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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寒冷中吶喊:氤氳或錘煉的

2019-11-14 11:17:42劉階耳
黃河 2019年2期
關鍵詞:王國詩人

劉階耳

魯迅嚴厲解剖自己時,習慣用“蛇”作比喻——見諸《吶喊·自序》,曾針對“寂寞”有感而發(fā),見諸《野草·墓碣文》,又曾針對“游魂”痛徹自悼。這樣的“蛇”的意象化表述儼然屬于魯迅隱秘的“自我”轉喻方式。魯迅是1881年生人,生肖屬“蛇”,這般“近取諸身”的鏡像式觀照的確高度私密化。

無獨有偶,當我從王國偉的《拔白發(fā)記》開頭讀到“(一群)黑豬里冒出一只羊”這個句子時,我,不禁莞爾;啟意立譬,鏡像之域,何其親切?

王國偉,1971年生,生肖“豬”,誠如所知。然而為此自況,情牽輕靈,又何其勞頓!

是隱然回溯賜我以身、以錫永年的活水源頭,是慨嘆生命之始全然不知的懵懂,似在夢想和記憶的長廊漫步、悵望,由于那潮汐般的節(jié)拍而愕然于被拋擲的自???

抑或仿佛我們已然完成的既往,如果進入不到我們精微的意識,由天干、地支約定的靈蛇、金豬,就不妨權當是我們獨立特行悠悠的成長寄托,“欲與元同體”,從而“表正萬邦”?

王國偉絮咿的“當下”,依稀在招搖,我不會不欣然前往。

返鄉(xiāng)的“憂心”

王國偉總之恍若從生肖“文化”記憶里順手拈出的比喻,與他而立歲,白發(fā)乍現(xiàn),曾經忐忑的心情相關。曠達若蘇東坡者可以詠嘆“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fā)”之懷古幽情,王國偉撫慰其成長襟懷時縱使英雄氣短,也莫非會冷藏情熱,從而唏噓凡所眷愛的既往?——尤其是當其年屆不惑以來。

《拔白發(fā)記》的確深得我心,但我無意全面解讀它的感情理路;我只是想說他的這個看似簡僻的比喻,其實氤氳或錘煉著他面向“當下”的言述取向。誠如所云:“為一場注定的邂逅,醉意迷離?!保ā吨绿?,兼寄所愛》)正由于“它喚醒了潛藏的秘密”(《回到草原·在天邊草原烏拉蓋的天空下》),所以,不管“柔軟又堅硬,宏大又渺小”(《織金洞》),“處處流蕩著誠摯的笑語”(《魯十九·7》)。很顯然,該比喻無非是針對詩人“第一根”白發(fā)出現(xiàn)之狀所引出的聯(lián)想。

一個“冒”字,清淺活潑。一如下文“黑白之間”云云,乃就頭發(fā)在“顏色”鮮明的對比上所予以的知覺評判,所以,具體到“一只羊”言述定位的意象形式而論,該“羊”不過取其非“黑”即“白”的類屬化屬性作籠統(tǒng)的轉喻。盡管它“看似溫柔、綿軟,”

在不斷地招引它的同伴

滋生它的子孫

終于引起我的厭煩

且從“這只”云云,拉開了與此前“一只”云云——在“摹狀”、指示意向上細微的差距?!鞍装l(fā)”漸多,以致“被我干凈徹底地連根清除”,“羊”的轉喻趨勢于是乎勢必漸漸明朗;至于“看似”,莫非屬于“早生華發(fā)”之輩“被拋”的此在情狀巧妙予以點睛,或自況?那么“黑豬”呢?

“羊”,一只,“黑豬”乃“一群”;數(shù)量上的稱謂,玲瓏而別致;俗話講,烏鴉落在豬身上,越笑越黑,同類取譬,故多嘲諷;茂發(fā)濃密,身強體壯,頤其天年,慷當以慨,“黑”被別指,何嘗脫離了自我“隱喻”之維呢?所以“黑”“白”這類“仇家”互侵,豈非又將自我“被拋”之應然,深入到“棄絕”領悟的境地呢?“黑白顛倒”、“混淆是非”之類的價值追問無疑繞開了,自我期許因而悠然;面向表白,逗詞引句,凡其行藏用舍,猶似疏影橫枝,款款擔當,經由細微的流動,達乎幽遠,——為明與暗、榮與衰、賢及不肖,瑟瑟的常在,抑或未曾有,聚喚、培植其繚繞的意指;畢竟——

所指決不能被視為對能指的回應,或能指的目的,而毋寧是那樣的東西——它無限期地恢復了能指給出意義并建構問題的權力?!保ㄒ娔锼埂げ祭市ぁ恫槐M的談話》)

我欣賞王國偉“近取諸身”的想象從容,更欣賞他為是啟意立譬的率性,因為:

他所說的東西,不是通過他的生活本身(這會過于簡單),而是通過那個把他召喚到日常生活外部的東西的震動,被說了出來。就這樣被交給了一種失度的體驗,他據(jù)此度量著自己,并懷有一種堅定的、執(zhí)拗的、熾熱的,仍在火焰當中尋求光芒的精神。(同上)

返鄉(xiāng)的“憂心”,何其不然?所以賴此庇護,徑直披瀝,物物周旋之際,對于王國偉而言,何止于徒事叫囂,論格究調,神頹韻散呢?

宕開一筆及“草根性”

披閱王國偉新近推出的詩集——《兩棵樹之間》(北岳文藝出版社,2018),他的自我追思,既折沖行旅見聞,又與俗常感奮相討攪,應接不暇;至若神游物外,秘響旁通,迷離且玲瓏,自是另一番清幽。取材不拘瑣碎,不卑不亢來應對,氣場大,拊膺慨嘆栩栩然,洵非一蹴而就那么直接,然成廣大教主者則另當別論?!耙淮吮宦駴]/一代人也在雪地上成長”(《一代人》),如果說是王國偉有所寄寓的成長感念,他也只是像“暗夜里盛開的吊蘭”(《碎片》),“待在/一朵花兒的/蕊中”(《對一朵花念念不忘》),“聽,大地深處的心痛,知道一片云,/掠過”(《時間的匕首》),不惟令“青春的激情和憤怒”(《那些顫栗的野花》)所攫取,以期避免“在更深切的虛假中虛度”(《真》)。

《一代人》讓我聯(lián)想到北島、舒婷、顧城等朦朧詩人相似的吟哦。該詩寫于“新時期”之初;王國偉的《逢九大事記》開端,為其“九歲”隨父親去首都北京、開眼界留下的記憶;適逢其時,際會遣懷,迥非偶然?!叭A發(fā)蕭蕭老遂良,一身萍掛海中央”,蘇東坡類似的慨嘆,何嘗不是隨后成長的“節(jié)點”,一個詩人逸興遄飛的彈跳點、騰挪處?由以往而推向余生,直到生命的終結,此在“被拋”之有限落向通達,乃至淡定,不曾、也不堪為激憤所糾結,空明流光,情思別裁?!霸诔絺€人命運的彼處,他們成為揭示自身時代的人”——施萊格爾寄予詩人的暢想,庶幾令王國偉“心有戚戚焉”;他顯然要在朦朧詩人“美麗的憂傷”之外,錘鍛屬于他的性情展示的“方向和維度”,一如他的《執(zhí)著》所云:

我再次說

“那不是我的”

而這句話

你只聽過一次

我再次說

“那不是你的”

而這句話

你從未說過

此外,他的《歷史和人民》錚錚有聲;與其《神話》蘊含相表里,互文顯義。他關于時光的“波痕”諸多體味,均可參照。

于是,我注意到王國偉記“王家大院”時,忽然脫開游歷情境,就事后他弟弟丈人對他拍攝的“王家大院”照片的愕然,通過品評,細數(shù)修繕來歷,原來有些“古建”材料正源自詩人的故里。詩人宕開的一筆,簡單,透徹,而且明了;預示著回歸,而且是致命的轉身,把尋常怯于關注自身的“震顫”一面緩緩抖出,精巧對視,無異于與其置身的“景觀”時代保持了必要的審慎的距離。

當然,作為“他者”的景觀,不限于重新“包裝”、打造的物質化載體;有關它的來世今生,一旦被個體化的記憶激活,再沾沾自喜地品鑒,也會掠過莫名的悵惘。——行旅見聞,意興闌珊,于是不復推演當下“休閑”所能消費的集群性共享的快感,對于不乏“推手”腕力的詩人而言,的確榮幸。事后出示照片的施為,恰似瓦爾特·本雅明致友人的信中所稱頌的那樣:“清除語言中不可言表的東西”,不消說極具顛覆性。畢竟拍照之類的舉動并未見諸此前“休閑”游玩的進程;曾經流連風景,但是被屏蔽、遮掩、拒斥,變被迫地觀看而為知性的審視,不動聲色中顯然有詩人會意的發(fā)現(xiàn)。

宕開一筆的手段,還曾見諸詩人迫臨俗常卻“移情別戀”,為述懷的“飛地”,掛失異樣的興會;仿佛山陰道中,夤夜奔趨。東山上讀《三體》,結果卻對所處之所發(fā)生了興趣,中經詩友寫作體會的回味,似是功課性壓迫的“讀書”計劃勢必擱淺,無以為繼;思緒在破碎中重新聚合,變空幻為閑適,優(yōu)游不迫,知性,而非趣味的激賞,儼然描畫出詩人志得意滿的躊躇;《在東山上看〈三體〉》幸福感滿滿,毋寧取自凝神融知的另一番超邁的“對視”。

所以“不要輕易地拾起落英”(一首詩的標題);多思的詩人果真為這樣繽紛的“當下”所折腰:

哦,在沒有流水的梨花林里

誰帶走那些故鄉(xiāng)夢中的落英

它們鋪滿了我曾贊美的大地

它們枯萎了我曾向往的天空

它們積聚成我撫摸過的白狐

帶著無蕊的痛悄沒聲地溜走

——《無蕊之花》

他所能關愛、提攜、騰涌的追憶,仿佛“甜蜜和憂傷都不重要了,綠草的氣息彌漫路上”(《神話》),仿佛恩寵“高揚的犄角,美麗而雄壯”(《遇鹿的騎手》),仿佛“暗夜里的光芒/把刀鋒隱進溫柔的流水”(《被寂靜劃傷》)……使之表白不致沉默,述行多有規(guī)避,也就是講,讓婀娜想象的聯(lián)系紐帶(“詞”與“物”的)德配其位,免于空洞地絮叨?!鞍装l(fā)三千丈,緣愁似個長。不知明鏡里,何處得秋霜?!睂儆诶钐椎暮酪?,但和王國偉無關;“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王國偉呢?即便感時傷懷,何嘗攬鏡自照,所以他不甘步李太白的后塵大言炎炎了。

王國偉的“白發(fā)”吟,的確是有其隱約輕靈的機杼的。

王國偉總之是借理發(fā)店的女子,以及自家女兒經年間對其“白發(fā)”的殷勤關照,從她們不覺間已完成生活角色的蛻變,無論相夫教子,還是親力而為,喟嘆時光的不再——這,不獨是回眸角度的調整,亦屬于平息感情波瀾的戲劇性策略。惟其如是,詩人意欲整合的曾經滄海的中年襟懷如果不打誑語,自欺欺人的話,他則不致耽溺于“噩夢”與“美夢”虛無的沖動與憧憬。因為當下“景觀”造就的精神游牧或會飲,恰似自戀的犬儒,浮夸,炫耀,厭煩,作秀,無以復加,難以忍受。類似的幻美親歷,又見于他的《躺在落葉上看落葉》。

或“躺”,或“看”,意向紛披。惟那被“看”的落葉,被詩精心地刻摹著——“它不肯落下”,可意愿代替不了實際,即使它“依然搖曳/堅守”。所以被“看”之際,它恍惚是“長在了幽藍的/畫布上”,恍惚是“天空的/一只眼”,自然對“看”它的主體——即“躺在落葉上”者施予了回報,“看”與“被看”儼然調換了位置,互為“看”的對象。詩題中的“看”,與詩中的“看”,于是未必一致;所謂的“躺”,受此影響,語義勢必多樣化,不惟在肢體放松的行為意向上傳達其常規(guī)的指示屬性,也不僅僅限于與“天空”相對的地面;毋寧說,它帶有莊周“逍遙游”式的曠達,是背負青天,朝下俯瞰,這般宕開一筆,顧盼自如,從中被暗示出來,氤氳,玲瓏;不加珍惜的話,王國偉不涉理路的用意,實難體會出來。

毋寧說,是“落葉”在“看”;“落葉”看“落葉”,應然針對必然,相對蘊藉其內。是詩人的夫子之道,自我不甘隨物而化所赤裸的存在的有限定數(shù),亟待超愈的即時即地的達乎天地的靈韻返照。惟其漂浮不定,嵌合“此在”沉淪的勢態(tài),它所見證的存在德性,莫非是返歸本源的“草根”身份的充分綻放。我覺得為王國偉所保持的這般自我“回眸”的狀況,有別于“存在即返鄉(xiāng)”的現(xiàn)代性命題而言,少了點宗教救贖的迷狂;“那些斑斑駁駁的/不是歲月,是離人”誠如他的小詩《斑》所云:他要把他所存儲的各樣“光斑”、“色斑”拋擲出來,以期體會他順勢響應的返鄉(xiāng)的“憂心”,在“兩棵樹之間”——在被時間的節(jié)點所疊加的非連續(xù)的存在當下——逡巡,樂此不彼,像“翻越沙丘的螞蟻”(《時光的波紋》),或似“田野的風”(《秘密》)“靜靜等待”,“默默地看”(《父親坐在輪椅上》)。

“氣屈則言自無情也”

重比興,托物言志,自古而然。不過這個強大的抒情傳統(tǒng),若是一味地托付于生活場景戲劇性再現(xiàn),貌似“樂府”,其實是以鈍化想象、直觀為代價的,因為摶聚入詩的材料(“經驗”)揆諸思(“詞”與“物”)的歷練無從證偽。一切均現(xiàn)成,譬如地方風物,山川氣象,市井百態(tài),譬如已然破碎的“鄉(xiāng)愁”,可長于斯耳濡目染,可流連忘返移情別駕,一旦想象順溜,技術再上達,也似臨帖,修辭刻奇,直到敘事倫理的底限都保障不了,炫富且不追究,畢竟有一定的生活品味,境界含入其中,出自艱辛所賜,“奮斗”過的瘢痕猶在,但鼓吹“極簡”,把貧困與破敗表象為酣醉的田園則不可取了。王國偉披瀝性情,閃避優(yōu)雅,有其詩學的清醒或許與上文所述“草根性”自我把持應向有關。他的《夜燈》《夜行記》《逢九大事記》《魯十九》、組詩《回到草原》及《曼德拉山巖畫》部分詩章,《挽歌十八節(jié)》《父親》《兩張照片》《筼筜》《記憶中的那場秋雨》等篇什,抒情、敘事偏師不計,嘔心瀝血投入但節(jié)制,為之“身份”自鑒的清幽極品,如“笙歌歸院落,燈火下爐臺”,不究豪奢,富貴立顯,若等錯金鏤彩,“翩然一只林中鶴”,為永恒的回歸作尼采的期待狀??蓮牟粠еN子去思考,則流于“郊寒島瘦”一路,崎崛但嶙峋,底虛而寒傖了。

不過,王國偉并非一味地虛已待物及人的,他也要肆虐自我,與夏蟲語冰,毫不猶豫地發(fā)掘“托物言志”放大的視角,及其隱秘的深度;通過迅速的閃念,片言只語,為他寬忍親人、朋友及鄰人承擔難于直言的痛苦,直至“詞語的詩意反?!保▎讨巍ぐ退Z),所以他又每每耽于冥想,以富于哲思的構想撰寫著他的抒情“箴言錄”,——前文有關“落葉”一詩的解讀,毋寧就是面對著他的這類簡僻的知性經驗。他的《斑》也正是這樣的作品。請看他下一首相似的吟哦:

今天,這世界上

只有兩個人想起

我的生日

一個是你

另一個

是她

——《三月二十七》

“你”或“她”所指未明,如果詩題不是由確切的數(shù)字標示,那么作為慶典儀式化對待的“生日”要么墮于邀寵,要么形同秀恩愛;稍有不慎就會流于輕薄。它對于俗常禮節(jié)保持了足夠的敵意,畢竟再無能之輩,也會挾一己之軀自炫、自重,因為自“他”誕生的那刻起,“他”就成為集群的一份子;“他”愈是向外部推銷、展示自體,他尋求社會化認同的意志愈脆弱,用卑微侵消良善,加固“寓世而在”的安全感,僅此而已。——它很清爽,入語俏皮,我非常欣賞。

大致地講,“你”或“他”之所以想起了“我”的“生日”,不在乎促成“想起”倫理及社會約定俗成相交集的背景,關鍵在乎感情的溝通與理解;這個最普遍不過的倫理承接與關愛,氤氳著存在的總體詩意,有別于籌謀的功利性考慮?!跋肫稹钡臒o論屬于家人還是朋友,詩人不會為此自大,為自己勞勞碌碌得到回報而竊喜,相反卻是從中受到了激勵,庶幾才會怡然自得的。假如該詩以“慶生”的儀典作為主題傳達的中介或憑藉,也就是說,是由“場景化”片段承接組織意欲“寄托”的情思,相應的生活氣氛勢必裹挾而出,稀釋或轉化了詩的意蘊指向,形成大眾“神話”再續(xù)前緣的摹本,因展覽而展覽,蘊藉消散,禁不住玩味。對“場景化”修辭的取締,顯然意味深長。

該詩造語好像清淺,實則奇崛,與其用韻的方式,斷斷不可分。

詩計六行。前五行的“尾字”均從仄聲,但最后由平聲“她”來收束,變急促而為舒緩,正所謂“掉尾一波,生氣遠出”(見《養(yǎng)一齋詩話》);“她”之于其前的“你”,盡管本來就含混地所指的人稱、對象隱約間拂過了一縷暖意,細微的差別因而大有玩味之必要;縱使區(qū)分不得,詩無達詁,俗常的慣例還會受到質疑,增強“今天”令詩人所慨嘆的柔情蜜意。而有鑒于“你”乃韻字,“她”并不出韻,獨處該詩的結語處,為“她”所指示者形象孤峭,非但托襯著該“她”容止幽婉、平湖春漲一面,還將此外的“我”引向遺世獨立、不茍且的彼界,詩意更進一層,莫非恰恰正是詩人襟懷所系。

“她”乃平聲字,并未負擔出韻的功能,但全然由“i”韻帶動,主打“仄聲”全局化急促“語境”,與散見于每行(居中,或在句首)的“平聲字”其實是勢若頡頏,若“天”字、“有”字、“生”字、“一”字(疊出兩次),及甘附驥尾的“她”字;不妨說,這個“她”字雖然姍姍來遲,卻是此前布不成陣的、遭擠壓的諸“平聲”的絲竹克諧的完勝;聲韻氣象何其曲折,殆非強探力索而得之,幸賴還淳返正之功耳!正所謂“思尖者語新”,“神閑者韻勝”,可

言外有神,既非詞人描頭畫腳者所能窺其奧秘,亦非胸無實蘊者抑郁感慨之粗詞。(亦見《養(yǎng)一齋詩話)

如若不信,不妨再看一首詩:

什么時候我才能看懂你

高揚的犄角,美艷而雄壯

盤羊之角,梅鹿之角

你們都將剛強的血氣

頂在頭上。將不羈的豪情

掛在角上。不像我的馬鞭

低垂,偶爾懊悔地抽打自身

——《遇鹿的騎手》

《遇鹿的騎手》也押“i”韻;見于第1、4行。或“你”,或“氣”,從仄聲。——為之鎖閉的第2、3行句尾之“壯”字、“角”字,亦從仄聲;從用韻的格式上看,《遇》乃率先出韻,且是迤邐接應,形同“抱韻”,不似《三月二十七》從詩中迸濺,一氣呵成,一連4句都出韻,接近“柏梁體”。然而《遇》的下3行,各個的尾字(“情”、“鞭”及“身”)又均從平聲,仄上平下,“聲韻”對抗之狀儼然;意識到該詩除首行乃一則完整的“單句”,第3行卻又刻意在“句式”上殘損,其他諸行均從兩個不相屬的“句子”或短語復核而成;句式構造繁、簡參差,決定了“韻式”不加強求的隨性,詩體完全“散體化”了。但是平聲收束,如果不注意最后兩行在述行對象化上出現(xiàn)的逆轉——即從“鹿”轉向“我”視角上的快捷調整,其合力是將可能流于空洞?!奥曧崱辨苌氖鲂泄π?,仿佛“微雨從東來,好風與之俱”(陶淵明詩),巧樸出示,虛實寓焉,進而言之,視角上的調整,實實在在地保證了勤思銳取的“結構化”圖式,及其“主題”情調的完美定型。

所以回過頭來看,王國偉宕開一筆,儼然有其平仄相濟之“聲韻”之關切;雖說徒事“聲韻”之美尚不足以洞察“語言言說”所架構的存在本體論的話語配置的全部,可謂是表率的述行,毋寧是在邁向“語言”途中所啟綻的性情展示。誠如約瑟夫·布羅茨基所云:

……英語中的“詩”(verse)來自拉丁語“versus”,其含義即“轉變”。即調轉方向,從一件事情轉向另一件事情,左轉,右轉,大轉彎;或從主題轉向反題,變形,比較,悖論,隱喻,尤其是成功的隱喻;最后是韻腳:兩個事物發(fā)音相同卻含義相悖。(見《悲傷與理智》)

王國偉在他所表白的“詞”與“物”間的游蕩,一如??乱饬x上“語言的任務是制造語言,并且出色地去制造”。謂予不信,考察再續(xù)。

“放大的視角,隱秘的深度”

同樣是以“日期”入題,《三月十日》跌宕縱橫,不失率易,卻似別樣的景致。

《三月十日》取的是早春的景象,顯然因其日期標示而明確的?!按巴鈽渲ι系难堪币鹪娙说年P注。由于“錯覺”的引人,“幻視”與“幻聽”推進中,使得詩人禁不住矜持整肅。“幻視”似集群化的無意識綻放,為其明媚而折腰,但這共有的認知習慣倏爾被打破。詩人在質疑類似的驚艷反應——是否適宜,畢竟這是尚還屬于被動的觸發(fā),形似本能,卻被文明人的“超我”意志引向“快樂原則”,歡愉的意欲未必真切。于是詩人尊重含苞欲放者的在場尊嚴,聆聽其物語包含的至真啟示,原來奮進中的生靈,正在經受“皸裂的傷痛”,但無怨無悔,生命的原始蠻力,源自自由創(chuàng)造的激情。詩人體會著內在莊嚴的激勵,從而拒絕著“真實的虛構”集群的幻想,安頓著當下“蠢蠢欲動”的魂靈。被感召的主體深化了本能施魅的正能量,使之不致為逼真的幻想所左右?!盎寐牎?“幻視”,不落痕跡,“明天”/“昨天”確鑿在場;無論“惜春”還是“傷春”,傳統(tǒng)表達的窠臼總之被克服。接著正文施予“場景化”的修辭取向而言,這無疑是對自我體會“中介”轉換的某種“擬真”的想象格調,給出的進一步限制或拒棄。

果真若是,《夜里的聲音》樸拙的想象組織,倒是值得進一步推崇了。

它似“如是我聞”般在兩個時間節(jié)點并聯(lián)“幻聽”與“幻視”的大場面,借同樣“今夜無眠”的同仁(“過去叫李拴亮”,“現(xiàn)在叫黃風”)有條不紊地起居,宵衣旰食的勞碌,帶動過往與當下酸甜苦辣遭際下生活變遷的總體,樂天知命,回報奮斗。詩人僅僅在“聽”,不曾即事介入,可日復一日的生活常態(tài)可以轉換成賴以親知而非陌生的存在氛圍,親切地接納,一如記憶復映激活,把迷惘體貼為清新,不曾矯情。奮斗者的坎坷終會升華,可憧憬的詩意即在當下,歷歷在目。樸質的言說,不求蘊藉,風骨思想反倒鮮明生動,感情表白,顯然不是“代言式”的抒情渲敘。盡管詩人早已諳熟此道(下文將論及),追求自我突破實屬不易。

有鑒于“我”在省城十年的打拼經歷,正面涉及的卻是臨街的市語廛聲,同仁按部就班的行狀,借道他途,攝入自身“鏡像式”的窺探?!兑估锏穆曇簟酚肿阋蕴妗度率铡分械摹八?“我”鏡像式嵌含的“戲劇化”表白作出相應的修辭性補充。毋寧講,早春“樹上的芽苞”(即所謂的“她”)又分明是其表白者“自我”指涉的深層轉喻的具體對象;曾經驚艷的那個“我”無非是在“幻聽”處境下影像綽綽。由于經過“幻聽”的擊打,最后恍然大悟,有所思,這樣的結局,顯而易見更接近那位“她”的見識。所以從另一個方面看,該“我”屬于“合群的自大”(魯迅語)類化的一分子,世俗之我;這般的“我”每每與王國偉苛刻地面對著,并且施予各式的“隱喻”,痛加指斥,有詩為證:

有深度之人皆愛面具

上帝在那嬉笑之后徐徐行走

——《白日夢》

我在自己的人皮面具下

在密室中,給自己演戲

——《面具》

王國偉漸漸疏于“代言”,展示性情別出機杼,自是當然。仿佛寓世而在,和光同塵蔑如,畢竟《一種幸?!匪疲骸氨蝗诉z忘/也許/是一種幸?!?,所以他想“遺世獨立”。欲把變動不居的中國社會,納入“景觀”式對應的各類流行觀念大肆揮霍的思想性樣本之中,對他而言,無非窮愁、無聊賴的末路,更何況——

樹木一直站在窗外

你在我的骨頭里流淚

——《一種幸福》

“你”/“我”不致疏離的緊張對話,即便風一般帶走石頭的體溫,獨孤終老,王國偉富于知性的沉思,也會穿透“場景化”俗常的門庭。惟其隱退,他抒情的表白,愈帶戲劇性,愈發(fā)詭異而宏闊了。

“我只是變換了一種姿式”

無論是對親人、對朋友,還是涉入或超逾俗常“景觀”,王國偉疏于“代言”的性情展示,使得其迫臨的想象總是難于直言。然而,“最終狀態(tài)的形成因素不是無形的進步趨勢,而是深植于每一個受到威脅、懷疑、嘲諷的思想和創(chuàng)造的時刻”(本雅明語)有感于斯,憨厚而優(yōu)雅地舒展自己的聲音,偶爾卻又破例,當作何解呢?

從“意象”賦形方式(話語)上講,《夢小說》示之以怪誕。前面提到過的《白日夢》發(fā)展為驚悚,《和北斗結伴》則訴諸虐戀式的暴力圖景,這類近乎邁向“超現(xiàn)實主義”的想象變形,來的突兀,“命名”的效果未必一律。《夢小說》的標題有歧義,是陳述還是指代,有助于體會文本具體張弛的想象流向。只是該詩拿伏羲、女媧開涮,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魯迅《故事新編》中古人說現(xiàn)代話的“古今雜糅”風格,甚或《野草》中“愛人贈我玫瑰花/回她什么:赤鏈蛇。”戲仿修辭。試看下面“問答”場面:

“妹妹

我們該做些什么?”

要有一只肯德基腿就好了,

我們不要油炸,就用火烤。

出乎意料,很幽默,結果女媧“笑得哭了”。人類始祖“創(chuàng)世紀”的傳說被篡改,荒唐,怪誕,類屬的、個人的、歷史的“起點”,儼然要重新編程,進行想象的還原了。

《白日夢》如是說:“時光如刀白森森刮了一下骨頭/我似乎看見了絢爛之物晃了晃雙手”,這較之《他》(“他讓時光停步/……/他緊握一柄刻刀/……”)相似的想象“拼圖”更嚴厲,聲色更陰森,但不影響意旨寄托的悠揚、婉曲。詩人仿佛用鑼鼓擊打“小夜曲”的秘境,風格實驗未嘗不可。至少似在“你們拿著刀子/而我成了孕婦”(《想象一個犯罪場景》)之類的激憤的表白之外,另辟蹊徑了。

但像《和北斗結伴》連篇累牘地充斥“暴力”式的場景,及其悸怖的細節(jié)刻劃,以上諸作可謂是瞠乎其后了。首節(jié)為深化“找不到北”的迷惘,從北斗星勺狀產生聯(lián)想,形容那種迷惘浹肌淪髓的痛苦程度:

一把勺子在頭頂

舀食了我的腦漿

繼而又從“猴子”(“人是從猴子變來的”這個樸素的道理,顯然反轉過來隱喻著魯迅曾痛心疾首的那類愚弱的國民,即精神“看客”)圍觀哄搶的方面——“抓住”“辮子”,“揭開蓋子”,似在寫“我”繼續(xù)受虐,酷烈異常。

“一勺勺銀屑嘩啦啦地淋下來”引出了第三節(jié)——想象愈見其奇譎詭異。從其下兩句來看,“淋下”之“銀屑”,當屬“光”的隱喻;“一勺勺”的形容,該物(“銀屑”)似又構成“腦漿”的喻體。錯綜語境而論,所謂的“銀屑”勢必兼具“本體”/“喻體”悖異的想象指涉項,勢若“隱喻”/“轉喻”掄圓了才能貯滿其話語造勢的意蘊,所以勉強將之看作是“矛盾性”修辭,才能捕捉其玲瓏八面的意指內涵。

總之,“銀屑”將“我”與“光”的對立關系圈攏住了?!拔摇眰劾劾?,屬于矛盾的、破碎的、分裂“我”。這樣的主體定位,曾經為穆旦痛徹地體驗過;詩人再度援手,是從逆于“光”處境下,為曾被奉為神圣的啟蒙理性做出了毀滅性的宣稱的。末節(jié)顯然意在強調,通過“聲音”的意象明曉其作用。

但這個“聲音”意象,來得更奇葩,勢頭標勁,似不合理。

“倔強”云云,至少兼顧了其“音質”及“音色”不同物理性狀,且就象征,借代,擬人等修辭綜合方面,展示它正“宣告”、“演說”的臨場發(fā)揮栩栩之狀,既動聽,又悅目?!澳敝睕]有草原/北斗之北沒有北”這兩句道理雖然淺顯,可之于前三節(jié)仿佛一以貫之的各類行為在線的態(tài)勢上講,“在北方/我找不到北”,不但可以從“完成時”方面來理解,也可以就“進行時”方面來解釋。的確若是,那么,“我”既然找不到北,我何以還在繼續(xù)“找”呢?就像魯迅《野草·過客》所云:明明知道前方是墳墓,可冥冥中總有一個聲音在督促,“過客”于是偏偏要走下去;處在“找”的“我”儼然擁有這份執(zhí)拗(倔強)的意氣,輾轉于風沙之際,反抗絕望,不惜被棄絕!見于王國偉的“聲音”意象,概莫能外。

——此外,還需補充的是,“猴子”云云,語涉“雙關”;畢竟“抓辮子”,“揭蓋子”業(yè)已屬于慣用語,無非是有意刁難、解決問題之意,這樣地援引“口頭語”,恰恰為“猴子”助紂為虐的行徑,施予了莫大的反諷,或自嘲。它的行為看似見義勇為、“替天行道”,實則是為規(guī)訓而懲戒,是對“光”所傳播、代表的“權力意志”忠誠響應。為是而論,被施虐的“暴力”表象連貫促成的《和北斗結伴》,其想象“拼圖”不限于“戲劇性”的“情節(jié)”組接,不僅僅惟因果支配律是從,而多個“意象”猶如光斑跳動、生龍活現(xiàn),線條簡雋,結構配置尤其精巧,簡明而繁復。所以就詩表白的話語進程,其表層似歸納、總結,方式接近說理;深層上看,實是導果為因,為想象“拼圖”大致奔放的線路有所說明,仿佛從功能相異的多個意蘊配置嵌含而成。也就是說——其“歷時性”話語組織格式甚或嚴密,其實業(yè)已碎片化,畢竟其“共時性”的涵攝功能,更接近其想象“拼圖”邏輯原樣。文本錘煉想象、氤氳其勢,倘若離開了“暴力”表象及其敘述策略,詩人文本探險斷斷不可能這般引人入勝。

然而類似話語“裝置”,行諸于王國偉其他的詩篇——譬如《時間的匕首》,譬如《寂靜的劃傷》,相近的表白未必佳佳。前者錘煉過度,氣脈不暢,意念大于暗示;后者,失于瑣碎,周濟氤氳,頗多匠氣;意味著詩人文本探險僅僅開啟,性情展示猶嫌促狹,盡管詩人如是宣稱——

我只是換了一個姿勢

明亮的事物便呈現(xiàn)

——《三清山》

很自信,但——

值得面對的問題必須具備這樣一個條件才有意義,就是在提出它們的時候我們應該身臨絕頂:必須懷著瘋狂的驕傲被其撕碎。(喬治·巴塔耶語。見《內在經驗》)

也即是說,意欲表白的愿景,如果僅僅限于“確定性”的感染、刺激,任何持久的呼號,未必能得到預期的回應,“話語在狂熱中是無意義的”,極有可能“在可能性完全的缺失中迷失”,“作為主體,他將自己從自身再拋棄,陷入泛泛的人群的可能性的存在中”(同前)。

所以,《起伏》的立意——

山川起伏河流起伏

生命存在過的痕跡

并不僅僅撕扯在肉體的皮膚上

訴諸“一個流產了的婦人肚子”,并且是每每遭到“輕蕩而又沉重”的“端詳”時,詩所凝眸的“痛”——

隱秘在時光的波濤之內

毋寧深入到了“暴力”景觀所不能表象的存在的深淵,為那里不可救藥的傻瓜,沒有任何真實、信仰的宣稱,乃至受虐、被規(guī)訓、懲戒的各種話語遺跡激發(fā)著巨大“命名”熱忱!王國偉接連表白的“當下”,無論豐神還是思理,莫非總是這樣愿景滿滿,優(yōu)游不迫!

上升還是陷落,開始還是結束?

喬治·巴塔耶在《內在經驗》中還曾指出:

詩意的無所事事,或納入計劃的詩,這是安德烈·布勒東所不能容忍的赤裸之物,是他那里刻意放棄意義的句子應該掩飾的東西。

這個20世紀法國的“鬼才”所說的“計劃”,乃與他傾慕的“內在經驗”是相對而言的——作為他思想的傳人,福柯的“權力”理論無疑使之發(fā)揚光大,爝火相繼,權當后話。在他看來——

如果我看到我們不能忍受活著,不能忍受所感到的窒息,我們想盡辦法逃避焦慮并求助于計劃,那么我們的焦慮就在這喧鬧的逃避中增加。

這是因為——

苦難所充填的焦慮對于神圣的權威是必要的,然而計劃則占據(jù)了精神。

所以——

在進步的世界里,一旦計劃被認為是嚴肅的存在,生命只是一種合法的幼稚狀態(tài)。

很顯然,王國偉對此“合法的幼稚狀態(tài)”是帶有成見的,就像他念茲在茲的“草根性”的存在倫理認同,他所以施予“暴力”景觀及策略的修辭性鏡鑒,無非是基于他的“內在經驗”——“表白”的而非“代言”的訴求意志的強大,畢竟“內在經驗是行動的反面”,“通過一個計劃從計劃中走過來”。至于“人及其可能性——骯臟、愚昧的存在(在寒冷中吶喊)將可能性放到了大地上?!辈秽从凇?/p>

它只是計劃的某種處境,將存在本身向后推延。

哪怕“我們只有在計劃中才感到一種虛榮的滿足”,“在不可能中陷落”。“然而,經驗是與計劃相反的”,計劃不過“像一個冷嘲熱諷的仆人”,所以對于憨厚而優(yōu)雅的王國偉而言,每每“總是出乎計劃地抵制經驗”,他又如何

在經驗與計劃之間確定了痛苦與理性之聲的關系呢?

如果——

理性代表著虛妄的道德痛苦。

——他的《神話》或許不失為一則個案。

《神話》計有101行,不分節(jié)。凡他關心的存在話題悉數(shù)囊括在內——被“表白”時從“是……還是”的句式,持續(xù)質疑,猶如屈原的《天問》。不過屈原叩問遺存于“神話”、“傳說”的文化密碼,以示宇宙與人生適或不適的憂慮;王國偉追索靈魂躁動的來路,為返鄉(xiāng)的“憂心”,訂補“事實與價值”的知識譜系,從“上升還是陷落”,到“是開始還是結束”屢屢受挫,不忘初心。以第54行“向左還是向右,向前還是向后”為界,詩的前半部分質疑、追問的語式保持一致;句法略顯參差,出現(xiàn)所在的詩行(——以下隨文標示,僅給出阿拉伯數(shù)字)的“句首”,凡8例,糾結于——

上升/陷落(1)

愛/恨(6)

哭/笑(9)

幸運/不幸(18)

迷失/堅定(23)

永遠/瞬間(29)

奇遇/劫數(shù)(39)

停止/繼續(xù)(44)

代表了表白者一波接著一波追問、質疑,且又跌落、往復的起點,似給出了“命題”然后再串講題意,用各種聯(lián)想方式圈定設問的范圍及要領。而居于諸詩行“句尾”的,如:

痛苦/歡愉(3)

悲/喜(11)

遠遁/親昵(13)

甘露/毒水(15)

港灣/渡口(25)

苦/甜(32)

真實/虛無(37)

隱藏/曝光(49)

亦8例;似所應答狀?!熬涫住?、“句尾”錯綜互見,詩形“錘煉”得極整飭!

絢爛到了極致終歸平淡。下一輪“是……正是”句式復現(xiàn)時見于第72行,引出了“神話”/“傳說”,又一個相關的議題,方式追求了一點變化?!?4行訴諸“是……還是”句式的重疊,為之變化的鮮明標志。

不過,第50行(“向左還是向右,向前還是向后”)之上的3行,形同“排比”;“是黃色的燈籠掛滿了十字街頭/是綠色焦灼了心靈的等候/是紅色焚燒了肆意的奔流”,這樣的“是”字句。顯然帶動了“是……還是”句式嗣后的疊加。而第56至58行(茲不征引),又儼然是在為《神話》中部(50至70)先行予以了表白的調整。

接下來,第60行、第65行、第66行均從“是不是……”的疑問句式,然后又匯聚到“是……還是”組成的一個“整句”的酣暢的追問;表白方式又一次調整,形成了變化;氣勢漸趨雄壯,亦是不爭的事實。

而自第70行之后的表白,詩形上標志性明顯的句式不曾再大張聲鼓地推陳出新;只是句法上稍做調整,以期表白再在氣勢上集結,亦不失為一次微調。像第76、77行“是”字句復沓二至三次,第80、81行將“是”字句變?yōu)閷涓袷?,都不妨看作是《神話》中部“是”字句形成排比局面的改良。除了變“排比”為“復沓”及“對句”,表白方式又一次局部的微調見于第84行:“是苦難還是幸福將未來標注”;有鑒于第84行由兩則語言構件組成,屬于“復合”句型,該句(“是苦難還是幸福將未來標注”)則全然有別于第78行的“是空虛還是盈滿遮蔽了桂樹的枝葉”的句式。

然而類似于第78行的“整句”,見于《神話》的表白,機會寥寥;反倒是“復合”句式,嘎嘎獨造,尤為表白青睞?!渡裨挕吩娦未蛟?,總之以繁縟取勝,不同凡響。

——關于“整句”,還應補充的是,凡其獨享了“一行”詩的表白待遇,無不服從排比、對句的經營、調遣,獨立行事的述行功能,其實很脆弱,甚至力不從心。這,與其說是語言構件表白功能的大比拼,毋寧說是話語“霸主”地位的爭逐;“是……還是”之類的句式,最終勝出,的確饒有用意。

簡要地講,當“是神話還是傳說”作為短語形式從第72行冒出時,“是……還是”句式,卷土重來業(yè)已躍躍欲試,而當上述所云的“整句”在第84行淪為“背景帝”時,“是……還是”句式即將銳不可當,繼此后,該句式居于復合型“句首”凡3例,見于——

遺忘/拋棄(88)

正確/錯誤(91)

自私/狹隘(92)

居于“句尾”的凡2例

曇花/蓮蓬(89)

開始/結束(101)

——此類短語,合計22例;與之相區(qū)別的整句,僅為4例。結合《神話》一開始的獻疑:“是上升還是陷落”,支持表白的話語“載體”(詞語)豈不暗含了其相近的意謂?短句在“上升”,整句卻“淪陷”;詩人究詰存在,毋寧也對它被指涉的語言本身給予了限制性的響應,維特根斯坦講,語言的邊界就是世界的邊界;喬治·巴塔耶也指出,極限在別處,“語言”與“存在”共軛的想象運轉的述行,難道不能于此做出進一步的叩問?

總之,《神話》被26則歧異、矛盾的二元范疇所撐柱。大廈將傾,非一木難支。假如說,為是表白的話語平臺就是被它們聚合、組建,整句所以“陷落”,毋寧擺明了用整一的觀念把握變動不居的“當下”無以為繼。出自存在本身的各樣難題,不論“事實”如此,還是“價值”當然,勢必撕碎了強合觀念的虛假,諸多的碎片于是剝落。惟其氤氳葆有存在真切的回聲,它才會以“無言之言”的方式啟迪著表白的回應。文本陷入不止26種音調的“眾音喧嘩”的聒噪中,佯裝明白,實際懵懂,借助“破碎”的吉光片羽,將可聯(lián)想到的諸多人間天上、天文地理、中外雅俗的文化被表象的符號集結到一起,載舟覆船,不計利害,或順或逆,喜怒哀樂,縱使溢露,也不過是其伴隨性的情緒反應的殘余物?!罢Z言的破碎處,無物可存”,情緒正跳踉,命運卻延宕,所以每次奔趨的目標相異,結果常常又回到了表白沖動的起始點。雖是表白的困窘,恰恰維系著表白乃以對象化的虛無之狀。恍似“神話”,無從忘懷——文本意欲寄托的本旨,庶幾正這般簡單、脆弱,不可靠。

或許,王國偉懷著歉疚的忐忑,探試著他想表白的欣悅愿景:“只為堅守一個承諾/我不惜將破碎的心靈/隱藏一生”(《挽歌十八章》),這是他的痛,他的“死穴”;是《神話》無意使之徹底敞露,“一切將繼續(xù)”(《方糖》),卻竟為之茫然……

騎者即將離去

他已完成朝圣之旅

最后一塊石頭

放在塔邊

——《曼德拉山巖畫·塔與騎者》

他或許還驚詫于他的述行,仿佛他尚屬于他的表白的未知者、陌異者,對于一切可見及不可見者:“當言說不再是觀看的時候”(莫里斯·布朗肖語),“最好步出的方式永遠是穿過”(弗羅斯特語)。

迫于表白的他如果像他詩里的“騎者”定睛回眸,發(fā)現(xiàn)他隨手收撿的石頭“竟在他的高處”,他又該如何與“暗夜里盛開的吊蘭”(《碎片》。這句詩,我喜歡,甚至我認為,《神話》恰恰具備它所被覺知的品質)相互致意呢?“惟愿者而來/惟無悔者而去”(《一生》)王國偉如是說!

但愿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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