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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婿

2018-06-19 02:55:14文|連
關鍵詞:大城咸鴨蛋城里人

文|連 城

圖|查 理

6歲那年,我所有的時間都是自己的。我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愿意去哪兒就去哪兒,愿意什么也不干哪兒也不去,也沒有人來管我。

通常,我是不愿意什么也不干哪兒也不去的,這不符合一個孩子的天性。

我總是到處游蕩,有時候自己,有時候和其他孩子一起。我們先順著通往莊外的土路走一陣子。那條路上,大人們扛著鋤頭或木杈,行色匆匆。我們跟在他們身后,欣賞形形色色的屁股——倒不是故意欣賞,我們那么矮,只要往前看,視線總是和大人的屁股平齊。

那時候,所有人的褲子都很肥。人們若有若無的屁股藏在肥大的褲子里,兩條腿頻繁地邁動著,在褲子后部畫出兩道此消彼長的笑紋。因為人體胖瘦和步態(tài)的不同,褲子的笑紋也不同,有大笑,有淺笑,還有愁眉耷眼的苦笑……

要是有小孩跟自家大人去地里,也得在父母屁股后頭走——沒辦法,他們腿短。

有一天,發(fā)生了悲劇:翠翠跟她媽去地里撿麥穗,她媽手里拿著鐮刀一甩一甩地走著,忽然把刀尖甩進翠翠的腮幫子,扎出一個透明的血窟窿。翠翠疼得哭爹喊娘,滿地打滾,后來,被她叔抱著,坐上騾車送往公社衛(wèi)生院,聽說縫了好幾針!

之后的幾天,翠翠冷著臉坐在門口,腮幫上包著一團紗布,話都不能說。

又過了不知幾天,翠翠拿掉紗布,拆了線,變成一個疤臉的丫頭。

從前,翠翠伶牙俐齒的,總是嘲笑我的鍋蓋頭不好看,還說我是“鼻涕大王”。她變成疤臉我是高興的,可也有點兒悲哀——還不是因為我們矮,平地走路也有這樣的危險。我得快點兒長大,長成大人就好了。

自從翠翠出事之后,我每一天都在渴望長大。

忘記了是在翠翠出事之后還是出事之前,生產隊來了一幫城里人。聽說是來幫我們“雙搶”的,就叫“雙搶”突擊隊。

第一次看到城里人是在麥場上。讓我們感到驚異的是,城里人長得和我們差不多,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要說有什么不同,就是他們的臉都白,手都嫩,身上的衣服干干凈凈,說話聲音軟軟的,透著文明。

那時候,鄉(xiāng)下人是怎樣的?

由于長年累月做粗活,鄉(xiāng)下人的臉都很黑,手也粗糙,往人臉上一摸,活像砂紙。

城里人就是不一樣。城里人真好看!我們在人叢中擠進擠出,仰臉看著,只覺賞心悅目。

有一天,我和幾個孩子在土路上溜達,撿拾車輛掉下的麥穗,然后就看見她了。

我先看到一條草綠色的軍褲,成色半舊,在屁股的位置端端正正打著一塊同色的補丁。那補丁是扁圓形的,有點兒像夏天傍晚一輪草綠色的落日,因靠近地平線而變形。

補丁很干凈,一看就是城里人的——鄉(xiāng)下人總是隨地而坐,坐一回,坐兩回,褲子后面就臟了,染著草銹和青莊稼的汁液,洗也洗不掉。

我攥著幾根麥穗飛跑到這個城里人前頭,就看見了她的臉。她有二十六七歲,梳著兩條拖肩辮,一張臉瓷娃娃似的,圓,白,細膩有光澤,在看慣了砂紙臉的我眼里,簡直是驚艷。

我呆了,完全沒注意到一車麥捆就要剮到我臉上。

“小心!”她一笑,將我一把拉開。

她走過去了,我還呆呆地望著那草綠色的背影——她的手多么軟!聲音也那么軟,一句輕柔的“小心”,而不是我慣常挨到的暴喝:“滾!”或是“找死??!”——通常,當我們“礙事”的時候,從大人嘴里得到的,總是這樣毫不留情的呵斥。

那一整天我都在田里游蕩,拾麥穗。我瞧見那十幾個城里人散布在麥地里,有割麥的,有裝車的。麥地里也有許多小孩,放忙假的學生啦,玩童啦,麥子成熟時節(jié),鄉(xiāng)下沒有閑人!

麥地里的孩子,做的活計有摟麥草、撿麥穗、打“要子”——就是拿一把割下來的麥秸子,太老熟太脆的不行,太青沒韌性也不行,麥穗拍齊,分成兩股,交叉,環(huán)繞,打結,拉緊,就成了一段長度加倍的麥繩子。在地上鋪平理開,割下的麥子放上去,夠一定數(shù)量,一捆,就成了一個結結實實的麥個子。這工作最輕松,老弱病殘都能做。

我觀察人們是怎樣打“要子”的,也觀察那個可愛的城里人。她上午是裝車的,有人嫌她力氣小,下午改割麥了——她的改割麥子,和我的學打“要子”之間,有沒有一點兒聯(lián)系?

當然有!

當我把一個打好的“要子”放在她面前時,我是很靦腆的,扭扭捏捏,像個小丫頭。她吃了一驚,馬上認出了我,“是你呀。”

我笑了笑,不作聲。

她也笑了,說:“在路上亂跑太危險了,萬一車碰到怎么辦?唉,他們這些做家長的,太沒責任心啦!”

我站在那里,擺弄手指頭,又撫摸撿來的麥穗,心里非常高興——我知道,她是在乎我的。

那個下午,我知道了她的名字,淑芝。她也知道我的名字,大城。

天擦黑的時候,城里人收工回城;第二天一早,原班人馬又來到我們生產隊。

淑芝換了身衣裳,灰布褲褂,似乎是穿舊的工作服。我驚異于她衣裳的干凈,也很滿意那樣的干凈。從淑芝這兒,我第一次知道,人是可以一天換一次衣裳的。一天換一次衣裳的人,身上干凈,沒異味,怎么看怎么舒服。我也第一次為我媽感到羞恥:同樣是女的,她的衣服好幾天都不換——她的理由是:做這么臟的活,換哪門子衣裳?再干凈的衣裳也穿臟了,穿臟衣裳做臟活,正好!

不單我媽,那些大人,包括我,全這樣。夏天,又是割麥時節(jié),衣裳穿過幾天之后,白花花的汗堿泛得到處都是,灰垢有一指厚,衣領和前襟油光光的,搓一搓都可以炒菜了。

第一次,我為我骯臟的衣裳感到羞恥。

還是給淑芝打“要子”。放眼麥地,有些小伙伴消失了——他們受不了烈日的炙烤,做事也沒長性,有人去溝里摸魚蝦,也有人路上裝模作樣拾點麥穗,和我一樣堅守在麥地里的,沒幾個。

這一天,我和淑芝更熟了些。她一面干活,一面笑瞇瞇地和我聊天。她問我:你多大了?家里有幾口人?明年上學嗎?我都老老實實做了回答。

支農的突擊隊員都是自帶干糧的,我們生產隊提供飲水。中午,我們回家吃飯,他們就在地頭水溝里洗了手,坐在樹蔭下吃干糧。我不知道淑芝具體吃的什么,我自己呢,因為是農忙,家里伙食比平常要好一些,有綠豆湯;除咸菜之外,用韭菜或青椒炒點雞蛋,還有拌黃瓜、拌豆腐什么的,有時還煮幾個咸鴨蛋。

那天中午,我沒吃咸鴨蛋,我把屬于我的那個咸鴨蛋揣在口袋里,到處轉悠。翠翠家門口開了塊不大的菜園,種著黃瓜、水蘿卜、豆角……那幾根頂花帶刺的黃瓜我都看在眼里。莊上沒有一個閑人,大家的心思都在麥子和午飯上,誰也不來關心這些黃瓜的命運,于是,我下手了……

我揣著咸鴨蛋和黃瓜到地里找淑芝的時候,城里人也吃完了飯。男人們躺在草地上抽煙,女人們或坐著聊天,或散開來轉悠,欣賞著隨處可見的野花野草。

我想把東西送給淑芝,又怕被別人看見,在旁邊窺視了好久,終于瞅一個空當:淑芝和一個女人倚著一棵老槐樹說話—— 淑淑芝芝的的 身身邊邊,,沒沒有有比比這這個個 時時候候人人 更更少的了。我鼓足勇氣跑過去,把黃瓜和咸鴨蛋塞到淑芝手里。堅守在麥地里的,沒幾個。

這一天,我和淑芝更熟了些。她一面干活,一面笑瞇瞇地和我聊天。她問我:你多大了?家里有幾口人?明年上學嗎?我都老老實實做了回答。

支農的突擊隊員都是自帶干糧的,我們生產隊提供飲水。中午,我們回家吃飯,他們就在地頭水溝里洗了手,坐在樹蔭下吃干糧。我不知道淑芝具體吃的什么,我自己呢,因為是農忙,家里伙食比平常要好一些,有綠豆湯;除咸菜之外,用韭菜或青椒炒點雞蛋,還有拌黃瓜、拌豆腐什么的,有時還煮幾個咸鴨蛋。

那天中午,我沒吃咸鴨蛋,我把屬于我的那個咸鴨蛋揣在口袋里,到處轉悠。翠翠家門口開了塊不大的菜園,種著黃瓜、水蘿卜、豆角……那幾根頂花帶刺的黃瓜我都看在眼里。莊上沒有一個閑人,大家的心思都在麥子和午飯上,誰也不來關心這些黃瓜的命運,于是,我下手了……

我揣著咸鴨蛋和黃瓜到地里找淑芝的時候,城里人也吃完了飯。男人們躺在

“哪來的黃瓜和鴨蛋?”淑芝驚訝地問。

“我家里的?!蔽倚邼鼗卮鹬晦D身逃掉了。

那天晚上,月色皎潔,翠翠媽在門口大聲咒罵著:

“哪個害饞癆的偷了我的黃瓜喲!我的黃瓜都是有數(shù)的! 根黃瓜,一個下午沒見,少了 根!……水蘿卜我也有數(shù),個水蘿卜!誰敢動我一片蘿卜葉,一朵黃瓜花,兩個爪子全爛掉……”

翠翠媽的叫罵聲,我裝作聽不見;聽不見,那些詛咒就不會生效。我知道的。

爸爸在月下磨鐮刀,媽媽正關雞籠。我脫得一絲不掛,把衣裳抱到我媽面前,央她替我洗。媽媽詫異了一下,問:“洗衣裳做什么?”

“臟了,有味兒了……”

“誰的衣裳是沒味的?我都累死了,還替你洗衣裳!”媽媽不肯洗,她自顧掌了燈,要到屋里去了。

“淑芝的衣裳就沒味……”我很不甘心,沖著媽媽背后訥訥地說。

“淑芝是誰?”媽媽回過頭來。

“是支農的城里人。個子小小,生著娃娃臉,梳倆小辮子那個?!卑职痔嫖一卮鹆?。

媽媽恍然:“你跟城里人比?嘁!”她對我的請求不屑一顧,大步流星進屋去,把燈都閃滅了。

很晚了,我獨自在月下搓洗著衣裳。這是我第一次洗衣裳,泡在一個臉盆里,揉啊,揉啊,過程像夜一樣漫長,又像月亮一樣憂傷。

洗到小半夜,翠翠家的水蘿卜剩下41個了……

第三天,吃過早飯,突擊隊又來了。我把洗得干干凈凈的水蘿卜交到淑芝手上。我身上穿著昨天晚上洗的衣裳,還沒干,潮乎乎地裹著身子。

“你的衣裳怎么是潮的?露水打的?”淑芝問。

我笑而不答。

媽媽接過淑芝的話說:“昨天晚上他自己洗的?!薄矫麃砜词缰チ?。

淑芝轉臉向我媽笑:“大姐,你家的孩子?”

“是我家的討債鬼。干活兒不省心吧?”

“省心,省心,他最乖呢。”淑芝說。

不遠處,一個城里女人接話兒:“滿地的孩子就他最乖了。好好地干了兩天,昨天還給淑芝帶了咸鴨蛋和黃瓜!”

媽媽的臉一下子黑了。她看到淑芝的手上有兩個水蘿卜,很新鮮很新鮮,就像昨夜剛從土里拔出來。

我低下頭,因為害怕,心口跳得很厲害。

媽媽強笑著:“這孩子,我叫他拿來的。城里妹子沒吃過苦,做農活兒不容易呀?!?/p>

媽媽和淑芝寒暄了幾句,而且很在意地端詳了她的臉。

后來,媽媽臨走時囑咐我:“好好跟城里大姨干活兒,別刁!”

媽媽走后,淑芝低下頭端詳我,又捏著我的臉,笑著說:“你這孩子真有意思!”

第四天,所有人都知道我對淑芝好了。早飯后,我往地里去,幾個大人問我:“城里大姨好不好呀?”

“好!”我說。

他們又啟發(fā)我:“以后找媳婦要找哪樣的呀?”

我仔細想了想,回答:“就找淑芝那樣的。”吃過苦,做農活兒不容易呀?!?/p>

媽媽和淑芝寒暄了幾句,而且很在意地端詳了她的臉。

后來,媽媽臨走時囑咐我:“好好跟城里大姨干活兒,別刁!”

媽媽走后,淑芝低下頭端詳我,又捏著我的臉,笑著說:“你這孩子真有意思!”

第四天,所有人都知道我對淑芝好了。早飯后,我往地里去,幾個大人問我:“城里大姨好不好呀?”

“好!”我說。

他們又啟發(fā)我:“以后找媳婦要找哪樣的呀?”

我仔細想了想,回答:“就找淑芝那樣的?!?/p>

這一下,可把他們笑翻了。他們揉著肚子,跺著腳,說:“大城啊,你這孩子,人小鬼大呀?!?/p>

可能有人把我的話傳給了淑芝。淑芝再見了我,還是笑瞇瞇的,可是笑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大城,你覺得我好嗎?”

“好!”

“哪里好呀?”

“哪里都好!”

淑芝笑了,笑得很爽朗,聲音像銀鈴似的。

轉過一天,我吃過早飯又往地里去。路上有大人悄悄地告訴我:“你媳婦今天不來了?!?/p>

“我媳婦?”

“就是淑芝呀。”

哦,淑芝今天不來了?聽到這個消息,我非常失望,一瞬間,整個村莊都失掉了顏色。我?guī)缀跻黄ü勺诼愤吜恕?/p>

“騙你哪,大城!淑芝在綠肥地,你快去吧,晚了就成俺媳婦嘍……”

我撒丫子就往綠肥地跑。

那塊地以前是種綠肥的,所以叫綠肥地。淑芝穿著她的草綠色軍裝正在地里割麥——她的綠軍裝和綠肥地再搭配也沒有了。

所有大人都笑瞇瞇地瞧著我,交頭接耳,有時哈哈大笑。

有人問我:“大城,身上的衣裳今天洗了嗎?”我給了他一個白眼。

淑芝也是笑瞇瞇的,我覺得她的笑容很溫柔。

淑芝割麥,我打“要子”,和昨天、前天、大前天都一樣。

在一個休息的間隙,淑芝握著我的手,順著麥地的壟溝走了幾步,揀一處干凈的地方坐下來——她坐在自己的草帽上,讓我坐在她的腿上。她攬著我,我偎在她懷里,幸福得腦袋一陣陣發(fā)暈。

“大城,你長大以后愿意要我做媳婦不?”淑芝問我。

“愿意?!蔽业拖骂^,腳尖踢著麥根的虛土,控制不住兩個嘴角要往上提。

我沒看到,淑芝快活地向另一個城里女人使了個眼色。

“那,你就是我的小女婿咯?”淑芝大聲而甜蜜地問。

“嗯?!蔽覒艘宦暋?/p>

周圍忽然爆發(fā)出一陣狂笑。我一抬頭,看見媽媽、胖嬸,好幾個鄉(xiāng)下女人和城里女人,都笑得直不起腰來。她們拍著膝蓋,鐮刀都要握不住了。

毛蛋媽一面像鴨子似的嘎嘎笑著,一面比畫:“要給媳婦聘禮的,大城!家里有什么綢子啊緞子啊,你也給人家拿來?!蟪菋?,你可得準備準備,沒6尺的確良再加6尺派力絲,只怕下不來!”

淑芝也笑,伸出一只手,說:“我不要那么多,給我一塊巴掌大的布頭就成啦!”

中午,回到家里,我飯也顧不上吃,就翻箱倒柜。媽媽問找什么,我不好意思地問:“你有花布嗎?”媽媽笑瞇瞇的,反問我:“是送給淑芝的吧?”我說,“嗯?!眿寢尫畔率掷锏哪旧?,去套間開了箱子,一會兒,找出一塊方方正正的紅綾子,說:“拿去吧?!?/p>

媽媽手巧,冬天,常有人挾著布料來找她幫忙裁衣,孩子的棉褲,大姑娘的紅嫁襖,老人的送老衣,她都會裁。裁完了,人家會表示感謝,并留下一塊布頭,說:“這塊布頭給孩子玩吧?!彪m然我家沒有玩布頭的女孩,媽媽客氣了一番,還是收下了。

下午干活兒的時候,我把紅綾子送給淑芝。淑芝很高興,把紅綾子這里比比,那里比比,問周圍的女人:“你們看,看做點兒什么好呢?大城送的!”

毛蛋媽說:“做個鞋面子!”

翠翠媽說:“縫個肚兜!繡幾朵水蓮花,干枝梅也行,好看死了!”

淑芝笑著:“紅綾鞋我穿不出去,肚兜嘛,也用不著。劉姐,你看做個什么合適呢?”

媽媽把一捆麥子碼到平車上,沉著地說:“太小,也不夠做個肚兜。依我說,什么用場也派不上,你要是不嫌棄,扎辮子還不錯?!薄覌屖裁磿r候成了淑芝的“劉姐”?我忽然沒來由的有點兒不高興。

淑芝后來把紅綾子扎在辮子上——她把兩條辮子一挽,挽成個環(huán),再扎上紅綾子,很好看。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淑芝扎在后腦上的紅綾子,是我送的,一份聘禮。那些城里人開始叫我“淑芝的小女婿”。對這個新稱號,我很滿意——雖然我還那么矮,可我認為,我已經是大人啦!

過幾天,麥子收完了,突擊隊員們又幫著我們往地里運糞,幫著耩黃豆,幫著插秧。這些活兒用不著我們小孩子,我忽然無所事事起來,和淑芝也一下子疏遠了。

我又成了一個無主游魂似的孩子,跟團結、躍進他們在土路上徜徉著。但是,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和他們完全是兩種人。比如,找到仨杏子倆桃,他們都是馬上吃下肚,我呢,洗干凈,收好,去找淑芝,等她從田里上來,就遞給她。

“淑芝,小女婿又給你送東西啦?”

“瞧大城,這女婿當?shù)?!你良子叔要是有你一半好,我累死也值了。?/p>

大人們七嘴八舌地打趣我。我認為這是一種夸獎,聽了心里甜絲絲的,比吃了甜桃還高興。

淑芝也給我東西。她給我?guī)н^幾塊水果糖——真甜!我吃了3天也沒舍得吃完,她還給我?guī)н^一塊香胰子,媽媽看見了,立馬收在她的箱子里。打完場那天晚上,媽媽把香胰子拿出來洗澡,我說:“那是淑芝給我的!”我蹦著高兒奪那塊香胰子,不愿意叫媽媽用。媽媽把香胰子舉得高高地說:“給我洗洗,我洗完了也給你洗?!蔽也淮饝^續(xù)奪,我媽拉下臉來,說:“不是我出那塊紅綾子,人家能給你香胰子?”我一下子蔫了下來。

淑芝來過我家。我不在家,沒見著??墒俏矣X得,淑芝對我媽比對我好了。她不僅來我家串門,還在地里和我媽一起干活兒,一口一個“劉姐”,親親熱熱的;她們拉一具耩耩黃豆;要洗臉也一道兒去洗,碧綠的水渠邊回蕩著兩個人的笑聲。

對于淑芝跟我媽相好,疏遠了我,我有點兒失落。不過,沒過多久也不太在意了,因為我們發(fā)明了一個新游戲:麥場上那么多麥秸垛,矮一點兒的,我們往上爬,爭“上甘嶺”。這是今年春天才放的一個電影,非常好看。

玩著“上甘嶺”,我喊“沖啊——”“沖啊——”嗓子都喊啞了。我都沒有留意,什么時候“雙搶”結束了,淑芝不來了。

后來,淑芝還來過我們大隊兩次,一次是和幾個人送酒糟來給大家喂豬,一次是路過。我沒看到淑芝,只在吃飯的時候,聽媽媽得意地提起:“上午淑芝來了,帶了一雙膠鞋來。她穿大了,說送給我穿應該合適。”媽媽從來沒穿過膠鞋,她一遍一遍地試給爸爸看,試給翠翠媽看,試給胖嬸看,自己稱贊說:“肥瘦真可腳!”

聽說,淑芝走的時候,媽媽也收拾了一些東西給她帶上:曬得掉粉的山芋干、豌豆、干豆角、干馬齒莧……聽見這些話,再想到那些馬齒莧里有我割的一份,我也挺高興的。

第二年初冬,縣城逢大會,爸爸要把農閑時打的幾只凳子帶去賣,賣完凳子再去酒廠撈酒糟回來喂豬。媽媽說:“我梳的幾綹麻自家使不完,不如也賣去。把大城帶去看車吧。”

我很少有機會去縣城,一聽這話,高興壞了。

大會那天,縣城里的人非常多。爸爸拉著平車,在人流里慢慢地移動。我和媽媽坐在平車上。我東瞧西看,兩只眼睛都忙不過來了,媽媽卻裝出司空見慣的神氣,說:“等會兒別亂看,也別亂跑。到晌午帶你去喝糊辣湯,吃水煎包子!”

我立馬開始盼望晌午。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把平車靠邊停好,把凳子擺出來——我們來得晚,占的位置不好,快到晌午也沒賣出一個;麻的命運也一樣。隊長來賣蘆席,他占的位置好,老早賣完了。他過來看我們,跟我媽說看到淑芝了。媽媽驚喜地說:“你不叫她來玩?”隊長說:“我說了。我說你們在這邊賣凳子,她說要來的。說不定一會兒就到了?!?/p>

我坐在平車上,哪兒都不能去,正無聊著,聽說淑芝要來,我精神一振,立馬從平車上跳下來,又是跺腳又是理衣服,東張西望。

過不多久,淑芝來了,棉襖上套著毛藍罩衣,圍著一條淡粉色的紗巾。她笑瞇瞇地瞟了我一眼,說:“大城長高了!”我正期待她俯下身再和我說什么,她已轉向我媽,叫“劉姐”,又叫我爸“連大哥”。媽媽拉著淑芝的手,跟見了家神菩薩似的:“一年多沒見,淑芝,我可想死你了!”她們說個沒完沒了,我仰臉望著,想插話也插不進去,臉上倒落了媽媽不少的唾沫星子。我生氣了,回到平車上坐著,袖手望著大街。

過了一陣子,淑芝想起我了,拉著我的手,跟我媽說:“我家離這兒不遠,叫大城跟我去玩玩。”我媽很慷慨地答應了。

淑芝牽著我的手,擠過人群。我們穿過大街,拐入一條小巷。巷子兩邊都是半草半瓦的房子,都有門樓。淑芝領著我進了其中一個門樓。里面挺小的一個院子,兩間正房,兩間小些的西房。淑芝帶我進了西房。房子里面收拾得很干凈,至少比我家干凈一萬倍。靠墻放著一張漆得很光的長條桌子——后來我才知道那叫條幾。條幾上有暖壺,一個很大的瓷瓶里插著雞毛撣子。條幾邊還有一張高高的靠背椅。淑芝把我抱起來,讓我在椅子上坐好,又拿來一個碟子,碟子里有幾個炒栗子、幾塊酥糖。她又從條幾上一個瓷盒子倒出幾片烤過的山楂,倒開水沏了,遞給我,笑說:“餓了吧?我馬上弄東西給你吃?!?/p>

屋角有個炭爐子,爐子上燉著個砂鍋,里面不知溫著什么東西,微微冒熱氣。淑芝把砂鍋端下來,坐上一口小鐵鍋。這時爐子的火頭還沒上來,她趁這工夫去洗蔥、切菜,我看著她忙碌的身影,再看看這干凈的房間,心里暖乎乎的。

菜做好了,淑芝切了饅頭在爐邊烤。她烤得很細致,饅頭的兩面都烤成金黃色,讓你聞著那空氣就想吃。淑芝也看出我想吃了,遞一片過來,說:“大城,先吃點兒墊墊?!蔽夷弥z頭片正要咬,進來一個陌生人,高個子,滿臉的粉刺疙瘩。他看見我,問淑芝:“這是誰?”淑芝笑著:“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小女婿呀?!?/p>

那人的臉上顯出嘲弄的神氣,過來對我上看下看,很不屑地說:“怎么瘦得像個猴子!”我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兩腳不沾地,懸著——剛才,我沒發(fā)現(xiàn)我是懸著的,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了,而且覺得越來越懸。這種上不連天下不接地的感覺讓我很不舒服。我緊緊地閉著嘴,饅頭片也不吃了。

淑芝嗔怪地瞟那人一眼,說:“別嚇著孩子!”又告訴我:“你別理他,他吃醋呢?!蔽也恢朗裁唇谐源?。等那人出去潑水,我問淑芝:“他是誰?”淑芝說:“是我愛人。”我放心了——在我們鄉(xiāng)下,大人都是結過婚的,男人有媳婦,女人有女婿。那人只是淑芝的“愛人”,并不是女婿。

吃飯的時候那人也在桌上。他對我還不錯,老是往我碗里夾菜,叫我:“多吃點兒!多吃才能長大,才能把你媳婦娶回去?!?/p>

飯是一種稠粥,里面有米,有蕓豆,有雞頭子,有栗子。兩個菜,一個肉丸子熬白菜,一個燉干豆角——淑芝說:“連大城,這是你家的干豆角呢?!笨墒菬醺啥菇抢锛恿藵庵氐尼u汁,味道好極了,要是淑芝不說,我真不知道那是我家的干豆角。

有這么好的菜,我吃了5片饅頭,比淑芝吃得都多。他們兩人都笑我,說:“吃得這么多還瘦,你是不是屬猴?。俊?/p>

吃完飯,那人洗了手,說:“我去上班啦?!本妥吡?。我松了一口氣。淑芝收拾桌子,洗碗。然后她給我洗了手臉,還給我臉上抹了香脂。我任她擺弄,幸福得話都說不出了。到出門的時候,淑芝把我抱起來,還親了親我的臉蛋,問:“喜歡嗎?”

“喜歡?!?/p>

“那么把那個叔叔趕走,我們結婚好不好?”

“好。”

“哈哈,傻孩子,你太小了!等你長大,我都成老太婆啦!”

淑芝笑著,抱著我,一陣風似的跑到街上去。

6歲的我又瘦又小,在淑芝的肩頭顛著、搖著,好像一根不停舞動的雞毛撣子。我的腦袋又暈起來。人群變得蜜蜂一樣嗡嗡的;天藍得嚇死人;在涌動著的蜂群中,我看見媽媽的臉。她迎上來,向淑芝說著什么。淑芝也和媽媽說著什么。她們說什么我沒有聽見,我只看見兩張笑開了的臉,葵花一樣醒目又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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