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靜波(牡丹江師范學(xué)院 東語學(xué)院，黑龍江 牡丹江 157011)

被譽為“東野圭吾作品中最令人感動的作品”的《浪矢解憂雜貨店》好評如潮。根據(jù)其作品改編的同名電影2017年秋公映以來也博得了影迷們的盛贊。某種意義上說《浪矢解憂雜貨店》是一部偵探片。但這里的偵探不是警察，而是劇中人物敦也、幸平、翔太三人組，同時也是我們這些觀眾。殺人者也不是具體的殺人犯。對于三人組來說殺人者是上帝，他將一些事件按照三人組所不能理解的空間和時間組合起來，讓三人組去領(lǐng)悟去覺醒。而對于我們這些觀眾來說殺人者是編劇，是敘事者。本文的目的，就是以敘事學(xué)的視點來“偵破”這個《浪矢解憂雜貨店》“案件”。

一、電影的“本事”：時間序列中的故事還原

“本事”這一概念在不同的研究者中有不同的用法。本文定義的“本事”是按照時間序列展開的故事中事件系列。

作為觀眾，《浪矢解憂雜貨店》的整體結(jié)構(gòu)如同謎一般?？赐觌娪埃紫认氲降膯栴}是：如果按時間發(fā)生先后，《浪矢解憂雜貨店》的原貌又是什么樣子？換句話說，以敘事學(xué)的觀點來看，該電影的“本事”是什么樣子？在這一節(jié)中梳理《浪矢解憂雜貨店》的“本事”。

首先，按照《浪矢解憂雜貨店》的“書信”這一主題，將與書信無直接關(guān)聯(lián)的事件與主體分開。這一部分事件包括皆月曉子和浪矢雄治戀愛、私奔和創(chuàng)建丸光園以及浪矢雜貨店。這是在“書信”這一主題發(fā)生之前的，所以稱為“前傳”。另一部分是敦也三人各自在自己熱愛的工作崗位上為他人服務(wù)。這是在“書信”這一主題發(fā)生之后的，所以稱為“后傳”。處于兩者之間的叫“正傳”。如下：

1969年夏之前

(前傳)

—1969年夏到2012年12月21日凌晨

(正傳)

—2012年12月21日凌晨之后

(后傳)

“正傳”中按時間序列梳理的話，如下：

序：(1)1969年夏，克郎和池田咨詢浪矢雜貨店老板雄治。(2)1980年1月，雄治收到了婚外戀的女子綠川的咨詢信并回信。(3)1980年秋天，雄治住院，川邊綠駕車墜海而亡。(4)1980年12月，音樂人克郎回鄉(xiāng)。

破：(5)1980年12月9日至12日/2012年12月，克郎與三人組三次通信。(6)1980年12月12日，“迷路的小狗”田村晴美路遇克郎。(7)1980年12月12日至19日/2012年12月，田村晴美和三人組通信。(8)1980年12月20日/2012年12月20日，雄治回到浪矢雜貨店，雜貨店一夜復(fù)活。雄治收到未來的三封信：滿分少年池田現(xiàn)在是校長了；綠川的女兒獲得了新生；敦也等人的空白信。

急：(9)1988年克郎來到丸光園演出，遇到了芹，在火災(zāi)中救了芹的弟弟，犧牲。(10)1988年，田村晴美得知丸光園失火，訪問丸光園，知道了創(chuàng)始人皆月曉子。(11)2012年，芹在演唱會上演唱了克郎作曲、自己填詞的歌曲。(12)2012年12月，敦也、幸平、翔太三人回到丸光園，得知有人要收買丸光園。(13)2012年12月，田村晴美浪矢雜貨店在2012年12月20日一夜復(fù)活的消息，寫了回信，放在包里。(14)敦也、幸平、翔太三人搶劫了田村晴美，跑進了浪矢雜貨店。(15)2012年12月20日，三人組與克郎通信。(16)2012年12月20日，三人組與田村晴美通信。(17)2012年12月20日，敦也給1980年的雄治發(fā)了一封空白信。(18)2012年12月20日，三人組在田村晴美的包中發(fā)現(xiàn)了晴美的回信。(19)2012年12月21日凌晨，敦也在牛奶箱中看到了1980年的雄治回信。(20)2012年12月21日凌晨，三人組奔向了田村晴美的住處。晴美已被警察解救。

在正傳的“本事”中，存在一個特殊的時間段，即1980年12月/2012年12月，相差32年的時間并行了。這是這個穿越劇“本事”的關(guān)鍵橋段(5、6、7、8)。其中，1980年12月20日/2012年12月20日這個并行的時間中，空間也重合了。浪矢雄治出院后，回到了1980年的浪矢雜貨店，并行的2012年12月20日中，三人組也在浪矢雜貨店中，這就是(8)。電影中以點著煤油燈為銜接點，將2012年12月20日和1980年12月20日這個時間和空間都重合的時空連接了起來。

顯然這是“本事”的高潮部分，所以本文中將其作為“本事”的核心“破”。之前是“序”，之后是“急”。

《浪矢解憂雜貨店》的日文名稱叫作《浪矢雜貨店的奇跡》。所謂“奇跡”，正是“破”這個部分。這是時空壓縮的奇跡，是穿越劇的關(guān)鍵橋段。這一部分的精彩應(yīng)該歸于原作者東野圭吾。因為雖然電影和東野圭吾的小說有所不同，但“本事”的基本內(nèi)容是來自東野圭吾小說。

但“本事”的缺點是事件缺乏因果關(guān)系。各個事件凌亂地排列在時間序列之中，重點不突出。例如三人組的相關(guān)事件、田村晴美的相關(guān)事件都被其他事件所隔開。這是所有“本事”都無法回避的軟肋。

作為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當代敘事學(xué)理論提出了情節(jié)的概念。情節(jié)是用因果關(guān)系連接在一起的事件。而用情節(jié)敘述故事，則是敘事的起點。

二、電影的“敘事”：編劇的敘述邏輯

在本文中，所謂“敘事”是敘述者為了某種目的和理解而對“本事”做出調(diào)整后的故事結(jié)構(gòu)。電影語篇的“敘事”反映了編劇和導(dǎo)演對“情節(jié)”的表現(xiàn)力和控制能力，反映了編劇和導(dǎo)演的審美和世界觀。

《浪矢解憂雜貨店》電影中的敘事順序是：

1、14、(引子) 4、5、15、9、11(克郎的故事) 2、3、8(婚外戀的女子綠川) 6、7、10、12、13、16(田村晴美前半) 17、18、19、20(田村晴美前半、空白信)

這是以人物活動為中心進行的情節(jié)安排。

按照格雷馬斯的施動者模型，施動者分為主體、客體、發(fā)出者、接受者、幫助者、反對者，具體關(guān)系如下：

發(fā)出者→客體→接受者
↑
幫助者→主體←反對者

(格雷馬斯的施動者模型)[1]

電影中，編劇安排了兩條線和兩個主人公：一個主人公是三人組，他們扮演的是時間偵探。另一個主人公是浪矢雄治。電影以三人組的視角展開，讓他們對浪矢雜貨店的謎一般的跨越時空的信件往來進行偵破，同時帶領(lǐng)著讀者也一起揭開謎底。信息的展開基本是以三人組的內(nèi)焦點為主線。讀者也是按照三人組的視野來擴展自己的信息的。如在三人組來到浪矢雜貨店時，浪矢雄治等人的故事已經(jīng)發(fā)生，但讀者和三人組一樣是不知道的。故事是倒敘和插敘結(jié)構(gòu)，其主線還是三人組的視野。雖然劇中也應(yīng)用了超越三人組視野的上帝視角，如“迷路的小狗”田村晴美路遇克郎、田村晴美訪問丸光園時知道了創(chuàng)始人皆月曉子。這些情節(jié)是超越了三人組的視野的，是三人組不可能知曉的信息。但是，從全局看，還是以三人組的視野擴展為發(fā)展主線。三人組猶如一個偵探，在不斷的信息積累過程中，破解浪矢雜貨店的秘密。劇情的最后，應(yīng)該說三人組和我們讀者都了解了浪矢雜貨店相關(guān)的秘密。

一般來說，敘事的主體和客體的關(guān)系是如同格雷馬斯的施動者模型所顯示的一樣，是單向的關(guān)系。也就是說，主體反映客體。但是，《浪矢解憂雜貨店》電影卻營造了一個雙向的主客機制：相對于三人組主體，浪矢雄治是客體。相對于浪矢雄治主體，三人組是客體。這樣就形成了一個對稱結(jié)構(gòu)。

從情節(jié)安排的角度看，《浪矢解憂雜貨店》電影的敘事結(jié)構(gòu)又是單向的，是分層次的。第一層是三人組，第二層是浪矢雄治，第三層是各個片段的主人公：克郎、田村晴美等。由三人組視野過渡到浪矢雄治視野，再過渡到克郎、田村晴美等的視野。前半段就是這樣按層級展開。后半段又按照相反的順序由第三層、第二層，再到第一層。整體敘事結(jié)構(gòu)是一個環(huán)形結(jié)構(gòu)。

按照敘事學(xué)理論的觀點看，情節(jié)是和因果關(guān)系相連的。《浪矢解憂雜貨店》電影中的各個片段，看起來似乎互不相關(guān)，但到最后都這樣或是那樣地按因果關(guān)系連接起來。其中有直接的因果關(guān)系，如三人組幫助了田村晴美，而田村晴美最后挽救了三人組的家“丸光園”，并且雖然被三人組搶劫，當敦也三人趕到田村晴美住處時，田村晴美已經(jīng)被警察解救。田村晴美看到他們時，似乎知道綁架的人是他們，但是并沒有揭發(fā)他們。敦也三人勇敢地走向田村晴美，并且每個人都在自己夢想的崗位上努力地工作。也有間接的因果關(guān)系。雜貨店老板雄治幫助了克郎，克郎幫助了小芹，而小芹幫助了川邊綠的女兒，川邊綠的女兒的回信幫助雜貨店老板雄治重拾起自己給別人寫幫助信的信心。作者利用這種看起來老套的因果循環(huán)情節(jié)，搭起了真善美的舞臺，讓作品超凡脫俗，充滿著正能量。我們在電影中看到了在雜貨店老板浪矢雄治的幫助下年輕人的成長。我們看到了克郎的成長，看到了三人組的成長。

三、電影的“時空穿越”：雜貨店的奇跡

《浪矢解憂雜貨店》電影的成功除了描寫人類的真善美之外，還表現(xiàn)出高超的結(jié)構(gòu)設(shè)計。首先，《浪矢解憂雜貨店》開創(chuàng)了穿越題材的新形式。一般穿越小說抑或主人公從現(xiàn)代穿越到古代，抑或從古代穿越到現(xiàn)代。例如日劇《仁醫(yī)》就是現(xiàn)代的腦科醫(yī)生南方仁穿越回幕末時期。而日劇《武士老師》則是土佐藩武士武市半平太穿越到現(xiàn)代。

但是，該電影沒有這樣的俗套。電影中沒有人物的穿越，而是通過書信和雜貨店這個空間將不同的時間連接起來。浪矢雜貨店在特定的時間一夜復(fù)活，店內(nèi)是現(xiàn)在時間，店外是20世紀80年代?？死稍诘晖獾?0年代，隔著卷簾門吹著自己創(chuàng)作的曲子給店內(nèi)2012年的三人組聽，多么浪漫的想象。

兩個時代的人，還可以通過屋外的牛奶箱相互傳遞信件。2012年的三人組收到20世紀80年代的克郎的第一封信后，其回信就是投到了牛奶箱中。1980年12月，在外做音樂人的克郎因為奶奶去世而回到家鄉(xiāng)參加祖母的葬禮。因為從事音樂創(chuàng)作還是繼承父親的魚店而猶豫不決，克郎給浪矢雜貨店寫了一封求助信。這封信的開頭寫道：“昨天列儂去世了。”列儂去世的時間是1980年12月8日。三人組從此處判斷，這封信寫的時間是1980年12月9日。后來他們給克郎回了第一封信，投到了牛奶箱里?？死梢彩窃谂Ｄ滔淅锶∽吡诵偶?。1980年12月初的這一段時間，克郎和2012年的敦也、幸平、翔太三人通過牛奶箱有三次書信往來。

2012年的三人組和田村晴美的信件往來也是通過牛奶箱傳遞的。20世紀80年代的田村晴美在跟一個有錢人做第三者和繼續(xù)上班之間產(chǎn)生了猶豫?；麨椤懊月返男」贰苯o浪矢雜貨店寫了一封咨詢信。這封信被2012年的三人組收到。三人組教她利用將要到來的80年代經(jīng)濟景氣，不斷地購置房地產(chǎn)來增長自己的財富。田村晴美按照敦也的回復(fù)做了，積累財富，擁有了自己的公司。

《浪矢解憂雜貨店》電影在空間的拼接上也別具匠心。浪矢雜貨店出現(xiàn)過一段20世紀80年代主人雄治和2012年的三人組同在一個空間的情節(jié)。按作者的邏輯，80年代、2012年雖然平行，但是，浪矢雜貨店這個空間，主人雄治住院，沒在這里時，外面的來信是由三人組接收的。這就是克郎、田村晴美的信件。但是，當雄治出院回到浪矢雜貨店后，外面的來信都是主人雄治接收的。那個問“怎樣才能在考試中得滿分？”的池田、與有婦之夫進行婚外戀的女子“綠川”的女兒的回信，就是在這個時期由80年代的雄治接收的。80年代、2012年的浪矢雜貨店，最后由三人組的空白信連接了起來。

四、結(jié) 語

《浪矢解憂雜貨店》編劇和敘述者(導(dǎo)演)將必要的信息，以后現(xiàn)代主義代表方式，即“蹤跡”的方式隱藏起來，讓觀眾隨著敘事的進行才能了解故事的全貌。在《浪矢解憂雜貨店》這部偵探片中，殺人者所殺的不是人，是“信息”?！独耸附鈶n雜貨店》作為一個后現(xiàn)代主義敘事的范本，讓我們看到了另類的“偵探片”文本，讓我們知道“殺死”“信息”也能構(gòu)建一篇優(yōu)秀的偵探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