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東林
他坐在前面
我坐在他的后面
我握住象征耳朵的兩根塑料棒
同時彎曲腿部
微微站起來,向前挪動著
我們下面的馬也就跑動起來
伴隨他的一聲聲“駕駕駕”
馬便從客廳中央
跑到了臥室門口
又從臥室門口跑到了陽臺前
在陽臺前,他還不讓馬停下來
我也就停不下來
他還小,他喜歡這樣的馬
他喜歡這樣的馬給他
帶來這樣的跑動
我喜歡著他這樣的喜歡
她偶爾夠出頭來看看
騎馬的我們
她正在廚房做菜
她的丈夫正在回家的路上
把一本書放在地板上
把第二本書放在第一本書上
把第三本書又放在第二本書上
接著是第四本、第五本
直到第七十六本
七十六本書就那樣摞在地板上
這時候,一陣風吹過來
或者是用手指輕輕點一下
它們就會轟然倒塌
但是并沒有那陣風、那個手指
巨響一直隱藏在安靜中
整整一個下午
晚飯之后我出了門
再回來時那摞書已經(jīng)倒塌在地
那轟然的一聲誰聽到了?
可能有人聽到了
也可能沒有
此刻我坐著,想象著那一聲巨響
在這個安靜的冬天的夜晚
一個蒼老的女人坐在草坡上
坐在鋪著墊子的草坡上
望向遠處
她的身邊沒有他
也沒有年齡相仿的女伴或者
環(huán)繞而歡鬧的兒孫
他們今天沒來
還是正在不遠處準備野炊的食物?
她一動不動地坐著
并保持著那個一動不動的姿勢
孤弱的樣子就像多年之前
少女時代的一天
風和日麗,她也坐在這兒
或者一處跟這兒差不多的草坡上
——沒有墊子,青草就是墊子
她也一動不動地坐著
并保持著那個一動不動的姿勢
在漫長無助的年月里
她沿著自己的軀殼旅行
突然之間就抵達了,外部的女人
就此成為內(nèi)部的女人
但她并不為此感到追悔、痛惜
蒼老使她變得平靜了
空茫的眼神望向遠處,多么干凈
這個城市有一個人
每天他在很早的時候出門
又在很早的時候歸來
提著一整天的食物和水
那時候很多人還沒醒
中午他一根根清洗菠菜
晚上又靜靜地鹵牛肉
他寫字,跟畫面和想象中的人為伍
刺啦一下的炒菜聲是他房間里最大的聲音
偶爾他也透過窗戶望一眼藍天
或者去陌生而遙遠的地方走一走
變成一個自己都不認識的人
然后又把自己從那兒帶回來
這個城市有一個這樣的人
有時候你會在街上和他擦肩而過
會在他的眼睛里認出自己
但只是互相看了一眼,你們就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