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薇曼
這笑容仿佛一支鋒利的箭,準確地擊中我的心。
——毫無疑問,這是心動的感覺。
作者有話說:前陣子,我回了一趟家,天氣惡劣,暴雨不斷,抬頭無意間看到天空里翻騰的云海,頗為震撼,于是產(chǎn)生了寫這個故事的想法。生活在快節(jié)奏的現(xiàn)代社會,人很容易麻木,我也時常被各種小事困擾,自暴自棄,可抬頭看到天上壯觀的云彩,頓時覺得自己的煩惱變得微不足道。我所看到的那些云,后來去了誰的眼里呢?
——你就像航跡云,無論何時,總是筆直地、毫不遲疑地朝我奔來。
Scene?01
八月的正午,我抱膝坐在空無一人的沿海公路邊發(fā)呆。
天空是密度極小的淡藍色,毛卷云似一片片潔白的羽毛,海風拂過面頰,帶著灼人的熱度。
“請問是云姐姐嗎?蘭庭讓我來接你?!?/p>
少年正彎腰詢問我,下頜的弧線優(yōu)美,他穿一件煙灰藍的無領(lǐng)襯衫,在體感溫度四十五攝氏度的炎夏,依舊把紐扣規(guī)矩地扣到最上面。
室友蘭庭是個曬弟狂魔,不止一次跟我提起她那帥得驚天動地的堂弟。我總質(zhì)疑她夸大其詞,今天一見,少年眉目俊朗,確實有種讓小女生一見傾心的魅力。
我朝他眨眨眼:“你好,我是陸蘭庭的室友,我叫云棲夏?!?/p>
黑色防水背包經(jīng)過半個月的顛簸,布滿灰塵,被我隨意地丟在草地上。少年撿起我的包,用清亮澄澈的眼眸打量我:“云姐姐,你的行李就這些?”
“是的,你跟蘭庭一樣,叫我棲夏吧。”我用力想了想,終于記起他的名字,“以航同學(xué),謝謝你專程來接我?!?/p>
上車后,被冷氣一吹,我才算復(fù)活過來。
我熱衷于旅行,這個暑假照例用一個月的時間打工賺路費,另外一個月的時間去云南旅行。途經(jīng)普洱時,我們遇到泥石流,接下來均是暴雨天氣,我比預(yù)計中的早一個禮拜返回。
作為一名極簡主義者,我外出時行李很簡單,出門前把寢室鑰匙交給住在本地的室友陸蘭庭保管。我回來后,聯(lián)絡(luò)蘭庭,她在海邊的別墅消暑,讓我上門取鑰匙。我叫了輛計程車趕往她給的地址,車子爆胎了,司機叫了輛拖車,將我丟在公路邊。
蘭庭對我的倒霉體質(zhì)習以為常:“你先找個涼快的地方歇著,我讓以航去接你?!?/p>
就這樣,我有幸見到蘭庭的堂弟。
陸以航透過后視鏡看了我一眼:“棲夏,你剛剛看什么那么入神?我喊了你好幾次,你卻完全沒反應(yīng)。”
“看云呢。蘭庭沒有告訴你,我是個喜歡四處收集云彩的怪人?”
“你不是怪人,我覺得收集云彩聽起來就很浪漫,是個很有品位的愛好?!?/p>
他實在太會說話,我被他夸得心花怒放:“你如果有興趣,我給你看看我的戰(zhàn)利品,這次我拍到了好東西?!?/p>
“一言為定?!焙笠曠R里映出少年上揚的嘴角,他笑得很燦爛。
聊過幾句,心跳聲越來越響亮,我感覺全身發(fā)冷,昏昏沉沉地躺下。陸以航還跟我說了什么,我卻無法集中注意力聽。
車子駛進一座獨棟別墅的停車場,后座的車門被打開。
“棲夏,我碰一下你的額頭。”陸以航俯身,手背貼在我的額頭,帶有淡淡的薄荷香氣,“你發(fā)燒了,能站起來嗎?”
我張了張嘴,就被潮水般的暈眩感淹沒。
Scene?02
夜色浸滿房間,半空中一輪被稀薄的云朵掩住的圓月,似用面紗半遮臉的美人。
“你醒了?感覺如何?”
陸以航進門時,我正好坐在床沿仰望夜空。
我經(jīng)常去戶外拍攝云朵,經(jīng)歷過挺多惡劣的天氣,卻很少生病,沒想到今天居然中暑了。
陸以航小我兩歲,卻很會照顧人。我依稀記得他把我背進別墅,然后又進進出出,喂我喝冰鎮(zhèn)綠豆湯,還用濕巾給我敷額頭散熱。
“感覺很好,謝謝你的照顧,蘭庭人呢?”
“下午離開了,好像說去給朋友開生日會?!?/p>
我打算告辭,又想起來意,便問陸以航:“蘭庭有沒有讓你轉(zhuǎn)交鑰匙之類的給我?”
少年一臉茫然:“沒有?!?/p>
我正欲打電話給蘭庭,肚子卻咕咕地叫了起來。
白天剛下飛機時,我沒有食欲,直接來找蘭庭,中暑后,喝了點綠豆湯,早已饑腸轆轆。
我撓撓頭,問陸以航:“我餓了……你這里有吃的嗎?能填飽肚子就行。”
“冰箱有食材,你想吃什么,我來做?!彼a充道,“我不太會做飯,你將就一下?!?/p>
我今天給他添了不少麻煩,當然不能再讓他做飯:“讓我來吧?!?/p>
我負責掌勺,少年則打下手。閑聊間,我得知他今年高考,順利拿到我們F大的錄取通知書,月底就去報到。
我猛地記起一件事:“你今年幾歲,能開車上路?”
他笑了:“棲夏,你的反應(yīng)未免太遲鈍。我十九歲了,復(fù)讀過一年,駕照是去年暑假考的。”他說著,從我的身后探出頭來,掌心里是白白胖胖的大蒜,“蒜剝好了,你打算做什么菜?”
他的鼻息灑在耳畔,癢癢的。我心跳加速,往旁邊挪了一步:“蒜蓉菜心,天氣熱,做點清爽的菜?!?/p>
廚房里廚具齊全,材料充足,我一時興起,做了好幾道菜,包括蝦仁滑蛋、蒜蓉菜心、香菇燜雞腿肉、絲瓜炒牛肉,外加兩盅冬瓜瑤柱湯。
陸以航由衷地贊嘆道:“棲夏,你好厲害,蘭庭只會做番茄炒蛋,還是帶雞蛋殼的那種?!?/p>
“當然,我在五星級酒店的后廚打過工,我們平時在寢室打邊爐,都由我負責做湯底?!?/p>
今晚的菜做多了,少年很賞臉,吃得一干二凈。
他吃相斯文,速度卻挺快,每吃到喜歡的食物,會瞇眼朝我笑,簡直可愛到犯規(guī)。
飯后,他望著我,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棲夏,以后能經(jīng)常見到你就好了,我很喜歡你做的飯。你還會再來嗎?”
說著,我活動手腳給他看,結(jié)果用力過猛,腳踝處咔嚓一下,我不由得哀號出聲。
陸以航趕緊扶住我:“醫(yī)務(wù)室在哪里?我送你過去。”
我倒吸一口涼氣,指向身后:“這里。”
校醫(yī)診斷后,建議我去醫(yī)院拍張片子,陸以航立刻約了車送我到醫(yī)院。
我前陣子在梅里雪山扭傷過,當時沒重視,只做了冷敷處理。舊傷沒痊愈,這么一摔,直接成了韌帶挫傷,一個月內(nèi)不能下地走路。
骨科醫(yī)生檢查我的傷時,我叫得鬼哭狼號。陸以航把手伸給我:“你要是疼,就捏著我的手?!?/p>
等檢查結(jié)束,他的手被我掐得發(fā)紅,我很不好意思:“要不……順便讓醫(yī)生幫你看看?”
“我是男生,不怕疼?!彼遥澳沭I了嗎?我們一起去吃飯吧?!?/p>
午飯時,陸以航特意給我點了份花生燉豬蹄,以形補形。他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我,他以前受過傷,吃了幾個月的燉豬蹄,對腿傷很有效。
他一番好意,雖然我討厭豬蹄,但還是硬著頭皮開吃。
Scene?05
醫(yī)院有共享輪椅出租,我租了一張輪椅,作為代步工具。
陸以航送我回到學(xué)校,誠懇地望著我說道:“棲夏,你是給我當向?qū)Р攀艿膫?。在你傷好之前,我會肩負起責任,好好照顧你。?/p>
他這么有心,讓我怪不好意思的。
我擺擺手:“不客氣,怪我自己沒留心腳下?!?/p>
翌日大清早,我接到陸以航的電話:“棲夏,你們今天上午在實驗三樓上課吧?我送你去教室?!?/p>
學(xué)校的課表都是公開的,登錄校園網(wǎng)可以查詢,他知道我上什么課也不奇怪。
室友們約好了似的,全都走光了。我歪頭,用耳朵和右肩夾住手機,使出吃奶的力挪上輪椅:“我自己坐電梯,真的不麻煩你?!?/p>
教學(xué)樓有電梯,但學(xué)生公寓的電梯不開放,除非有特殊情況,才能申請憑電梯卡使用。我的寢室在四樓,這次扭傷后坐輪椅,我找宿管阿姨申請了電梯卡,出行并無困難。
他忽然問:“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嗎?”
“什么日子?”
我推著輪椅來到電梯前,顯示屏上赫然出現(xiàn)“電梯故障,維修中”的字樣。
電話那頭,陸以航的聲音很合時宜地傳來:“今天一號,是每個月學(xué)生公寓的電梯維護時間,你真的不用我?guī)兔???/p>
“那……麻煩你上樓來?!?/p>
昨天去醫(yī)院,陸以航背著我到校門口坐車,當時我右腳痛得厲害,顧不得矜持。想起他寬闊而略顯瘦削的后背,我用力拍了拍臉。
陸以航的笑聲傳來:“棲夏,我已經(jīng)到了?!?/p>
我推著輪椅,錯愕地轉(zhuǎn)過身。
朝陽斜斜地穿過樓梯欄桿的間隙,落在白色瓷磚地板上,少年踏著燦爛得一塌糊涂的日光,朝我走來。
從前蘭庭說她堂弟有多好時,我總是嗤之以鼻,覺得她偏袒自己人?,F(xiàn)在我不得不承認,他經(jīng)常帥得犯規(guī),讓人少女心泛濫。
陸以航背我下樓,我們還遇到一位好心的女同學(xué),幫忙搬輪椅。
少年走得很慢卻很穩(wěn),我問他:“你吃早餐了嗎?”
“還沒有?!?/p>
“我也沒吃,我們?nèi)ド虡I(yè)街角落的咖啡廳吧,那里的手磨豆?jié){挺好喝?!彼麑3虂斫游?,我自然得請他吃好吃的,好好答謝他。
點完餐后,我們到店外的木桌前坐下,享受清晨的片刻靜謐。
陽光如同倒入水缸里的淡牛奶,陸以航咬了一口牛油果三明治,笑得眉眼彎彎:“棲夏,一大早能見到你已經(jīng)很開心,有好吃的就更開心了。”
我喝了口豆?jié){:“中午我再帶你吃更好吃的?!?/p>
“真的?中午你也會跟我一起吃飯?”他笑得燦爛,又抬手,湊過來替我擦了擦嘴角,“你的嘴角沾到豆?jié){了,我們中午在哪里碰頭?”
他的指尖滾燙,我險些被嗆到,連忙催促他:“快上課了,你吃快點。”
F大是大一下學(xué)期軍訓(xùn),學(xué)生們大一上學(xué)期比較清閑。接下來,陸以航但凡有空,都會來學(xué)生公寓接我。
上完課,我會跟他去吃好吃的,到圖書館學(xué)習,坐在操場邊的樹影下看人打球。
這次扭傷,我坐了一個多月的輪椅。腳踝的傷勢好轉(zhuǎn),我歸還了輪椅和電梯卡,并通知他不用再來照顧我。
清晨,我走到學(xué)生公寓樓下,和陸以航不期而遇。
晨風里,少年干凈的面容被陽光染得閃閃發(fā)光:“我今天忘了把鬧鐘調(diào)回以前的時間,來到這里,才想起不用接你。反正來了,就干脆等你一起吃早餐?!?/p>
他明媚的笑容和記憶里的某人重疊。
我有些失神,想起沈明宵看著病房的外面,輕聲問:“棲夏,如果我不在了,你也會記起我嗎?”
這段時間,我太幸福了,以至于忘了跟他的約定。
Scene?06
生命里有些人、有些事,就像一根線上打了結(jié),任你如何努力,都無法解開。
沈明宵就是我生命里一個無法解開的結(jié)。
我開始收集云彩,是因為沈明宵。
高三時,我跟沈明宵成為同桌,他總是擺弄著單反相機,不怎么跟人說話。
我跟他都是走讀生,悶熱的中午,我吃過午飯回到教室??照{(diào)壞了,我趴在桌上睡不著,見他又在翻看單反相機里的照片,忍不住問:“你的相機里有什么?”
“我拍的云,你要看嗎?”
沈明宵將相機遞給我,給我介紹照片上的云,聲音低沉悅耳。他長得挺好看,平時神色淡漠的雙眼,在提及云彩時閃閃發(fā)亮。
熟悉以后,我才知道他高一時就給一本旅游雜志投稿自己拍攝的云,還被采用了。雜志主編也是個云彩愛好者,他拍攝的云彩經(jīng)常被刊登在上面。
我作為語文課代表,在校刊上發(fā)篇作文就自以為很了不起,沈明宵在省級刊物發(fā)表了那么多作品,卻一聲不吭。一時間,我對他充滿敬佩。
聽沈明宵說周末去拍攝云彩,我問他:“我可以一起去嗎?”
他點頭,又詢問道:“拍攝云彩很枯燥,你真的要去?”
“我不怕,我想知道你究竟如何拍到那些照片的。”
周末一到,我們出發(fā)到森林公園拍攝云彩。天氣悶熱,積雨云猶如自天空而來的千軍萬馬,沈明宵告訴我,這樣惡劣的天氣才能拍到壯觀的云,因為晴朗時云層通常稀疏。
燥熱的空氣變得清爽起來,沈明宵提醒我:“快下雨了,我們找個地方避雨?!?/p>
我詫異:“你怎么知道?”
“因為下雨前空氣濕度增高,和土壤里的放線菌相融合,會出現(xiàn)特有的‘潮土油味道,這種氣味在雨后尤為明顯,英文寫作petrichor,又譯作‘空山新雨后,泥土自芬芳?!?/p>
我一臉崇拜:“你知道得真多?!?/p>
果然,我們走到?jīng)鐾み?,就下起大雨?/p>
那一年,我經(jīng)常跟沈明宵去拍攝云彩。
父親投資失敗,待業(yè)在家,跟母親屢屢爆發(fā)爭吵,讓我害怕待在家。跟少年出門仰望天空和云彩,我能短暫地忘卻煩惱。
我問沈明宵:“你為什么喜歡云?”同齡的男孩子都愛打籃球、打游戲。
他挺難為情,卻還是如實地告知我:“我小時候身體不好,其他小孩都在樓下玩,我只能看著天空發(fā)呆,漸漸地對云彩產(chǎn)生興趣。后來電視上介紹一位澳大利亞的攝影師,他在世界各地拍攝了各種云彩?!?/p>
他模仿那位攝像師,用相機記錄下他看到的云,因此得到不少贊賞,這是他為自己找到的“生存價值”。
高考結(jié)束后,父母的爭吵愈發(fā)頻繁,我覺得自己考得不太理想,整日焦慮不安,只能找沈明宵傾訴。
沈父在西藏參與鐵路工程,沈明宵去探望父親,在QQ上給我發(fā)了張照片:“這是我蹲了好幾天才拍到的珠峰旗云,當?shù)厝藢⑵煸埔曌飨槿鹬?,送你一份幸運。棲夏,你要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p>
照片里是藍天之下被皚皚白雪覆蓋的喜馬拉雅山脈,珠穆朗瑪峰的一側(cè),掛著潔白旗幟般迎風飄揚的積云,正是有世界上最高風向標之稱的珠峰旗云。
屏幕這端,我的視線迅速被模糊。
高考成績出爐,我的分數(shù)比預(yù)計中的高很多,而父親跟老朋友開始做園林景觀的生意,家里的氛圍緩和許多。
與我相反,沈明宵從西藏回來后就住院了。他患有源自母親家族的遺傳病,這種病尚無有效治療的手段。
在他生命最后的時光里,我每天都去探望他。
夏天雨多,他總愛望著窗外的積雨云發(fā)呆:“我跟你說過的那位澳大利亞攝影師也生了大病,他放棄治療,用生命余下的幾年走遍世界各地,拍了那些照片。即使他從世界上消失,照片依舊留下來,人們看到照片時,就會記起他……棲夏,如果我不在了,你也會記起我嗎?”
“會的,我絕不會忘記你。”我承諾道。
沈明宵離開后,我跟他父母要了他的相機,學(xué)著他到處拍攝云彩,給那本旅游雜志寫稿。好長一段時間,我都像無依無靠的云彩,四處漂泊,直到遇見陸以航。
跟陸以航在一起時,我總是很快樂,快樂到眼里只有他,忘記了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這讓我產(chǎn)生強烈的罪惡感。我明明答應(yīng)過沈明宵,不會忘記他的。
Scene?07
同專業(yè)的謝凌是登山社社長,他們社團組織去爬金剛山,包了輛大巴。我正好計劃去拍云,于是搭他們的順風車過去。
上車后,我看到了陸以航。他一身登山裝備,似乎也是去登山。
視線交匯,他倏地站起來,卻因為個子太高撞到車頂,痛得捂住頭,仍沒忘記喊我——
“棲夏,我旁邊有空位!”
整車人都看過來,我擋住臉,低著頭快步走到他的旁邊:“你小聲點。”
他放低聲音:“見到你太高興了,一時沒控制住音量?!?/p>
車子啟動后,周圍的人在閑聊,我閉目假寐,陸以航從背包里拿出kindle看書。
我悄悄睜開一條縫,發(fā)現(xiàn)他看的是《云彩收集者手冊》,不禁問:“你什么時候研究起云彩的?”他不是熱衷于參觀各種建筑物嗎?!
“我想多了解一點你喜歡的東西?!彼?,眼神懇切,“棲夏,最近完全見不到你,我很想念你。蘭庭告訴我,你會搭登山社的順風車,所以我才申請入會。你是不是在躲我?莫非我做了什么讓你不開心的事?”
最近半年來,但凡他聯(lián)系我,我都找各種理由推托。
人非草木,我豈會不懂陸以航對我有好感,因為我也一樣。可我做不到心里還有沈明宵,就接受陸以航。
愛應(yīng)該是專一的、純凈的,不摻任何雜質(zhì)。
無法否認的是,分別會增長思念,一段時間不見,視網(wǎng)膜捕捉到陸以航的面容的剎那,連神經(jīng)末梢也跟著歡呼雀躍。
我移開視線,不敢看他:“你沒有錯,我只是有些忙?!?/p>
這個回答顯然站不住腳,他的視線暗淡下去:“是嗎?”
到達金剛山腳下,我跟登山隊的人告別。
陸以航跟上我的腳步:“棲夏,我陪你去拍云?!辈坏任艺f話,他又說道,“你忙你的,我就在邊上看著你,不會妨礙你?!?/p>
三月初春,萬物復(fù)蘇的季節(jié),很適合踏青,卻拍不到什么云彩。
我跟陸以航一邊走,一邊聊,不知不覺間登上山頂。
高空的風將積云掃成一堆,我拍攝完連綿的藍灰色層積云,回頭告訴陸以航:“很快會下雨,我們?nèi)鐾み叡苡臧?。?/p>
“棲夏怎么知道會下雨?天氣預(yù)報說今天晴天,難道你是靠看云識天氣?也教教我怎么看,好不好?”
我神秘地搖頭:“不是看云,你有沒有覺得現(xiàn)在的空氣有什么不同?”
他認真地答道:“負離子很充足?”
我被他的回答逗笑了:“我知道會下雨,是因為味道。有人告訴我,下雨前有種清爽好聞的味道,英語叫作petrichor——潮土油,據(jù)說是土壤里的放線菌溶解在雨水中的味道。這種味道在雨后尤為濃烈,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雨水的味道?!?/p>
“棲夏是因為那個人,才開始收集云彩的?”陸以航追問道,“他是棲夏喜歡的人?”
我深呼吸:“你猜得沒錯。”
他定定地望著我:“你總是一個人旅行,一個人望著天空發(fā)呆,他卻從來沒陪在你的身邊。即便如此,你也依舊喜歡他嗎?”
“棲夏,換作是我,絕不會讓你孤單。你喜歡拍云,我便陪你去,我會好好照顧你……你真的不考慮忘掉他,來喜歡我?”
他用一種熱切的眼神,期盼著我的回答。
良久,我艱難地開口:“我不能忘記他?!边@是我跟沈明宵唯一的約定。
樹林后傳來說話聲,登山社的成員陸續(xù)抵達山頂,打破了我們間的僵局。
冰涼的水滴落在臉頰上,三月的第一場雨拉開帷幕。
Scene?08
金剛山之行后,陸以航再也沒有主動聯(lián)絡(luò)我。
我對著他的電話號碼發(fā)呆,卻不敢打過去。
為了守住跟沈明宵的約定,我傷害了陸以航。
如今我再想念他,又有什么資格聯(lián)系他?!
時間過得飛快,我再也沒有去拍云。眨眼間,我升上大四,到父親跟熟人開的園林景觀公司實習。
我跟著上司去一處海景別墅樓盤談生意,竟遇到了陸以航。他身邊的是儒雅的中年男子,眉目與他挺相像。
他成熟不少,神色自如地跟我打招呼:“這座別墅是我父親設(shè)計的,我來參觀學(xué)習?!彼赣H介紹我,“這是棲夏,蘭庭的好朋友,我的學(xué)姐?!?/p>
陸父工作很嚴謹,談完業(yè)務(wù),他們便走了。
上司接到電話,難為情地告訴我,她讀幼兒園的小孩發(fā)高燒,園方通知她過去接人。
單親媽媽很不容易,我點頭:“你開車去接小孩吧,我自己坐車回家?!?/p>
別墅位于半山腰,離最近的公交車站得步行半個小時,我走到半路,一輛車停下。
陸以航喊我:“棲夏,我送你吧?!?/p>
上車后,我們都沒說話。
最后,陸以航打破了沉默:“棲夏,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曾經(jīng)復(fù)讀一年?”
陸以航快滿十七歲的寒假,陸父到D市出差,他跟父親去那邊玩,卻遇到游輪事故。他因此受了重傷,休學(xué)半年。
休學(xué)期間,上大學(xué)的堂姐不時來陪他聊天。
陸蘭庭跟他說到自己的室友,一位叫云棲夏的女生,她喜歡到處旅游,收集云彩,可她人挺倒霉,去哪都會遇到意外。
我故作生氣:“好啊,原來你們背地里說我壞話。”
他連忙解釋道:“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點。蘭庭給我看你寫的專欄,你說云彩很美,卻轉(zhuǎn)瞬即逝,拍下云彩就能把瞬間的美化作永恒……這讓我覺得我們很像。我們都很孤單,才會想要永恒的美好。”
“后來蘭庭讓我去接你,你坐在公路邊的綠蔭下,抬頭看著天空,我在那個瞬間喜歡上你。雖然總愛看著天空的你,就跟天空一樣遙不可及?!?/p>
我一直以為,我把自己活成了沈明宵的模樣。
陸以航的這番話,卻讓我恍然大悟:其實,我本身也熱愛著云彩。
我為了拍攝云彩而忍受風吹日曬,經(jīng)常奔波于旅途上,這種追逐云彩的生活,讓我忘掉了很多煩惱。每次寫專欄,我都很開心地跟讀者們分享我的想法。
沈明宵把我?guī)нM收集云彩的世界,堅持下來,全靠我自己的意愿。
若非真心喜歡,人是無法堅持做一件事的。
——以航,你也是因為真心喜歡我,才會堅持來找我,對嗎?
Scene?09
陸以航將我送到家,忽然指向天空:“棲夏,你快看。”
天邊出現(xiàn)一道筆直的航跡云,晚霞將天空染成了粉紅色,這道航跡云也是粉紅色的,很漂亮。
“我喜歡永恒的事物,對一個人的感情也永遠不會變。棲夏,我會永遠喜歡你,我今天來,只想告訴你這點?!?/p>
陸以航離開前,我叫住了他——
“我也喜歡你,可是……”
我將沈明宵的事說給他聽,說完后,心里輕松多了。
天暗了下來,陸以航一臉愧疚:“棲夏,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原來在你最無助時,有那么一個人拯救了你……我真遜啊,明明什么都不知道,還跟你說了那番話,認為自己才是對你最好的那個人?!?/p>
黑暗中,他與我十指緊扣。
“誰的心里都不可能只有一個人。家人,朋友,戀人……對我們來說都很重要,都應(yīng)該放在心上。他是你很好的朋友,你記住他是應(yīng)該的,不用覺得你對我不專一。棲夏,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很開心?!?/p>
我獨自糾結(jié)許久的事,他很快就為我找到合理的說辭。
若用云來比喻,你就像航跡云,無論何時,總是筆直地、毫不遲疑地朝我奔來。
我看遍世間云卷云舒,你才是最獨一無二的云。
編輯/叉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