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帆
晴嵐要去尋找月光。
半山前的蓮臺,暖陽中飄著絲絲濕氣。
臺下,金黃的油菜花,在大地上繽紛點(diǎn)綴,綠葉鋪開的地毯上,繡著璀璨的花瓣,這,儼然就是一個偌大的花床。
晴嵐走在廊橋木棧道上,一邊欣賞油菜花開的景色,一邊又迷蒙地望著半山上那幢氣派超凡的樓宇。
不知不覺間,晴嵐上了半山,進(jìn)入一處方闊的庭院,來到一間藏書量很大的書房。書香味彌漫了整個房間,晴嵐向來喜歡這種味道,差點(diǎn)兒都忘了,自己是來應(yīng)聘教書授課的先生。
迎客的老管家說話輕輕的:“老爺?shù)葧阂娔?,請先生稍候片刻?!敝缶屯顺隽朔块g。
偌大的書房,沒了其他人,晴嵐覺得那種安靜,超出了靈魂的自由。她在一排排書架前徘徊,不大一會兒,有一本書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是她無比喜愛的《大唐西域記》,宋刻本,麻紙版。眼睛在書上注目,在光影間深深摩挲,恍惚間,突然傳來一陣開門聲。
晴嵐扭頭一看,剛才明明是墻壁的那堵墻,此時正半開著一扇門。原來,書房連通著另外一個房間,自動閉合的門,就是一堵墻。
這時,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男子,出現(xiàn)在了晴嵐面前。
瞬間,晴嵐被這個男子吸引了,他怎么會是老爺?那么年輕帥氣!深邃的目光中似乎還有憂郁的神采,青布長衫,略顯瘦削的身板,眼光柔和,同坊外的油菜花一樣,彌漫著春天的氣息。
“你給人授過課嗎?”男子顯得冷峻,那份表情無比凝重。
“我修過教育學(xué),這是第一次應(yīng)聘先生職位,我希望做個好先生?!鼻鐛购茏孕?。
“峭仞聳巍巍,晴嵐染近畿?!彼蝗徽f道,“看起來,你像個安靜的女孩子!”
“不!我已經(jīng)二十二歲了,是個男丁,且在教會學(xué)堂里生活學(xué)習(xí)了八年?!?/p>
男子微微一笑,看了晴嵐一眼,沒有再問。
晴嵐的心一下子“咚咚”跳起來。難道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是女扮男裝?男先生的威嚴(yán)優(yōu)勢,晴嵐肯定沒有。
“我知道,你學(xué)了現(xiàn)代科學(xué)文化知識,因此,我想將一群孩子交給你,好好教育學(xué)習(xí)?!蹦凶诱f著,就走在前頭,步出房間,帶著晴嵐沿著回廊,轉(zhuǎn)了幾個彎,到了一間敞開的屋子,這里陽光開闊,庭前假山奇石,香草嫩葉,古樹遒勁,一間私塾課堂,就在晴嵐的眼里,明媚起來。
高大的“先師孔子行教像”掛在入門右側(cè),一張講臺,正對著兩排二十來張板凳書桌,晴嵐應(yīng)征教書匠的地方就在此間了。
晴嵐對先師像恭恭敬敬作揖行禮,覺得自信在心中更加升騰。
男子指著課桌,突然發(fā)問:“白金漢宮在哪里?為什么那些人不遠(yuǎn)萬里來到中華?”
晴嵐愣了幾秒,才回過神來?!坝忻烙裼谒梗∪擞饔诶?。”晴嵐回答了男子。晴嵐把白金漢宮和泰晤士河的景象進(jìn)行了描述,包括工業(yè)文明、戰(zhàn)艦和大炮。
“呵呵,很好!”男子豎起大拇指,“你的表述很有意思!”
“這是否是一場考試?”晴嵐望著男子問道,“請問我符合貴府的要求嗎?”
男子說:“你在書房氣定神閑,沒有亂翻那些書,回答問題古語今用,表述清晰,已經(jīng)通過了考試。我們月光府是進(jìn)士府第,詩書傳世,必須有修養(yǎng)和有學(xué)問的先生才能勝任,教育好我的孩兒們?!?/p>
“你放心,我會盡力的?!?/p>
“歡迎過來!”男子向晴嵐伸出手,晴嵐愣了一下,也伸過手去?!昂靡浑p柔荑!”男子輕輕握住晴嵐的手,瞬間的氣味讓晴嵐感到窒息,有股說不出的味道在她的內(nèi)心蕩漾。
男子似笑非笑,目光無限深邃。
晴嵐覺得臉頰滾燙,似乎要滴出水紅來,慌亂中,出了月光府,忘了自己是一個應(yīng)聘的教書匠。晴嵐只記得一個名字,那個讓自己慌亂失措的男子,他的名字叫月光。
那是光緒二十五年。晴嵐走在半山腳下的那片金黃的油菜花地,白日暖陽,心底里卻滿滿地裝著半山月光。
晴嵐不打算去半山的月光府當(dāng)教書先生了。她想,那里讓自己一生戰(zhàn)栗慌亂,心緒不寧,那份激蕩只能放在心底。
時光飛逝。
半年后,半山一帶,先是洪災(zāi),后又大旱,禾枯絕收,鬧起了饑荒,晴嵐一家糧食不繼,野菜果腹,水腫,餓得快不行了。半夜時分,有人從外面送進(jìn)來幾袋大米,無論怎樣詢問,送米人就是不肯說是誰要送大米過來。
晴嵐一家人度過饑荒,得救了。
恩人到底是誰呢?晴嵐反復(fù)查看裝米的袋子,其中有一個寫了“月光府”三個字,她的心一下柔軟起來。
選自《遼源日報·作家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