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怡
2018年,我到柏林自由大學訪學,由于擔心快5歲的兒子在國內(nèi)的生活,我?guī)е黄鸬搅说聡?。當我?guī)е⒆舆€有三個大箱子,經(jīng)過11個小時的飛行到達柏林泰格爾機場后,大學幫我聯(lián)系好的房東太太瑪利亞開著車來機場接我?,斃麃喪侵抢?,在德國已經(jīng)生活了10多年。60多歲的年紀,身材很豐滿,長相也比實際年齡看著年輕。
我知道西方人在經(jīng)濟上都分得很清楚,不愿多為別人承擔費用,開車出了停車場付停車費時,我趕快掏出5歐元付了停車費,瑪利亞看我主動付錢,也很樂意,我們一路開著車輕松地交談著回到了她的家。在德國,大城市的住房成本較高,而且人們崇尚自由地追求自己的理想生活方式,在擇業(yè)、居住等事情上并不會過多地考慮諸如戶口等限制性條件,所以城市人口的流動性也相對較大。另一方面,由于社會福利水平較高,人們不用太為醫(yī)療、教育等基本生活條件擔心,所以普通人手中并不會有大量可以支配的流動資金,或者說儲蓄率不高。同時,德國法律對房價的嚴格控制,致使人們并不能通過倒賣房屋獲取高額利潤。有空房的房東將房屋出租時,租客租的時間越長,房租越低,而且,出租的房子都是家具和各種設施齊備的,以上種種因素保證了德國城市租房市場的穩(wěn)定。我這次到柏林與房東瑪利亞太太住在一起,也是租房中特別流行的一種形式,德語叫WG(Wohngemeischschaft),類似中國的合租。租客與房東(也可能是二房東,只要真正的房主同意即可)或幾個租客合租在一套公寓內(nèi),各人有自己的房間,大家共用客廳、衛(wèi)生間、廚房等公共區(qū)域。
瑪利亞養(yǎng)了一只狗,其實,帶寵物或像我這樣有小孩的人都屬于比較難租到房子的人,因為德國人非常愛干凈、喜歡安靜。正好瑪利亞并不討厭孩子,而我們也不討厭寵物,所以可以合租在一起。但是,由于生活習慣的差異,合租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像想象的那樣單純。例如,住了一段時間后,我發(fā)現(xiàn)瑪利亞經(jīng)常讓她的狗在餐桌和椅子上吃狗罐頭,而且干衣機的濾網(wǎng)里滿是狗毛,這些都讓我很不舒服。但是,看到瑪利亞和我兒子相處還算融洽,我便也忍住沒說什么,盡量避免發(fā)生矛盾。只是瑪利亞喜歡嘮叨我,看到我洗完衣服后不用干衣機烘干衣服,而是拿到陽臺上用個衣架子曬起來,她說:在策倫多夫,只有窮人才會把衣服拿到陽臺上曬,這表示他們買不起干衣機。我并不和她爭論什么,卻依然把洗好的衣服拿到陽臺去曬。
慢慢地,瑪利亞開始經(jīng)常故意為難我,有時候問我是不是偷用了她的洗衣粉,有時候又說我拿了她剛買回來的蜂蜜。我看這個樣子我也很難繼續(xù)愉快住下去,于是一邊聯(lián)系其他的房源,一邊和瑪利亞協(xié)商提前搬出的事情。由于我剛到柏林時帶來了一部分現(xiàn)金,而瑪利亞又經(jīng)常和我說她的經(jīng)濟比較困難,我很同情她,于是以現(xiàn)金的方式提前支付了三個月的房租。由于自己的大意和心軟,我和兒子在瑪利亞家住了兩個月,她一直以各種借口不與我簽訂租房合同,到第三個月決定搬出找瑪利亞退房租時,她說沒錢退給我。后來,我到警察局報了案,大概四五個月后我接到了地方法官給我發(fā)來的一封信,信上說,我對房東瑪利亞欠我房租的指控既無銀行轉賬憑證,又無租房合同,似乎證據(jù)不足,我要么直接發(fā)起司法訴訟,要么就放棄指控,悉聽尊便。遇到這樣的結果,除了埋怨當初自己的大意和輕信,我也毫無辦法。
菲林克太太的家讓我們在異國他鄉(xiāng)感受到了溫暖
從瑪利亞家搬出后,我在環(huán)境良好的柏林西南部又找到了另外一個公寓,這次是與一位40多歲的警察學校老師斯蒂芬妮住在一起。斯蒂芬妮的公寓在一樓,房子不大,外面有個安靜的小花園,一樓下面的地下室有一半位于地面以上,她將這里裝修得很溫馨,還有獨立的衛(wèi)生間,拿來出租。雖然是地下室,采光稍微有點差,但很暖和。斯蒂芬妮在柏林附近的一個小城市工作,一周只在家住兩三天,想到我?guī)е⒆硬缓谜曳孔?,我也就與斯蒂芬妮簽訂了租房合同。
斯蒂芬妮對我們很友好,也表示很能體諒我?guī)е鴥鹤拥氖聦?。我想,平常我和兒子都去上學了,也就周末的時候大家相處一下,客客氣氣相處應該不成問題??墒?,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個周末,斯蒂芬妮在客廳的書桌上備課,我和兒子在花園里說說笑笑,過了一會兒,斯蒂芬妮突然生氣地將書桌拖到自己的房間,我想,是不是我們說話打擾她了,于是趕快領著兒子下樓到我們的房間,并將房門關起來盡量不要影響到她。
后來,斯蒂芬妮還是經(jīng)常生我們的悶氣,大多數(shù)時候,我并沒有反應過來,她到底是為什么生氣。由于搞不清她生氣的原因,我盡量讓兒子說話小聲些,并且她在家時,我們除了吃飯,盡量不待在一樓。有一次,她和我談話:“德國人從小習慣了盡可能多地為自己爭取盡可能大的生活空間”,我點點頭,她又補充道。“這和你們中國人從來都是很多人擠在一起住慣了很不一樣。”聽她這么說,我強壓怒火對她說:“我們現(xiàn)在的中國人也不是這樣的,比如說,我們在中國的家有180多平方米,只住著我們一家三口。而且,我的很多朋友的居住條件都是這樣,很寬敞的。”雖然我講的確實是我在中國的實際生活情況,她卻一怔。我有時候想,是不是中國人比較謙虛的性格,搞得他們一直將我們的生活狀況想象得很糟糕。但是個性如此,再加上現(xiàn)在德國很多人都對中國不太了解,固執(zhí)地堅持著對中國的陳舊印象。我想,改變這樣的認識需要一個過程,一方面是德國媒體的偏見,另一方面是部分優(yōu)越感較強的歐洲人對于快速發(fā)展的中國在心理上也有諸多的不適應。
住了三個月后,斯蒂芬妮和我說,她要徹底搬到她上班的城市去,房子也不能繼續(xù)租給我了,于是,我只好求助于學校的租房中介機構。不久,我遇到了我的第三位房東——菲林克太太。菲林克太太的家位于一棟老公寓樓的一樓,屋前種了很多花,很漂亮。柏林有不少這樣的老公寓樓,大都有百年以上的歷史,雖然都是有故事的老宅,外觀卻不見歲月的風霜。相反,德國人堅固耐用的價值觀在這些老建筑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這些老公寓每一層都非常高大,寬敞,墻壁厚實堅固、門窗多為雙層。獨特的歷史感賦予這些老公寓優(yōu)雅和氣派的特質(zhì),到處體現(xiàn)著普魯士昔日的榮光。我敲敲門,菲林克太太開了門站在門口,她穿著黑色的毛衣,氣質(zhì)非常優(yōu)雅,我猜想她應該是從事藝術類的工作。走進菲林克太太的家,房間寬闊明亮,雪白的墻,橘色的沙發(fā),實木的家具,布置得非常高雅,所有東西收納得干凈而整齊,潔凈的玻璃窗外到處都是綠樹和鮮花。菲林克太太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帶我參觀,并告訴我一些東西的使用方法。初來乍到,根據(jù)以往的居住經(jīng)驗,我問菲林克太太家里是否有什么東西我們不能使用或者不希望別人用的,菲林克太太想了想說:“什么東西不能用?哦,所有的東西你都能用?!?/p>
我和兒子搬進來的第一天,菲林克太太到慕尼黑去看兒子,她提前把鑰匙給了我,她還在我們的房間和廚房都準備了漂亮的鮮花。在后來和菲林克太太的相處中,我一點點被她感動著。為了讓我們生活得舒適,她總是很尊重我們的生活習慣——如果有一樣物品我使用后忘記放回原來的位置,她以后就會把那個物品放在我放的地方,因為她覺得這樣更方便我使用;她經(jīng)??洫勎野鸭掖驋叩煤芨蓛簦袊娘埐撕芟恪谖覀児餐盍艘欢螘r間后,我發(fā)現(xiàn)兒子特別喜歡和菲林克太太待在一起,他們一起玩桌游,菲林克太太總是要等到兒子贏了,才結束游戲;兒子從幼兒園一回到家,就會迫不及待地跑到菲林克太太面前向她報告當天在學校發(fā)生的事。除此之外,菲林克太太經(jīng)常給我一些在德國生活和學習方面的指點,比如:哪個超市買什么東西會便宜,怎么烤蛋糕會更好吃,德國人的家常菜怎么做……由于德國的書籍比較貴,菲林克太太作為“老柏林”告訴了我很多渠道或書店,可以買到或是免費獲取一些圖書。
菲林克太太的丈夫在幾年前病逝了,唯一的兒子生活在慕尼黑,也生病了,經(jīng)常需要人照顧。也許正是這樣的經(jīng)歷,菲林克太太深深了解生活的不易,所以對人非常寬容和慈愛,而且她的愛不僅局限于她的家庭,和她在一起生活,我不但感覺到了溫暖和尊重,而且從她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
回到中國后,我還經(jīng)常想起菲林克太太,正是有了菲林克太太提供的溫暖而寬敞的住房,我和兒子在德國生活得輕松而愉快,不是有個詞叫安居樂業(yè)嗎?每個人的人生經(jīng)歷或許不同,但都會有苦有樂,苦難到底是能把我們的內(nèi)心打磨成有愛的寶石,還是挑剔的刺,取決于個人不同的經(jīng)歷和領悟。寶石折射出的光輝照亮了別人,讓人愛慕,而尖刺只會讓人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