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受一位聶姓好友之托,為其年邁的父親寫回憶錄。在采訪和寫作的過程中,深有些感觸。
初次見到聶老,是在冬日一個明媚的午后。
陽光照射在他有些花白的頭發(fā)和始終保持著微笑的面龐上,更加顯得慈祥、和善。
聶老見我進來,并未起身,而是端坐在沙發(fā)上點點頭,隨后輕輕指了指沙發(fā)的另一側,小聲說“坐”。此時我才發(fā)現(xiàn),聶老輕搭在扶手上的右手一直在顫動,關節(jié)與木質扶手不時撞擊著,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嗒嗒聲,雙腿也在不停地起伏。
“是帕金森病,有十幾年了?!甭櫪系纳ひ粑⑷?、顫抖,聲音不會高過耳語,抖動的嘴角不時積蓄著唾液。然而,從他深邃的眼神中,我依稀能夠看到這位老人獨有的自信和堅強。
“也許,這部回憶錄將會是一次艱難的創(chuàng)作?!边@種情況下,我不得不把這次寫作當作挑戰(zhàn),不斷給自己打著氣。
采訪時,聶老經常掛在嘴邊的話是,自己的一生很平凡,沒有什么好說的好寫的。
的確,像大多數年過八旬的老人一樣,生于上世紀三十年代,祖輩逃難到東北,童年經歷了地主盤剝、日軍入侵……成年之后娶妻生子,生活也是捉襟見肘;改革開放后,日子好起來,老人也幾乎到了退休的年紀。
老人自己覺得平凡,我卻不這么認為。
若干次的采訪,我不斷在引導,在追隨,在探尋,聶老則是在回憶,在思考,也在嘮叨。
畢竟是耄耋之年的老人,許多零星卻印象深刻的記憶碎片不斷閃現(xiàn)出來,于是就被一次又一次重復地提起。此時,我從不打斷他,而是任由他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我知道,也許聶老平時一個月說的話,未必有一次受訪時說的多。
在這種氛圍中,聶老時而如孩童般呵呵一笑,時而如思想者般陷入沉思,時而戴起花鏡仔細翻看老照片。我忽然發(fā)現(xiàn),在這一刻,老人竟如此快樂。
整理老人的錄音異常艱難,我自認為自己的錄音筆降噪能力超群,然而在含混不清的語音和手指撞擊沙發(fā)的混響中,往往一句話可能要聽三五遍才能弄明白大概的意思,一次三小時的采訪錄音要用三天時間才能整理出來。
歷經三個月的整理和撰寫,這本名為《花落東北,開枝散葉》的回憶錄終于成書。
在這濃濃的回憶中,我看到了子彈貼著耳邊飛過時一個孩子驚恐的面容,看到了父親被抓去做勞工時全家人無助的淚水,看到了苦讀的少年考上中專卻沒錢去讀書那獨自的落寞,看到了剛剛剪斷臍帶的孩子放在沒有炕席的土炕上那沾滿了塵土的小臉,看到了僅出生一天便夭折的男嬰被大青狗叼走的背影,看到了生活重壓下精神失常的妻子那空洞的眼神。
我還看到了,看到了一名青年舉起右拳宣誓加入中國共產黨的風華正茂,看到他被評為先進后在主席臺上做經驗報告的颯爽英姿,看到三間泥草房翻蓋成磚瓦房的舉家歡慶,看到四個孩子慢慢長大成家立業(yè)的歡欣愉悅,看到退休前同事和學生們在歡送會上的聲聲祝福,看到退休后起早貪黑種樹養(yǎng)豬的那份對土地的深深眷戀,看到患病后妻子兒女在病榻前的體貼照顧,看到將畢生年華奉獻給黨的無怨無悔。
是的,我看到了,更是替聶家的后人看到了,這位老人,是一棵不屈的生命之樹,是一枝怒放的生命之花。
作者簡介:姚萬仞,筆名冬合。退役軍人,獲工學、法學、軍事學三個學位學士,一級注冊消防工程師。系東方文學社社員。從軍十八載,筆耕不輟,多次在部隊媒體發(fā)表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