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溪鎮(zhèn)的里仁巷是一條百年古巷。民國二十三年(1934)的除夕之夜,這里家家戶戶點爆竹、放孔明燈,一派熱鬧喜慶的景象。里仁巷盡頭的張老漢家里,鄭畫師正幫著張老漢將一幅二郎真君的年畫掛到墻上。鄭畫師入座,他的左手邊是一張木桌,上面端放著一只長筒形竹袋,前面供著香燭。鄭畫師問起這竹袋的來歷,張老漢講起了下面這個故事。
“兩年前是我人生的一個坎兒。磨坊的生意一天比一天難做,債主天天上門催債,我的老寒腿也越來越嚴(yán)重,可沒錢找郎中看病。那一年的除夕,我這個孤老頭子踉蹌到五丈崖邊,想著自己今后的日子還有什么奔頭,眼一閉就要往下跳。這時一根棒子擋在我胸前,硬是將我攔了回去。一個頭戴斗笠的人握著一根竹藤站在我跟前,天色晚了,看不清模樣,只記得他那雙眸子炯炯迫人,就像這年畫里二郎真君的雙目一樣?!编嵁嫀熃硬鐑旱溃骸拔耶?dāng)初怎么也勾勒不出二郎真君的眼神,這時突然想起咱們鎮(zhèn)舞燈技藝一流的滾燈王那雙眼睛,星目炯炯,銳利迫人,就仿著他的眼神,成了這幅畫?!睆埨蠞h仍沉浸在回憶中:“那恩公問我:‘為什么想不開?我道了自己的難處。他沒言語,從懷里取出一個竹袋遞給我,轉(zhuǎn)身就不見了,跟傳說中那些神出鬼沒的俠士一樣。我大聲喊他:‘日后能否再見?夜色中隱隱傳來‘只要風(fēng)過竹海,我就在……回到家,我打開這個用細(xì)竹絲編的長筒袋子,里面掉出來兩個沉甸甸的銀錠。靠這兩個銀錠,我治好了病,還上了債,只是再沒見過那個恩公,唯有這竹袋作念想……”說到這里,張老漢眼有淚光。從此,竹俠的故事傳遍了整個竹溪鎮(zhèn)。
一個秋日的夜晚,耀目的火光從竹溪鎮(zhèn)的一棟三層洋房躥出來。陣陣啼哭聲在冷寂的夜里格外刺耳。三兩個路人已聚攏在樓下,用力拍打著上鎖的大門,想幫忙滅火。三層樓的陽臺上出現(xiàn)一位老婦人,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娃娃。煙火熏得兩個人不停地咳嗽,那娃娃邊咳邊嚶嚶哭泣。就在這萬分焦灼的時刻,一根頎長的竹藤被一個男子豎立在洋樓側(cè)壁,那男子飛快地順竿爬升,眨眼間就攀到了三樓陽臺。男子手扒臺沿,躍身跳入陽臺。老婦人忙將那孩童背在他的肩上:“快帶孩子走!”男子背著孩童從陽臺縱身躍下,樓下圍觀的人發(fā)出一陣驚呼,男子已穩(wěn)穩(wěn)將那娃娃放在地面?;剞D(zhuǎn)身,他重又順竿攀上三樓,以同樣的辦法將那老婦人送到地面。老婦人一把扯住男子的衣袖:“屋里沒人了,我兒子兒媳都在北平,恩人……”老婦人正欲拜謝,那男子已提著竹藤飛身遠(yuǎn)去,不見了蹤影。
竹溪鎮(zhèn)的近郊是一大片蔥郁峭拔的竹林。每當(dāng)風(fēng)吹過的時候,竹枝婆娑起舞,竹葉簌簌作響,人置身其中如返天籟,寵辱皆忘,當(dāng)?shù)厝朔Q之為“忘憂林”。忘憂林旁的沁河中央是一小塊凸起的丘地,僅憑一條窄路與河岸相連。平日里,常有人在那里閑坐釣魚。這日晌午,天色昏蒙,土丘上只一個男子坐在那里垂釣。不多時,微雨霏霏,那男子并不以為意,猶自全神貫注在漁趣上。雨勢越來越猛,河水不停上漲,眼看那條連接土丘與河岸的小路就要被水浸沒了!男子才發(fā)覺險情,他慌了神,開始向岸邊大聲呼救。但這傾盆的雨瀑里,僻靜的河岸邊哪有什么行人。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突然,岸邊閃出一個瘦削的身影,這人將他背上的一捆青竹拋在地上,從里面挑出一根最長的竹藤朝河中心土丘的方向用力拋去。竹藤快速地漂向土丘,在距土丘還有幾米遠(yuǎn)處停住了。他腳尖點地,一個“鶴沖九天”拔起身形,飛掠過重重雨霧。當(dāng)他的身形即將落在青竹之上,他又以足尖輕點一下那竹藤,借勢再次騰起,落在了河心的土丘上。暴雨與恐慌已將那釣魚的人擊垮。他雙手抱著頭,頹然地坐在泥地上,不敢看仍在上漲的河水,甚至沒看到那飛俠的出現(xiàn)。那俠士箭步之間已到釣魚男子跟前:“我來背你過河!”他將瑟縮在泥地上的男子背起,再次以竹為橋躍回到岸邊。釣魚男子被放在地上,他抹去臉上的雨水,剛想道謝,那俠士早已沒了蹤影。不知過了多久,暴雨終于停歇了。一陣山風(fēng)吹來,忘憂林的竹枝隨風(fēng)起舞,整個竹林有如一個波翻浪卷的綠色海洋。
一九三八年,戰(zhàn)火打破了竹溪鎮(zhèn)原本平靜的生活。接下來的兩年,竹溪鎮(zhèn)又遭洪水侵襲。忘憂林的那一片茂林修竹或是因戰(zhàn)禍被砍伐,或是被洪水連根沖走,原本臨風(fēng)颯颯的竹海勝景如今只剩一片瘡痍……竹俠從此銷聲匿跡。一九四一年,新四軍在竹溪鎮(zhèn)招募的新兵整裝向抗日前線進(jìn)發(fā)。
作者簡介:薛媛,70后,系中國小說學(xué)會會員。微型小說曾獲第五屆全國微型小說年度評選三等獎,入選《最受中學(xué)生喜愛的100篇校園小說》《大愛·真情》《正能量閱讀》等選本。
(責(zé)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