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勝利
一
夏如春開著皮卡車去團部,出了連隊向西拐上了柏油路,正要換擋加速,手機響了起來。掏出來一看是八隊馬哈沙提打來的,馬哈沙提叫她晚上和謝建國去他們房子吃肉,夏如春告訴他一定去,馬哈沙提的電話讓夏如春一下子想起來,給邵麗準(zhǔn)備的羊肉忘帶了,車頭一調(diào)拐了回去。
到了家門口,夏如春往院子里進,突然一個什么東西沖了過來咬住了自己的褲腿,低頭一看是葉爾奔家的黑母狗老黑。氣得她用拳頭打老黑的腦袋,一邊打一邊罵老黑,你個狗東西可把老娘嚇?biāo)懒恕@虾谒砷_嘴朝夏如春汪汪兩聲,又朝東邊汪汪兩下。夏如春急著要去團部沒搭理它,進到圓房子把羊肉拿出來往車上一擱,開開車門要走,老黑從后面咬住了她夾克的后擺。見老黑這樣,夏如春氣呼呼地呵斥它,你到底要干啥?
老黑還是一個勁地朝東面方向汪汪著,趁老黑汪汪的時候,夏如春一屁股坐進車?yán)?,誰知老黑動作比她還快,就在她關(guān)車門的時候,老黑又一下咬住了她的褲子。這一下弄得夏如春一點轍都沒了,她對老黑說,你這樣哪行,我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狗,你要是個男人,我可以把你告到派出所去。老黑還是不理她那一套,一個勁地往外扯她的腿。面對這種情況,夏如春從車上下來無奈地對老黑講,老娘今天我哪也不去了,就跟著你狗東西去行不行?你到哪里我到哪里行不行?老黑這才松開嘴又朝著東面方向汪汪了幾聲,帶著夏如春往東走,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看看夏如春,夏如春罵了它一句,你個狗東西還不相信人,老娘啥時候說話沒算過話。
夏如春跟著老黑一直往東走,一直來到他們九連的退耕還林還草地。他們進來的是塊枸杞地,這里的野兔子最多。今年冬天的雪比往年大,平地上都超過了三十公分,夏如春跟著老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著。退耕地里樹溝里的雪都能到她的大腿,她一邊往前走一邊罵老黑不是個東西。走了沒多大會,聽到前面有個狗娃子在叫,又往前走了幾十米,夏如春來到一顆沙棗樹底下,爬著一條小黑狗娃子叫一個狐貍夾子給夾住了脫不了身,急的汪汪叫。它是老黑的兒子小黑,老黑經(jīng)常領(lǐng)著它到夏如春的白鷺灣飯館蹭吃蹭喝,肯定是老黑帶著小黑到這抓逮野兔子,叫一個狐貍夾子給夾住了。夏如春不會弄狐貍夾子,打電話找來了馬哈沙提。
等把老黑的兒子小黑從狼夾子里解救出來,再把它弄回家包扎好就快中午了。夏如春打算吃了中午飯再去團部,正準(zhǔn)備回房子做飯電話響了起來。是邵麗打來的,邵麗問她怎么還沒到團部?飯都做好了,正等著她吃飯。
夏如春今天到團部主要有兩件事,一是去醫(yī)院太平間祭一下董叔,董叔昨天去世了,老人家退休前在白鷺灣當(dāng)了幾十年的連長和指導(dǎo)員。二是到批發(fā)商店馬老二那里結(jié)下賬,馬上就要過年了,她得為她的白鷺灣飯館再進些貨。再就是順道把謝建國捎回來,謝建國半個月前去師部醫(yī)院照顧她二舅去了。
到了團部,夏如春先去了醫(yī)院太平間董叔那里,她跪在董叔靈前燒了紙磕完頭后掏出五百塊錢要隨禮,董家不收錢。
從太平間出來,夏如春去了邵麗那里。邵麗是夏如春姑姑的女兒,在他們一九五團當(dāng)副政委。謝建國在師部醫(yī)院照顧的二舅也是她夏如春的二舅。夏如春在飯桌上把上午她和老黑的經(jīng)歷跟邵麗一家子講了一遍。邵麗八歲的兒子當(dāng)時就纏著她要跟她去白鷺灣,說要去和老黑交朋友。邵麗拍著兒子的腦袋說,我兒子說得對,我們不但要和聰明的人交朋友還要和聰明的狗交朋友,但不是現(xiàn)在而是要等放了假。
夸獎了老黑的聰明和母子情深后,邵麗問夏如春白鷺灣的現(xiàn)在班子怎么樣?
夏如春說還不錯。
邵麗又問李向陽在連隊怎么樣?
夏如春又說了句,可以呀。
邵麗又問,馬上要搞民主選舉了,他沒問題吧。
夏如春說,一點麻噠(問題)沒有。
邵麗告訴她,團里已經(jīng)定了過了年就在全團范圍進行民主選舉,年一過就開始搞。
從邵麗家出來,夏如春開著車來到煙酒批發(fā)市場,叫老板往車上裝了十幾件酒和幾件煙。這時謝建國的電話打來了。
路上,夏如春問謝建國身上還剩多少錢?
謝建國說,沒剩多少了。
夏如春拍了下他的腦袋,哎你搞錯沒有,半個月時間你給我花了七八千?
謝建國看了她一眼,咋花的,我光給二舅叫交押金就交了五千。
夏如春說,押金你可以問二舅要呀。
他不說給我哪好意思要。
那顧小梅昨天回來也沒把錢給你?
謝建國哼了一聲,一個字都沒提。
夏如春正要說話,手機響了起來,是胡海洋打來的,叫她明天早上九點半以前把皮卡車開到太平間,明天老董出殯用她家的皮卡拉花圈。夏如春說沒問題。
二
冬天日頭短,夏如春兩口子回到家沒多大會天就黑了下來。到了家,兩個人各忙各的。謝建國給暖棚里的羊添料喂水,夏如春進到屋里先把爐子捅開加上煤,然后到廚房拿出昨晚的剩飯倒給老黑娘倆。小黑的腿上的夾板不知什么時候給弄掉了,她把謝建國叫過來幫著綁上,一邊綁一邊把今天老黑纏著她救小黑的事說了一遍。謝建國說她悟性太差,搞得小黑差點沒命。
忙完活,謝建國叫夏如春燉點風(fēng)干肉。夏如春說今天有你的肉吃,待一會兒咱們到馬哈沙提房子去。正說著,馬哈沙提的電話打來了,叫他們趕快去。夏如春放下電話到里間房子提了箱蘋果放到皮卡車上,謝建國發(fā)動車去了馬哈沙提家。
馬哈沙提是福海哈鄉(xiāng)八隊的牧民,離夏如春他們一九五團九連不到一公里的路,在行政區(qū)劃上同屬這個叫白鷺灣的地方。八隊在九連的西邊往西還有一個九隊,再往西三四公里是十隊。
馬哈沙提除了請夏如春倆口子,還請了他們九連的種植大戶熊大力熊老板和副連長賴香芝。一看夏如春他們到了,馬哈沙提一手提壺一手端著個盆子叫大家洗手,他的羊?qū)佣诉^來一大盤羊肉。剛出鍋的抓肉很燙。馬哈沙提站著用匕首給大家削肉,他一手拿著大塊肉一手拿著匕首削,削幾下就把肉放回盤子,感覺手不再那么燙了,再拿起來削一會,他一邊削一邊讓大家敞開肚皮吃。
馬哈沙提今天請客,主要是為了感謝熊大力和夏如春兩家的。馬哈沙提今天計劃請的是兩家的兩口子,可熊老板沒讓自己的老婆來卻把副連長賴香芝帶來了。今年馬哈沙提種了一百畝向日葵,農(nóng)機作業(yè)和種植資金是謝建國提供的,秋后產(chǎn)品收到家里是熊老板幫著賣的,去掉所有成本凈落了七萬多塊。
大家吃了一會抓肉,喝了碗肉湯。馬哈沙提從箱子里拿出幾瓶酒,他的羊?qū)庸老及炎ト舛俗哂侄藖砹肆鶄€涼菜,涼拌西紅柿涼拌黃瓜涼拌洋芋絲涼拌牛舌頭涼拌牛蹄筋牛肚子,拌的顏色還挺好看。夏如春嘗了一下涼拌牛肚子,對哈依霞說了句厲害得很嘛。熊老板說了句,姓夏的你這是在自己表揚自己嘛。夏如春說該給自己點個贊就得點。
哈依霞這些年一直在夏如春的白鷺灣飯館打工,做涼菜是跟夏如春學(xué)的。
加上哈依霞,桌子上總共有六個人。三個女的三個男的全喝酒,馬哈沙提一個勁地給熊老板和謝建國敬酒,沒幾個來回馬哈沙提就顯出了醉態(tài)。喝了一陣后,熊老板端起酒杯和謝建國夏如春兩口子碰了一個,熊老板說,我準(zhǔn)備過了年參加咱們九連的連長競選。我想叫你們兩口子在連隊給我張羅張羅。
夏如春說,你熊老板要參加競選連長,還不是十拿九穩(wěn)的事。哪還需要我們這些沒權(quán)沒勢的小老百姓幫忙?
熊老板擺了擺手,這事還就得你幫我才行。
夏如春說,我夏如春要是有這么大的本事,我自己還不當(dāng)連長啦。
熊老板說你在這個連隊的分量,我老熊還能沒數(shù)。
在回家的路上,謝建國問夏如春,你不是討厭熊大力嗎?怎么還答應(yīng)幫他競選連長。
夏如春說,我討厭他就一定要拒絕他嗎?我?guī)退傔x當(dāng)上連長,他以后照顧咱們,我以后還能討厭他嗎,再說我就是幫他,他就一定能當(dāng)上嗎?
謝建國說她你這個熊娘們真是強詞奪理,我看你就是個沒立場的人。
夏如春哼了聲,什么叫沒立場,支持熊老板當(dāng)連長就是沒立場了嗎。我覺著人家熊老板對你謝建國也不錯啊。
我不能因為他對我不錯,我就投他的票讓他當(dāng)連長。這些年熊老板確實幫了咱們不少,可做人也不能有奶就是娘啊。我反正不會投他的票。
他媽的你說誰有奶就是娘。
你謝建國這回還別不服氣,人家熊老板這回競選連長還真是不在話下。
他能當(dāng)上是他的本事,我覺著你不要跟這瞎起哄不要幫他拉票。
到了家兩口子還在吵吵。兩個人洗好鉆進被窩,謝建國爬在夏如春身上使勁的時候,還冒出了一句,聽我的別給熊老板拉票。氣得夏如春一使勁把他退下了床,熊老板哪個地方得罪你了,弄這事都堵不住你的嘴。
三
第二天一大早,夏如春謝建國兩口子開上車去團部為老連長董叔出殯,墓地在白鷺灣的西南方向。
董叔和夏如春的父親都是一九六四年從部隊轉(zhuǎn)業(yè)來到福海一九五團的。一到一九五團就到白鷺灣九連,后來調(diào)到別的連隊當(dāng)干部,九十年代的時候又調(diào)回白鷺灣先當(dāng)連長后當(dāng)書記指導(dǎo)員一直干到退休。從九十年代一直到現(xiàn)在,一九五團的連隊干部的家絕大部分都不在連隊,董叔一調(diào)到白鷺灣就把家搬回了白鷺灣。董叔的女兒董菊給夏如春講,老頭活著的時候嘮叨過幾次,他喜歡白鷺灣,死后想埋在白鷺灣那片墓地里。在太平間里夏如春發(fā)現(xiàn),來送老人的人真不少,太平間里站不下就站在外面。來的人還有不少其他連隊的老百姓,老人家在幾個連隊都工作過,有很多人她都不認(rèn)識。白鷺灣九連的老戶差不多都來了,就連鐵流別克、金格斯、庫爾曼別克、努爾巴哈提他們幾戶哈薩克職工都來了。夏如春對董菊說,你看老人家多好,他退休離開我們白鷺灣都十幾年了,他走的時候還能有那么多人來送他。董菊哭著說,白鷺灣的人更好,我爸一個退休老頭退休這么多年了,還有這么多的人,在這么冷的天跑這么遠的路來送他。我知道我爸為什么這么喜歡白鷺灣了。
從墓地出來,夏如春接到熊大力的電話。熊大力叫她不要到董家安排的飯店去,直接去金胡楊飯莊。
謝建國不愿去,要去你去。
謝建國把夏如春送到金胡楊飯莊,朝夏如春嘟囔了一句別喝酒。夏如春不高興地說了句,你有完沒完?你那邊結(jié)束了過來就接我,別喝多了。
剛到董家安排的飯店,謝建國接到一個電話,是哈拉瑪蓋的成子打來的。成子說他今天帶著老婆孩子去他家玩。謝建國說他正在團部,叫他直接到團部穆斯林飯館,他在那等著他們。
一聽成子一家子要來,謝建國沒有去董菊家安排的飯店直接去了飯館。下了車剛要進去就聽到有人叫了他一聲建國干啥呢?他扭頭一看是劉東風(fēng)。
劉東風(fēng)和許加強正跟哈鄉(xiāng)的馬建設(shè)他們幾個在喝酒,這幾個謝建國也認(rèn)識,都是哈鄉(xiāng)牧業(yè)隊的。謝建國和他們喝過幾次酒,都是喝不到一瓶子不過癮的主,兩個姓馬的馬力一個叫馬建設(shè)還有個叫張成。一看他們在這個地方,為成子帶著老婆孩子,再說成子也不喝酒。劉東風(fēng)不讓他走,說是等成子來了就在一起喝。謝建國沒辦法只能聽他的。安排飯店老板,一會還有人來要再上幾個硬菜。
沒多大會,成子帶著老婆孩子來了。給謝建國提了一化肥袋子風(fēng)干肉。
謝建國出來解手的時候給夏如春撥了個電話,告訴她成子他們一家子來了,叫她趕緊從金胡楊飯館過來。誰知道夏如春說她跟著熊老板他們到師部去了。
兩個小時后,夏如春從師部回來了。開著熊老板的越野車回來了。一到就趕到白沙飯店去看成子一家,叫成子一家子和劉東風(fēng)他們到白鷺灣去,劉東風(fēng)的兩個哈鄉(xiāng)朋友喝多了要回去。謝建國結(jié)過賬過來跟他們客氣了一下就帶著成子一家回了。
成子一家三口是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回家的。送走成子一家,謝建國指著熊老板的越野車對夏如春說,姓夏的你還不把熊老板的車送回去。
夏如春說了句,這叫他自己來開。
謝建國指著夏如春說,姓夏的,你現(xiàn)在越來越瘋了。我昨天都沒顧上說你,你一個女人能跟著幾個大男人去師部吃什么烤全羊?
夏如春說,再說我不就是搭個便車去趟師部嗎,我舅舅住院我就不能去看看吶。
借口。姓熊的昨天請的都是誰到師部又都是誰?
他沒請幾個,有政工辦劉主任有八連的九連的連長,還有五連三連的書記。
這都是對他競選連長有用的人,都是當(dāng)官的,你又不是當(dāng)官的他請你干啥。
我也不知道。
就請了你一個女的。
還有賴香芝賴副連長,就算我一個女的又怎么啦,你老婆又不是沒有分寸的人。
有分寸還跟一幫子男人亂跑。
兩口子正你一句我一句鐺鐺的時候,謝建國的手機響了,是劉東風(fēng)打來的。劉東風(fēng)叫他趕緊到團部來商量一下咋辦?
謝建國問商量啥?
劉東風(fēng)說馬建設(shè)死了。
夏如春一聽昨天在一起喝酒的人死了,腦袋一下子大了。她罵謝建國,跟你說過一千遍了,不要在外面隨便跟什么人都喝酒。這下好了,把人喝死了,你們幾個賠吧,他倆昨天幸虧沒跟咱們回來,要是到了這再喝,肯定得死在我們這里。
半個多小時后,開著車來到團部劉東風(fēng)家,許加強也在,劉東風(fēng)的老婆在一旁不停地罵劉東風(fēng),罵劉東風(fēng)是敗家子,早晚要把這個家敗掉。罵得劉東風(fēng)有點煩了,沖過去要扇她。被謝建國拉住。
幾個人開始商量如何跟馬建設(shè)家的人交涉,劉東風(fēng)撥通馬力的電話,問馬建設(shè)家現(xiàn)在是什么意思?
馬力告知馬家要五十萬,不給五十萬不埋人。
掛掉電話,劉東風(fēng)說,這家簡直是窮瘋了,嘴一張就是五十萬。我們不去了,叫他們告去吧。
夏如春說這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這時候必須主動過去,如果大家都不露面就占不住理。
商量的結(jié)果是幾家先湊上十萬帶過去,如果實在不行再想辦法,
剛開始談賠償?shù)臅r候,馬家的人一口咬死堅持四十萬,不給這么多不埋人。人家那邊的理由是,一個家庭的頂梁柱,讓你們給灌死了。
劉東風(fēng)謝建國他們這邊一口咬死就給十五萬,他們的理由是酒是他馬建設(shè)自己喝到肚子里的,沒一杯是別人拿杯子倒到他嘴里的。要說我們有責(zé)任嘛,就是不應(yīng)該把他當(dāng)朋友,應(yīng)該把他從酒桌子上攆走。再說當(dāng)初他出來跟馬力喝酒做家屬的也是知道的。
那邊說,不可能不勸,如果不勸是不會喝死人的。
兩邊糾纏不清,最后把鄉(xiāng)司法所所長請來了。在所長的調(diào)解下,兩邊各讓一步。達成了賠償二十五萬的協(xié)議,給了錢就埋人。并進行了公證。
送走所長,劉東風(fēng)謝建國馬力成子許加強他們幾家就二十五萬賠償金的分配問題進行了討論。討論一開始就有爭議,那就是賠償由幾個人來承擔(dān)的問題。劉東風(fēng)許加強包括馬力他們?nèi)齻€都要把成子算進來,說二十五萬除以六。
成子說了句,不可能,這里就沒我的事。
謝建國說,的確不應(yīng)該把成子算進來。
許加強說什么的確的,不算他兩個人就不錯了,他老婆那天是不是也去了。
謝建國說,你這是胡扯淡。
劉東風(fēng)不客氣地說,啥胡扯淡,不把他算上,那一份你掏。
謝建國說憑啥我淘。
成子放下話來,一分錢也不會拿的。
吵了半天也吵沒出個所以然來。最后幾個人又跑到了鄉(xiāng)司法所,所長告訴他們,成子沒有過錯,按照沒有過錯就不賠償?shù)脑瓌t,他不用出錢,但他畢竟在場多少出一點也合乎情理。劉東風(fēng)他們問應(yīng)該出多少,所長講五千比較合適。所長走后,許加強給他在師部法院的一個朋友打電話,人家講的和所長說的差不多。
許加強放下電話看了眼劉東風(fēng)問,你說讓他拿多少?劉東風(fēng)問成子,五千行不行?成子說了句可以。
最后定下來成子掏五千,其余的他們四個平分二十四萬五千除以五,馬力掏出手機一算一人賠四萬九千元。
晚上,謝建國回到家把事情的結(jié)果跟夏如春講了一遍。夏如春說比她想象的要少多了,然后她叫謝建國發(fā)動車到成子家去。謝建國問到他家干啥去?
夏如春瞪了他一眼,不給人家成子送五千過去?這事和人家成子一毛錢的關(guān)系都沒有,人家是到咱家做客的,你倒好把人家?guī)У侥莻€酒桌上。
謝建國哎呀了一下,想不到我這老婆還這么值得我學(xué)習(xí)。
四
前些年,謝建國對夏如春開這個白鷺灣飯館一直持反對態(tài)度,他認(rèn)為一年到頭掙不了幾個錢,搞得自己做好個院子一天到晚人來人往的,沒個清凈的時候。謝建國是個比較喜歡清凈的人,不愿意在亂哄哄的地方待著,他一直在搞農(nóng)機作業(yè),前些年貸款買了個大馬力拖拉機帶犁耙播農(nóng)具。一年干上幾十天的活,能拿個六七萬塊錢。他認(rèn)為一年掙上個六七萬就行了,自己就一個丫頭,掙那么多干啥,夠吃夠喝就行。
夏如春是一個有主見能拿主意愛操心的人,謝建國反對她開辦白鷺灣飯館,她拿定主意就是要開。這些年,一九五團不少人都靠種打瓜發(fā)了財過上了好日子。不過種地也有風(fēng)險,有時候種的地越多虧得也越多。她不會種地也不想種地,又想不讓自己閑著,可又不知道該干些啥?大前年有幾個搞攝影的到她家里找水喝,人家給他出主意叫她利用這里獨特的自然景觀開個農(nóng)家樂夏如春一聽這主意不錯,決定在白鷺灣開個白鷺灣飯館。把這計劃跟謝建國一說,謝建國說你省省吧,簡直是瞎胡鬧,你非要開我挨都不會挨一下。
白鷺灣飯館剛開起來的時候,謝建國還真就是一點事沒干一點心沒操。剛開始只有飯館沒有旅社,前面也就是先蓋了三間磚木結(jié)構(gòu)的房子,一間當(dāng)廚房,兩間當(dāng)餐廳。然后又去福??h買了三頂氈房,置辦了一套卡拉ok音響。做的飯其實也很簡單,烏魯木齊五家渠昌吉的人到這里也想嘗嘗無污染的農(nóng)家菜,嘗嘗哈薩克特色手抓肉。剛開始是夏如春一個人張羅,后來她就雇了馬哈沙提的羊?qū)庸老?,哈依霞的抓肉和拌面做的特別有味。每年夏天尤其“五一”到“十一”期間,每天都要接待三四百人。剛開始那兩年,只有夏天五到十月份這段時間營業(yè),后來白鷺灣這一片的人也開始在她這里擺桌子請客,一年下來能掙個四五萬塊錢。
在接下來的幾年里,他們家閨女在烏魯木齊上高中,這丫頭每年學(xué)費生活費什么的加起來就是八九萬。他謝建國考慮如果不是夏如春的小飯館掙得這些錢,他謝建國還真是撐不住。后來他便自覺地為白鷺灣飯館做些事情了,比如閑的時候,開上他的皮卡車到戈壁灘上撿一些紅柳枝子回來,為客人穿羊肉烤肉用,給客人上上菜,用小刀為客人削削抓肉,到附近莊子轉(zhuǎn)轉(zhuǎn),買些羊來放在圈里育肥,再就是把別克和闊凱西叫過來,去買上一些牛馬回來,在圓房子里做風(fēng)干肉。
五
還有一個星期就要過春節(jié)了。一大早,夏如春就打電話把哈依霞和馬哈沙提叫了過來。他們今天準(zhǔn)備把房子收拾一下,被子洗一下。這是夏如春多少年的老習(xí)慣,如果不在年前整個收拾一遍,總覺著這年過的不是味。
夏如春今天給謝建國安排的工作是把上次從加爾肯那買來的那匹馬殺了。計劃用松樹枝子紅柳枝子熏一部分,灌一部分馬腸,留一部分新鮮的,然后再宰六只羊。后天,連里的馬立仁要在這給他老爹過八十大壽。
夏如春和哈依霞兩個女人收拾房子,謝建國馬哈沙提負(fù)責(zé)宰羊,一看工作量還挺大,又打電話把石勇叫了過來。
兩伙人各忙各的,中午沒做飯,他們隨便喝了點奶茶,吃了點馕墊了一下,下午六點多的時候,夏如春叫哈依霞燉了些新鮮馬肉風(fēng)干牛肉好羊肝。她叫石勇打電話把他老婆叫過來一起來吃。
肉快燉好的時候,謝建國提出來想吃拌面。謝建國喜歡吃拌面,三天不吃一頓就難受,兩個女的又開始忙活面炒菜做拌面。
肉上桌的時候,夏如春掂出幾瓶酒,謝建國說,我不喝叫你們幾個喝。
石勇對夏如春說,嫂子讓老謝喝一點唄,上次屬于特殊情況,我們幾個在一起喝了這么多年也沒有啥事,那一次特殊情況的是嘛。
夏如春說,我又沒有讓他不喝酒,是他自己不會喝的,不信你問問他。
謝建國也說,就是就是,就是我自己不愿意喝的,上次喝個酒喝得太倒霉。你們喝你們喝。
又是抓肉又是拌面的,大家吃的很美。石勇的老婆王彩珍說好長時間沒吃這么有味道的飯了。石勇和公社別克這兩個家伙一點也不考慮謝建國的感受,兩個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得有滋有味,饞得謝建國忍不住地咽口水,夏如春看在眼里想笑。她對謝建國說,你也別這么難受了,喝一點吧。謝建國趕緊正過臉來說,說不喝就不喝。
別克端起酒杯對夏如春說,能不能叫他的羊?qū)右驳剿陌槥筹堭^打工。夏如春問他老婆會干啥,她會做抓飯馓子。夏如春一聽會炸馓子馬上表態(tài)沒問題,明年五一正式上班,工資和沙依霞一樣夏天一個月四千五冬天一個月兩千。
別克有點不相信說了句,不胡說。
夏如春有點不高興,你這個別克,我什么時候跟你胡說過。好幾年了,你幫我們買牛買羊,我們感謝你。你的羊?qū)觼砹寺?,你們家的錢就多了一點嘛。
一聽夏如春真的要雇自己的老婆來干活。別克迫不及待地給在富蘊的老婆打了電話。他的老婆在電話那頭也很激動,叫別克把手機給夏如春,一個勁地說用半生不熟的漢語說著謝謝。。
別克打電話的時候,謝建國感覺到門外有什么動靜,過去開門一看是老黑和它的兒子小黑。帶它到廚房里割了一塊馬肺撂給它倆。小黑的腿上次叫狼夾子夾的沒好利落還有點拐,估計這輩子只能拐著腿行走于白鷺灣了。
謝建國從外面回來,石勇問他干啥去了,謝建國告訴他給老黑爺倆去拿了點吃的。一聽謝建國說起老黑爺倆,夏如春來了精神,又把那天她和老黑的經(jīng)歷給大家講了一遍。謝建國說她,姓夏的還好意思說,你那天如果早點過去,小黑也少受點折磨。夏如春不服氣地說,如果那天我不去,弄不好小黑就會凍死在退耕地里。你知不知道我老夏是小黑的救命恩人哪。
夏如春對大家說,那天真是怪,咱白鷺灣那天有好多人都在家,這老黑那天誰也不去找就來纏我?,F(xiàn)在我明白了,這說明老黑很了解我,知道我老夏心地善良,因為它每次到我這來,我都給它吃的。
別克問,這是葉爾奔的狗吧。
謝建國說,就是他的,葉爾奔那個家伙那天到了吉木乃口岸才想起給我打電話,叫我把他的狗照顧一下。怪得很,從那天起這老黑就天天往我這跑,他好像知道葉爾奔把他交給了我,我就在我們家羊圈邊上給它壘了個窩讓他住下,后來下了三只娃子,別人抱走兩個,剩下一個小黑。
大家從老黑爺倆說到老黑原來的主人葉爾奔。葉爾奔原來是九隊的牧民,前年的時候,把所有的牛羊都賣了,拿上錢帶著一家老小到哈薩克斯坦投奔一個親戚去了。白鷺灣這一片有好幾個投靠親戚去哈薩克斯坦的都回來了,也不知道現(xiàn)在在那過的咋樣?
吃了飯,哈依霞公社別克石勇他們幾個都回自己家了。謝建國夏如春兩口子歪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快十點的時候,老黑爺倆在外面不知道聽到什么動靜叫了起來。謝建國出門一看有個人提著個袋子撲棱著不讓狗近身,他一看是連隊西頭的老何,他呵住老黑爺倆叫老何進了房子。進了房子,謝建國問老何掂的啥?老何說呱啦雞二十五個,今兒套的全給你拿來了。
夏如春從沙發(fā)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我去鍋里撈兩塊馬肉來,老何你喝兩杯。
老何說別忙活了,有盤花生米就中。
老何是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初從老家河南夏邑縣來到一九五團的,從老家一來就在白鷺灣。四個孩子一個接一個地上高中上大學(xué)負(fù)擔(dān)重,掙的錢都花在這上面了?,F(xiàn)在好一些了,四個孩子有三個大學(xué)畢業(yè)了。這些年他的承包地都是謝建國給犁耙播的,機力費是啥時候有錢啥時候給,謝建國知道他家的難處,從沒張嘴要過,賬從來也沒給清過。第二年該咋干還給他咋干。謝建國檢修機械的時候,他就過來幫著干點啥。老何這個人有兩大愛好,一是愛喝兩口,二是喜歡套套兔子呱啦雞。喜歡喝酒喝不了幾口,喜歡套兔子呱啦雞卻回回不空手。老何經(jīng)常往夏如春的白鷺灣飯館送這些東西,夏如春要給錢。老何說,你呼我兩把耳刮子吧。
老何坐下從兜里掏出幾沓子錢放到茶幾上說,這是三萬五夠不?不夠再想辦法。你也不給我說,我昨天才聽說那事,我今兒把玉米給賣了。
謝建國說哎呀,你這個老何。那個錢我早給人家了。你這是把玉米賤賣了是不是。
夏如春把熱好的馬肉端過來看到茶幾上的錢問,這錢是咋回事?
謝建國說,老何以為那個錢沒籌夠呢,把他的幾十噸玉米便宜賣了。
夏如春也哎呀了一聲,你這個老何,你咋不過來問問哪。
老何說,你們不好意思找我,我不能心里沒有數(shù)啊。
夏如春把肉放在茶幾上說,老何這錢我們現(xiàn)在用不著,你先拿回去,等過了年買種子化肥用。
看你說的拿來了哪能再拿回去。
謝建國說,你把欠的一萬五留下,剩余的拿走。
老何說,那中。
謝建國給老何到了一茶杯酒后,然后用匕首給老何削肉,老何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說,昨兒熊老板到俺家去了。先是說要幫我多貸點款,過了年多種些地。還說叫我加入他們的合作社。最后說過了年他要在白鷺灣競選連長,叫我和你嫂子還有俺小舅子兩口子都投他的票。
謝建國說了句,看你牛的,你小舅子聽你的?
老何又喝了一口,他連他姐的話都不聽,他還能聽我的?
夏如春問,老何你答應(yīng)熊老板你和嫂子投他的票了。
他在俺家一口一個老何哥喊著,不答應(yīng)咋中,熊老板現(xiàn)在滿連隊地張羅這事。
謝建國罵了老何一句,你就是個有奶就是娘的東西。
夏如春對老何說,老何你扇他個沒大沒小的東西。
老何說,誰和他一樣。這種事俺在河南見的多了。投不投他的票只有我自己清楚,這白鷺灣的人誰啥樣,誰是不是當(dāng)官的料,誰當(dāng)了官能不能把咱白鷺灣往好路上領(lǐng)。俺心里明鏡似的。
我操,看來你老何還真是明白人,來我給你酒加滿。
老何又喝了一口,要叫我說,這回李向陽有點夠嗆。
謝建國接了句,不是一般的夠嗆。
一茶杯酒喝完了,老何問謝建國,有老鼠藥沒有?
謝建國問他,你要那玩意干啥?
我還有點葵花籽老是賣不掉,叫老鼠拱的不像樣子了,弄點藥收拾一下。
謝建國說,我明天到團部去接謝娜。你坐我的車自己買去,現(xiàn)在都不讓賣老鼠藥了,不知道哪還有賣的。
老何說,前年我在姓張的一個老頭哪里買過幾包,還是原來那種厲害得很,現(xiàn)在不知道還有沒有了。
送走老何。謝建國朝夏如春說了句,看到?jīng)]有?連老何都知道誰能不能當(dāng)連長,你還要跟著熊老板瞎摻和。
夏如春哼了一聲,可是找到知音了。我搞不明白,你怎么對熊老板怎么這么看不慣,人家哪里得罪你了。
他哪兒都沒得罪過我,還幫過我。反正我就是覺得就是不能選他當(dāng)連長,他要當(dāng)了連長,咱白鷺灣準(zhǔn)毀。
這么嚴(yán)重?
不信走著瞧。我告訴你夏如春,我今天把話說明白,你自己同意熊老板當(dāng)連長是你的事,我無權(quán)干涉,可我要勸你最好不要動用自己的關(guān)系到處給他拉選票更不要到邵麗那里去給他活動。
夏如春哼了聲,我怎么做是我的事,用不著你管。我就認(rèn)為熊老板比李向陽強。
兩口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說崩了,夏如春抱著被子跑到謝娜房子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夏如春發(fā)動著車拐到老何家接上老何去了團部。皮卡車三拐兩拐地出了連隊上了大公路,順著山的走勢和和河的方向向西馳去。
山叫什么山,夏如春聽白鷺灣的哈薩克們說過好幾次,可就是記不住,大概是這里有大盤羊的意思。山是從東北方向綿延過來的,上面有牧道,白鷺灣這個地方的哈薩克人,每年春天要順著山里的牧道把牛羊趕到阿爾泰山里,秋天的時候再順著牧道把牛羊趕回這白鷺灣,白鷺灣是他們的冬窩子。這個名字有大盤羊意思的山,躺在這里躺在河邊,為白鷺灣沙爾紅哈鄉(xiāng)福海這些地方擋了上百年上千年上萬年的風(fēng)。山下面的河叫烏倫古河,它的源頭在阿爾泰東南山麓,路過清河和富蘊一直向西奔向福海烏倫古湖。夏如春謝建國從小在這烏倫古河邊的白鷺灣長大,從北面的山,到山下的河,再到往南的大戈壁灘。哪個地方長胡楊梭梭和紅柳哪個地方有狼有狐貍哪個地方有野鴿子大盤羊,哪段河灣子里狗魚多那段灣子五道黑多,哪個灣子有河貍,哪個灣子灰鶴白鷺多哪個山洼子有沙蔥,哪個山洼子有鎖陽有肉蓯蓉,哪個地方有金絲玉哪個地方有寶石光哪個地方有瑪瑙有水晶,除了這些,謝建國還知道哪個哈薩克莊子里的酒鬼多,哪個哈薩克莊子的漂亮姑娘多。
烏倫古河從青河縣富蘊縣一路向西,走了七八百公里,進到福海的地盤有點累了,在交界處拐了一個大灣子,這灣子有多大,從東頭到西頭騎馬要走一個多鐘頭。這里長滿了楊樹柳樹沙棗樹芨芨草。福??h哈鄉(xiāng)牧業(yè)八隊九隊和兵團一九五團九連散居在這里。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后期,福海縣地名辦公室在搞地名普查時,看到這里每年夏天有很多白鷺便把這個原來叫大灣地方定名為白鷺灣。
2005年,國家投資修了一條205省道,從福??h城經(jīng)過燈塔、哈鄉(xiāng)路過向東去恰庫圖再到那個有野馬的卡拉麥里,最后到了烏魯木齊市。路通車后,公路交通局在白鷺灣路口,豎起了一個高大的標(biāo)識牌。標(biāo)識牌藍底白字白鷺灣,夜間車燈一照就反光,牌子上白鷺灣三個字特別扎眼,感覺比白天還清楚。坐車的人從烏魯木齊坐上車一路向北向西,穿行于五百公里沙漠之中,一路上盡是灰黃的顏色,過了恰庫圖向西,又走七八十公里,過了一個大下坡,抬頭一看前方的路牌上的白鷺灣三個字,順著路牌的箭頭向北一看,樹木蔥蔥白鷺翻飛之間隱現(xiàn)白色的房屋圈舍。很多人就是這樣被白鷺灣三個字勾到白鷺灣的。
這些年興起了石頭熱,白鷺灣的哈薩克和漢人當(dāng)然也不會放過這個好時機。大家開始在河灘里戈壁灘上撿石頭,撿到石頭就拿到路邊來賣,這樣又吸引了城里的人來這里撿石頭。有不少哈薩克人靠賣石頭發(fā)了財,買了小轎車奔上了小康路。
六
大年初一這天,謝建國開門一看,下了一場大雪,到處都是白白的。他掃好雪把羊喂好,夏如春起來下餃子,一邊往鍋里添水,一邊扭著腦袋叫閨女謝娜快起床,吃了餃子收拾房子,一會你收拾不好,巴郎子們就都來拜年了,快起快起。
一家人吃餃子的時候,幾個哈薩克巴郎和凱斯巴郎來給他們拜年了。這五個男孩女孩,一進門就就高一聲低一聲地喊著叔叔阿姨過年好。謝娜放下筷子說,為啥不說姐姐過年好,她叫他們站成一排挨個叫她叫漂亮姐姐。誰叫了她給誰發(fā)糖和蘋果,有個小女孩不會說漢語,叫謝娜一逗撇嘴要哭,夏如春在一旁叫謝娜別逗了,大過年的別把人家逗哭了,你小時候還不如人家呢,把那個最大的給她。謝建國指了指窗外,外面又來了幾個。
慌慌張張吃了幾個餃子,夏如春收拾了碗筷,把昨天準(zhǔn)備好的馓子水果糖蘋果瓜子擺到了茶幾上。剛擺好,公社別克帶著羊?qū)影屠勺舆M了門。謝建國招呼他們坐下,叫兩個凱斯巴郎吃糖吃蘋果。公社別克的羊?qū)?,也就是那個準(zhǔn)備到夏如春的白鷺灣飯館打工的羊?qū)影凸披?,面帶羞澀地往夏如春手上遞了個了個用紅布包著的跟塊磚頭差不多的東西,夏如春以為是塊磚茶,伸出一只手去接,喊了一聲這么重,趕緊兩個手托住,打開一看是塊桔黃色的透明的石頭。謝娜一把搶過去給我給我,我正想要一個這樣黃的鐲子呢。夏如春對巴哈古麗說,這樣不好意思得厲害。
巴哈古麗說,你對我們好,我們也要對你們好嘛。
夏如春說,這個樣子我不好意思嘛。
巴哈古麗說,姐姐你今天過年了,過年禮物要給的嘛。
夏如春回到臥室,拿出四百塊錢一個巴郎子給了二百塊錢壓歲錢。
從初二到十五,白鷺灣每天都有人在夏如春的白鷺灣飯館擺桌子請客?;旧隙际前槥车淖约喝嘶ハ嗾?,還有就是,周圍的哈薩克人來給九連的漢人拜年,九連的漢人在這里請他們。今年過年請客和往年不同,就是請連隊領(lǐng)導(dǎo)的不多,以前是大家挨家挨戶輪流請領(lǐng)導(dǎo)。還有就是每天來吃飯都要論一個話題,那就是馬上就要進行的民主選舉連隊的領(lǐng)導(dǎo)干部。
正月十二,指導(dǎo)員郝春平帶著幾個人從團部來到白鷺灣。這些年,一九五團的連隊干部的家基本上都在團部?;谶@種情況,團里再三要求連隊每天必須有一名干部值班。正月十二這天,郝春平帶著幾個干部去各家轉(zhuǎn)了轉(zhuǎn),了解了一下今年的種植打算和農(nóng)資準(zhǔn)備情況。轉(zhuǎn)到夏如春家,夏如春把哈依霞叫來燉了一鍋風(fēng)干肉。喝酒的時候,謝建國問連長李向陽咋沒來?指導(dǎo)員說,他向團里請假了到烏魯木齊父母那過年去了。謝建國說了句,非過了十五才回來。郝春平說,這咱管不著,啥時候回來是人家的自由。
過了正月十五,團里來人到白鷺灣召開連隊職工大會,對即將進行的民主選舉連隊干部工作進行宣傳動員。散了會,郝指導(dǎo)員把團里的人領(lǐng)到白鷺灣飯館吃飯。謝建國問郝春平怎么還沒回來?郝回答又請假到師部去了。這次團里的人在會上宣傳說,這次民主選舉連隊干部就是要讓職工群眾充分行使自己的民主權(quán)利,用自己神圣的一票選舉出自己信得過的致富帶頭人。全團的民主選舉工作從三月三日開始,三月七日結(jié)束。
三月一日,夏如春和哈依霞還有公社別克的羊?qū)影凸披愃齻儙讉€在廚房里忙活面炸馓子包爾沙克。因為明天闊開西的巴郎子割禮請客的宴席在她這里辦。正忙著,熊大力推門進來告訴她,團里組織部門昨天通知他說,按團里的競選方案,他只能參加副連長的競選,參加連長競選必須要有三年任職副連長的經(jīng)歷。
夏如春問他,那你找我有啥意思?
我想讓你幫我跟你們家親戚說一聲,花多少錢都中。我就想?yún)⒓釉劬胚B連長的競選,就是要把他李向陽搞下來。
夏如春說,你以為這是你們老家,這是新疆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再說我們家親戚也就是個副職,她哪有那么大的權(quán)?
熊大力說,這次你真要給我?guī)蛶兔?,關(guān)鍵時刻你知道嗎。夏如春說,在關(guān)鍵時刻,團里也不可能把方案改了。熊大力說,試試,試試。
沒辦法,夏如春只有放下手上的活換上衣服,坐上熊老板的車去了團部。到團部后,機關(guān)下班了,邵麗的辦公室鎖門了。熊老板叫夏如春打電話把邵麗約出來吃飯。
夏如春給邵麗一打電話,邵麗說她在開會呢問她有啥事?夏如春把熊老板的事給她說了。邵麗說她瞎胡鬧,叫她回白鷺灣該干啥干啥去。
夏如春在邵麗那碰了一鼻子灰,沒好氣地說,這下你死心了吧。我可真的幫不了你啊。
七
三月五日是一九五團白鷺灣九連的選舉日。這次九連具有選民資格的共有209人,原八連副連長潘建軍以135票當(dāng)選為九連連長,他是熊老板的親外甥。李向陽得了74票。
選舉結(jié)束后,團里通知原九連連長李向陽可以參加其他連隊的連長選舉。李向陽說他哪也不去了,就在九連當(dāng)一名職工。對現(xiàn)在的這個結(jié)局,他早就預(yù)料到了。
李向陽在九連當(dāng)了五年的連長,到了第三年的時候把熊老板段海亮幾個連隊的種植大戶給得罪了,得罪他們是因為把他們的承包地收回了一部分。
七八年前,九連有一片兩千多畝的耕地,由于不平整不好灌溉一直沒人承包。每年團里給連隊下達的土地費任務(wù)老是完不成,當(dāng)時的連長和指導(dǎo)員很犯愁。那年石河子的一些團場開始搞滴灌種植,當(dāng)時的連長張賀組織了熊大力段海亮他們五戶職工到石河子學(xué)習(xí)參觀人家的滴灌種植技術(shù),回來后叫他們利用滴灌技術(shù)把那兩千畝地種起來,只收一半的承包費,如果失敗一分不收。那一年熊大力他們每家都掙了十幾萬,一下子成了全團的科技致富明星。團里師里組織干部和職工到九連學(xué)習(xí)取經(jīng),第二年滴灌種植模式在一九五得以全面推廣,滴灌種植面積超過總面積的百分之七十,九連達到了百分之百。張賀也因為這一方面的成績被提拔為副團長。自那年起,熊大力段海亮他們五家一直在承包著那兩千多畝地,每家平均四百多畝,每年每家的收入都在三十萬以上。熊大力的地最多將近六百多畝,每年掙的最少也在四十萬以上。
熊老板是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從河南來到一九五團的,剛來那些年,干一年下來,也就弄個溫飽,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一直在承包六斗的地以前,他們家的收入在連隊還屬于中下水平。現(xiàn)在,他喝點酒經(jīng)常發(fā)感慨,感慨誰想到還能有今天,以前的那種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熊大力成了遠近聞名的承包大戶后,由于種的地多每年光長工就雇了六個,有錢出手也大方,連隊修橋他掏錢,團里搞團慶他一把拿出二十萬,過年了買幾個豬殺了送到團機關(guān)慰問機關(guān)干部,就這樣先后掏了不下五十萬,在一九五團在九連成了有影響的人物。當(dāng)上了兵團和師里的勞動模范,經(jīng)常被請到師里去開會,到團部時還經(jīng)常去團領(lǐng)導(dǎo)辦公室坐坐,跟領(lǐng)導(dǎo)聊聊連隊的情況,提一些合理化建議。由于一些體制方面的原因,職工的一些困難和訴求,連隊干部解決不了。比如職工沒錢種地,干部靠自己的那點工資是幫不上多大的忙的,找銀行協(xié)調(diào)貸款,人家銀行也不認(rèn)??尚芾习逵绣X,九連的職工誰家缺錢或者有什么難事找到他,他基本都能給辦妥。誰家要是沒錢買化肥,他一個電話打給農(nóng)資店老板,人家二話不說就讓拉貨。有些職工在銀行不好貸款,他在擔(dān)保書上大名一簽,人家銀行就放貸。時間一長,很多職工有什么困難找的不是連隊干部而是去找他熊老板。這兩年九連不少職工請客不再請連隊領(lǐng)導(dǎo),而是去請熊老板。有的就是請連隊領(lǐng)導(dǎo)也要先找到熊老板,問問熊老板哪天有時間。
連隊領(lǐng)導(dǎo)發(fā)現(xiàn)熊老板在團里和領(lǐng)導(dǎo)走得近,在連隊職工跟前有威信,開始對熊老板重視起來,尤其是前一任連長魏和平,他在連隊那幾年幾乎事事都要找熊老板商量。有些職工有什么問題和困難找到他,他這樣那樣地扭捏半天說辦不了。人家找到熊老板,熊老板一個電話給他,他立馬給辦。知道他這樣后,大家有事不找他直接去找熊老板。
在這八九年的時間里,白鷺灣九連換了三個連長,張賀提拔到團里當(dāng)副團長走后是魏和平,魏和平在這干了兩年到團農(nóng)業(yè)科,李向陽接的是魏和平的班。已經(jīng)干了四年了。
剛來那一年,李向陽和熊老板關(guān)系還挺好。熊老板還是像前面那兩個連長在時一樣經(jīng)常到連隊辦公室來玩,經(jīng)常給李向陽提點什么建議或者受人之托找他辦一些什么事。
不過沒多長時間,兩人就疏遠了。因為李向陽對熊老板的種種建議采納的少,不理不睬的多,對他受其他職工之托來找他辦的事和解決的困難,在最初的時候辦了兩件后一律采取了只答應(yīng)不辦事的做法,慢慢地,熊老板也就不怎么來辦公室或者打電話給他,也不找他給其他職工辦什么事了。
李向陽雖然和熊老板接觸少了,但還是接觸。你請我喝頓酒我請你喝頓酒,然后在一起說一些其他的什么話。熊老板也不像以前那樣對連隊的事評頭論足大發(fā)議論,也不再在連長和職工之間充當(dāng)中間人,幫人家辦什么事了。
熊大力對李向陽對他的態(tài)度當(dāng)然是不滿意的,他經(jīng)常在幾個酒友里面發(fā)牢騷說李向陽這個連長不懂事,這時候的他不僅在幾個酒友里面,就在很多職工眼里他都是領(lǐng)袖人物。李向陽對熊老板這個態(tài)度,讓他們也感到很不舒服,很生氣。他們經(jīng)常端起酒杯說,他媽的咱們什么時候給他點顏色看看,每次他們這樣說的時候,熊大力總是大度地說,不要和他一樣,他當(dāng)他的官咱掙咱的錢。不理他,他能在白鷺灣干幾年?
李向陽和熊老板的關(guān)系,真正鬧僵是在李向陽到白鷺灣當(dāng)連長的第三年。這些年九連的職工一直為地鬧鬧騰騰,連隊職工承包土地的份額差距比較大,不少職工只種了五六十畝地,有的卻有七八百畝。誰的地多誰掙的錢就多,多種十畝地就能多掙六七千塊錢。地少的就開始眼紅地多的,那些種植大戶更是成為大家的攻擊對象。
根據(jù)這種情況,李向陽他們召開黨支部會議進行了研究,決定把連隊職工的承包地進行調(diào)整。這一下就觸動了熊大力熊老板幾個種植大戶的利益,熊老板的承包地由原來的六百多畝調(diào)整到二百多畝,一下子比原來少掙將近三十萬。一下子給劃走了這么多地,熊大力這些大戶肯定不愿意,不愿意就聚在一起到團里師里去找去上訪。他們一鬧騰,團里領(lǐng)導(dǎo)就派人來調(diào)查,連隊很多職工對李向陽的這個做法還是持肯定態(tài)度的。調(diào)查組的一個成員跟李向陽是一起玩大的,他搖了搖頭對李向陽說,你這是何苦呢?你這次把你們九連的大戶有錢人都得罪了,這些人在團里都是一些有能量的人,你的連長還咋當(dāng)?李向陽說既然叫我在這里干,我不能叫連隊的職工富的富得不行,窮的窮得不行,不能叫職工的貧富差距太大。這個連隊既有將近四分之一的是貧困戶,也有五六家每年能掙幾十萬的大戶,貧富的原因不是因為別的,就是他們占用的土地不一樣。把承包大戶的承包地劃出給這二十戶承包地少的貧困戶有什么不行?在一個連隊當(dāng)領(lǐng)導(dǎo)不說一碗水端平也得弄個差不多。我這個連長不是給這幾個大戶當(dāng)?shù)?,是給全連職工當(dāng)?shù)摹T僬f,還有一個賬我還能算得清。人家問他什么賬?
他回答說是穩(wěn)定賬,是那四五個大戶一年拿幾十萬連隊穩(wěn)定好哪,還是全連每戶掙得錢夠吃夠花穩(wěn)定哪?
這樣,李向陽和熊老板的梁子是結(jié)下來了。在這次民主選舉時,他一直準(zhǔn)備自己參選九連連長的,后來團里的一些條條框框把他擋在了一邊,使他競選連長無望,后來他想到自己在八連當(dāng)副連長的外甥完全符合競選九連連長的條件,立馬行動起來挨家挨戶做工作讓大伙投他外甥的票。
八
這天,老何正在大門口剝羊,熊老板開著車路過停下來問他,大清早剝羊干啥?
老何說準(zhǔn)備拿到團部市場去賣。
熊老板說,我正準(zhǔn)備去買羊呢,我也不往別處跑了,這羊賣給我,今天我孫子過滿月,你把羊剝好送到夏如春那去,我今天下午在那要給孫子辦滿月。
老何說,熊哥你罵我呢,倆羊我一分錢也不能要,就算我給大孫子滿月隨的一份禮。
行行。你熊哥以后反正也虧不了你是不是?剝好了給我送到夏如春那去。熊老板檔一掛走了。
熊老板的孫子是正月初七生的,九連幾乎所有的人家都去看了月子。不算上哈薩克人家,光九連的漢人就得擺將近二十桌。而夏如春的白鷺灣飯館一次最多只能擺十桌。沒辦法熊老板就安排中午和晚上各十桌,熊老板開席前鞭炮放了一萬多塊錢的煙花和爆竹。
夏如春的飯館一般是先上抓肉,先讓大家吃上一點肉喝一點肉湯再上涼菜喝酒。煙花放完以后,夏如春招呼哈依霞和公社別克的羊?qū)铀齻儙讉€上抓肉,哈依霞她們一人端著一大盤子抓肉從廚房里出來往餐廳走,這時,老黑領(lǐng)著瘸了腿的小黑吼過來撲上去扒掉了哈依霞手中的一大盤子羊肉,小黑不顧一切吃了起來。熊老板的兒子熊健沖過去就給了老黑一鐵鍬,一鐵鍬拍下去老黑慘叫不止,這時謝建國從廚房出來指著熊健大罵。熊健拿著鐵鍬要拍謝建國,謝建國也掂起把鐵叉子,兩個人都被人抱住了,但還都掙著往對方那里沖。正鬧著,公社別克咋呼起來,你們看你們看小黑死了嘛,所有的人扭頭一看,剛剛吃了抓肉的小黑躺在地上一邊吐著白沫一邊蹬著腿。這時大家的臉一下子都白了。
剛上任不久的九連連長,熊老板的外甥潘建軍掏出手機,哆嗦著向派出所報了案,說是九連發(fā)生了投毒案。
九
派出所的民警到了后,把連隊西頭的老何帶走了。因為熊老板向辦案的民警提供了一個線索,說今天的羊肉是老何送給他的,他估計可能是落選連長李向陽指使的,因為李向陽給老何幫過不少忙,他可能是為李向陽的下臺打抱不平。
第二天中午,老何就給放了回來。派出所搞清楚了,這個老何太胡整了,他的兩只羊跑進放玉米的倉庫,吃了老鼠藥死了,他沒舍得扔,準(zhǔn)備剝了皮拿到市場上去賣幾個零花錢,誰知那天還沒剝好叫熊老板碰上,他就拿這倆吃了老鼠藥中了毒的死羊送了人情。
一回到白鷺灣,老何就跑到夏如春家去看看老黑,夏如春對老何唉了一聲,老何我都不知道咋說你?
老何問了句小黑呢?
謝建國說,上午給埋了,熊老板帶人給埋了。
老黑的腰叫熊健用鐵鍬給打折了,趴在地上站不起來了,眼里趟著淚。夏如春端來幾塊羊肉放到它嘴跟前,它把頭扭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