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殿儒

每年的國慶節(jié)，我們一家都會以一種很特別的方式來慶祝。這個方式是奶奶一生的遺產(chǎn)之一，也是奶奶的遺囑。

國慶節(jié)這天，我們一家人會做好一桌飯菜，端到張貼有天安門圖像的那面墻前，然后由奶奶主持，在餐椅上放上奶奶做好的一雙千層底粗布鞋，而后由奶奶發(fā)令，全家人齊唱國歌。接著，奶奶會在那雙粗布鞋的座位方向放上一雙筷子。這些程序完成后，奶奶就會讓我們一家人坐下聽她講爺爺?shù)母锩适隆犕旯适?，我們才開始正式吃這頓節(jié)日飯。

這在外人眼里可能是個煩瑣的程式，可在我們一家人心里，它是很神圣的。

在我很小的時候，奶奶就經(jīng)常跟我說爺爺鬧革命抗日的故事。記得奶奶教我唱的第一首歌，就是爺爺當(dāng)年最喜歡唱的歌：“叮當(dāng)，叮叮當(dāng)，小呀小鐵匠，打鐵產(chǎn)量高啊，工作忙，造好槍炮，送呀送前方……”爺爺參加革命之前，是村里的一個好鐵匠。當(dāng)年，正值抗戰(zhàn)時期，爺爺這個好鐵匠就成了為前線打造刀槍的一把好手。后來，爺爺參加了八路軍。奶奶說，爺爺走那年，八路軍正在陜北一帶同日軍作戰(zhàn)。爺爺走時奶奶才23歲，膝下已有了伯伯和爸爸兩個兒子?？蔀榱酥г疇敔攨④娍箲?zhàn)，奶奶一直忍著自己的不舍和淚水送走了爺爺。

送走了爺爺后，村里就掀起了“擁軍熱”。奶奶是村里的擁軍小隊長，帶領(lǐng)著村里的百十名婦女每天起早貪黑為八路軍做鞋、做棉衣、紡線織粗布。為做鞋，奶奶手上的針傷多年沒好過，總是血巴巴的。

爺爺參軍后就再也沒回過家。奶奶天天都惦記著爺爺，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就會悄悄地點(diǎn)上老油燈，到和爺爺結(jié)婚時拜堂的那個堂屋去祈禱。奶奶說，我做了這么多的鞋， 也不知爺爺能不能穿上一雙。可是，奶奶一直等到新中國成立的那一天，也沒有等到爺爺回來。后來，政府就給奶奶送來了爺爺?shù)母锩沂客ㄖ獣?，并告訴奶奶說，爺爺是英雄。在一次和日軍的遭遇戰(zhàn)中，為了掩護(hù)大部隊突圍，爺爺帶領(lǐng)了一個排的兵力，阻擊了敵人一個晝夜，為大部隊的轉(zhuǎn)移贏得了時間，爺爺?shù)哪莻€戰(zhàn)斗排僅剩下三個人。爺爺是排長，在那次戰(zhàn)斗中犧牲了。政府給奶奶送來戰(zhàn)友們保存下來的爺爺?shù)倪z物時，奶奶看到有一雙粗布鞋。那雙鞋是爺爺穿過的，已經(jīng)爛得沒了底，上面沾滿了血跡。奶奶抱著那雙鞋痛不欲生……

后來，奶奶就在每年國慶節(jié)這天，把提前做好的粗布鞋擺放到爺爺?shù)倪z像前，領(lǐng)著一家人唱那首爺爺愛唱的《叮當(dāng)歌》。奶奶說，爺爺沒能看到共和國的模樣，而我們在這一天得讓爺爺聽到我們在唱他愛唱的《叮當(dāng)歌》，爺爺聽到這首歌，就會和我們一起慶祝他們用生命換來的美好家園。再后來，奶奶跟著廣播學(xué)會了唱國歌，以后的國慶節(jié)，就讓我們跟她一齊唱。奶奶說，你爺爺聽到了肯定會很高興。

奶奶80歲那年，我說：“奶奶，咱去天安門前過一次國慶節(jié)吧?！蹦棠陶f：“那敢情太好了，只是一定要帶上我給你爺爺做好的那雙粗布鞋?！?/p>

那天，奶奶在天安門前第一次看到了升國旗唱國歌的宏大場面。奶奶顫抖著身子落淚了，哽咽地說：“要是你爺爺沒死該多好……”為了安慰奶奶，我告訴她，爺爺以及和爺爺一樣為新中國犧牲的人，都在那座紀(jì)念碑上呢，咱去看看他們吧。

在人民英雄紀(jì)念碑前，奶奶撫摸著那些勇士們的石刻像，自言自語地說：“亮（爺爺?shù)拿郑┌。∧阋谶@兒，就過來看看我和你的孫子，我給你帶來新鞋了……”奶奶說完話，就讓我揭開小布包，把那雙粗布鞋放在了紀(jì)念碑前的臺沿上。

奶奶是三年前的一個冬天去世的，她老人家臨去世時還在為做一雙新布鞋動針線。奶奶臨終告訴爸爸，每年的國慶節(jié)一定要記著照奶奶安排的那樣過，一定要讓媳婦或閨女給爺爺做好一雙粗布鞋，一定要給爺爺唱響國歌……

后來，我們一直堅守著奶奶的這個國慶節(jié)，每年都做好一雙粗布鞋放在主座上，唱國歌，講爺爺?shù)墓适隆?/p>

（選自《中華活頁文選》2016年第10期）

每年的國慶節(jié)，作者一家都會以一種很特別的方式來慶祝。這個“很特別的方式”是怎樣一種方式呢？往下讀，答案自然揭曉，這“很特別的方式”就是每年國慶節(jié)都把做好的一雙粗布鞋放在家中的主座上，然后唱國歌、講爺爺?shù)墓适?。這種方式，是因奶奶而形成的，而且奶奶臨終前特意囑咐過，要“我們”延續(xù)下去，所以文章第一段說“這個方式是奶奶一生的遺產(chǎn)之一，也是奶奶的遺囑”。奶奶去世前，為什么在每年的國慶節(jié)到來的時候在餐椅上放上做好的粗布鞋，并讓全家人一起唱國歌、向家人講爺爺?shù)墓适拢磕棠踢@樣做，一方面是為了表達(dá)對爺爺?shù)膽涯詈途粗?，另一方面是為了慶祝國慶節(jié)，其中蘊(yùn)含著對親人和國家的深厚感情，有著深刻的意義。在寫法上，文章先交代國慶節(jié)的慶祝方式，再追憶往事（包括爺爺是怎樣參軍的、爺爺是怎樣犧牲的等），按事件發(fā)生的先后順序行文，條理清楚，敘述流暢;結(jié)尾又呼應(yīng)開頭，使文章的結(jié)構(gòu)更加完整。粗布鞋是整篇文章的線索，它不僅將人物和事件有機(jī)地連在一起，更寄托了奶奶的一片深情。作者一家不僅牢記奶奶的遺囑，更把爺爺?shù)母锩駛鞒辛讼聛?，形成了良好的家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