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旭青

民眾對政治參與的文學表達主要借助于時政謠諺中的讖謠來實現(xiàn)，時政謠諺是民意訴求的最佳表達方式。讖謠，是指讖與謠的結(jié)合。讖是指對未來有應驗性的預言和隱語，被視為吉兇的符驗或征兆?！墩f文解字》說：“讖，驗也?！敝{，則是民眾宣泄情緒、參與政治、制造和傳播輿論的一種載體?！稘h書·五行志》載：“上號令不順民心……則怨謗之氣發(fā)于歌謠?！?童謠，相傳是熒惑星之精降于地，變?yōu)橥铀鶠?，是神諭的象征。讖謠把讖的預言性、隱秘性和謠的通俗性、流行性結(jié)合起來。時政謠諺中民意訴求的文學表達方式主要有編撰讖謠、傳播輿論、預決吉兇、告人政事等四種。

一、編撰讖謠

讖謠作為社會輿論的一種形式，充分利用了漢字語言符號獨特的表意結(jié)構(gòu)特點，運用諧音、雙關、比興、借代、拆字、對偶、反語、通假等手法，融合陰陽五行及生肖，向社會傳播制作者的目的，向人們預言未來的吉兇禍福、治亂興衰等。這類讖謠的編撰主要運用拆字、雙關、借代、五行生肖等表現(xiàn)手法。

拆字，又稱“測字”、“破字”、“相字”等，是指對漢字加減筆畫，拆開偏旁，或打亂字體結(jié)構(gòu)，并作出解說，以卜決吉兇。漢獻帝初平元年（公元190年），權(quán)臣董卓把持朝政，倒行逆施，招致群雄討伐。童謠云：“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雹龠@首童謠是為詛咒董卓而編造的?！扒Ю锊荨睘椤岸保弧笆詹贰睘椤白俊?。“千里草”和“十日卜”都是自下而上解字，暗示董卓以臣凌君；“青青”指爆發(fā)，暗示董卓暴盛當權(quán)；“不得生”暗指旋即破亡。南朝齊蕭道成稱帝前，有童謠預言“蕭”姓將稱帝：“草中肅，九五相追逐。”②這是荀伯玉為蕭道成稱帝編撰的?！安葜忻C”即“蕭”字；“九五”本易卦名，《易·乾》“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焙髞恚藗儼选熬盼濉弊鳛榈弁醯拇Q。

雙關，是指在一定的語境中，利用詞的多義或同音的條件，有意使語句具有雙重意義，言在此而意在彼。從構(gòu)成條件看，雙關分為語義雙關和諧音雙關兩類。梁代末年，有童謠預言陳王朝被隋所滅：“可憐巴馬子，一日行千里。不見馬上郎，但見黃塵起。黃塵污人衣，皂莢相料理?！雹邸榜R上郎”指王僧辯；“黃塵”指陳霸先，“塵”諧“陳”；僧辯曾乘巴馬以擊侯景，因此“馬上郎”指王僧辯；江東謂羖羊角為“皂莢”，隋氏姓楊，羊諧楊。這首童謠以諧音雙關暗示陳霸先在血污中建立的陳終將為隋文帝楊堅所滅。隋煬帝楊廣弟楊諒，開皇十七年（公元597年）出任并州總管，暗生異心，起兵謀反。時并州有童謠云：“一張紙，兩張紙，客量小兒作天子?！雹軛钫彛鬃帧鞍⒖汀?，“量”與“諒”音諧，年齡最小，自以為應驗謠言，并堅定起兵謀叛的野心，結(jié)果輕信謠言丟送了性命。

借代，也叫“換名”，是指不直接說某人、事、物，而是用跟它有某種關系的另一種名稱來代替。讖謠的隱語借代手法主要有以人的姓氏、字號、小名、出生地、身體特征、爵位、宅第等暗示或喻指人事。王莽末年，天水成紀（今甘肅秦安）人隗囂，出身隴右大族，起兵于天水，欲為天子，時天水有童謠云：“出吳門，望緹群，見一蹇人，言欲上天，令天可上，地上安得民?！薄皡情T”，冀郭北門名；“緹群”，山名。蹇人，借代指隗囂，他自小跛足。這首童謠譏諷隗囂夢想做天子，并預示他稱帝失敗。又如北魏宣武、孝明年間，有一首童謠預示北魏孝武帝拓跋元修將被丞相宇文泰殺死：“狐非狐，貉非貉，焦梨狗子嚙斷索?！雹萦钗奶?，時人稱他黑獺。黑獺，一名焦梨狗子，其狀似狐而非狐，似狢而非狢。索謂“索發(fā)”，宋、齊時稱北魏為“索頭虜”，因其辮發(fā)的緣故?！皣嗨鳌奔匆囝^。北魏永熙三年（公元534年）閏十二月，拓跋元修被宇文泰毒死。

讖謠常以陰陽五行與生肖來預決吉兇、告人政事。中國古代認為：陰陽五行，是指物質(zhì)世界在陰、陽二氣作用下產(chǎn)生，由木、火、土、金、水為最基本構(gòu)成元素。十二地支與十二生肖對應。漢族民間運用陰陽五行與生肖來紀日、卜卦、記事、風水、術(shù)數(shù)等。北齊文宣帝高洋登基后，民間有預言他在位年限的童謠：“馬子入石室，三千六百日。”⑥文宣帝高洋，午年生，故曰“馬子”；“三臺”，石季龍舊居，季龍從父石勒曾署魏郡太守，鎮(zhèn)守鄴之三臺，故有此語?！叭Я偃铡奔词?，文宣帝在位十年。皆應驗此童謠。唐咸通十四年（公元873年），有童謠預言唐懿宗李漼病逝：“咸通癸巳，出無所之，蛇去馬來，道路稍開，頭無片瓦，地有殘灰?！雹咚?，蛇；午，馬。咸通十四年歲在癸巳，俗稱蛇年，故童謠有“蛇去馬來”。古代以干支紀年，天干為陽，地支為陰，巳在十二地支的第六位，故有“歲陰在巳”之說。

二、傳播輿論

時政謠諺是傳播社會輿論的一種載體。在社會變革或重大事件發(fā)生前，人們憑借種種跡象和預感對它進行預測，并以時政謠諺的形式表達出自己的觀點、態(tài)度和信念。這些時政謠諺一旦流傳開來，便成了民眾關心政治、影響政治的一種間接手段和方法。

時政謠諺，有時是出于凝聚人心的一個口號，傳達出一種情緒化的堅定信念。如：“何往矣，宗廟亡矣；亡日尚矣，歸于何黨矣?！雹嗵飭螌⒐サ遥仁怯型{預言攻狄不下，田單懼，求教魯仲連。魯仲連援引田單攻克即墨時激發(fā)斗志的歌，告誡田單攻狄，首要的是鼓勵士氣，方能取勝。

戰(zhàn)國時期，楚國最后一位國君楚王負芻為秦所滅，百姓哀之，為之語：“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這句產(chǎn)生于反抗秦暴政的名言，意為楚雖只有幾戶人家，也能滅掉強大的秦國。力量雖小，決心大也能成功。

后涼時期，呂光曾徙西海郡人到西北諸郡，人民遠離故土，思念不已。后有人借民謠互相煽動回歸故里云：“朔馬心何悲？念舊中心勞。燕雀何徘徊？意欲還故巢?！雹徇@首童謠借朔馬與燕雀表現(xiàn)人民思歸之情。以燕、馬尚且有情，人何以堪，情深意切。

時政謠諺還以預言、宣傳、鼓動和告示為目的和手段，傳達人們對政治事件、重要人物和政治傾向的看法與態(tài)度。西周末年，有一句著名的讖語，預言周王朝的滅亡與賣桑木弓箕木箭袋的人有關：“饜弧箕服，實亡周國?！边@首童謠讓周宣王恐懼，于是命人捕殺一對剛好賣此器的夫婦，這對夫婦在逃亡的路上救了被宮女扔掉的女嬰，逃到了褒國，女嬰就是后來褒國的美女褒姒。

很多出于政治目的進行牽強附會的預言性謠諺，不僅為改朝易代制造根據(jù)，也對推動政局發(fā)展和社會變革起到促進作用。這類謠諺表達了人們對時局發(fā)展的關注，反映了人們的政治傾向和意愿。

漢獻帝興平年間（公元194—195年），有童謠預言吳主孫權(quán)將即帝位：“黃金車，斑蘭耳，闿昌門，出天子。”⑩斑蘭，同“斑爛”；闿，即“開”；昌門，即吳都西郭門，吳王夫差所建。這首童謠預言吳中當出天子。

西晉末年，有童謠預言東晉王朝建立：“五馬浮渡江，一馬化為龍。”?公元316年，北漢攻陷長安，俘虜晉懷帝與其嗣君晉愍帝。此時，晉宗室瑯琊王司馬睿、西陽王司馬漾、汝南王司馬祐、南頓王司馬宗、彭城王司馬釋都南渡。公元317年，司馬睿稱帝，定都建康，始為東晉王朝晉元帝。童謠中“五馬”即南渡五王，“一馬化為龍”，預言晉元帝司馬睿做皇帝。

南朝宋元嘉中，有謠預言錢唐出天子，于是在錢唐置戍軍以防范。據(jù)“元嘉中謠言”云：“錢唐當出天子。”?后來，孝武帝劉駿在新亭寺的禪堂即位。由于“禪”與“錢”，音相近，故有此訛傳。

北魏時期，魏地流傳一首童謠預言拓跋氏政權(quán)被“蓋吳”所滅。先是，虜中有謠言云：“滅虜者吳也?！?虜，是南北朝時期南朝對北朝的蔑稱。這首童謠預言說結(jié)束拓跋氏天下的是蓋吳。拓跋燾聞吳反，惡其名，多次遣軍討伐。

隋煬帝嗣位，蕭琮拜內(nèi)史令，封為梁王。蕭琮的宗族親戚隨其才能高下都被錄用，民間遂有童謠云：“蕭蕭亦復起?！边@則童謠反映和批評了外戚擅權(quán)，一人升遷之后，以致連疏遠的親屬一個個都被任用了。唐貞觀初年，有童謠預言武則天將為王，因為解謠者的誤讀，以致有人為此枉送了性命。據(jù)“女武王謠”云：“當有女武王者。”?李君羨因為小名“五娘子”，他的屬縣封地帶有“武”字，因為這句謠言，斷送了性命。

古謠諺有時成了預言、宣傳和發(fā)動農(nóng)民起義的口號。唐咸通十四年（公元873年），關東一帶大旱，農(nóng)民被逼無奈，黃巢率領數(shù)千人起義，響應王仙芝。先是有童謠云：“金色蛤蟆爭努眼，翻卻曹州天下反?！秉S巢，曹州冤句人，本以販鹽為生。首句“金色蛤蟆”，隱喻黃巢；第二句是說以曹州為起點，掀起天下反唐的起義大旗。這首童謠在喚起農(nóng)民推翻唐王朝的斗爭中起到宣傳鼓動作用。

元朝末年，由于對統(tǒng)治者的不滿，人們多借助于自然界的特異現(xiàn)象，加以附會，號召人民推翻當朝統(tǒng)治者。有民謠云：“葦生成旗，民皆流離；葦生成槍，殺伐遭殃?！?元至元十六年（公元1279年），蘆葦葉若旗幟，上尖葉聚粘如槍，于是民為此謠號召人民反抗。又云：“李生黃瓜，民皆無家。”民謠以李樹結(jié)實如小黃瓜的異化現(xiàn)象，附會解釋成災難降臨的預兆。以“民皆無家”的預感，表達將發(fā)生戰(zhàn)亂。

元至正十年（公元1350年），以韓山童、劉福通為首的起義者，暗地里鑿了一具獨眼石人，預埋在即將施工的河道上，在石人背上刻上“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當時有童謠云：“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边@首童謠利用石人鼓動群眾參加起義。又有童謠云：“一陣黃風一陣沙，千里萬里無人家。回頭雪消不堪看，三眼和尚弄瞎馬。”童謠中的“和尚”是指朱元璋，朱元璋曾當過和尚；“馬”象征“馬上民族”蒙古；“瞎馬”，代指元朝廷氣數(shù)已盡。此童謠表達了農(nóng)民期盼推翻元朝統(tǒng)治的心情。

明代正德十四年（公元1519年），寧王朱宸濠起兵造反，先是當?shù)赜型{云：“若要江西反，除非蚌生眼?！?據(jù)載，江西當?shù)爻侵行合矚g貫穿蚌殼而套于手指上玩耍，官府屢禁不止，后果有“宸濠之亂”。

明朝末年，政治腐敗，民不聊生。崇禎年間大量鑄錢，其中一款背鑄一奔馬形，人稱“跑馬崇禎”?！芭荞R崇禎”出現(xiàn)后，民間遂有“一馬亂天下”的讖語，“闖王”李自成的“闖”字含有“馬”字，有人說“跑馬崇禎”是李自成進京的預兆。還有人說“跑馬崇禎”與馬士英、阮大鉞有關。南京童謠云：“一匹馬，走天下。騎馬誰，大耳兒?！蓖{“一匹馬”指馬士英；“大耳兒”指阮大鉞。這首童謠批評馬士英、阮大鉞專權(quán)誤國，表達對明朝統(tǒng)治者的不滿情緒。

三、預決吉兇

古謠諺還根據(jù)已有的征兆和預感，預決重要的人物、事件的吉兇禍福，給人們以暗示或警醒。

戰(zhàn)國時，田單將攻打翟國，去拜見魯仲子。魯仲子預言攻翟不下。田單上車拂袖而去，遂攻打翟國，三月而不克。據(jù)童謠云：“大冠若箕，修劍拄頤；攻狄不能下，壘枯丘?！?這首童謠分析了田單攻狄不下的原因，是因為將士缺乏為國死戰(zhàn)的決心，惟有空傷悲而已。

三國吳孫亮主政時，諸葛恪遭誣謀反被殺，先是有童謠預言：“諸葛恪，何若若，蘆葦單衣篾鉤落，于何相求成子閣?！薄俺勺娱w”，指石子岡；“鉤落”，校飾革帶，世謂“鉤落帶”。諸葛恪被殺后，用葦席裹卷，竹篾縛束，投于荒郊石子岡，應驗童謠所述。

西晉時，吳中童謠預言庾羲、王洽之死。無幾庾羲、王洽相繼亡：“寧食下湖荇，不食上湖莼。庾吳沒命喪，復殺王領軍?！避?，湖塘中的水草，嫩時可吃，故名荇菜；莼，多生于湖泊河流中，莖葉可作羹，味美，世有“莼羹鱸膾”的美名。此謠以荇、莼起興，用庾羲、王洽都因做吳郡內(nèi)史而喪命，說明吳郡的官做不得，寧愿吃下湖的荇，也不愿吃上湖的莼。

公元361年，晉穆帝司馬聃去世后，晉哀帝司馬丕即位，改號隆和，時有童謠云：“升平不滿斗，隆和那得久。桓公入石頭，陛下徒跣走。”“歲復改興寧，亦復無聊生?！鄙剑ü?57—361年）為晉穆帝年號，僅五年。十升為斗，故童謠有“不滿斗”之說?！奥『汀贝文?，又改號“興寧”，故有“隆和那得久”之說。恒公，指恒溫，興寧元年封為大將軍，有纂位的野心。這兩首童謠諷刺和批評晉哀帝的無能，一味地改變年號，于事無補。

十六國時期，前秦皇帝苻堅執(zhí)政之初，有童謠預言苻堅失?。骸鞍赃B牽三十年，后若欲敗時，當在江湖邊?！惫?57年，苻堅登帝位，改元永興。公元383年，苻堅率兵伐晉，兵敗于江淮之間的淝水，兩事相距近三十年。又云：“河水清復清，苻堅死新城。”這首童謠預言苻堅的死。淝水之戰(zhàn)后二年（公元385年），苻堅被姚萇所殺，死于新城。

南朝劉宋末年，荊州刺史沈攸之叛亂，雍州刺史張敬兒奉命征討，有童謠云：“襄陽白銅蹄，郎殺荊州兒?！边@首童謠預言沈攸之兵敗被殺。首句指張敬兒，襄陽隸屬雍州。次句指沈攸之為張敬兒所殺。

北魏末年，爾朱氏掌權(quán)時洛陽城里有童謠預言爾朱氏衰敗，以及爾朱彥伯和爾朱世隆被殺：“三月末，四月初，揚灰簸土覓真珠?！薄邦^去項，腳根齊，驅(qū)上樹，不須梯?！?永熙元年（公元532年）正月，高歡率軍攻破鄴城。閏三月，高歡率軍在韓陵大戰(zhàn)中大敗爾朱，四月斬殺爾朱天光和爾朱度律，并盡殺爾朱世隆的同黨。不久，爾朱彥伯和爾朱世隆被殺，懸首于樹上，應驗童謠所說。

北齊后主高緯，自立穆后以后，昏飲無度，不理朝政，有童謠云：“黃花勢欲落，清觴滿杯酌?！鳖A言北齊王朝滅亡。穆后小字“黃花”，言黃花不久；昏飲無度，故云“清殤滿杯酌”。北齊后期，和士開善于諂媚取寵，終為瑯琊王高儼設計斬于南臺，有童謠云：“和士開，七月三十日，將你向南臺。”?這首童謠預言和士開的死期。武平二年（公元571年）七月三十日，和士開被斬。是歲，又有童謠云：“七月刈禾傷早，九月吃糕正好；十月洗蕩飯甕，十一月出卻趙老?！?第一句預言和士開死于七月，“禾”諧“和”；第二句預言高儼死于九月，“糕”諧“高”；第三句為墊句，承上句；第四句預言趙彥琛任兗州刺史。

公元548年9月，南朝梁降將侯景起兵叛亂，史稱“侯景之亂”。先是江陵有童謠預言：“苦竹町，市南有好井。荊州軍，殺侯景?！?這首童謠預言侯景的結(jié)局。

唐初，高昌國與唐王朝交戰(zhàn)，有童謠預言高昌國必?。骸案卟R如霜雪，漢家兵馬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回手自消滅。”這首童謠以形象化的日月化霜雪為喻，揭示了高昌國必敗的結(jié)局。唐天寶十四年冬十一月，安祿山反唐，有童謠云：“舊來夸戴竿，今日不堪看，但看五月里，清水河邊見契丹。”這首童謠預言安祿山反唐，說過去夸安祿山相貌奇特，今天真相畢露，原來是個面目猙獰的叛臣，等到五月，清水河邊可以看到契丹兵的身影。

五代十國時，南楚君主馬希廣繼位后，為其庶兄馬希萼所殺。先是，長沙城中街道都種槐。至是，長沙城內(nèi)外都種柳，無復槐。又城中居民夜間好織草鞋，有槌芒之聲聞于郊野。俄而有童謠云：“湖南城郭好長街，竟栽柳樹不栽槐。百姓奔竄無一事，只是搥芒織草鞋?！?這首童謠預言、批評馬氏兄弟相殘，殃及百姓受苦。槐者，懷也；不栽槐，蓋兄弟不睦，以致亡國，失孔懷之義。草鞋者，遠行所用，百姓遠行奔竄之義也。馬希萼即位后，不治國事，縱酒為樂，被其弟馬希崇政變囚禁。馬希崇自己繼位后不久，南唐將領邊鎬領兵來伐。長沙有童謠云：“鞭打馬，走不暇?！鳖A言馬希崇旋即兵敗。未幾，果為邊鎬所滅，皆如童謠所言。

宋代，寧宗嘉定三年（公元1210年），太子趙詢死，寧宗無嗣。都城市井有歌云：“東君去后花無主?！睎|君，本謂春神，借指太子。公元1224年寧宗死，繼位者是宋太祖次子趙德昭的十世孫宋理宗趙昀。

四、告人政事

為了增加預言的神圣性、權(quán)威性和說服力，讖謠多借助于觀天文、占星宿等以卜吉兇。

東漢末年，公孫瓚大敗黃巾起義軍后，雄威大振。為了使公孫瓚放棄遠大謀略，袁紹讓人為童謠，誘使公孫瓚輕信，童謠云：“燕南垂，趙北際，中央不合大如礪，唯有此中可避世?！惫珜O瓚聽此童謠后，把根據(jù)地從幽州遷往涿郡易京故城（今河北易縣境內(nèi)），以待時變。建安三年（公元198年），袁紹攻瓚，瓚敗被殺。

公元265年，晉武帝司馬炎嗣位后，拜王沈為御史大夫、裴秀為尚書令、賈充為衛(wèi)將軍，有童謠云：“賈、裴、王，亂紀綱；王、裴、賈，濟天下?！辟Z充、裴秀、王沈三人都先仕魏，后來又成為晉王朝的開國元勛。童謠“亂綱紀”、“濟天下”，是指他們?nèi)送鑫撼蓵x。晉惠帝即位后，外戚楊駿與賈后爭權(quán)，賈后召楚王司馬瑋殺楊駿。后來，賈后又借口司馬瑋圖謀不軌，殺之。其時有童謠云：“二月末，三月初，荊筆楊板行詔書，宮中大馬幾作驢。”童謠前兩句點明時間。第三句“荊筆”，指楚王用事；“楊板”，指楊駿專權(quán)；他們都能代行詔書。末句“宮中大馬”，比喻晉惠帝，馬為龍的代稱，龍又是天子的象征；“幾作驢”，暗示晉惠帝差一點成了別人役使的騎乘。

公元384年，慕容垂在滎陽（今河南滎陽）建立后燕，傳四世至慕容熙，后為慕容云所滅。有童謠云：“一束藳，兩頭然，禿頭小兒來滅燕。”童謠“藳”字上有“艸”，下有“禾”，兩頭“然”諧“燃”，便成“高”字。慕容云，生父高拔，小字“禿頭”?！岸d頭小兒來滅燕”，喻指慕容云將滅掉后燕。

南朝齊永元元年（公元499年），齊明帝蕭鸞死，太子寶卷繼位，是為東昏侯。蕭遙光、江祏、江祀、劉暄、徐孝嗣、蕭坦之等六人輔政，時稱“六貴”。有童謠云：“洋洋千里流，流翣東城頭。烏馬烏皮袴，三更相告訴。腳跛不得起，誤殺老姥子?！?童謠“千里流”，指江祏；“東城”，指蕭遙光；“跛腳”，亦指蕭遙光，據(jù)載他生下來就是個跛子；“老姥子”，指徐孝嗣。蕭寶卷即位不久，蕭遙光與江祏、江祀兄弟、驍騎將軍垣歷生謀廢東昏侯自立為帝，事泄，被殺。童謠一、二句說蕭遙光勾結(jié)江祏謀反，結(jié)果江祏被殺；第三、四句說蕭遙光在夜間發(fā)難，垣歷生前來投奔；第五、六句說蕭遙光趴在床下起不來，徐孝嗣也被誤殺。

公元559年，北齊文宣帝高洋病危，遺詔楊愔、高歸彥、燕子獻、鄭子默輔政太子高殷。次年，北齊廢帝高殷即位，常山王高演、長廣王高湛擅權(quán)。楊愔等議定二王為外州刺史。于是高湛矯詔誅楊愔等人。有童謠云：“白羊頭尾禿，羖羊頭生角?！薄把蜓虺砸安?，不吃野草遠我道，不遠打爾腦。”“阿么姑禍也，道人姑夫死也?！边@三首童謠均與楊愔之死有關。第一首影射楊愔被殺；第二首警告楊愔遠走避禍，否則將被打碎腦袋；第三首說楊愔是道人（廢帝高殷小名“道人”）的姑父，因而致死。

隋文帝開皇八年（公元588年），韓擒受命平陳，江東有童謠云：“黃斑青驄馬，發(fā)自壽陽涘；來時冬氣末，去日春風始?！鼻鼙久塬F，即童謠所說“黃斑”。韓擒平陳之際，乘坐青驄馬，往返時節(jié)與童謠相應。至是方知歌詞之意。這首童謠預言和記載了韓擒平陳時的騎乘，及其出發(fā)的地點和時間。

乾符六年（公元879年），黃巢的起義軍發(fā)展到了幾十萬人，唐王朝如同八月的青草，未經(jīng)嚴霜便已枯，有童謠概括了這一歷史現(xiàn)象：“八月無霜塞草青，將軍騎馬出空城。漢家天子西巡狩，猶向江東更索兵?！惫?80年，黃巢起義軍從采石（今安徽當涂）渡江，下洛陽，破潼關，直奔京師長安，唐僖宗李儇匆忙出逃成都，但仍向江東征兵鎮(zhèn)壓起義軍。童謠“漢家天子”，暗指唐天子。

綜之，作為反映當時人們對自然、社會、歷史、人生等精辟見解和深刻思考的古謠諺，不僅是反映民俗事項、總結(jié)經(jīng)驗、表達心聲、傳播信息和傳承文化的一種方式，也是人們參與政治和表達訴求的重要手段，在古代社會發(fā)揮著極為重要的作用。

注釋：

① 范曄：《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3285頁。

②? 蕭子顯：《南齊書》，中華書局1972年版，第572、382頁。

③? 李延壽：《南史》，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311、2017頁。

④⑤⑥ 李延壽：《北史》，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473、174、262 頁。

⑦ 歐陽修等：《新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920頁。

⑧? 劉向集錄：《戰(zhàn)國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467、556頁。

⑨? 房玄齡等：《晉書》，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3060、157頁。

⑩ 陳壽：《三國志》，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1134頁。

?? 沈約：《宋書》，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786、2339頁。

? 劉昫：《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2524頁。

? 脫脫等：《宋史》，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101頁。

? 李詡：《戒庵老人漫筆》，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9頁。

? 魏收：《魏書》，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666頁。

?? 魏征等：《隋書》，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638、638頁。

? 陶岳：《五代史補》，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66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