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寶

迷人的淤灘

星期天，小鎮(zhèn)的上午，街上的人稀稀拉拉，偶爾有一兩個釣魚人，扛著長長的魚竿，到海邊去。大海退潮了，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潮水退下很遠，裸露出一大片灰褐色的淤灘。礁石叢犬牙交錯，黃燦燦的沙灘閃耀起金色的光芒。

成群的海鷗扇動著翅膀，在淤灘上低低地飛翔。

海風(fēng)輕輕撫摸著三個少年，他們邁著輕快的腳步走在海邊。

劉麗娜頭上戴著一頂灰白色的無檐帽子，身穿一件米黃色的裙子，臉上紅暈鮮艷，青春氣息飄揚。她第一次和大海走得這樣近，揮舞兩手，向海鷗打招呼。

陳迎弟穿著一身帶花格子的土布衣服，土里土氣，她用羨慕的眼神打量劉麗娜，說：“你穿的真好看?！?/p>

劉麗娜不掩飾，莞爾一笑，蹦蹦跳跳，像一只快樂幸福的海鷗。

突然，陳迎弟發(fā)現(xiàn)身后有一個人，不遠不近，跟著他們。他們腳步快時，后邊的人腳步也快，他們腳步慢時，他的腳步也慢。劉麗娜眼尖，朝那個人一望，馬上說：“王喜喜來了?！?/p>

“是他?！倍⌒±诨仡^看了看說，“他怎么來了？”

陳迎弟揪心了，說：“我不小心說漏了嘴，讓王喜喜聽見了，可我沒讓他跟著來，他是自己來的。”

丁小磊說：“我們快點走，甩開他?！?/p>

他們腳步快了，跑著走。

王喜喜一步不落地跟著跑。

丁小磊對劉麗娜、陳迎弟無奈地說：“他臉皮太厚了，像塊膏藥，粘在身上揭不下來?！?/p>

劉麗娜說：“他既然來了，那就隨他來唄?！?/p>

丁小磊礙著劉麗娜班長的面子，沒好意思再說什么，只是抿了抿嘴。

劉麗娜說：“我知道你看不慣他亂吹亂侃，我也不喜歡，今天他要說自個兒的話，我們不理睬就行了。”

海風(fēng)軟軟地吹，吹不盡少年的思緒，吹不盡少年的煩惱。

到淤灘邊了。

海水仿佛是被淤灘趕走似的，幾個少年的眼前，全是灰乎乎的淤灘。靠岸邊的淤灘比較淺，靠近海水的地方比較深，陷進去拔不出腿。陽光下，淤灘像搽了一層桐油，亮閃閃，充滿無限生機，海鷗忽上忽下，叼啄著跳跳魚、蛤蜊、小螃蟹、軟殼貝殼。

小鎮(zhèn)人駕著“小踏槽”，在淤灘上來去自如，輕巧得像飛燕，他們腰系網(wǎng)兜，手持短鍬，一腳跪在“小踏槽”上，一腳向淤灘用力一蹬，滑向深處。

海鷗不怕人，在幾個少年頭上繞著飛，還興奮地“歐歐”叫幾聲。

王喜喜覺得孤單寂寞了，邊追趕著丁小磊他們，邊忍不住地呼喊：“等等我——我來了——”

他滿頭是汗趕上來，望了望丁小磊他們，沒話找話說：“你們走得太快，我差一點都追不上了?！?/p>

幾個少年面無表情，沒吭聲。

王喜喜從衣兜里掏出幾塊小麻餅，說：“你們沒吃早飯吧，我從家里帶來小麻餅，又香又甜，吃點吧。”

沒有人看王喜喜的小麻餅。陳迎弟發(fā)著笑，劉麗娜忍著笑，揶揄地說：“你是白天說夢話，現(xiàn)在都是十點鐘了，快吃午飯了?！?/p>

“噢?！蓖跸蚕矝]有討好幾個同學(xué)，被笑話了，把小麻餅放回衣兜里，為了遮掩臉上的難堪，兩眼向遠處望去。

海水美，淤灘美，海鷗更美。王喜喜假裝看著眼前的景致，被陶醉了，敞開兩臂，像要擁抱大海，隨口背了一首古詩：“海水無風(fēng)時，波濤安悠悠……”

丁小磊他們像沒有聽見，望著淤灘。

王喜喜很無趣，湊到劉麗娜面前，沒話找話說：“我能背誦很多古詩，例如李白的詩，‘乘風(fēng)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p>

劉麗娜裝聾作啞，像沒聽見，沒搭話。丁小磊、陳迎弟也都沒搭話。王喜喜像一條河豚魚被孤單地扔在岸上，有一種受辱的難受。他只差轉(zhuǎn)身哭了。但他內(nèi)心夠強大的，沒有把別人的冷眼看在心頭，自我微笑，對劉麗娜說：“你是班長，一班之長，應(yīng)該帶著我玩，即使我做錯什么事情，惹你不高興了，也應(yīng)該團結(jié)我，我畢竟是臨海小學(xué)四二班的學(xué)生嘛。”

丁小磊覺得好笑，不咸不淡地添了一句話，“你還是臨海小學(xué)四一班的學(xué)生了?！?/p>

陳迎弟覺得好玩，幫忙補上一句話：“王喜喜是后到我們班里來的。”

王喜喜最不喜歡聽別人說這話，說留級生多難聽！他像被人踩著了尾巴，心疼了，臉上有點掛不住，灰不溜秋地說：“你們沒意思，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怎么又提起過去的事了?！?/p>

陳迎弟覺得王喜喜真逗，笑得好開心。

丁小磊被噎了一下，不自然地笑了笑。

笑是陽光，哪怕只是一縷，也能照亮心里。

在大海面前，幾個少年心胸好像一下子變得開朗了，神清氣爽。

劉麗娜解圍說：“好啦，不說過去了，我們現(xiàn)在能在一起，就要做個好同學(xué)?！?/p>

王喜喜帶頭鼓掌，大聲說：“我贊成，還是班長有水平，就是不一樣，能團結(jié)同學(xué)?！?/p>

丁小磊撇了撇嘴，覺得王喜喜耍嘴皮子，說漂亮話，沒什么意思。他沒看王喜喜，沒說話，走到一邊，摘下帽子，剝下小褂子，退下褲子，脫了鞋子，丟到一塊不大光滑的鵝卵石上。

他穿著一個褲衩，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上淤灘。

幾個同學(xué)一齊看著丁小磊逮八帶魚。

丁小磊把手伸進幾個泥洞，摸了摸，都沒有逮到八帶魚。

王喜喜朝著丁小磊喊：“你不行呀，八帶魚逮哪去了？”

丁小磊從泥洞里拿出手，甩著泥，說：“淺灘不行，八帶魚很少?！?/p>

王喜喜撂著閑腔說：“不行就是不行，不要強調(diào)理由嘛?！?/p>

劉麗娜幫著丁小磊說：“王喜喜，你要行的話，去抓幾條八帶魚來看看嘛?！?/p>

王喜喜歪著頭，強辯說：“我沒說上淤灘逮八帶魚，是丁小磊要上淤灘逮八帶魚，他盡是吹牛皮?！?/p>

丁小磊沒搭理王喜喜，怕招惹來一大通不著邊際的廢話，受窩囊氣。她朝劉麗娜大聲喊道：“我朝淤灘遠處走走，看能不能逮到八帶魚?！?/p>

劉麗娜說：“你要注意安全呀?！?/p>

丁小磊說：“我不要緊，你們要注意安全，不要跑遠，海里快要漲潮了。”

王喜喜接過話，大聲地說：“你去你的嘛，我懂得這些，下海就是下海，漲潮落潮，誰不知道?。　?/p>

丁小磊說：“你曉得東邊的金沙灘嗎……”

王喜喜打斷他的話，說：“知道，知道，金沙灘不就是漲潮快嗎?！?/p>

丁小磊說：“大人們說金沙灘的漲潮比馬跑得還要快……”

王喜喜說：“我不信，潮水能比馬跑得快嗎？我在電影上看過，馬跑得多快呀，像一陣風(fēng)。”

丁小磊說：“我們不能去那地方?！?/p>

劉麗娜好奇地問王喜喜：“金沙灘真的有這樣神奇嗎？”

王喜喜說：“當(dāng)然了，金沙灘多壯觀，上面平坦干凈，還又好玩?！?/p>

丁小磊兩腿陷在淤泥里，一步一挪，朝遠處走去。

淤灘上靜悄悄，連飛來飛去的海鷗也不叫了。

在淤灘邊上，劉麗娜、陳迎弟赤著腳，逮小螃蟹、跳跳魚。她們看到跳跳魚，雙眼像螃蟹的眼睛一樣能彈出來，兩邊的腮向外鼓著，魚頭是三角形，要捉它時，飛快地跳走，鉆到淤泥里。

王喜喜對淤灘興趣不大，無心看跳跳魚，無聊地坐在岸上，看看天、看看海、看看兩個女同學(xué)追趕跳跳魚、小螃蟹。

淤灘上的小螃蟹不是好逮的，很機靈，不等劉麗娜、陳迎弟靠近，幾個爪子連忙劃動，逃得遠遠的。劉麗娜沒抓到什么東西，裙子被淤泥弄得臟兮兮。陳迎弟直起身子，對著王喜喜大聲地問：“小螃蟹怎么抓??？”

王喜喜不懂，瞎說道：“用手抓??？”

陳迎弟用手抓小螃蟹，小螃蟹舉起大蟹鉗，進行示威。陳迎弟嚇壞了，對著王喜喜喊道：“王喜喜，你是大騙子，手怎么不好抓螃蟹呀？”

王喜喜哼哼地，嘲諷說：“你能逮什么小螃蟹，小螃蟹逮你吧?！?/p>

劉麗娜不悅了，蜇了他一下，說：“你不要小看女的，有本事下來，我們比試看看?！?/p>

“好好，”王喜喜生怕劉麗娜拖他上淤灘，嚇得從地上跳起來，躲閃著說，“你行，我怕你，好不好？”

劉麗娜說：“王喜喜，你是花喜鵲，只會說好聽話、漂亮話……”

王喜喜氣得跳著腳說：“你們不要把人看癟了……”

劉麗娜、陳迎弟氣鼓鼓地走上來，兩人渾身上下弄得像個泥猴子。

王喜喜出點子說：“我?guī)銈兊浇鹕碁┩姘桑磕抢锔蓛艉猛?，不像這里，全是淤泥?！?/p>

“你說話誰能信？”劉麗娜毫不忌憚，直接地說。

王喜喜說：“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陳迎弟說：“剛才還騙了我，你盡會吹大牛。”

王喜喜瞪起眼說：“我吹大牛？你們要不信的話，現(xiàn)在跟我走，金沙灘不遠，翻過東邊的山頭就到了。我保管那里好玩，比這里好玩幾百倍，這里是什么鬼地方，全是淤灘，看看，你們身上弄得全是泥，連個洗手的海水都沒有。”

陳迎弟心動了，對劉麗娜說：“我們信他一回，看看去?。俊?/p>

劉麗娜用手摳著裙子上的淤泥，說：“丁小磊不讓我們離開這里?！?/p>

王喜喜說：“不要信驢子的鬼話……”

劉麗娜剜了他一眼。

“錯了、錯了?！蓖跸蚕策窒伦?，嬉皮笑臉地說，“我改，不喊外號了，只喊丁小磊?！彼滞诳嗾f：“丁小磊只顧自己去玩，把我們甩在這里，有什么好玩的？”

劉麗娜不贊同，反對說：“丁小磊才不像你說的一樣，他說話算話，不會只顧自己，他不像你，盡想著自己的好處?！?/p>

王喜喜失望地說：“在你眼里，我是連一攤雞屎都不如了?！?/p>

陳迎弟插上來，迫不及待地說：“王喜喜，你盡說廢話，快說，金沙灘好玩嗎？”

王喜喜說：“當(dāng)然好玩了?！?/p>

陳迎弟問：“你去過嗎？”

王喜喜說：“我站在遠處望過，聽大人說，金沙灘是黃色的，地盤很大，沙灘都是濕漉漉的，走上去，腳一踩，又軟又細(xì)，腳下還有一個大印子，淌出水來?！?/p>

“真的??？”陳迎弟聽得直了眼。

王喜喜說：“我一直想去，金沙灘上有各種大大小小的貝殼，有小螃蟹，水坑里有小魚、小蝦、海螺、海螞……”

陳迎弟說：“我去、我去，這樣好玩啊。”

王喜喜說：“當(dāng)然了，我還能哄你們嗎？”

陳迎弟滿心想去，熱乎乎說：“劉麗娜，去看看唄，王喜喜這一回保證不會哄我們?！?/p>

劉麗娜被金沙灘迷住了，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攫取了心。她說：“那行，不過要告訴丁小磊一聲，我們?nèi)ソ鹕碁┝??！?/p>

王喜喜心煩地說：“還要告訴他干什么，要走就快走，漲潮就不能去了?！?/p>

“告訴他一聲，要不他回來找不到我們。”劉麗娜朝淤灘遠處望去，那里晃動著幾個一點點的人影，她提議說：“我們一起大聲喊，看他能不能聽到?！?/p>

劉麗娜、陳迎弟把兩手?jǐn)n在嘴巴上，對著開闊空蕩的淤灘大聲地喊道：“丁小磊——我們到金沙灘去啦——”

王喜喜出盡洋相，用手捏住鼻子，學(xué)著羊“咩咩”叫聲，喊道：“我們?nèi)ソ鹕碁├病?/p>

淤灘上一片寂靜，沒有回聲。

劉麗娜又提議留下一張小字條，丁小磊看了就會知道他們?nèi)チ私鹕碁?/p>

王喜喜泄氣說：“你說得輕巧，上哪去找筆和紙??？”

陳迎弟用話“涮”王喜喜說：“王喜喜，你整天到處讀書寫字，怎能不帶筆來呢？”

王喜喜不饒過陳迎弟，反擊說：“你該早點說啊，那我一定會帶上鋼筆?！?/p>

劉麗娜朝四周看了看，見到丁小磊放著衣服的鵝卵石，驚喜地說：“有辦法了，把字寫在石頭上。”

“你真是有辦法?！蓖跸蚕才宸Ⅺ惸?，有點五體投地了。

劉麗娜找了一塊帶尖的石頭，跑過去，拿開鵝卵石上的帽子、褂子、褲子、鞋子，在上面用力劃出一行清晰的白字：我們到金沙灘了。

劉麗娜怕丁小磊看不到石頭上的字，細(xì)心地把鞋子壓在石頭上。

可怕的金沙灘

金沙灘，是橢圓形的，一眼看不到邊際。沙灘是金黃色，沙子細(xì)細(xì)的，腳踩上去，綿綿的、軟軟的，靠岸的地方，遍布著大大小小的鵝卵石，靠近海水的地方，沙灘濕漉漉的，朝海里一縷縷淌著水。沙灘上，有水汪，大大小小，像鏡子一樣明亮，里面爬著小螃蟹、游著小魚、小蝦……

三個少年踏上了金沙灘，海天間，響起一片稚嫩的呼叫聲。他們甩掉腳上的鞋子，在金沙灘上狂奔。王喜喜在沙灘上挖坑，不一會，汪起一眼清亮的海水；劉麗娜先是在沙灘上寫字，平坦、光滑的沙灘，儼如一塊天然的大黑板，想寫多少字就能寫多少字，想寫多大的字就可以寫多大的字，有才情可以盡情地?fù)]灑；劉麗娜又追逐小螃蟹，一直追到海浪里；陳迎弟光著小腳丫子玩沙子，讓沙子細(xì)細(xì)地滑過腳丫子，癢癢的，她還用腳踩浪花，浪花漫過雙腿……

海浪一個緊接著一個向三個少年奔來。

王喜喜玩得盡興，對陳迎弟說：“好玩吧，這是我們小鎮(zhèn)最好玩的地方，我沒騙你們吧？”

陳迎弟說：“是的、是的?！?/p>

玩得開心、盡興，最容易忘記、丟失時間。

不知不覺，海里漲潮了。

劉麗娜、陳迎弟用兩腳戲弄著浪花，讓海浪舔著腳底。

海里漲潮是能看出來的，海水雄壯用勁地朝岸邊涌，不停地浸淹沙灘，不停地浸淹劉麗娜他們的雙腳。

海浪撲在劉麗娜的腿上，迸濺起浪花，有的浪花飛到她臉上，飛進嘴里，咸咸的。劉麗娜開始擔(dān)心害怕，對王喜喜說：“是不是漲潮了，我們快點上岸吧？”

王喜喜站在海浪中，每當(dāng)波浪涌來，雙腳跳起，看誰跳得更高。他熱情高漲，興致勃發(fā)地說：“不要緊，我知道，還沒漲潮呢。”

劉麗娜懷疑說：“我們玩這樣長時間，該漲潮啦？”

王喜喜站住，朝大海遠處看看，臉上洋溢著自信，賣弄地說：“初一、十五潮，天亮泊遙遙，我這是聽大人說的，初一、十五這兩天，天剛亮潮水就漲滿了；二十二三，天亮海底干；就是說，陰歷二十二、二十三這兩天，天亮的時候，潮水要退到最低位?！?/p>

大海就是一張臉，你對它不實在，它就會對你變臉。

漲潮就是一種變臉。

金沙灘的潮水漲得很快。

淤灘的潮水漲得也很快，帶著“嘩——嘩——”響聲，一點點浸淹淤灘。

丁小磊渾身是泥，朝岸上走，手里提著半網(wǎng)兜八帶魚，連拖帶拽，累累巴巴。

他趕到岸上，幾個同學(xué)不見了。愣了。

他們哪去了？

遠處的海水盈盈蕩蕩，一個波浪推著一個波浪朝岸上涌。

“劉麗娜——”丁小磊戳在岸邊，一臉焦灼，把手圈在嘴上，朝附近大聲地呼喊。

大海沒有回聲，浪花漸趨漸近，在淤灘上恣意地跳舞。

“王喜喜——”丁小磊朝大海上可勁兒地呼叫，天上的海鷗嗷嗷直叫，像在嘲笑他。

“陳迎弟——”丁小磊明明知道這樣喊叫沒有用處，還是這樣喊著。

天東邊飛過來三五只海鷗，忽飛忽降，丁小磊看著它們，目光一點點移動，看到了小山頭，猛然想到了小山頭那邊的金沙灘，心里如同被電擊一般，驚嚇得一抖，劉麗娜他們會不會去金沙灘？

他心里焦急，要去金沙灘找劉麗娜他們。他到鵝卵石前，要抱起衣服，離開淤灘。猛然看到了鵝卵石上的一行白字：我們到金沙灘了。他的呼吸一下急促了，腿發(fā)軟了，心里慌亂地想：王喜喜真的帶著劉麗娜她們?nèi)ソ鹕碁┝恕砩侠涞梦⑽l(fā)抖，氣惱地罵道：“這不是要死嗎，那里能去嗎，潮水漲得這樣快，大人的腳步都跟不上跑，劉麗娜他們能跟上潮頭跑嗎？

丁小磊滿臉要哭的樣子，望了望東邊的小山頭，眼光仿佛跳過東邊的礁石，跳過小山頭，看到那邊如同大海一般深遠的天空，看到了鋪天蓋地的海浪涌向金沙灘，看到劉麗娜他們像是被一群狼追趕著的小羊，驚嚇得連哭帶喊，磕磕絆絆朝岸上跑……

他丟下八帶魚，戴上帽子，抱著衣服、鞋子，順著海邊，撒開兩瓣小腳丫，向金沙灘跑去。

丁小磊眼里汪起了淚水，心里疼痛、呼號：王喜喜，你怎能不信我的話，要帶著兩個女同學(xué)到金沙灘呢，劉麗娜、陳迎弟不知道金沙灘的危險，難道你也不知道嗎？你不是說懂海里的潮水嗎，金沙灘三面圍著海水，潮水漲得比人跑得快，帶她們到那里，不是存心要害她們嗎！

海浪朝著岸邊一點一點地涌動，嘩嘩的潮聲好像對著少年哈哈大笑，挑釁說：你們能跑過我嗎？跑不過的！

丁小磊撒腿使勁地跑，與海浪比著跑得快。

他心情如上漲的潮水，激蕩澎湃，想要搶在潮水前面，把三個同學(xué)帶出金沙灘。

丁小磊跑過一片礁石叢，向不遠處的小山頭跑去。

小山頭不高、不大，有二百多米高，在丁小磊眼中卻顯得很高大，若想要爬過去，一上一下，需要一頓飯的工夫。

丁小磊跑得氣喘吁吁，望著光禿禿、白茬茬的石頭小山，煩躁、焦急涌滿心頭，心想，要是有一只小舢板就好了，繞過小山頭，就到了金沙灘。

海浪打在小山頭戳在海中遠處的石頭上，濺起一簇簇耀眼的浪花，發(fā)出“嘩嘩”的聲音。

奇跡就是奇跡，沒有奇跡哪有世界。

奇跡發(fā)生在了丁小磊身上，他看見小山頭下有一只小舢板，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的大叔，跳下小舢板，在岸邊朝一塊石頭上系纜繩。丁小磊喜得心里怦怦跳，趕上前，激動地說：“大叔，能不能幫個忙，把小舢板借給我用用。”

大叔頭也不回，甩了一句話：“不行，我要回家了?！?/p>

丁小磊帶著哭腔說：“大叔，借我用用唄?！?/p>

大叔回過頭來，見是孩子，沒好氣地說：“去去，小屁孩子，不要沒事找事干?！?/p>

丁小磊用可憐的聲音懇求說：“大叔，救救人吧?！?/p>

大叔認(rèn)出了眼前的孩子，曾經(jīng)在礁石邊說過話的小學(xué)生，頓時，說話客氣多了，問道：“救誰呀，真的假的？”

丁小磊也認(rèn)出了大叔，像見到了親人，淚水簌簌下來了，抽泣著說：“大叔，救人啊，快點救人啊?！?/p>

大叔朝海上望了望，靜靜的，沒人，也沒船。他懷疑地望著丁小磊說：“人在哪里？這里沒人啊?！?/p>

丁小磊抹著淚水說：“在金沙灘，是我的同學(xué)，一共是三個人，一個男的，兩個女的……”

大叔一聽，心急了，邊解開纜繩，邊急促地說：“你怎么不早說啊，還啰哩啰唆什么，潮水馬上漲上來，快走。”

丁小磊見大叔拿著纜繩，朝小舢板走去，驚喜地說：“大叔，你也去嗎？”

“你一個小孩子能救什么人?！贝笫宄嘀_，跳到淺水灘里，朝丁小磊說一聲，“快過來，幫著推船。”

丁小磊渾身有了精神，把衣服、鞋子扔進小舢板，幫著推船。

小舢板被一點一點推出淺水灘。大叔和丁小磊爬上小舢板，大叔用篙子朝淺水灘一撐，小舢板蕩進了深水里。

大叔站在船上，雙腿如柱，兩手不停地?fù)u櫓，一推一扳，“吱哎吱哎”響，櫓在海水里飛快地翻動，像魚的尾巴，搖得海浪嘩啦啦響，小舢板晃晃蕩蕩，向前搖去。

丁小磊想幫助大叔搖櫓，把手剛搭在櫓把上，大叔嫌他礙手礙腳，說：“拿開，不要礙事?！?/p>

丁小磊打量著大叔，黑紅的臉，長著稀稀拉拉的絡(luò)腮胡子，嘴唇厚實，抿著，眼睛亮堂，平靜有神地看著前面的海。大叔像一堵高大結(jié)實的墻，丁小磊站在他的旁邊，心里暖暖的，感到有了靠山……

丁小磊望著前面，全是蕩來蕩去的海水，小舢板要繞過小山頭，還有一小截距離?？床坏浇鹕碁恢沁叧彼疂q得怎樣，不知劉麗娜他們現(xiàn)在怎樣，丁小磊揪住了心，怕出事，沒法平靜自己的心情。他嫌舢板走得不快，把手插進海水里，用勁幫著劃水，心里不停地說：小舢板呀、小舢板，快點走啊，快點走，快點繞過小山頭，快點劃到金沙灘！他心里不停地想：劉麗娜、王喜喜、陳迎弟，你們千萬不要出什么事啊……

丁小磊急得頭腦里空蕩蕩，一片蒼白。他望著天上，云彩不急不躁，慢悠悠地飄蕩。

丁小磊嫌用手劃水還不行，拿起旁邊一個木盆，一下又一下，挖起海水，小舢板像一只金槍魚，貼在水面上，劈開波浪，向前跑著。

丁小磊看見船下的波浪向后急速地奔跑，小舢板跑得快起來了，他更豁勁地用木盆挖著水。

這時，大叔邊搖櫓，邊焦慮地說：“這些小孩，不是要死了嗎，朝大沙灘那鬼地方跑什么……”

舢板繞過了小山頭。

一座小山頭，隔開一座海，成了兩個不同的世界，淤灘的海水是黃的、渾濁的，金沙灘的海水是藍的，那種帶點黃的藍。

金沙灘的海風(fēng)比淤灘要大，海浪也要高出不少。

潮水眼看漲滿了金沙灘，半清半濁的一片海水，幾乎要和陸地連接到一起，在陽光照耀下，閃爍著一片片魚鱗般的光亮。

海浪如同千軍萬馬，朝金沙灘上鋪天蓋地涌動、跳躍。

劉麗娜、王喜喜、陳迎弟被潮水追趕著跑。

東西兩邊的潮水漸漸合攏過來，像螃蟹大鉗，想要咬住三個少年。三面潮水愈來愈近，一旦匯合，連成一片汪洋，沸沸揚揚，三個少年將立刻陷入汪洋大海。

劉麗娜他們看到潮水漲上來了，漫過腳面，驚慌中，丟掉手中的貝殼，丟下鞋子，朝岸上不要命地奔跑，兩個小腳濺起一朵朵水花，打濕了衣服。劉麗娜的帽子丟到了海水里，花裙子濕淋淋，緊貼在身上，頭發(fā)上、臉上朝下淌著海水。

潮水漲得越來越快、越來越高，淹沒了少年們的小腿。

劉麗娜、陳迎弟邊跑邊喊：“媽呀——救命啊——”

劉麗娜跌倒了，陳迎弟伸手拉她，也跌倒了，海水從她們身上滾過，她倆嗆了海水，咳嗽著，鬼哭狼嚎：“我媽呀——”

王喜喜急死了，喊道：“喊什么喊呀，爬起來，快跑！”

王喜喜平時的斯文樣子一掃而光，渾身上下像雨澆似的，沒有一點干的地方，有幾綹濕頭發(fā)緊貼在額頭上，眼中帶著驚懼，朝前跑。

劉麗娜緊張得說話都不連貫了，帶著點哀求口氣，對著王喜喜說：“你等等我們……”

王喜喜腳步不停，瞥了她一眼，說：“你們女孩子真沒用，就是累腿，跑也跑不動。”

劉麗娜滿腹怨氣地說：“不該信你的話?！?/p>

王喜喜說：“這陣說怪我有什么用處，快跑吧，再跑慢點就真的出不去了?！?/p>

陳迎弟有點胖，跑不動，望著前面，帶著哭腔說：“岸邊在哪啊，怎么還是看不到，我們能不能上岸啊，會不會被淹死？我媽在家還等著我呢?！?/p>

王喜喜把額頭上的濕頭發(fā)朝后一擼，氣嘟嘟說：“你說什么晦氣話，不要瞎說了，快朝前跑，不跑就真要死了?！?/p>

劉麗娜像個大姐一樣，攥住陳迎弟的手說：“不要想著他能幫我們，我們攙著跑，不要松手?！?/p>

陳迎弟緊緊攥著劉麗娜的手，邊跑，邊用顫抖的聲音喊了一聲“班長”，動情地說：“你不要丟下我啊，我們走在一起?！?/p>

“我不會丟下你?！眲Ⅺ惸壤埽膭诺卣f，“我們要一起上岸?！?/p>

陳迎弟給自己加油說：“我們一起上岸?！?/p>

潮水從金沙灘東西兩邊漸漸漫過來，波浪漸漸變大，帶著“嘩嘩啦啦”的響聲，一浪趕著一浪。

在海水中，三個少年跑得很吃力，兩腿像被綁上繩子，朝后拉著，邁不出步子。他們朝四周看看，全是白花花的水，有的海浪溫柔，輕輕地舔著他們的臉、脖子，有的海浪粗暴無禮，像巴掌，狠狠地?fù)澾^來，打得他們東倒西歪，頭暈眼花。王喜喜渾身簡直癱瘓掉了，累得兩腿挪不動，對著劉麗娜、陳迎弟有氣無力地說：“我們真的要走不出去了，全怪你們拖累的?！?/p>

劉麗娜、陳迎弟看了看后面，海浪越來越高，如同一只只猛獸，齜牙咧嘴，躍起，撲過來，要把她倆撲倒。一個浪頭打來，她倆被淹了，嗆了海水，大聲地咳嗽，止不住地哭了，喊道：“我媽呀——”

三面潮水在金沙灘匯合了，黃燦燦的金沙灘不見了，全是海水，全是波浪，全是大大小小的浪花。平時的金沙灘，這一片海面，美麗的如同一幅油畫，讓人神往，此時此刻，完全被猙獰可怕的海浪替代，兇猛如獸，讓人心悸。

金沙灘的海水漫到了劉麗娜他們胸脯了，不時有波浪躍過他們的頭上。

他們每走出一步都要費出很大的力氣，幾個少年命系一線，危在旦夕。

這時，王喜喜眼尖，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丁小磊和大叔搖著小舢板趕過來，帶著哭音喊道：“船，船……”

接著，劉麗娜、陳迎弟看到了小舢板，看到了丁小磊和大叔，哭著喊道：“丁小磊，丁小磊來了……”

三個少年狂喜了，一股生的希望像電流瞬間傳遍全身。這是黑暗到黎明的曙光！這是從大海中升騰起來的太陽！這是來自天上的一雙拯救生命的手！他們臉上的淚水和海水流在一起，拼命地?fù)]動雙手，喊道：“丁小磊——我們在這里——快來救我們啊——”

金沙灘的靜被打破了。

丁小磊看見了劉麗娜他們，緊繃的神經(jīng)突然就松弛下來，情感上來了，心里陡地躥上來一股酸酸的東西，眼中閃耀著激動的淚花。他向他們連連揮手，喊著：“我來了——”他拿起篙子，撐著沙灘，向三個同學(xué)靠過去。

劉麗娜和陳迎弟激動得擁抱在一起，臉上露出驚懼后難得的喜悅，情緒奔涌而出，說道：“我們有救啦！”

陳迎弟哭了，滿眼是淚水。

王喜喜說：“哭什么呀？船來了還哭?！?/p>

陳迎弟還哭，哭出了內(nèi)心的驚懼。她情緒平靜了，沖著王喜喜伸了下舌頭，扮個鬼臉說：“礙你什么事，管閑事?！?/p>

王喜喜說：“我早說過，不會有事，看看，沒事吧，有驚無險，小舢板來了?！?/p>

小舢板搖到了幾個同學(xué)面前，丁小磊用篙子撐住沙灘，說：“快上船。”

劉麗娜爬不上小舢板，丁小磊伸出手，把她拉了上來。

陳迎弟站在小舢板下，求著王喜喜說：“幫我推一把，讓我先上去?！?/p>

王喜喜哼一聲，說：“你自己不能爬呀，這點船上不去，怎長的?！?/p>

陳迎弟說：“幫我一把唄?！?/p>

“我?guī)筒涣?，你這樣胖誰能推得動?！蓖跸蚕瞾G下陳迎弟，朝小舢板上爬，他兩手扒著船邊，蹺著腿，想翻上去，幾次折騰，白費力氣，都沒有上去。丁小磊跨上前，抱住比自己胖的王喜喜雙臂，用勁朝上一拖，上來了。

王喜喜癱軟在小舢板里，捋著頭上、臉上的海水。

丁小磊又把陳迎弟拉上小舢板。

幾個同學(xué)坐在小舢板里，蒼黃的臉上全是亂發(fā)，渾身濕淋淋，打著顫抖，狼狽不堪。丁小磊心里不好受，吭哧了一陣子，說了一句抱怨話：“你們不信我的話，不讓來金沙灘，非要來，受罪了吧？”

大叔把小舢板朝岸上搖去，插話說：“幸虧沒有風(fēng)浪，要不你們今天就險了?！?/p>

丁小磊說：“今天要不是遇到大叔，來得快，你們就都上不了岸、回不了家了。”

劉麗娜用手絞著頭發(fā)上的海水，感激地說：“謝謝叔叔?！?/p>

王喜喜、陳迎弟跟上說：“謝謝叔叔?！?/p>

大叔撇了撇嘴，說：“不用謝了，算你們命大，這里曾經(jīng)淹死過五六個人，有外地人，也有本地人，外地人不懂這里的潮水，淹死了還不知是怎么回事，淹死的本地人，那就窩囊了，都是想多弄點海貨，潮水一來，就來不及跑上岸了?！?/p>

聽著，同學(xué)們一臉驚悚。

大叔說：“今后千萬要記住，不要來這里玩了?！?/p>

陳迎弟埋怨地說：“都是王喜喜充能帶我們來的?！?/p>

丁小磊慢條斯理地說：“王喜喜，你真不該帶她們來這里，劉麗娜、陳迎弟沒下過海，哪知道這里危險?！?/p>

王喜喜突然被激怒了，像只海豹，擰著脖子，瞪大眼睛說：“你算老幾，能來教訓(xùn)我？”

丁小磊被驚嚇住了，眼神里布滿不解。

王喜喜朝著丁小磊潑污水說：“全怪你驢子，不是你帶著來，能有這事嗎？”

丁小磊被激怒了，一反常態(tài)，不再是那個弱小、怯懦的孩子，不再是那個自卑、自慚形穢、說不出話的小學(xué)生，緊緊握著篙子，提高聲音說：“你剛剛說什么？”

王喜喜用蔑視的語氣說：“我說你是驢子，怎么樣？”

丁小磊說：“你敢再說一句試試？我不饒你！”

王喜喜沒有把他放在眼里，昂著頭，硬氣地說：“你能對我怎么樣？還敢打我啊？”

丁小磊摘下頭上帽子，甩到一邊，說：“你敢再說一句？”

劉麗娜看不下去，勸說：“你們不要吵嘴了，事情不是過去了嗎？”

王喜喜不聽劉麗娜的，逼進一步說：“不喊你驢子，那喊什么，還能喊是騾子、猴子啊。”他看著丁小磊，挑逗說：“嗨，你看你那瘦不拉幾的樣子，還真有點猴相呢?！?/p>

丁小磊攥得手中篙子發(fā)響，說：“你敢再說一句試試，我把你扔下海。”

王喜喜冷笑一聲說：“憑你瘦驢子，能把我扔下海？”

丁小磊心中屈辱的火焰壓不住了，躥上來了，丟下篙子，摟住王喜喜的雙腿，不知哪來的力氣，抱了起來。王喜喜兩手抓住丁小磊的衣服，翻著眼皮，嚷道：“驢子，你個狗蛋，還敢來真的啊。放下我，快……”

劉麗娜急壞了，喊道：“丁小磊，放下王喜喜，不要鬧了……”

丁小磊收不住了，咬牙切齒，說：“你嘴硬，到海里去硬吧！”

王喜喜像一塊石頭被拋到海里，砸起一團水花。

劉麗娜、陳迎弟都驚愣了。

劉麗娜驚愣后，用從未有過的眼光看著丁小磊，沒想到全班最高個子的王喜喜被瘦小的丁小磊抱著扔下了海。她眼中的丁小磊，哪像平時經(jīng)常受欺負(fù)的窩囊人，簡直像個頂天立地、力大無比的小小男子漢，沒想到，他能發(fā)出這樣大的火氣，能有這樣大的脾氣，看不到一點自卑、膽怯、懦弱，敢于硬碰硬、面對面地爭執(zhí)，一步不讓……

劉麗娜心底升起了一種尊重，對人格的尊重。

“救我……”王喜喜是個“旱鴨子”，不會游泳，落在水里，兩手亂拍亂抓，騰起一團水花，喊道：“淹死人了……救命啊……”

劉麗娜看著王喜喜，急得跺腳，說：“快救他……”

陳迎弟害怕地說：“他會不會被淹死??？”

王喜喜腦袋一會沉下水，一會浮出水，晃著手，喊：“我不喊了……”

劉麗娜用求救的眼神望著大叔，說：“大叔，救救他吧?！?/p>

大叔說：“不要緊，水不深?！?/p>

劉麗娜怕鬧出什么事情，對丁小磊說：“王喜喜認(rèn)錯了，救救他唄?！?/p>

大叔拿起篙子，想要撈起來王喜喜。

“我來?！倍⌒±谡f完，像一條魚，頭朝下，竄到海水里。他兩腳站在沙灘上，抓起王喜喜，一甩頭，抖落了頭發(fā)上的海水，對王喜喜說：“水不深，不要怕?！?/p>

劉麗娜、陳迎弟在小舢板上直起身，松了口氣。

丁小磊讓王喜喜兩手扒住船邊，用手托住他的屁股，小舢板上的大叔用兩手掐住他的胳肢窩，朝上一拉，王喜喜翻進了小舢板。

丁小磊放松心情，手腳伸展開，平躺在海面上，像一個水母，晃晃悠悠，享受著片刻的寧靜。

劉麗娜、陳迎弟沒有見過有人能躺在水面上，一動不動，漂浮不沉，簡直看呆了。

“丁小磊太厲害了！”劉麗娜、陳迎弟覺得丁小磊非常了不起。

丁小磊兩手扒住船邊，用了一個巧勁，身子一跳，“刷”竄出海面，腿一蹺，翻進了小舢板。

王喜喜坐在小舢板里，低著頭，一聲不吭，任憑著頭上、身上的海水朝下拉拉滴淌。

大叔搖著櫓，小舢板向著岸上緩緩移動。大叔帶著笑，沖著王喜喜好玩地問：“小同學(xué)，喝沒喝水??？”

王喜喜晃晃頭。

大叔笑呵呵地說：“你這個小同學(xué)呀，我說你兩句，你有點找罪受，說句公道話，你剛剛講的話確實不在理，怎能那樣說話呢？這個小同學(xué)救了你，不說謝一聲還不要緊，可不能朝人家身上潑臟水，怪到他頭上呀……”

王喜喜頭上滴著水，像屋檐下的冰凌在融化，又像眼中滴下傷痛的淚水。

劉麗娜蹲下來，安撫王喜喜說：“聽到大叔的話了吧，錯了就是錯了，承認(rèn)一下又有什么呢？”

王喜喜用手指頭摳著耳朵里灌進的海水。

劉麗娜說；“不是丁小磊的話，我們說不定早被海水淹沒了?！?/p>

王喜喜歪著頭，朝外倒著耳朵里的海水。

一場意外的事件，烙在了少年的心底，用刀也剜不掉了。

大海真是了不起，用寬敞的胸懷擁抱了王喜喜，沐浴了他，摔打了他，教訓(xùn)了他，滅了他的傲氣和自高自大，還有目空一切，滅了他戴著有色眼鏡看同學(xué)，不尊重同學(xué)，喚回了純真的良知，讓內(nèi)心里積壓的悶氣，同學(xué)們遠離、瞧不起他帶來的苦澀，在海水中一點點地消散了。

劉麗娜站起來，勸慰丁小磊說：“這事不能全怪王喜喜，也怪我，我要不全聽他的話，就不會有這事?！?/p>

陳迎弟氣呼呼地看著王喜喜，抱怨說：“我也信了你的話，才倒的霉，你還生丁小磊的氣哩，憑什么？你要好好地謝謝他才對呢?！?/p>

陳迎弟又指著王喜喜說：“不是你，我們怎能來到金沙灘？我還想起來，你差點扔下我們跑掉了。”

在沉默中，王喜喜抬起了頭，噘著嘴說：“你們就沒有一點錯，難道都是我的錯嗎？”

陳迎弟說：“我們有什么錯？不帶你來，你非要偷偷跟著來，丁小磊讓我們在淤灘邊玩，你非要讓我們到金沙灘，說這里特別好玩，自己做過的事，不承認(rèn)還有意思嗎？”

王喜喜耷拉下頭說：“墻倒眾人推，我是跌倒滑倒了，你們盡管批吧?！?/p>

劉麗娜說：“我們沒冤枉你，陳迎弟沒說錯一句話，我證明嘛。”

王喜喜嘀咕說：“我一張嘴講不過你們，你們反正是看我不順眼?！?/p>

丁小磊望著王喜喜說：“你承認(rèn)錯唄，差點害死了人?！?/p>

王喜喜噘著嘴，不吭聲。

陳迎弟用手刮著鼻子，對著王喜喜吐舌尖，說：“丟人、真丟人?！?/p>

大叔被孩子們鬧笑了，臉上皺紋舒展得像開花，打趣地說：“你們不要逼他了，我看呀，他心里有一肚子的數(shù)，就是死要面子，嘴里不說話，硬撐著，活受罪?！?/p>

聽了這話，王喜喜心扉打開，敞亮起來，嘴一咧，哇的一聲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