價就是無話可談嗎？

腦海中浮現(xiàn)起關(guān)于我們的一些記憶，那些大概是童年最快樂的時光吧。

小魚是我從出生就認(rèn)識的女生，我們不在一個城市讀書，但她每年寒暑假都會回來看望爺爺奶奶，也順便看看我。我們天天黏在一塊兒。連睡覺都要在一塊兒，不過兩個小孩兒是不會以一起睡個好覺為最終目的的。

媽媽熄燈后，窗外的微光變成了我們的舞臺特效，先是聊天，然后就開始互編故事。我還記得小魚硬是把小紅和小明吃糖葫蘆的故事變成了青春瑪麗蘇。我們幻想自己是瑪麗蘇里的女主，要是把那晚編的所有劇情都拍成肥皂劇，一定能播個上百集。

半夜，小魚說她肚子餓了，我們就跳下床，偷偷摸摸跑到廚房里拿奶奶炸的肉丸吃，邊吃邊相視傻笑。為過年準(zhǔn)備的肉丸又冷又硬，睡眠淺的奶奶三番五次起來打量昏暗的客廳是否有賊闖入，而奶奶詭異的樣子又惹起我們更響亮的哄笑。

“我們等天亮吧！”小魚邊吃邊說，她打開電視，可少兒頻道卻沒有放動畫片，只有抗戰(zhàn)劇一集接著一集。

那一夜真是漫長無比，我們終是沒有熬到天亮，人生第一次熬夜留下了小遺憾，為了彌補(bǔ)遺憾，我們又試著熬了兩回夜，卻再也沒有那晚的感覺了。

小學(xué)三年級后，小魚又有了一個很好的閨蜜——曦。

因?yàn)槭峭?，她倆的關(guān)系一天比一天好，我立刻意識到被冷落了，有一次我居然哭著一個人跑去蕩秋千，就因?yàn)樾◆~告訴我，她的手機(jī)密碼是曦的生日。后來她也一邊哭一邊跑來蕩秋千，就是因?yàn)槲也焕硭?。于是我們在秋千下相互訴說內(nèi)心的委屈，不到半個小時就手拉手回家了，臉上還掛著沒有干的淚珠。

我們因此愛上了秋千，邊蕩秋千邊唱鄧紫棋的歌，邊蕩秋千邊討論TFBOYS中哪一個更帥，那時候每天都有說不完的悄悄話。暑假里多少個午后，兩個小姑娘不懼烈日高溫，整午整午地蕩著秋千。長辮子和裙擺隨著秋千擺動，劃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線。

慢慢地她回來的時間越來越少，為了證明她回來過，我拼命收集我們在一起的證據(jù)，收集電影票，下載她給我推薦的付費(fèi)音樂。我曾無數(shù)次羨慕小魚，生活在大城市，有很多見過世面的好朋友，而我最好的朋友，只有她。上個寒假她臨走前的夜晚，熄燈后，我本準(zhǔn)備躺下就睡，她主動說話了：“你還記得小時候的那晚嗎？”

我說：“記得。”

“你能再編個故事給我聽嗎？”她用一種期待的語氣。 “我編不出來了，”我非常小聲地說?！拔乙簿幉怀鰜砹??！彼α恕Ｎ也恢涝撛趺椿卮鹚?，只好假裝睡著了。其實(shí)，我很想和她討論鄧紫棋的巡回演唱會，但又不想吵她睡覺。暑假我們又見了一次面，就一次，似乎沒有談到任何一個話題。那時好多話題紛紛涌到嘴邊，剛剛開了口，可是不知道從何說起。眼前的她已經(jīng)是一個少女了，修長的腿纖細(xì)的胳膊，還有一雙大大的眼睛，真好看。

電影票皺巴巴的，已經(jīng)褪得看不清字了，付費(fèi)歌曲變成了灰色的，都失去了版權(quán)，下架了。我搬家了，新的小區(qū)沒有秋千。我吃著面條，她整理著衣服。我們沒有說一句話，第二天她就回去了，我外出旅游，連再見都沒有說。

長大的代價，就是從無話不談變成無話可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