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 弓·
放飛了大雁,回到了家鄉(xiāng),見到了家鄉(xiāng)那河的情景,我心痛,昔日清澈的河水,蔥綠的河岸,已經(jīng)不復存在??梢哉f,我這次家鄉(xiāng)之行,除了見到了父母,其他印象真的是大大地壞,弄得我都有點后悔,早知這樣,還不如不回。
回到山莊,好一段時間,這種情緒都未能釋懷,就連唱歌也提不起精神。老板也提醒過,帶著這種情緒工作是不行的,要我盡快解放出來。
我也想,作為一名歌手,情緒是十分重要的,沒有了激情,唱出的歌聲都是綿軟的,音色也是蒼白的??晌艺娴臎]有辦法,一想到那只大雁,一想到那條小河,我的情緒便被破壞殆盡。
正當我的情緒陷入最低谷時,卻發(fā)生了一件令我想不到的事。
這天,山莊來了一位客人,老板親自到宿舍通知我去。
我白天基本上不想見人,要么在山間徜徉,要么關在屋子里看手機。除了唱歌,我也不會做其他事,對于山莊的客人,上臺時往下看,只是見著一個個的輪廓,具體到張三的圓臉、李四的長臉、王五的方臉,或者是誰圓誰方,我真的沒有認清楚,只要是將我的歌聲灌進他的耳鼓就行了。
我本也不想去見,可是老板親自來請,并且是一派喜形于色,便只好勉強地跟著去了。
不想一進門,那客人熱情地伸出手來,將我的手緊緊握住,并說,大歌星還記得我嗎?
我一看說,哦,是葛總,當然記得!感謝您放過了那只大雁,也感謝您的慷慨!
我聽說了,那只大雁真是跟你有緣,在你的家鄉(xiāng)還再次遇上了你。今日我來,是想請你出任我們公司的形象大使!說著雙手將一個精致的牌匾捧到了我的面前。我看了眼我的老板,老板也顯得十分興奮,說,接吧。
接著,葛總還說,他已跟我們老板合作,將山莊的湖開發(fā)成天鵝湖,還要在湖心筑一個小島,植上草木,讓大雁棲息。
我說好啊,這個湖原來沒有名字,就叫大雁湖好了。
葛總說,歌星跟我想到一塊了。我還想讓你每天在湖心島上唱一支《大雁聽過我的歌》。
我有些不解,為什么要跑到湖心去唱,唱給誰聽?
葛總跟老板交換了一下眼色,這個暫時保密,你只要去唱就行了。
有錢辦事真容易。不到一個月,大雁湖便大大改觀了,在東邊開鑿了一條進水渠道,再于西邊開鑿了一條出水渠道,將那塘死水變成活水。在湖邊植上了各種樹木,其中有榕樹、柳樹,也有新引進的海南黃花梨,每十多米設置一條排椅,供人們休閑歇腳,并且在湖邊圍上了一圈護欄,使整個湖的格局一下子提升了。湖心島上除了栽草木,還蓋了一個小亭,讓我每天在那里唱歌。還別說,渺渺湖中央,映襯一角綠亭,對著藍天白云,在那里放歌,真?zhèn)€是空靈、悠遠,還有點兒纏綿。
我的情緒回來了,每天唱得是那么投入,從春季唱到了夏季,又從夏季唱到了秋季。這天,正唱著,天空中出現(xiàn)了一隊雁群,由北向南緩緩而過,一會排成了一行,一會又叉開成了兩行。
我唱得就更加起勁,我認為,它們一定是聽到了我的歌聲。
第二天,奇跡出現(xiàn)了。一群大雁盤旋在湖面上,有一只發(fā)出了哦啊哦啊的聲音,我感到有點耳熟,心想是不是它。
果然,在它的帶領下,那群大雁緩緩地降落到了小島上,而且,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抻長著脖子傾聽我的歌聲。我認出來了,曾經(jīng)被我兩次救助過的那只灰雁,就是它們的領頭。于是,我再一次唱起了歌來,它們也齊刷刷地報以哦啊啊的回聲。而且它們住下來了。
以后的日子,它們白天雖然也飛出了湖心,可到了傍晚,它們便又回來了。
電視臺將這一奇觀公布,每天引來觀看大雁的游人絡繹不絕,都說這是千年不遇的奇跡。
至此,到山莊天鵝湖來觀看大雁,成了遠近民眾的首選,大家見面時,由“吃過了沒有”,改成了“你看過大雁了嗎”?
一直到了春天,它們才帶著幼仔,依依不舍地展翅北歸。
我本不信緣,可當我第二次救起那只落難的大雁,我有點信了,天下之大,天空之廣,而且這只大雁具有鵬程萬里的能力,卻是一而再地遭難,并且一而再地遇上了我,冥冥之中,你能說沒有一個“緣”字在主宰嗎?
第二次救助這只大雁,我不僅僅是哀嘆它的命運不濟,更加讓我心痛的是造成大雁蒙難的原因。家鄉(xiāng)那條河,從我小時候的清冽潔凈,變成了現(xiàn)在的污濁有毒,連一只展翅長空的大雁都逃不過它的毒手。
這可是一條親過我的臉的河喲。
現(xiàn)在,不但不敢讓它親近,就是在河邊站久了,也會覺得暈乎乎的。
到底是誰在作孽?
我抱著那只暫時還不能振翅飛翔的大雁,回到了老家。
父親一見我回來,感到十分高興,可一看見我抱著一只大雁,他的臉一沉,你怎么弄個這樣的大鳥回來?這可不能吃的喲。那只大雁也真有靈性,看著我的父親,眼里也濕潤濕潤的,現(xiàn)出了一縷的可憐。
我母親一見,更是不安:常兒,我們再饞也不能吃它,快將它放了吧。
我說現(xiàn)在還放不了,它喝了小河的毒水,體力還沒恢復。阿爸,到底是誰破壞了這河水?
父親說,兒啊,你不要管了,這事不好說。
有什么不好說的?我偏要管。
在我的一再要求下,父親才說,那是你老舅,他在上游灣上建了個化工廠。
老舅也不行,這是造孽,我要去勸他。
叫你不用管了,勸也沒用。再說,老舅這些年發(fā)了,也沒忘了我們,你知道吧,你上大學還是他的支助呢。
啊,這么說,我讀書的錢也是染上了污濁了?
吃過午飯,我抱著病雁來到了老舅的化工廠。遠遠地,一股臭味,幾乎讓人窒息。
老舅看見我來,顯得十分高興:啊,是大歌星回來了,你來就來,怎么還抱了只大雁來探老舅?真是夠有心的了。說著給我遞來了一只厚厚的口罩。
我說,阿舅,你知道這只是什么雁嗎?
管它什么雁,交給我就是肉雁,好吧,拿去廚房,今晚我們舅甥好好喝兩盅。
阿舅你饞嘴了吧?這可是一級保護動物,動不得。只見它雙眼亮亮地瞪著老舅。
阿舅你知道它為什么不能翱翔長空嗎?
我哪知道?大概是要讓我們享口福了,我還真沒吃過大雁肉呢。
是你害的。
亂說!
我不亂說,你來看,它就是因為喝了這河水。
河水還不是從西向東、由高向低流?
阿舅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那你說怎么樣?
關,停,做好排污通道。
說得輕松,你知道你念大學是誰供的嗎?沒有這廠,你能讀完大學,還能成為歌星?
我知道,那是阿舅的支助,可我們也不能做傷天害理的事呀。好端端的一條河,記得我小時候就常常泡在這水中,喝著它長大,你看,現(xiàn)在,你還敢進去一下嗎?還能喝上一口嗎?
這個是你管的嗎?唱好你的歌吧。
不,錢是要賺,我們卻不能賺這種昧心的錢。我今天就是來勸你,可憐可憐這只靈性的大雁,可憐可憐下游的父老鄉(xiāng)親,將它關了吧。你要是再執(zhí)迷不悟,我就只好向縣里反映了。
說得輕巧,關了,關了我們喝西北風去?
辦法是人想的,我看過了,只要阿舅能關停個半年,從這個河灣開一條涵管,直通茅尾海,這樣便可以解決。
外甥啊,阿舅何曾沒想過?可是,資金呢?那得掏大錢,現(xiàn)在生意也不景氣。
只要阿舅愿意改造,辦法一定是有的。我在山莊認識一位大老板,可以跟他合作,引進資金。
啊,想不到我的外甥不但會唱歌,還蠻有經(jīng)濟頭腦咧。好,只要這條路能走得通,老舅愿意,看著這河水變質(zhì),每天看到人們那鄙視的目光,你以為阿舅愿意嗎?
這老板,就是那晚吃不成大雁,反而要給我發(fā)工資的葛總。我知道他有一顆金子般的愛心,我以大雁為引線,一搭即成。
一年后,我應老舅的邀請,再次回到老家,想不到的是,兒時那條清澈的小河又展現(xiàn)在了眼前,河岸長起了綠色的樹木,河水一碧見底。我一見,便忍不住脫掉外衣,一個猛子扎了進去,讓小河的清水再度親吻我的臉頰。只覺得涼津津的,這種感覺讓我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