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梅
在這個繁復(fù)的世界上,有些東西一旦逝去,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后人總是煞費苦心地在逝者那地上和地下、口傳或者文本的遺存上重構(gòu)或者盡可能復(fù)原歷史。所以那些遺存有了特別的意義。因為,如果當(dāng)那些遺存也在自然或者人為作用下終于消失的時候,綰結(jié)著昨天和今天的動脈也就徹底斷了,那些存在過的世界就會在人類的視界里徹底一去不返,連同它們的時間和空間,連同它們的精神或魂魄,連同它代表或者說明的一切。
這可能就是我和很多的人趨之若鶩般地去叩訪那些遺存的原因之一吧。越遠古越神秘,越是要逝去的就越想挽留。雖然,知道它們最后會“畢竟東流去”。
從第三師五十一團出發(fā),在芨芨草和駱駝蓬以及梭梭林之間顛簸,穿越胡楊與沙包,汽車駛向一條深長的山溝,包爾其山兀立在眼前。走到山前,磐石崢嶸巍峨,怪石嶙峋,大自然鬼斧神工,把一塊塊石頭雕琢得干姿百態(tài)、栩栩如生。站在包爾其山東麓的化石溝的時候,先前對歷史遺存心懷的忐忑與惶恐一下子緩解了很多。從山谷向上攀爬,在青黑的巖石上用水隨便一澆,就可以看見裸露的巖石上面都是大大小小的貝殼、海螺等-瓣鰓類和腹足類海洋生物化石,還有各種魚類和奇異蟲體。圓的,弧線的,螺旋式的,輪廓、紋路都清晰可辨。它們大的如人的拳頭,小的只有指甲蓋大,紋理較淺,有的七零八落散落在巖層中,仿佛是某個人無意間灑落的一樣;有的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堆壘在一起,極完整地嵌在巖石之中。看著就像是石頭的紋理,又似造型奇特的浮雕,神態(tài)栩栩如生,極為罕見。有的貝殼中還能看到圓形的物質(zhì),應(yīng)該是珍珠,不過已經(jīng)鈣化?;线€含有紫紅色的鐵質(zhì)和鈣質(zhì),顏色和圖案豐富多彩。
據(jù)地質(zhì)學(xué)者初步考證和分析,遠在地質(zhì)史學(xué)上的中生代侏羅紀,由于地殼的斷裂分割而形成了這片古老的土地——圖木舒克丘陵。白堊紀后期,以圖木舒克丘陵為界,塔里木盆地分為兩大區(qū)域,東部為塔里木湖,西部為塔里木海,浩浩蕩蕩,一片汪洋。日推星移,滄海桑田,在造山運動中,海水消失,原本煙波浩渺的塔里木盆地成了干涸的內(nèi)陸,而海洋中的各種生物在死亡之后堆積在這里,變成化石,成為塔里木盆地滄海變桑田的見證。這一頁的地球史,當(dāng)然不是妄自推論。在包爾其山的巖層中,那膠結(jié)得十分緊密的遠古地質(zhì)年代的古生物化石,就清楚而生動地敘說著圖木舒克大地的滄桑。
我們在化石溝中看見一種化石,長約30厘米,呈圓柱體狀,節(jié)骨非常清晰,酷似水龍獸的尾骨化石。據(jù)資料介紹,水龍獸是一種水陸兩棲爬行動物,長約1米,四足短粗有力,身體肥碩,它們喜歡聚集在湖沼旁邊活動。這類古代爬行動物,在我國一些地方、原蘇聯(lián)境內(nèi)、南美、印度等地發(fā)現(xiàn)過它們的蛛絲馬跡。這表明,這兒曾發(fā)生過地質(zhì)學(xué)說上的大陸移動。
突然有人叫起來:看那兒。我們循聲望去,在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化石群中,一根約80厘米長的脊梁骨化石赫然嵌在巖石上。它的其他部位應(yīng)該在附近或者在巖層內(nèi)部。它是巨犀、恐角獸,還是鱷魚?我們七嘴八舌地根據(jù)自己的常識猜測著。它究竟是什么,是由不得我們這些門外漢妄加定論的,還有待生物學(xué)家去識別考證。
在這條脊骨化石的對面不遠處的懸崖下,還有類似今天白條子的魚類化石,形狀非常完整,看上去沒有脊骨一般。我回來查找了資料,根據(jù)資料顯示,這種魚化石很有可能就是古時代的鱈魚。晚二疊紀時廣泛遨游在歐洲大地上的“古鱈”,魚頭部尖銳,身體似梭,滿嘴錐形銳齒,異常鋒利。渾身披覆鱗片,鱗片形狀呈斜方形,十分堅硬,尾鰭不對稱,一長一短地歪斜著,與今天的魚鱗很不一樣。這些魚化石除了魚鱗已被千年萬年的山巖吞噬外,其他都與古代鱈魚特征極其相似。
還看見一塊石頭,顏色淡黑,上面的花紋既像松枝又像蕨類植物,還有點像珊瑚。我想這應(yīng)該是一塊植物化石,而且像是水草類的化石?;男纬赡甏骄眠h,圖案就保存得越清晰,據(jù)此估計,這塊化石的形成年代起碼在1億年前。
化石就嵌在巖層中,巖石很硬,應(yīng)該是為海洋所沉積的石灰?guī)r。海洋生物嵌進泥沙里,若在別的地方,不消幾年便解體了,腐化了,歸于泥土。而這里的遺骸一旦進入泥體,猶如臘封一般,時間越長形態(tài)保持得越完整,居然成為巖中一景,千姿百態(tài)地驚異著我們的眼睛。究其緣由應(yīng)該是鈣化的作用,這些殘骸先是在體表布了一層鈣質(zhì)硬殼,然后整體鈣化,成了我們今天看見的這樣。石頭上那些清晰的紋路和圖案,印證著它們曾經(jīng)的過往。
這些化石是人類史前地質(zhì)時期形成并存于地層中的生物遺體和活動遺跡,是地球歷史的見證,是研究生物起源和進化等的科學(xué)依據(jù),對研究和考證塔里木盆地億萬年來的氣候變遷地質(zhì)變化具有極大價值和意義。
俯拾幾粒鵝卵石,看著這成片成片的海洋生物化石,猶如看著海潮剛剛消退一般。它們凝固成我精神的圖騰。我仿佛聽見遠古生命的聲音。它們的聲音特質(zhì)和它們在凝固中表達出的一切是最珍貴的東西,我聽出歲月里的清澈空靈,聽出天高地厚的顫抖震撼,聽出離歌的撕心徹骨,聽出滄海桑田的曠遠蒼凉。
“登昆侖兮回望,心飛揚兮浩蕩?!闭驹谏巾?,我國古代著名詩人屈原的這一名句,突然就冒了出來。眺望遠處高山,挺拔突兀,山勢雄奇,飄游浮動的云海里,峰巒時隱時現(xiàn),那淡淡的青黛色嵐氣,時而凝重,時而變幻。《禹貢》中說:“河出昆侖。”從中國古代開始,人們便有著一種尋根溯源的觀念和沖動。而西部之大美也正在于她孕育了中國最奇特的地形地貌:三山夾兩盆,催生了滋養(yǎng)綠洲和西部子民的偉大的河流:塔里木河。這里盆地、高山、河谷相間分布,草場廣布,綠洲星羅棋布,塔克拉瑪干沙漠一望無垠。同時也受到全球荒漠化的影響,在絲路古道沿線出現(xiàn)了斑斑的沙地和荒礫區(qū)。相對于地球史而言,這還是塊年輕的土地,遠古海洋的印記還深深地鐫刻在塔里木盆地邊緣的山巖褶皺之間。這里地勢平緩開闊,有著無比博大寬厚的視覺感受,你能想像身邊丘陵一樣的連綿群山巍然聳立的壯觀與磅礴嗎?這些綿亙的雪峰,林立的冰山,孕育出兩三百條旖旎的山溪江流,這些支流和內(nèi)流水系匯聚著無窮的能量,乍奔乍流,迂回曲折,深切出很多平坦寬闊的沖積扇,最終誕生了塔里木河,也使得西部成為探險、考察、旅行者魂夢相系的神奇土地。
這些化石就是自然創(chuàng)造的奇跡,是歷史的大手筆。地質(zhì)學(xué)家公認,遠古的塔里木盆地是一片汪洋。在漫長的地質(zhì)時期,海水逐漸退去進而消失,而海洋中的生物被飛沙掩埋,阻隔在山體之間,所以,這些只有在汪洋中才能探覓到的生物,在塔里木盆地邊緣的圖木舒克境內(nèi)的包爾其山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绞枪藕5倪z蹤,也是古海的見證,它凝聚著地球運動的一頁神奇巨變的歷史。
游走在戈壁深處,包爾其山如同一條瀚海深處的史前怪魚,靜靜地趴在地上,以等待之姿吸引著人們的前來觀瞻探究。這些遠古海洋生物的珍貴遺骸,雖然經(jīng)受了上億年的紫外線的照射,經(jīng)受了風(fēng)沙的磨礪,依然光澤依舊,清晰如昨,與山巖渾然一體靜靜地躺在這里,在大海中頑強生活過的生命印記依稀可見。甚至從它們的形態(tài)上,我們仿佛可以看到最后的海水退去時,這些遠古生物爭相游走做最后的掙扎的景象。
同時有很多問題盤桓在心頭:如果說它們是海水退卻時大海中最后的生物,為什么包爾其山的其他山脈和附近的戈壁中沒有發(fā)現(xiàn)它們的蹤跡呢?按理說,在地理位置比較低洼的地方才應(yīng)該是海洋生物最后生命的場所,可是,我們今天看到的包爾其山卻是聳起的的一個山梁,在它附近的低洼處為什么沒有海洋生物的蹤跡呢?這些凝固著遠古氣息的海洋生物究竟來自何方?我以自己淺薄的知識推斷可能是由一股神秘的外部力量造就了包爾其山。因為,貝類生物是淺海動物,它們的移動范圍很小,活動能力也非常有限。所以,很可能是那個地質(zhì)年代,在一種巨大的外力下,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將這些物種聚集到了一起,一起承受死亡的命運,一起接受鈣化凝成化石,最終成為了我們今天看到的這一情形。也許是這些物種猝不及防地被襲來的沙浪埋藏,經(jīng)過許多年石化逐漸演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那么,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神秘力量呢?地震?海嘯?這座孤立存在的化石山同周圍的地貌是什么關(guān)系?它為什么能在圖木舒克丘陵獨立維系生存至今?
據(jù)悉,這一罕見的自然奇觀,是迄今為止我國內(nèi)陸盆地發(fā)現(xiàn)的古生物地層中,是繼青海的都蘭境內(nèi)的貝殼山和海蝦山、魚化石奇觀和新疆北部雅丹地貌帶的古樹化石群之后的又一重大發(fā)現(xiàn),它不僅是研究塔里木盆地的珍貴史料,又是塔里木盆地的一大奇觀。數(shù)以萬計的遠古海洋生物的遺骸,同含有鹽堿的泥沙層層疊疊,凝結(jié)在一起,經(jīng)過那么多年的地殼運動,經(jīng)過滄海變桑田的歷史變遷,又經(jīng)歷了多少世紀冰川的洗禮,它們以現(xiàn)在的狀貌呈現(xiàn),有了今天的壯觀與神奇。數(shù)十億年的歷史長河里,它看盡天地間的風(fēng)生水起,觀盡世間一切榮辱興衰,吸盡日精月華,把自己深埋在地下,變成樸實無華的石頭,待若干個輪回后,又循著生命的軌跡重見天日。真是“海底飛塵終有日,山頭化石豈無時”啊。我禁不住輕輕吟哦:
那一天,我輕撫你的骨殖,仰天不語,只為傾聽你的聲音,
那一月,我轉(zhuǎn)過所有巖層,俯首沉思,只為觸摸你的靈魂,
那一年,我擁抱你附著的巖壁,感慨沉吟,只為貼著你的溫度,
那一世,我翻遍萬座大山,顛沛流離,只為路中與你相遇....
一個個文化遺址、文物浮現(xiàn)在眼前,黑山、圖木舒克山以及一些古城的遺址內(nèi)采集到的新石器時代人類勞動用的石斧、石杵、石刀等石器,摩尼教寺廟遺址,唐代佛教寺廟群遺址,千年塞種人古墓群,伊斯蘭圣人麻扎文化群,農(nóng)三師五十一團境內(nèi)的烽燧遺址,唐王城遺址,謁者館,夏河軍臺遺址,四十座姑娘墳,工建集團境內(nèi)的麻扎山,馬蹄山等,讓人應(yīng)接不暇。不禁慨嘆:這圖木舒克的文物流成了河,正是這些遺存完美地串起了西域從蠻荒到近代文明的全景文化遺存,甚至也是一本多民族發(fā)展的實證史書。
站在包爾其山的山巔。腳下,是生命的豐盈與厚重。頭頂上,歷史煙云滾滾而去。遠處巍巍的天山像屏風(fēng)一般,嵯峨崢嶸,銀雪覆頂,連綿起伏,一派茫茫。氣流的局部渦動在戈壁灘上,騰起眾多頂天立地的龍卷風(fēng)塵,緩緩移動??臻g的透明度極高,平視原野,遼闊渺遠,古木蔭翳,到處擁綠疊翠,碧綠如洗,夏花爛熳,羊群漫移。仰望天空,藍天之下,白云朵朵,雄鷹盤旋。
空間的壯闊遼遠,時間的幽秘深邃,都在此凝結(jié)郁勃。
好一派錦繡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