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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泉,沁源

2019-11-14 02:48陳小燕
黃河 2019年4期
關(guān)鍵詞:臨泉小安安徽

陳小燕

2018年5月,我終于回到了安徽。這年父親已永訣25年,母親也別后整整4年。

安徽省臨泉縣,父親的生養(yǎng)之地。從我記事起,逢年過節(jié)父親總會提說的一個地方。當(dāng)他獨(dú)自一人時,悄悄靠近他,他會愣一下,然后慈愛地看著他的孩子輕輕吐出一句話,“安徽是咱的老家!”

上世紀(jì),當(dāng)日本侵略者的戰(zhàn)火燃燒在中國大地時,父親隨共產(chǎn)黨的隊(duì)伍南征北戰(zhàn),最后轉(zhuǎn)業(yè)落腳在山西省沁源縣。母親是沁源當(dāng)?shù)嘏?。我像一只蒼耳的種子,父母毫無察覺,我已用眾多的鉤刺掛在了他或她的褲腿上。一個暮春時節(jié),我便出生了。一落地,沁源的山川、大地與草木便熱烈歡迎我,之前這方土地已經(jīng)等待我很久很久。我雖是一只平凡渺小的蒼耳,但并不是來自偶然。漸入歲月的深處,我越來越相信是因著一份與天地的情緣,我便如父親一樣扎根在了沁源縣。沁源縣崇山峻嶺,森林茂密,黃河的支流沁河由此發(fā)源。居住在一條河流的源頭,通往外界的路在山脊、河谷、森林間蜿蜒,轉(zhuǎn)一個彎,便隱沒了身影。是候鳥傳遞此處與遠(yuǎn)方的消息嗎?父親給我取名小燕,愿我像鳥兒一樣可以往來于北方與南方。燕子,一只記憶濃烈而深情的鳥,春秋每一趟的遠(yuǎn)程跋涉都不能忘卻自己上一年的故園巢穴。隔著萬水千山,父親頻頻回望的安徽省臨泉縣,那里水網(wǎng)縱橫,有一望無垠的大平原,一條名為泉河的大河從境內(nèi)流過,取臨近之意而得名。

1957年,回鄉(xiāng)

群山如海,波涌天際。松濤陣陣,仿佛試圖打開往昔與未來之間的秘密通道。俯沖的山鷹刺穿背影,在波谷里保持自重,在浪峰之上呈現(xiàn)輕盈。座座相連的山峰崛起如萬馬奔騰,哺育千秋萬世,又如花瓣次遞打開,層層怒放大地對天空的愛戀。那成千上萬累以數(shù)億的松四季常青,其間不乏有百年千年之木,每一棵樹下都盤亙著一汪純凈的水,相連相通,山體內(nèi)蘊(yùn)涵了一座無法測度的汪洋,水滿則溢,溝溝壑壑碧水涌流。

父親牽著我的手登上群峰之巔。這是屬于他的疆域,他工作的地方,太岳林局。我的額頭上有一個無形的印章,我是太岳林局的子弟。無比雄壯秀美的山川呵,感受得到地球之外,此刻滄??癖?,牽引著無數(shù)星辰,只是父親和我無法用肉眼看到。無數(shù)首詩匯聚吟詠。我會在哪一首詩歌里成長為朗朗少年呢?少年出生成長在一棵油松下,這一天攀上最高的峰頂,父親引領(lǐng)少年認(rèn)識世界,一顆眺望的靈魂初識無邊與廣大。

父親帶我下到林間。林海茫茫,無數(shù)的松云冠巍峨,臂膀相錯,直上萬里長空,林下無有雜物,厚厚的松針鋪展,光滑凈潔,筆直的樹干一棵棵走遠(yuǎn),光在林間散漫。沉浸在山林的浩瀚中,父親是一棵高高的大松樹,我是他近旁一株青翠的小松樹。父女之間有一條潛藏的暗流,父親敏銳感知到了成長中女兒年輪的拓展與銘記,她正飛升向某一個深遠(yuǎn)高闊之處?;蛟S父親同樣被松林的深邃、雄奇與多姿震撼,雖然他已不是初次進(jìn)入松林。他的眼睛炯炯有神,看著我,“在我們老家,沒有松樹,沒有高山,是望不到邊的平原。每天早晨,太陽從地平線升起,不似這里,太陽從山背后跳出來,我們的房前屋后有水塘,夏天水塘里開著荷花……”那是什么地方呢?我疑惑地問父親。他回答,“那里是安徽,我們是安徽省臨泉縣謝集鄉(xiāng)陳老莊村人。爸爸14歲就從那里出來了……”

我還有另一個家鄉(xiāng)。幾乎,我更應(yīng)該在那遙遠(yuǎn)而陌生的地方上學(xué)讀書,一日日慢慢長大。那將是無法想像的人生的另一條河流。

是什么讓人飄零異鄉(xiāng)?當(dāng)遷居之地以天空、山岳、河流、飲食等等全方位無聲無息俘獲父親后,在某一個從夢中醒來的清晨,他一定傷懷不已。他情愿停留在夢中,只為嗅嗅家鄉(xiāng)土地的味道。父親的一生有多少次類似的傷懷呢?遠(yuǎn)離親人,遠(yuǎn)離他的大平原,他注定是一個孤兒。漂流,類似一種刑罰,淌著從母體而來的血,慢慢斬?cái)嗯c母體的聯(lián)結(jié),又千方百計(jì)嫁接到別一處,尋找來自恰似源頭的供應(yīng)。當(dāng)久居之地的山水沁潤他的下一代他的女兒時,父親再一次思鄉(xiāng)了,傷痛了,這是更深的絕望,有一種徹底的近似背叛的情愫擊穿了他,真的回不去了。父親尋找的是一份愛與歸屬,如此才不會單槍匹馬。可是終其一生他都是孤立無援。

那些來自渺渺宇宙間,宏大的細(xì)碎如分子的物質(zhì),無始無終不斷向人間彌散,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在父親的身上,落在他的兒女身上。人類不會知道這些肉眼看不到的微小之物無時無刻不在飛舞中編織聯(lián)綴著一張巨大的網(wǎng),這便是命運(yùn)的經(jīng)和緯吧。一切諱莫如深,似乎扯不到一起,如相隔甚遠(yuǎn)的父母,一個在安徽平原,一個在山西太岳山里,然而時代的風(fēng)云際會使他們竟然相逢了,并且締結(jié)了婚約。1957年,父親29歲,剛剛?cè)⒘讼眿D。那年冬天,他帶他的新娘回安徽老家。他和母親在縣城下了車,天已黑透,不再有車,大雪飄飛。曠野茫茫,白雪一層層覆蓋了大地,雪花輕盈,似翻飛的蝴蝶。觀望四面八方,一馬平川,哪里也是一個模樣,沒有道路,沒有人家,母親已迷失方向。少年出走的父親在飛雪中準(zhǔn)確地辨出了通往陳老莊的方向。路途尚遠(yuǎn),父親和母親沒有住宿,也許是父親歸鄉(xiāng)心切,這一夜,雪光照亮黑暗中前行的路,父親和母親踏著雪,互相攙扶,在微明的晨曦中抵達(dá)了陳老莊。

茅草屋里亮起了燈光,依稀的亮光中,父親的哥哥認(rèn)出了早年的弟弟。他驚愕,極度歡喜,嘴唇哆嗦,漂流四方的弟弟從天而降。父親從離家的那一天起,就沒有想到過自己可以再次邁進(jìn)家門。死亡對窮人來說如一柄時刻懸在頭頂?shù)膭?,不定哪時哐當(dāng)一聲墜落下來。兄弟相擁,除了哭泣,不能言語。無法壓抑,情感直接攀升至最高的峰頂,多年累積的牽掛與放棄,盼望與無望全線爆裂,粉身碎骨,別后的種種苦難與變遷點(diǎn)點(diǎn)滴滴早已成潭成湖,今日徹底決堤崩塌,淚水噴涌,號啕大哭。親人的淚水可以洗濯傷痛可以撫慰孤獨(dú),所有的不堪與忍受在這相見的一刻全都變得意義非凡。今生能見此一面,足已!哭永訣的爹娘,哭饑餓與寒冷,哭無望與病痛,哭相見的歡喜與上天的憐憫……哭了多久呢?身旁的兩個女人也一起哭起來,一個是伯母,一個是母親。一個六七歲的男孩靜靜地看著四個大人抹淚哭泣,明亮如星辰的大眼睛一眨一眨。這是一個俊美的男孩,乳名小安,是伯父唯一的兒子。這一生叔侄倆僅此見過這一面。直到父親去世25年后,我們姊妹一行回到安徽,小安哥哥已是72歲。

如父親預(yù)想的一樣,生養(yǎng)他的那個女人,我的奶奶早已不在人世,兵荒馬亂,窮困潦倒,貧病交加中亡故。這是窮人一貫的離世方式。我血脈的上游,從未謀面的奶奶,似乎是在夢里,在街頭的人群中,在偏遠(yuǎn)的鄉(xiāng)村,一頭白發(fā),滿臉皺紋……她一世窮苦,卻不卑賤,神情里有對生活苦難的注解,而不是注滿絕望與麻木。隔著時間,我們四目相望的時候,我淚如雨下,像碰見前世的自己。我生長在北方的群山中,從未回過安徽,在我有限的認(rèn)知中男人如山上的松,女人如山林間的花,大而言之北方的男人如山,女人如繞山回環(huán)的河流。我的奶奶,南方的前世女人,不美,不嬌俏也罷,如平原水塘里的蒹葭,有些許平凡,有些許仙意??墒钱?dāng)我聽到父親講述少時對饑餓的刻骨銘心,我感知到了我的奶奶渴望自己是沃野千里之上的麥子,倒下也要化為大平原上的一捧肥料。她真的就把自己變成了麥子,變成了大地深處的肥料。她已面目全非,以致她的后人,如我,她血脈上的這枚果子無法追尋她本來的容顏與性情。若真的相逢,她會認(rèn)得我,我怎能認(rèn)得她?

父親帶母親去上墳,祭祀先輩。祖墳無處尋覓。平原上土地金貴,沒有北方一樣的荒坡山梁,埋葬親人也需占用耕地,解放后平分土地,村里所有的墳全平了。未平墳之前,父親陳氏這一支也只是有一座墳塋,孤零零的,只葬有奶奶一人。父親的父親,我的爺爺在父親幼小時外出謀生,再也沒有回來。平原無遮無擋,卻無人知道他的去處,即便倒在了大地歸于塵土,家里人也未能尋到他的尸骨。他消失在天地間,卻以不可抹滅的傷痛永遠(yuǎn)留在了后人心上。大平原呵,一眼望到天邊,一個人于何隱藏?怎樣的兇險臨到了他的頭上?伯父長父親十七八歲,與奶奶一起在饑寒中帶著父親長大。父親告訴過我,伯父挑著擔(dān)子,一只筐簍里裝著破爛的家當(dāng),一只筐簍里坐著他,奶奶顛著小腳后面跟著,一家人在路上在風(fēng)里。在路上做什么呢?我忘記了父親的回答。一個貧困之家,房無一間,地?zé)o一壟,無非是流浪、乞討、逃荒……父親對伯父的感情很深,如果沒有這個大哥,他和奶奶連乞討都不知方向,都會斃亡曠野。父親還有一位姐姐,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姑。父親說她是方圓百里公認(rèn)的美人,可惜家窮,病了,無錢醫(yī)治,香消玉殞。去時正是十七八歲的大好年華。父母生了五個女兒。父親說我們姐妹沒有一個像姑姑。姑姑到底有多美貌呢?隨著父親的去世成了一個封存的秘密。父親在世時,每每談及老家之事,我們姐妹總以為那是遙不可及之事,不干我們的事,不上心,也不認(rèn)真聽。偶爾飄進(jìn)耳朵一兩句,記了下來,卻從沒深入地思考過,理解過父親。可是當(dāng)我們懂得這些信息的珍貴時,像撕碎的紙片,只言片語,零零散散,無法構(gòu)成一幅完整的圖畫。沒有人能夠和父親一起回憶往事,除了他的哥哥。奶奶的墳前,伯父和父親一起跪下來。先父的魂魄今在何方?先母的魂魄可與先父同在一處?姐姐的魂魄又在何方?呼喊著親人的名字,兄弟二人為他們焚香燒紙。伯父的聲音低沉有力,“傳法成家了,回來看你們來了……”黑色的紙灰在微風(fēng)中旋轉(zhuǎn)。

1957年,那時的父親在哪里工作呢?應(yīng)該是在山西省林業(yè)廳吧。父親原是要去參加抗美援朝的,卻不知何故,沒有前往。他部隊(duì)的番號,我無從知曉,我的姐姐哥哥也無從知曉,只記得父親說解放后這支部隊(duì)去了青海,他轉(zhuǎn)業(yè)到了地方。轉(zhuǎn)業(yè)前,部隊(duì)首長找他談話,欲送他到軍校學(xué)習(xí)。一個缺衣少食的苦孩子,參了軍,槍林彈雨中那么多戰(zhàn)友死在眼前,他幾次幸免于難,從死人堆中爬起來。父親常說,他是白白撿了一條命。他在部隊(duì)識了字,學(xué)會了讀書寫信。再到軍校學(xué)習(xí)豈不更好?為什么不入學(xué)呢?我不知父親當(dāng)時如何思想,為他惋惜。父親前期所有的選擇并非與我無關(guān)。雖然我在出生時,他已人到中年,大局已定。但是我命運(yùn)的走向在父親早年已在漸入軌道?!妒ソ?jīng)》上有一句話,“你未出母腹前,我已知曉你。”讀懂并相信這句話,需要的并不僅僅是一定的年紀(jì),收起之前諸多飄浮不定的思想,溯流而回是認(rèn)識自己最好的方法。我走過了太多無關(guān)緊要的白晝與黑夜,在思想的盡頭,我再次遇到了自己的父親。做一條回溯的魚,死之前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安然與世界道別。

父親和母親在老家住了三五日,知道了現(xiàn)在居住的茅草屋是解放后黨分給家里的,遇到新社會,貧下中農(nóng)是主人,伯父娶了妻,生了子,小安聰明俊朗,開始過上了安穩(wěn)日子。共產(chǎn)黨,毛主席救了咱!伯父和父親千言萬語,說的最多的是這句話,說到深情處大發(fā)感慨的也是這句話。

離別總是要來的,父親母親辭別伯父一家,回到了山西。伯父揮手相送中,也許父親還想著下次再回家看看,但是這一別,他一生再沒有回去過。

千里之外

把所有的大山搬走,世界會多么空曠。那就是平原嗎?像天空那樣無邊無際嗎?天空需彎下腰才能和大地親吻。大山原來是大地的唇嗎?那些平原上的事物,水塘、荷花、麥子、草帽、香油、蚊子、水?!麄冊谝估锴那臐撊胛业膲羿l(xiāng),操著和父親一樣的安徽方言,與我深切交談。我用北方有限的認(rèn)知對照南方的萬物,嘈嘈切切,討論熱烈。白天,我是屬于北方的,夜里,南方的平原就把我運(yùn)回那里??墒?,第二天一睜開眼,我又在北方了,睡在家里的大炕上,安徽不睡炕,是床。我從沒有把自己夜行南方與北方的秘密告訴過人,也沒有試探地問過姐姐哥哥和弟弟。父親給哥哥取名晉安,意思很明了,晉為山西,安為安徽,給弟弟取名沁安,沁即沁源,安自然也是安徽了。他們像我一樣可以日夜之間往來于沁源與臨泉嗎?我不敢問,怕泄露天機(jī),再也回不到父親所說的老家。

很奇怪,父親白天談及老家的什么,我晚上保準(zhǔn)夢到?;蛘呶彝砩蠅粢娎霞业奈锛赣H白天就會說起此物。夢里,老家的人戴著草帽收割麥子,第二天,父親一定戴草帽。夏天,不上地里勞作,只要出門,父親就喜歡戴草帽,這是他一生的習(xí)慣。山西人愛喝小米粥,父親愛喝的是大米粥,臨泉不種小米。父親愛吃香油。母親常熬和子飯,這是典型的山西飯,有的地方叫調(diào)和飯,有小米、南瓜、紅薯、大豆。父親盤腿坐在炕頭,把一碗和子飯放在紅漆炕桌上,拿起香油瓶,小小心心地滴一滴香油,他攪和著,先拿筷子蘸蘸放到口里,舌頭在雙唇間咂吧咂吧,仰頭,像在眺望遙遠(yuǎn)的家鄉(xiāng),隨口念叨一句老臺詞,“哪里的香油也比不上老家臨泉的好呀。”夢里,我常常聞到了臨泉香油的香,小磨香油。沒有油燈,是月光,透過茅草屋的窗照進(jìn)來,如水的月色把夜調(diào)成藍(lán)色的,沒有風(fēng),屋頂?shù)牟菁澎o無聲,一只粗糙的大手推著小小的光凈的一盤石磨吱吱呀呀轉(zhuǎn),濃烈的香氣傳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我似乎還夢到過蚌埠,蔚藍(lán)色的大海潮起潮落,海水退去,留下許多的貝殼……阜陽,那是一個大碼頭,人來人往,匯聚著各方來客。

小燕,我多么喜愛自己的名字。我可以一夜之間從臨泉到沁源飛來飛去。童年,無需大人領(lǐng)我,我夜夜飛臨老家的屋檐下。臨泉,多雨潮潤,冬天從沁源出發(fā)的雪,到了次年春天抵達(dá)臨泉時就變成了雨。當(dāng)我手捧書本誦讀“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時,臨泉的莊稼、蔬菜、瓜果正在雨水中瘋長。

十二歲那年,我讀到一本書,張恨水的《北雁南飛》。吸引我的是書的名字,我想會是我的北方與南方的故事嗎?故事發(fā)生在清末民國初年的江南小鎮(zhèn),講一對青年男女的愛情,整篇小說婉約情濃,意韻幽深,只是最終他們還是未能擺脫時代之囿結(jié)為眷屬。記得小說最后的結(jié)尾:“春華看時,有一群雁,由北方向南方飛了過去。那雁排著是兩個人字……”碧空雁叫,江水帶走了時間,帶走了故事??墒潜毖銜巷w,不是嗎?小說攪亂了我的心,不單純?yōu)橹魅斯膼矍椋瑓s為天地間的無奈,有一種高于小說本身的悲憫比小說更偉大,那一刻,我知道自己長大了。一個人開始懂得愁煩時,她是長大了。北雁南飛,當(dāng)這幾個字在我胸中無限翻滾時,新年來臨。雪花從天而降,仿佛上天送給人們的新年禮物。新年的下午,雪已阻斷了林區(qū)通往外界的路。家里暖暖和和,松柴的香氣彌漫在屋內(nèi),我在里間看書,父親躺在外間的炕上。隱忍的,細(xì)細(xì)的,我聽到了來自墻角的哭泣,我嚇壞了,走到外間,母親正在準(zhǔn)備晚飯,哭聲沒有驚攪她的工作,她有條不紊,沒有我的驚慌,是早已習(xí)慣的穩(wěn)當(dāng)??奁鼇碜愿赣H,抽抽咽咽,我清晰聽到了一聲呼喚,“娘……”我開門站在雪地里,任雪花飛臨我的頭上身上,淚流了滿臉,父親想念安徽了,想念臨泉了……北雁南飛,我抬起頭,想如春華一樣看到南飛的雁,沒有,只有茫茫來自高空的雪花。我立下誓言,長大了,我成了作家,所有作品屬名叫“雁南飛”。我羞于把這個理想告訴父親,從未提起。我們之間溝通的方式不是言語,是四圍的風(fēng)物,是高高的大山,是油松,是流淌的沁河,我想我一定會和父親在安徽臨泉達(dá)成心靈的共鳴,一彎秀水,波浪起伏的麥田,綠樹掩映的村莊,還有那些我從書上看到的白墻黑瓦高低錯落的徽式建筑。我知道我的爸爸,是潛質(zhì)的藝術(shù)家,是作家,是詩人,是畫家,是作曲家。我喜愛文學(xué)的天性就是從他而來,我基因的密碼存儲著父親對山川大地的解讀,有高于時間之上的感動。

我沒有和父親回到安徽,幾年后,父親患病了,四年后離世。死別是什么?他走路的姿勢,他笑的模樣,他睡著的安靜,他說話的聲音,哪怕他發(fā)怒斥責(zé)我……全不在了,永遠(yuǎn)看不到了……歲歲年年,生之俗事,活之蹉跎,我真怕忘記他。如果我忘記他,那將是世上最大的背叛。如一只拙樸的陶罐,我的內(nèi)里存儲著父親在世的點(diǎn)滴,天地間一個平凡人的往事。直到我與世界作別,我的姐妹兄弟一個個與世界作別,也許世界不會再有人記得安徽臨泉一個名叫陳傳法的人。在我極度的悲與歡時,我能感覺到悲歡的盡頭,有一種空曠,父親就在那無限的空曠里,是我存在的憑據(jù)。沿著父親這條線,我才不至失憶,方可再次摸索著尋回塵世。特別是獨(dú)自一人的時候,心極安靜的時候,父親的臉就從時間的海面浮起,他皮膚白皙紅潤,一張南方人的臉,一張我熟悉的臉。只是十幾年的父女情緣,他生前,我根本沒有收集珍惜他的講述、他的故事?;貞浱伲瑫r間短而快。

父親是一個打著時代烙印的軍人,他和電視連續(xù)劇《激情燃燒的歲月》中的男主人公石光榮有一樣的性情,耿直,對共產(chǎn)黨絕對的忠誠與熱愛。1989年,剛剛患病那年,過“七一”,他不聽勸告,從病床上爬起來,執(zhí)意要到院子里親自放一個大炮,為他的黨,偉大的中國共產(chǎn)黨誕辰祝賀!他的手腳不靈便了,躲閃不及,炮在耳邊炸響,從此右耳失聰。

父親離去之后,我想起他的時候,總覺得千里之外,我是在安徽的臨泉,遠(yuǎn)遠(yuǎn)的,隔著萬水千山,我看到我的父親在山西省沁源縣太岳林局的山間植樹,在林區(qū)家屬院種菜,喂雞,或者戴著眼鏡坐在沙發(fā)上看書讀報(bào)。正溝,苗黃溝,疙瘩上……他仍然行走在生前工作的地方,林海深處,他穿行在一棵又一棵油松間,一走一整天,或者更長。爸爸,你累嗎?餓嗎?他不回答我,不與我說話,不笑,也不悲,只是行走中偶爾回頭看我一眼。我可以看到他,他也可以看到我,但我們之間好似隔著電視屏幕,無法穿越。雖然沒有言語,我能領(lǐng)會,在林間巡查是他的責(zé)任,他閑暇時光種菜。他面帶笑容勞作,西紅柿、黃瓜、茄子、豆角……我們家像一個小農(nóng)場,父親還在院子里喂著雞,養(yǎng)著兔??墒且磺袩狒[,只有父親一個人。我試圖進(jìn)入場景參與他的生活,像小時候一樣嘗嘗他種的西紅柿,那么鮮美多汁,不待抬腿,只一個意念,泡沫一般,電影立時散場。

除了作夢,我似乎在不斷地寫信,雖然我并沒有真的動筆。我告訴父親,我從網(wǎng)上獲知小時候所不知道的安徽省臨泉縣,父親沒有講過的臨泉。臨泉,古稱沈地。公元前1042年,周文王第十子聃季載被封于此,建沈(子)國。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置寢縣,西部置平輿縣。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1月正式成立臨泉縣,駐地沈丘集。臨泉縣是古代著名政治家、軍事家姜子牙、東漢文學(xué)家蔡邕、詩人蔡文姬及現(xiàn)代書畫家呂霞光、李文漢的故鄉(xiāng),這里是劉鄧大軍千里挺進(jìn)大別山的后方指揮部所在地。泉河,淮河一級支流潁河右岸支流,其上游泥河口以上稱汾河,以下稱泉河,故有汾泉河的統(tǒng)稱。泉河源出河南省郾城縣邵陵崗,流經(jīng)郾城、商水、項(xiàng)城、沈丘,至豫、皖省界武溝口,進(jìn)入安徽臨泉縣境,東南向流,至阜陽市城北注入潁河。

我陸續(xù)把收集到的關(guān)于臨泉的消息告訴父親,舊的,新的。近年,臨泉縣先后獲得“中國雜技之鄉(xiāng)”、“全國文化先進(jìn)縣”、“全國體育先進(jìn)縣”、“全國糧食生產(chǎn)先進(jìn)縣”等榮譽(yù)。哦,這些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爸爸,我當(dāng)沾染一些臨泉的習(xí)俗,滲透進(jìn)骨子里,像你爸爸,愛喝大米粥,愛滴香油,愛戴草帽……

父親一生的大部分時光在沁源縣度過。他像一棵樹,沁河滋潤了他土地之上看得見的枝葉。千里之外的泉河靜水深流淌過他的血脈,供給他根部的養(yǎng)份。常常有隱隱的濤聲在我耳邊響起,來自父親嗎?或者來自沁河,還是泉河?我想父親和我都渴望成為一條河流,河流日以繼夜地奔流是一種幸福,因?yàn)樗雷约旱臍w處與方向。

2018年,回鄉(xiāng)

廣袤的平原視野開闊,大地向來自北方群山里的人展示了何為大地。大地絲毫不隱藏她的胸懷,兩輛車載著我們一行9人在她的胸膛上馳騁。五月中旬的安徽,四面八方的風(fēng)追隨著我們,前所未有的暢快與舒展。大地母親呵,坦蕩、堅(jiān)實(shí)、包容的母親。有一種幻覺,順著筆直的路一直走下去,會到天涯與海角,會尋到上天與入地的門。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大地鼓勵她的孩子天地在你腳下,她也告知你人是天地間的微塵。

這塊土地上生長的人,除了抱負(fù)與理想,不會有隱秘曲折的心事。這塊土地很容易讓人遠(yuǎn)走他鄉(xiāng),一不留神便走向了遠(yuǎn)方。父親,完全具有如此特質(zhì)??床坏胶恿?,但我知道臨泉有網(wǎng)狀般豐沛的水系,除泉河之外,還有谷河、潤河、延河、流鞍河等多條河流。天空晴朗,卻不似山西那般艷陽一出水分盡無,飽滿的水氣密集在空氣中,多得無窮無盡,有蒸騰的濕潤與快意,有纏綿與曖昧。沙啞的喉嚨變得輕靈,干燥的面頰變得細(xì)膩水嫩,整個人如剛剛澆灌后的園子。這樣一塊土地上,隨意撒一把種子都會發(fā)芽生長的。我懷疑如果自己稍長一些時間站立不動,腳下豐潤的土地就會生根發(fā)芽,瞬間長成一片森林或莊稼,這些綠意蔥蘢的植物會將我嚴(yán)嚴(yán)包裹,成為一座綠色的城堡??墒牵粋€瘦骨嶙峋眼神哀傷的十歲男孩站立在我的面前。我定睛看明白了,那是1938年的父親。這年6月9日,為了阻擋日軍南下,蔣介石國民黨部隊(duì)炸開黃河花園口大堤,混濁的河水向東南方向迅猛推進(jìn),在黃淮平原隨性肆虐,最終形成了跨越豫皖蘇3省44個縣的黃泛區(qū),其中安徽共計(jì)受災(zāi)18縣。決堤后的滾滾黃河水循小河、經(jīng)過淮河最后匯入長江,洪水前鋒流經(jīng)豫東、皖北和蘇北地區(qū),在黃淮平原肆意狂蕩。之后數(shù)十年間,黃水奔騰,淤塞淮河河道,每年汛期時,黃水都會回流倒灌,淹沒田野,漫溢湖泊,堵塞交通和航運(yùn)。歷史上這次人為的大災(zāi)害直接淹死和餓死群眾多達(dá)八十九萬人。臨泉縣多數(shù)土地埋于黃濤之中,最深達(dá)6米以上,土地被淹沒,房屋被漂走,淹死者不計(jì)其數(shù),幾萬人無家可歸,僵臥野地。這天,陳老莊的男童陳傳法已餓得奄奄一息,他已連續(xù)五天沒吃東西了,漫無盡頭的饑荒令可尋的樹皮、野菜也沒了。他餓暈在一戶人家的院門口。陳講德,這戶人家的兒子,與父親同歲的少年沒有嫌棄他,把父親背回家,給他水喝,慢慢等他緩過來,給他飯吃,父親從死亡線上被救活了?!瓣悾遥边@是父親的安徽口音。我記得一年夏天,樹蔭下,我在看螞蟻,父親坐在我的旁邊扇著大蒲扇。父親仿佛在自言自語,又仿佛說給我聽,“安徽老家一個少時的朋友,陳、家、逮,家境比咱們家好,我們是世上最好的朋友……”世界上最好的朋友?當(dāng)時我正在上語文課本上的一篇課文《偉大的友誼》,講得是馬克思與恩克斯的友誼,我想,父親有偉人一樣的友誼?余下的事我便不記得了。

時光中,我慢慢長大。我查尋一切可查尋的資料,填補(bǔ)早年無意傾聽的父親的往事。從1938至1948年,黃泛區(qū)不僅有水災(zāi),還有旱災(zāi)、蝗災(zāi)和風(fēng)災(zāi)。是的,父親講過,那蝗蟲鋪天蓋地,如烏云滾滾從天邊而來,無人能敵,所過之處寸草全無。不僅僅有天災(zāi),還有燒殺搶掠的日本強(qiáng)盜……

跟隨部隊(duì),父親離開了這塊災(zāi)難深重的土地,奶奶與伯父相依為命,她未能看到新中國成立就在饑荒中離世了。著名作家李準(zhǔn)寫有一本長篇小說《黃河?xùn)|流去》,講述的就是黃泛區(qū)的故事。應(yīng)該向作家致敬,向這片土地和人民致敬,我的父親,我的先輩是過往歷史中無法逃避苦難平凡堅(jiān)貞挺立的一員。

一塊一塊的麥田延伸向天邊,在風(fēng)中波浪起伏。父親呵,你可知今日之安徽,今日之臨泉……

我們的車臨近臨泉縣城時已近黃昏,一條寬闊的大河在夕陽下閃著波光流向遠(yuǎn)方。泉河,浩蕩方儀,冠珠長衫,我一看到她,就知道她懂我,懂我的冷與暖,悲與歡,她更懂歷史與家國,她的深與廣我無法測度,如一處明亮的深淵。泉河有開闊的眼界,也有細(xì)膩的心思,豐富的內(nèi)心讓她處事不驚收放有度。沁河清澈靈動,千年可以不老,她是山間的一條源頭之水。她可以不聞不問世間俗事,不是不懂,而是無心理會,連談都不愿談起。沁河告訴我的不是方法,只有安慰與結(jié)局。泉河卻有體恤,那是感同身受的交流。泉河之水倒影里有悲歡,有天上與人間,有從前過去。沁河并不是沒有,日日夜夜,年年歲歲,她流過的每一個村莊每一戶人家,她收了多少秘密,多少事情她都是證人,只是卻不知丟棄到了哪里,她映出的只有藍(lán)天與青山。泉河與沁河表面上看千萬里流歸大海,其實(shí)她們最終都是流向天空的河,凌云之志氣象仙姿她們都有,不同的是泉河慈悲,沁河空靈,泉河寧靜,沁河活潑。多少年,我飲著沁河水,懷想著泉河,今日站在泉河邊上,我才知道我內(nèi)里一切的糾纏沖突喜怒哀樂皆因兩條河的交匯相融。我很想多呆在泉河邊,夜來了,我們尚未安排食宿,我很想更多的親近泉河,可我只能不遠(yuǎn)萬里來看她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放慢腳步,不要匆匆,融入臨泉的空氣,融入街上的人群,融入那些建筑……不是初次相見,一切都是久別重逢,命定的回溯。次日,我沒有急著回陳老莊在,而是尋到了臨泉縣史志辦,想找一本《臨泉縣志》,我要不斷告訴父親臨泉的變化。

老家的村莊不同于沁源的村莊,人家零零散散撒落在農(nóng)田樹蔭之間,談不上左鄰與右舍。我們順利找到了小安哥哥的家。小安哥哥身材高挑,雖年老了,但容貌出眾,肌膚白凈,臉龐富氣而剛毅,眼睛大而智慧,無論眨與不眨,都有瀲滟的波光。他從容,對自己的俊逸、身世包括命運(yùn)全盤接受,他貼切,雖有明星的氣質(zhì),卻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家里人,是安徽平原上無異于他人的一個普通農(nóng)民。他戴著一頂草帽,掀帽子時高高抬起手輕輕捏住帽頂,文雅而愛惜的樣子。多么熟悉的動作,活脫脫父親的樣子。血緣,這一神秘的東西如針刺痛了我。他笑著,這笑是對我們,也一樣對歲月。他的嗓音與父親一模一樣,語速的快慢緩急與父親一模一樣。

小安哥哥講了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小安哥哥從年輕時就在村里當(dāng)會計(jì),當(dāng)了幾十年的村干部,六十歲才卸下?lián)印_@樣,他和縣里的工作人員多少有接觸。父親曾寫信給他,想讓他尋一個在臨泉工作的山西人,如果對方愿意,可以對調(diào)一下工作,各自回自己的老家。恰好有這樣一個人,小安哥哥幾次去詢問商談,人家最終還是愿意留在安徽,父親回鄉(xiāng)之事遂放置。這是六十年代的事,那時父親和小安哥哥頻繁通信。小安哥哥還講了一件事,“1962年,正是全國困難時期,二叔給我寄了100塊錢。”大姐推算了一下,當(dāng)時父親每月工資約29塊錢,他把近半年的工資用來資助老家的親人。

小安哥哥的講述像二胡平穩(wěn)地拉動,屋子陰暗潮濕,話語從屋子里不為人注意的角落里升起,帶著翻動才會有的陳氣,帶著今人不知就里的歷史。天陰了下來,雨似有似無。飯菜極其豐盛,款待極其熱情,傾盡家資也要相待的架勢。淚流了再流,話說也說不完。如果不是我們的到來,安徽的后代竟然不知他們的爺爺乳名叫小安。小安哥哥育有三男二女,除了大兒子都在外打工,過年時才回家。三兒子在北京,其他人都在杭州,大女兒一家在杭州已買了房。吃晚飯時,小安哥哥的二兒子和媳婦從杭州奔了回來,他曾在八十年代到過山西,在沁源我們的家住了兩年。他是投奔父親而去的,只是父親不能給他安排更好的生活,后來還是回到了安徽。那時,父親叫他小鐘,我們也都叫他小鐘。小鐘老了,不再是從前的少年。

夜里,我們被安頓到小安哥哥二兒子和三兒子家休息。去年剛建起的新房,上下三層,可以洗澡,廁所是抽水馬桶,漂亮的小別墅建在自家的責(zé)任田里。這是兄弟二人這些年在外打工的積蓄,他們計(jì)劃年老時回鄉(xiāng)種地度過晚年。

不富也不窮,安徽的親人們靠著自己的一雙手,過著當(dāng)?shù)厝似椒驳纳睢K麄兊拿\(yùn)像父親一樣緊緊與時代相連。不論男女,個個漂亮,雖不及小安哥哥的美貌,但都算得上好看,肌膚細(xì)嫩,五官標(biāo)致。他們思想純凈,沒有太多復(fù)雜的想法,言談無隱晦,舉止無造作,不自卑,不驕傲,不妄求,不空想。我羨慕起他們,幾個姐姐也都說,這種活法,好呵……

我們說話說到很晚。三層小樓燈火通明,男人們在三中家居住,女人們在宜迎這邊住。兄弟倆隔著一道院墻。連續(xù)幾天路上的勞頓,實(shí)在困了,我們終于熄燈。夜里雨沙沙落了下來,傳來隔壁哥哥與小鐘的談話,不知說些什么,他們的聲音與雨聲一起在靜夜里飄飄忽忽。

無論如何回了老家一趟,親人們過得好與壞,總有個底,心便安了。睡夢中,我聽到一個聲音,但困得無法睜眼,我不能看到說話之人。突然,我知道了,這是父親的聲音。我不害怕。我翻身睡得更沉了。

早飯之后,我們?nèi)チ诵“哺绺绲睦衔荩⒆觽冮L大成家之后,都修了各自的房子,這里只留下他和嫂子居住。房前屋后皆是水塘,鴨子、鵝在水里往來游戲。院子屋里都很干凈,嫂子說你哥就是愛干凈,不由想起父親也是很愛清潔的人。屋里屋外全是潮潮的,像我的心,我的眼,蓄著汪汪的水,不定哪句話便引得蕩起漣漪,涌出了淚水。1957年,父母回到的家就是這里。

我們最后要看望的一個人是陳講德,父親一生念叨的朋友。老人90歲了,仍在世。和親人們交談中知道,陳講德是一名兒科醫(yī)生,這許多年雖然與父親沒有相見,沒有往來,沒有消息,但是無論小安哥哥的哪個孩子、孫子去看病從不收錢,他堅(jiān)決推辭,“我和你二爺是最好的朋友……”這稱得上“偉大的友誼”嗎?我想起三十年前的那個夏天,父親的口音“陳,家,逮……”

老人很瘦,耳朵有些聾了。他的兒子把他從床上抱到院子里的藤椅上。哥哥打開手機(jī),把父親年老時的像放大了,放在他的眼前?!拔业哪镅?,陳傳法……”他叫了一聲,淚涌出了皺紋層層包裹的眼睛。少時分別,他竟然認(rèn)出了歷經(jīng)滄桑的父親。我們姐妹兄弟圍在老人的身旁,時間呵……老人的兒子也很激動,但他不停地安慰父親,“別激動,別激動,慢慢說?!崩先苏f出了我們所不知道的父親,父親是臨泉縣第一任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tuán)書記。早在幾年前,他們倆人已暗地里為共產(chǎn)黨做事,本來二人商議好一起參軍離開家鄉(xiāng)去打日本人,但是他是家中的獨(dú)子,因日后要侍奉父母,留了下來。陳講德家境不錯,上過私塾,識字,有文化,父親卻是目不識丁。老人喘著氣,“他哪年去世的?我以為今生再見不到他,沒想到他的兒子女兒來看我了……”

我不能保證下一次回安徽在何年何日,我已不能承受這諸多生之往事。飽蘸水分,濕漉漉,沉甸甸。我相信此次回鄉(xiāng),是老天給父親刻意的安排,不是為我們,不是,是為父親一顆不斷懷望家鄉(xiāng)的魂。許多年前,父親的病情不斷加重,知道自己離世的日子近了,他曾說,“我多想安葬在安徽老家,親人的旁邊,可是我回不去了?!?/p>

離別,是一場沉痛的割舍。安徽和山西陳姓一家人握著手無法松開,上了車還是握著,淚止不住地流,越哭越兇猛。終有一別,像來時一樣,我們的車從小安哥哥家門前向東開去。倒車鏡里,小安哥哥率領(lǐng)著他的兒孫站在濃重的雨霧中。

七十多年前,安徽一個叫陳傳法的人的一次離鄉(xiāng),引來了這些絮絮叨叨的文字。相信故事還會繼續(xù),像沁河一樣純凈,像泉河一樣包容與博大。我的臨泉,我的沁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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