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汝平
時代,用它強大的鐵輪壓碎多少天才,人肉的宴席外,腦滿腸肥的詩人,又餓得兩眼發(fā)綠,綠得像無風的大海。
夢中的小鳥扔下一百顆炸彈,把床上的我炸得人仰馬翻。
打開關上多少次,我終于愛上這飛翔在黑色書架上的死魂靈,所有不死的靈魂都得死啊。
把白癡教育一百年變不成智者。把打火機修來修去修上一千遍,也變不成大街上橫沖直撞的拖拉機。
一雙空空妙手,捕風捉影抓泥鰍,也用治療黑死病的草藥治療白血病。
月兒彎彎照耀著夜郎。烏有先生早已死在烏有之鄉(xiāng)。
一萬次快活的嬉戲,鳥因過度快活斷了氣。我為藍天上斷線的風箏大放厥詞,并寫下一首口水詩。
坐在青青草地喝竹葉青,我看見,我不止一次看見——一只狗熊按倒另一只狗熊成為動物園里佩戴勛章的英雄。
沒有雞窩的母雞,到處下蛋。沒有巢穴的土匪,四處逃竄。
把一顆雞蛋堆到一億顆雞蛋上,變不成炸彈;一萬個庸才抱在一起互相吃奶,也變不成一個天才。
不能成為陶潛,就成為梭羅。不能成為梭羅,就枕著石頭睡覺,然后沖下山去——吃夾肉餅,喝酸辣湯,清晨的毛毛雨里,長安樹綠了,終南山上的貓眼還閃耀幽幽紅光……
快活林飄滿酒香,野豬林潛伏殺氣。走投無路的豹子頭,兩只小老鼠也用它尖尖的牙咬你。
泡泡糖沾住舌頭,無論表達愛,還是仇恨,你都不會流暢。
你贊美我,我贊美你,兩個互相贊美的男人,互相手淫,得到一種異樣的快感。但真有那么舒服嗎?
把布娃娃喂養(yǎng)成人,費了一個老處女吃奶的力氣!
一次面癱,毀掉一個雄辯家的雄辯,讓他那本就怪誕的嘴臉,在每天映照的小鏡子里更加怪誕。
對于女人,淡淡的憂郁是一種美,濃濃的悲傷是一種病。
嘲笑自己很簡單,改造自己不容易。羊能把自己改造成狼嗎?一個庸才能把自己改造成天才嗎?一顆鵝卵石能把自己改造成原子彈嗎?
騎馬不如坐飛機,坐飛機不如坐閃電,一顆來歷不明的炮彈才會把你射得更遠。
那遙遠的地方黃沙滾滾。一個把你埋葬并嗷嗷大叫的眉清目秀的傻姑娘,什么也不騎,整天把沙子扔到藍藍天上。
對于蝴蝶的翅膀,一?;覊m就足夠沉重了。
你瞄準我,我瞄準你。一把玩具手槍,證明了任何時代任何地方敵人的存在。
拿著雞毛撣子,橫掃這地球無所不在的灰塵,一生就這樣度過,懷著對象牙塔無限的癡迷,無限的熱愛。
母老虎太重,壓壞你的新婚之床。紙飛機太輕,撞不響我家那垂掛于老槐樹上的一口黃鐘。
如果一條死胡同可以一直走,那就不是一條死胡同。
你用剃刀割韭菜,我用鐮刀刮胡子。每個偏執(zhí)狂都遵循一條片面的真理鉆進牛角尖,吃飯,睡覺,朝早晨的太陽打一打呵欠,伸一伸懶腰,再回到牛角尖里。
陽春三月,采花大盜眉開眼笑去采花,騎一匹汗血寶馬。
原以為老婆是最大的敵人,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時間才是最大的敵人:把你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腳——輕輕呻吟變?yōu)楣诵Α?/p>
快活林里,花和尚騎著禿驢南來北往,大群小嘍羅哭喪著臉,尋找喪失的長命鎖。
鬼國里,鬼太監(jiān)日日夜夜追趕著小蜜蜂一路橫行。
一把梳子,是我送給禿頭歌女愛的禮物。一把酸棗,也被我在黃土地上隨手拋撒。
多少白發(fā)蒼蒼的將軍,“一生追隨毛澤東”是幸福的;而一生追隨著老婆逛商店,這是我們此生最大的苦難。
當一個三年級的小學生體重90公斤,我驚得慘叫一聲:“祖國的花朵太胖了!”
酒中豪情萬丈,醉后無比沮喪。
不喝酒還是個人,喝多了就露出尾巴。夾尾巴,搖尾巴,最后把尾巴得意洋洋甩打!甩打在我們小白臉上抽出條條鮮艷的傷疤。
但喝醉酒尾巴還不露的人,不是比露出尾巴的人更可怕嗎?
我曾用高貴而虛假的的莊嚴,和一幫嬉皮笑臉的小丑拉開距離。
皮笑肉不笑,肉笑皮不笑,乃笑的最高境界!
“什么時候你無恥了,什么時候你就強大了”,你懂得這個真理,但總是改不了做好事都臉紅的習慣。
擁有權(quán)力,擁有財富,擁有天才,都會對他人構(gòu)成傷害。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天才都是惡毒的?!?/p>
一個真誠的人常常會讓人相信他所說的假話。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假假真真,這倒吻合辯證法。
和那么多“后知”的歷史學家相比,一條嗅覺靈敏的狗就是先知。但沒有一個先知能準確預言自己的死。
養(yǎng)貓的女人養(yǎng)狗的男人,在樓下打了一架,而狗卻率領著貓四處游蕩,一溜煙撲進遠方。女人和男人又打了起來,只為狗和貓一去不返永不歸來。
改造人身上的獸性,是注定要失敗的事業(yè)。你殺不死活在你肉體里的狼和老虎,殺不死活在你大腦里結(jié)網(wǎng)的毒蜘蛛。
有人吹噓說:“走過世界,不留痕跡?!倍抑溃骸安人牢浵仯矔粝率w。”
一個男人通過自己的假眼看世界,我通過一只近視眼看自己的一只老花眼;一切都是不真實的。
一個聾子把腦袋歪向平原上的一棵樹,因為他聽到了遠山的呼喚。
幸福的死者到達了他的終點,你還坐在人間的死火山上垂頭喪氣。
垂頭喪氣的人呀,因滔滔美酒的灌溉才開出一朵花來。
我們來到你的新居,卻聞見你家紅蘋果噴射出的香氣。
上躥下跳的人,跳進別人的陷阱,留下婀娜的背影。
總是說真話把你變成一個殘忍的不討人喜歡的人。讓我們?yōu)橹e言鼓掌,叫好,如果它源于偉大的、內(nèi)在的善。
只要這地球之上還充斥著奴役、壓迫和人對人的凌辱與踐踏,我們就告別不了試圖告別的革命。請看,樓下兩條狗又打架了,狗咬狗,一嘴毛。
有時我懷疑那些“憂國憂民”的人不過是在憂自己;有時我承認:只有強烈憂患自己的存在才會憂國憂民。有時我發(fā)現(xiàn),所有“憂國憂民”的話不過是盛大宴席的一道有滋有味的菜,吃完了,拍拍屁股走人,該干什么干什么。
有人大步流星地前進,有人大步流星地后退。這一點是相似的:大步流星。
夜燈下,我看見一群光膀子的男人喝酒。吵鬧著,嬉笑著。熱氣騰騰的生活一如既往!生活是用來體驗而不是用來研究的,研究生活的人兒,早已死在離生活很遠的地方……
醉月樓喝酒:一個朋友談了一晚上另一個朋友,帶著激烈的恨,帶著被侮辱被損害的表情。
女人是用來贊美和愛的而不是用來批評的。批評女人必招來狂風暴雨的反批評。唉,只有傻子才批評女人,但批評男人就不愚蠢嗎?我閉上嘴,一切盡在不言中。
見識了一個高僧,哈哈,也沒有高到哪里。
偉大的寂寞把人扭曲了,被扭曲的人有時貌似鬼,有時貌似神。
什么哲學教授?暗中調(diào)戲老處女,公開玩弄辯證法。
談論死亡最多的人,最害怕死,哪怕他談得極其飄逸,極其瀟灑,如陶潛“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但啞口無言拒絕對死亡發(fā)言的人,就不恐懼死嗎?天知地知他知。
春天的綿綿細雨里,又有人患上不治之癥。
貓碧綠的眼睛盯著我一閃一閃。
終其一生,我們必被死的無形毒蛇緊緊纏繞。
對一只蒼蠅,不要問:“你為什么不是一只蝴蝶?”
對一只蝴蝶也不要問:“你為什么不是一顆閃閃的紅星?”
有一種罪是狂熱而無畏的理想主義犯下的罪。他把“真理”變?yōu)闅⑷说?,他把“正義”變?yōu)榍艚`與肉的鐐銬且永不懺悔。
演講的藝術是講聽眾感興趣的問題而不是講自己感興趣的問題。對牛彈琴高估了牛的智慧。難道這不是一種愚蠢?
作為語言大師,他駕馭漢語言的天才驚風雨泣鬼神,但一道三年級的數(shù)學題就足以折磨他的智力。
讀孔子,讀莊子??鬃雍颓f子也讀不懂宇宙這無字天書。生存,乃是我們最殘忍最嚴格的老師。
一個人因丑聞吸引了亮晶晶的眼睛。瞎子眼里也淚花閃閃,又被風兒吹干。
一個獨眼龍目光炯炯盯著美女的兩只奶,垂死的畫眉鳥坐在菩提樹上閉目養(yǎng)神。
一個女人因黃梅雨的飄飄灑灑更加憂郁;一個男人整個冬天囚禁在基爾凱郭爾的日記中。
騷動的黑,黑的騷動。除了在骨灰中,你不會獲得安寧。
抓住杯子不停地搖晃,只為從這沒有盛水的杯子里倒出水來。
閉門不出,冒充隱士;鉆進被窩,號稱英雄。
越王勾踐曾經(jīng)給一只青蛙敬禮,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你也朝翻在岸上四肢朝天的癩蛤蟆立正!片刻之后,又繞過,踽踽獨行。
而一個不為人察覺的彈孔里,沒有誰可以走遠,走得更遠。
揭密歷史的真相之前,親愛的歷史學家,請你首先揭開自己的真相。你,有這樣的勇氣嗎?有這樣的智力嗎?對著鏡子,請你給自己一個回答。
向著夜的黑洞,一個老刺客扛著老處女奔跑如飛。
贊美,不絕的贊美讓你臉紅了,讓他眼綠了,讓我的兩條腿發(fā)軟了,也讓我咚咚跳躍的心快要爆炸了。爆炸,爆炸,黑煙滾滾,天狼星的碎片滿天飛,刺爛爬在石頭上喃喃祈禱的癩蛤蟆。
一個八十歲夭折的老光棍,不會為我們留下青春的笑容。
希特勒撫摸地球儀,就像繼母撫摸自己的嬰兒。我凝視著祖國地圖,尋覓孕育我養(yǎng)活我也埋葬我的那一小撮黃土。蟋蟀唱著歌螞蚱跳著舞。
多少嘴喋喋不休指責著某一個人脫離了生活。此時,唾液就噴射在這個人的鼻尖上!
這地球上有過脫離生活的人嗎?
沒有抽象的生活,只有具體的生活;你的生活,他的生活,我的生活。
每一只螞蟻都匆匆忙忙,每一顆足球都蹦蹦跳跳。
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吹噓自己是“虛無主義者”,四十歲的我也吹噓自己是“最后一個浪漫主義者”。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瞧,這兩個不認識自己更不能洞徹生命法則的傻逼?!?/p>
偏執(zhí)牢固的信念,讓我們對一個叛徒恨之入骨,但熱愛著那鉆進敵人心臟里比細菌更隱秘的特務。
泰山頂上一棵松,掛滿小綠帽,誰用鬼頭刀把它砍倒,月黑風高,那爬上去上吊的又是何人?
越是偉大就越是孤獨。偉大是孤獨的同義詞。一個傻子也手舞足蹈吼叫起來:“我孤獨了,我在月光下游蕩,我抱住電線桿親嘴,我親嘴時碰掉兩顆牙,我也是一個偉大的夜行者了?!?/p>
被強奸一次還真產(chǎn)生愛情了。喃喃祈求:“再強奸我一次吧,強奸我一千零一次吧!”縱觀大千世界,這樣的事還少嗎?
我不知道有沒有靈魂,但我確信我有腦袋,大腿和小腿?,F(xiàn)在我就剝下皇帝的新衣?lián)崦夜饣亩瞧ぃㄑb著一肚子藍墨水紅墨水)——并得到痙攣般的快感。
冬天街頭,一個女人眼里飄出灰喜鵲,一個男人眼里飛過鐵烏鴉。一輛出租車撞斷柵欄四肢朝天。哪只麻雀叫了幾聲,又泡在從小酒店潑出的污水中……
絕代人妖,乃泰國一景;黃土地上的歪爪裂柳,何嘗不是讓我們嘖嘖贊美的壯麗風景。
孟子曰:“我善養(yǎng)我浩然之氣?!?/p>
登徒子說:“我喜歡揉搓我夜夜勃起的丑小鴨?!?/p>
多少年后,太史公的孫子的孫子的孫子才用甲骨文寫下評語夾雜著兩個英語單詞:“無所謂對,無謂所錯,古人言辭各異但境界難分高下,都在為我們五千年的文明增磚添瓦?!?/p>
你每天喝牛奶,我整夜喝狼奶,他把地溝油和自己的血一起喝,請問誰更強大?
夢游者的眼里一定有光,復仇者的血里一定有火。鑄劍者已把自己鑄成一把火紅的劍。黑暗的軀殼,沒有骨肉,沒有心臟。通過一條千年鐵鎖鏈抵達彼岸,聽,那彼岸的驚濤駭浪不過是午夜洗手間嘩嘩的水聲。
一條狂吠之狗撞開他的感官之門,另一種恐懼讓他在太陽下的影子跳過土墻。
北方的黑旋風,把他從去年吹到今天,“遠征,從腳下的螞蟻洞開始”——他一手扔掉烏紗帽,一手采摘北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