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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她好

2019-12-06 07:38牛健哲
延河 2019年11期
關(guān)鍵詞:閣樓床上

牛健哲

幾年來,我最常想的一件事就是對她好。

不同于那些饑渴尋覓伊人、憂心落空的年輕人,我知道她就待在閣樓上,也永遠不會拒絕我對她的好。這讓我更難不想這件事。

原本她不是這樣的。我還記得她叫我起床晨跑的嗓音,和旅途中她拽著我踏上甲板的勁頭。我并不是個勤快人,但她會為了那些事給我點甜頭。她為了我搬來這兒,生活了十幾年。人們說她對我好,所以我現(xiàn)在該怎么做是顯而易見的。

出事之后她住進醫(yī)院。如我所說,那是暫時的。隨后我把她搬回家,她躺在床上,眼仁上浮,目光似乎嵌進了頭頂墻壁上的一道裂紋,左臂時而突然伸直,然后像時鐘分針一樣緩慢地放下。這條曾經(jīng)總是攬著我的胳膊成了她肢體上最活躍的部分,有時它仿佛指著什么,而且使著頑力。

“別這樣,這是暫時的?!蔽矣謱λf。

后來改變的只是她臥床的位置。她回家的第二天,我把她從我們的床上挪到一張單人醫(yī)療床上,那兒有她或許需要的可曲折床板,和她不會需要的護欄。那床是一份心意,我問了賣家很多,選了一種價格很高的。在之后幾個月里,有兩次我夜間醒來,看見醫(yī)療床上她的頭歪斜過來,像在與我傾談,瞇眼細看才能看見她的眼仁仍高高吊起,只露下緣。我先把她的床推開幾碼,直到窗下,自語說這樣通風更好,過了一陣子,我雇人收拾了堆放舊物的閣樓,然后把她抬到上面。不知出于何種愿望,后來我略微挪動了醫(yī)療床的方位,使她再伸直左臂時就像在指著高處的氣窗。

或許我想幫忙讓她的動作看似有幾分意義。已經(jīng)沒人指望她自己會做到這點了。

對她好的念頭就是在這期間越來越兇狠地拍打我心頭的,即便隨著她位置的遷移,我為她付出的已經(jīng)越來越多。

剛回家時,在我們的床上,我只顧用手指梳理她的頭發(fā)和揉捏她的四肢,后來我還睡著在她身邊。隨后的日子,我也只是每天為她做兩次口腔護理,每個鐘頭給她翻翻身,時而換洗她的被褥。除了這些,就只有為她調(diào)制和填喂流食,做做預(yù)期效用微渺的康復(fù)按摩,坐在一邊對她說說話,在她揚起左胳膊時去握一會兒她的左手,慢慢揉軟那臂彎。有時我想再做點什么,但只是靠在桌椅邊,久后抹去眼角滲出的淚珠……后來不同了,尤其是在閣樓上照顧她度過一個冬天之后。我所做的這一切讓自己勞累感倍增,現(xiàn)在逼近了極限——我每天都得上樓去看她一次,每次添加食物又推她朝另一邊側(cè)身后,二十幾分鐘就花費掉了。在每個比較空閑的周三下午,我都去清潔她的唇舌和門齒,就算上面沒了新棉簽時,我也會沾濕上次沒扔掉的在她上下唇間抹擦好幾下。下起大雨的時候我還會提另上去一次,關(guān)上閣樓的窗子,并為發(fā)現(xiàn)她又變成軟塌的仰臥而嘆息。往往不久之后,她床上那種腐濁的氣味就彌散到樓下,越來越濃,促使我再爬一次樓梯上去打開窗子。凡在她周圍時我再也沒有停頓下來過,沒有安坐在旁握那只手,也沒有倚立直至溢出眼淚。

做了所有這些,得到的回報居然是她的褥瘡。

我買了些軟膏和消毒水,先涂在她髖部,又卯力把她的身體翻面,揭開粘連在屁股上的褥單,涂藥在她尾骨上方。這恰巧是我們開始相處時我的手喜歡逗留的部位。我捏著紗布時笨手笨腳。她兩腿間的毛發(fā)和也快被瘡口侵犯的臀瓣如此靜默而坦蕩。我聞到了那種腐濁之氣揮散到樓下之前的原味。

涂也涂了,抹也抹了。幾天后她的傷口從暗紅色變成了黃色。我觀察片刻,打電話給她住院時的主管護士,問這樣是不是正在好轉(zhuǎn)。護士嚴肅地問我給她用了什么藥,嘆氣之后說她還是來一趟吧。

她帶了另一些藥來。

“在樓上?!蔽乙祥w樓。這似乎不在她意料之中。

她先給她翻了身,并把她的被子掀下來,不大斯文地扔到地上,又要求我為她換褥子。我一時找不到別的,便下樓抱起自己的被,但留下了我的褥子,只扯下褥單。換好后,她一邊涂藥一邊問我多久為她翻身一次。當我在想用哪種計時單位來描述時,她說:“知道嗎,你們在醫(yī)院時給我的印象很深。你守在她床邊問我們她的病情,那么細心,后來還講了你們之間的事。我說給其他護士聽,我們甚至有點羨慕她?!?/p>

她走之前又幫她換了個體位。在門口她對我說:“我還是相信你能護理好她?!?/p>

于是對她好成了一個更加鄭重的問題。說得完整些,就是我怎么才能讓自己重新對她好。我意識到這個問題其實已經(jīng)在我心里盤旋很久了。雖然外人對她的問候越來越少,但相談時我卻更愛把話題引向出事不久后,從而聽到他們對我當時動情表現(xiàn)的復(fù)述和對我盡責許諾的稱贊。我在竭力讓一些流失的心意回流。這次打電話給護士,又何嘗不含帶著這種意圖呢。

而護士那幾句話另外給了我一些靈感。除了重溫自己對她好的決心之外,我該多多回憶我們的從前。我們曾經(jīng)在同一所學(xué)校里互不在意,卻在成年之后因為一次偶遇而一拍即合。那時我剛剛因為失敗的戀愛而神傷意懶,遇到她竟發(fā)覺我們彼此其實那么熟悉。我們對對方的習好和怪癖往往不問自明無師自通,明明我們在學(xué)校里沒說過幾句話。這在她身上表現(xiàn)尤甚,她堅信我曾經(jīng)告訴過她我的消化功能障礙和由之引發(fā)的幾件尷尬事,我們第一次約會時她就知道這些,提起時還彎下腰強斂笑聲,但我百分百確定那些是我對任何人都絕口不提的。這樣詭異的事時而發(fā)生,于是有一陣子我們一旦閑下來就去探究其中有什么被遺忘的由頭或者神秘的原因,有過即將觸及答案的感覺,卻從來沒有兌現(xiàn)。后來隨著我們一起經(jīng)歷更多游歷更多,回憶里的答案難免被新的記憶掩埋得更深。

現(xiàn)在除了閣樓上的光影不會再有新的記憶累加上去了,我卻早就不再回溯什么答案了。

追憶從前應(yīng)該會有幫助,因為那里面有足夠多的她對我好的例子。我說過她在另一城市或許會生活得更好,很少有人會放棄她曾有的那些。她鄭重地問我是不是堅持留在這里時我覺得她多半在預(yù)備說分手,可我還是決定碰碰運氣。我定睛看著她,深深地點下頭。當天下午她就開始了搬遷,了結(jié)了她原來的一切。后來她選了這棟房子,我沒來看過就在電話里說了可以;她那段時間沒有工作,便買了材料和器物開始裝修填充它,知會我時我在電話里說,行。

她看中了房子帶的閣樓,因為她知道我懶得扔掉舊物,總是住得逼仄。“而且,”她認真地說,“吵架時可以有一個人上來住?!笔畮啄陙恚覀冞€沒這樣利用過閣樓。唯一一次吵架過后,我下了班上閣樓找她,但上面照舊只有我的舊自行車、癟籃球、舊書刊、幾罐剪下來拉鏈、朋友幫我收集的各式舊蓮蓬頭,和其他一些次要點的東西。我慌張地走上街頭,她竟在一家蛋糕店朝我齜牙揮手,身上系著店里的圍裙。她在跟女店主學(xué)做蛋糕,說這樣可以避開那些讓我腸胃鬧騰的食材。她告訴我當天是我的生日,說她查過萬年歷,確定我是星期五出生的。

起初我覺得有閣樓的弊端是它必然藏納塵垢,需要我們上去打掃,后來我感到它竟能神奇地自潔,我間隔幾個月上去一次也感覺它光潔如新未染一塵。現(xiàn)在顯然這地方失去了它的自潔能力,每邁一步都會踏進糾結(jié)成絮的灰塵之間,引起一陣升騰和回落,窗玻璃布滿雨水的痕跡,墻壁的霉斑分為黑色和墨綠色兩種,組成的花紋變幻多端。

我知道她如果還是原來的她會怎么做。我搖高了她的頭枕,像是讓她能看到窗戶,也像是請她督促我似的。我找來抹布去抹擦窗玻璃上的水痕,沒想到聽到了難聽的刮擦音——雨水留下的痕跡竟變得這么粗糲頑固,仿佛強堿液體留下的蝕痕一樣。我接了一盆水,浸透抹布再去擦,效果仍沒什么改觀。我累了,扔掉抹布,坐在她床邊。似乎有一個喉音發(fā)出,我看看她的眼睛,覺得那多半是我自己發(fā)出的。

我想我該好好為她翻翻身上點藥,然后再為她松松肌肉,但并非要馬上動手,因為她剛剛這么接近窗景。我下了樓,喝起一罐啤酒,癱軟在床上。結(jié)果當天我乏累地睡了過去,忘了上去為她調(diào)整體位,讓她戳立著脖子迎著窗風待了將近一天一夜。

第二天午后,一個我曾經(jīng)帶過的實習生順路來看我。我找東西給她喝時在屋里噴了一些空氣清新劑,女孩對氣味總是很敏感。我們聊天,時而像以前那樣大笑,抿著甜飲潤喉。這時閣樓上傳來一聲吼叫,雖然不尖厲但怪透了,連我也差點把喝的噴出來。我對那女孩解釋了幾句,同時那吼叫再次響起,起伏不絕。后來人家沒坐多久就告辭了。我則帶著怒氣上了閣樓,我對她一揮手,說了臟話,然后才發(fā)現(xiàn)她還保持著昨天對窗的坐姿,只是頭栽歪到了一側(cè),嘴唇干得灰白。

我竟對她說了臟話,很大聲。這是我們相識以來的第一次。我平息了自己后,為她翻了身、上了藥。我還潤濕了她的嘴唇和舌頭。同時我承認要對她足夠好,只憑回憶遠遠不夠。

消沉使我更容易覺得勞累和困倦,在家里度日成了地道的苦熬。單是爬上閣樓的念頭就會把我累得氣喘吁吁,離家出外的感覺倒有點像當年下班回家。

這期間她表弟打來電話問她的近況,說他這段時間有空,會過來看望她。我已然不在乎誰來看望,可是稍后我忽然想,也許我脫離開一陣子會是個好方法。去我和她曾經(jīng)去過的地方待上一陣子,放空厭倦的情緒,應(yīng)該可以引回真我。去別處,這個念頭讓我騰地站了起來……我是說,如果這能讓她之后得到更好的照料,無疑是件好事。

于是她表弟來的時候我說他來得正好,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呢。我說她曾有一筆投資,現(xiàn)在生意虧了,有一些賬目要了結(jié)?!肮烙嬤@筆錢剛好可以讓她做一個療程的康復(fù)。”我這么說,同時察言觀色。沒想到他倒是很干脆地答應(yīng)下來,一副挽起袖子要即刻就位的樣子。

“姐,我才來,你別怪我?!彼诖策呂掌鹚淖笫?,好像快哭了。那只手這時紋絲不動。聽說他們倆小時候在一起玩耍過幾年,像很多親戚玩伴一樣,先是扭扭打打,后來姐姐開始懂得疼愛弟弟。

我告訴他該怎么照顧她,顯然說了很多我自己省略已久的項目。我一定臉紅了,但堅持不厭其詳。讓她得到細心護理的愿望,在我要離開之際重回高點,這也許是我的辦法將會奏效的兆頭。

兩天后我啟程了。走出門時甚至還沒想好要去哪兒,但這似乎不重要。我背著行囊回憶了她帶我去的很多地方,后來選擇了一處海濱,那是我們相處之初去到的幾個好地方之一。在飛機上我久久地看著窗外浩蕩的云層,以同一姿勢度過了半天航程。我找到我們住過的旅館住下,走下記憶中的海灘,游我們游過的海水,烤吃我們烤過的海物。當年隨她來時我不大順心,她說我沒興趣的話可以一直留在房間里睡覺,不用陪她。實際上后來她卻輕易地勸服我融入了她的每一項安排,不知不覺我就陪伴了她全程,竟沒覺得疲累。

重溫昔日,度過兩天。第二天睡覺前,我居然在旅館床頭的海濱度假廣告冊里讀到,我去的那片海灘是半年前剛剛開放的。天亮后我一直瞇著眼靠坐在床上。

中午時她表弟發(fā)來信息問:“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不順利?!蔽一貜?fù)。

然后我收拾東西離開了旅館,沒吃午飯就奔赴他方。

一路隨波逐流,我經(jīng)過了一些深山名剎,親見了幾處風貌樸拙的幽靜小鎮(zhèn),但耽溺最多的還是幾個名聲泛濫的旅游城市。我在酒店房間俯瞰窗外路上掙扎的車流,不愿關(guān)掉電視里的囂張噪音。其間她表弟打來幾次電話,我沒接。有個雨天我突然動了立即回家看她的念頭,恰巧在房間我第二次接到了那種女人的電話,為了幫自己下決心,我叫那女的來了。我要求她放聲從頭叫到尾,以標示這真的是另外的女人。為求讓自己充分愧疚我賣力得汗流浹背,然后獨自徹夜沉思,想我現(xiàn)在對她虧欠幾許,竟然和那種淫賤貨色纏作一團……想得足夠多了,天也晴明了,行囊就在眼前,我卻伸手抓起電話,回撥了那個貨色的號碼。

我真正回程時大約是三周之后,北方的天氣也熱了。意識到此行跨了季節(jié),自己也有些訝異。

舟車畢竟要???,終于回到家門前時,我深深換了一口氣。我想象了她表弟在里面的樣子。上了閣樓,我也看見了料想中他佝僂的背影。

我說了抱歉,我在外面太久了。然而他側(cè)轉(zhuǎn)過身,我看見他還是平靜地拉著她的手。

“我姐最近很容易出汗,要多幫她翻身,食物要再稀釋一點?!彼f。居然不像要急著離開,那副德行有點像在醫(yī)院陪護時的我。他讓我的心情加劇惡化。

我重新接管了她。她多半不知道身邊的人變換了,眼仁還是浮在上邊。護理事項都生疏了,我也忘了調(diào)制流食時多加水,幾天之后她的嘴唇干癟了,尿很黃很臊。我就喂水給她,把她弄嗆了,噴出了一些糊狀物。我才想起不能直接喂水是當初的醫(yī)囑??磥砦疫€真是放空了一些東西。

我砰地打開窗子,扯大領(lǐng)口。

隔天我去清除她吐在褥子上的東西,扳起她肩膀時,她開始哼哼呀呀,隨后突然頑劣了起來,在我耳邊嘶吼。我回憶起了這種聲音,相形之下,腦海里的海潮聲和街市喧鬧都四散逃遁,唯其獨尊。吼聲從她喉嚨里深淺不一的地方擠壓出來,音色多變卻又格外連貫。

“讓我弄完,不然就變臭發(fā)霉了?!蔽艺f。她的聲音讓我聽不到自己的后半句,但我還是接著說了下去,“你現(xiàn)在這樣,我總不能不照顧你。你以前那么好,現(xiàn)在這么不幸,如果不是和我在一起,你也不會出事,對吧?眼下還能怎么樣,又沒有另外一個人能長久陪著你,只有我……”

隨著她的嘶吼聲,我說話也急劇提高了音量,然后我猛地站起身,兩手狠狠捂住她的口鼻。熄滅了她的聲音,安靜果然來了。她沒有別的動作,只是在我手掌下抽吸空氣的力氣越來越大,后來像要把我整條胳膊吸進鼻孔。她的眼仁在上方顫動。

不知究竟多久之后我兩臂癱軟,跌坐在地。下唇疼痛,一定被自己狠狠咬過。

我他媽干了什么!幾秒鐘之前的事,需要我根據(jù)剛才含混的知覺推理出來。

我跑到床邊俯下身捧起她的臉,看著她機械部件似的不停急促吸氣。我給了自己兩個嘴巴,然后倚靠在她身邊擁偎著她,好像是我自己害怕失去照料。我保持那個姿勢很久也沒覺得疲倦。

我度過了對她最好的幾十個小時。我把之前做過的所有護理項目都做了若干遍,把自己累得氣喘吁吁卻不覺苦恨。直到第三天,我恢復(fù)了平靜,看著她在床上的安穩(wěn)和整潔,我重新開始覺得自己對得起她,仿佛一向如此。

回到樓下自己的床上休息,我躺著想了很多。始終在我眼前晃動的,除了她窒息時的樣子,還有她左臂上的鈍傷。她的左肩腫了,下面連著一片暗褐色的瘀痕,像梨快要爛透了的樣子??吹贸銎と馍掀疬^紫痧,這條她身上最有生機的左胳膊顯然受到過扭擰。我看到那傷情時稍一愣怔就明白了,我知道我在外邊游蕩時床邊發(fā)生了什么,她怎么呼號揮擺,她表弟又怎么最終平息了她和他自己。

這樣,我也就理解了我回來后他為什么是那副樣子,也似乎看到了自己類似的模樣。

我體會過了大劑量的心甘情愿??偠灾?,我終于學(xué)會了怎么對她好。

認清一些自己不曾用心辨識的東西使人平靜,我得以既不慌張也不焦躁。我做該做的事,不那么期盼解脫了,有點像病人知道自己一旦難受到某種程度,伸手就可以拿到解救之藥。

踐行新知的時日相隔不遠。有個午夜,她悶聲吭了幾聲之后,又放開喉嚨叫了很久,我?guī)状纬鲅园矒?,并說自己喝了酒不舒服,也困得要命。不出所料她越叫越兇,看起來摟抱住她才會奏效,需要真正溫軟又緊密的臂膀。我抬起手猶豫了一會兒,觸碰了她的嘴兩下,接著便壓緊她的口唇和鼻孔,雙臂使出力氣。不需要上次那么久,在她的臉色和震顫顯示足夠了之后我又堅持了一小會兒,隨即我就俯下身攬住她。她曾經(jīng)那么歡快而眼下這么無助,她曾經(jīng)為我吃穿得舒服而思慮百般,眼下竟在我手臂下窒息掙扎。是誰把我們逼到這田地?我撫摩她顏色斑駁的臉頰,動作真的柔和又熱切,眼淚嗒嗒地滴在她洞開的嘴旁邊。我有一種找到了機關(guān)按鈕的感覺。

此后我再也沒像這樣做過,我是說在封壓她的口鼻之前再也沒有猶豫過。一旦覺得自己需要對她好,我就會先那么干。在我疲勞或者煩躁時,在她煩躁時,在我們相識紀念日之類的日子。在兩個人的紀念日,我總該對她好吧,總該溫柔細膩吧。我答應(yīng)過她會記得這種日子,那么相擁著流點眼淚是最好的了。

就這樣,我們相伴著度過了一個秋天和半個冬天。天氣冷了起來,冰雪積累在路上,出門給她買藥和食材更加吃力。窗子不再打開,電暖氣烘烤她床褥散發(fā)的氣息,味道加倍難聞。之前她發(fā)過兩次燒,我用對她好的方法讓自己服侍了她,為她添置了熱源。天黑得很早,室內(nèi)的時間走得像膠水流淌一樣慢。我想起上個冬天也是這樣難熬。我也想到了更久遠的冬天,但這種回憶里未必總是有她,常在的是積雪反射的明亮日光、清爽的氣流和在室外踩雪時讓人成癮的吱呀足音。那時即便是冬天的晚上感覺也是圣誕節(jié)化的,回到眼前,我的嘴唇像她一樣干裂,仿佛正在獨自經(jīng)歷極夜。

我現(xiàn)在悉曉了我的方法,這是唯一的安慰。這樣的冬天我多用用它也在理吧,何況這是一個頗多節(jié)日的季節(jié),她以前在好些節(jié)日都大張旗鼓,我便盡量把方法用在節(jié)日前夕,把施用效果安排在她曾經(jīng)在意的時刻。

一天路過蛋糕店時,女店主叫住我,托出一塊生日蛋糕說送給她。蛋糕店一定記錄了一些熟客的生日,應(yīng)該不會搞錯。出事后,女店主對她是同情又關(guān)心的,所以眼下我需要再打起精神,為她過一個生日。回家的路上,想必我提著的蛋糕感動了幾個鄰居。我算了一下她的年紀,然后皺眉翻出她的證件核對——她四十歲了。按照十年前的約定,我該陪她去照一套藝術(shù)合照,還要有一張親吻的。那一天下午,我想使出的我的方法,然后做到所有該做的,可她連連咳嗽,我便只把手放在她腮旁。

天色暗下來后,我打開蛋糕盒子,插上四根蠟燭。我忘了給她調(diào)制流食,但也許可以喂她點奶油。奶油是她曾喜歡的,而且也是糊狀的。我用羹匙挖了一口奶油放在她唇上,她居然吸了進去,口唇重新變得空洞。我有點得意地又喂了幾口,然后想趁她嘴角掛著奶白自拍一張合照。我湊了過去,舉起相機,為了拍到她上浮的眼仁我極力地探身,這時她猛烈地咳嗽了兩聲,把之前吃進去的奶油噴在了我的半邊臉、脖子和眼鏡上。隨即她甩起左手把相機打翻在地,鏡頭玻璃發(fā)出碎裂的咔嚓聲。我把眼鏡扔在她床上,抹了一把臉,就把手壓上了她的嘴和鼻孔。我用力極大,仿佛很擔心她繼續(xù)浪費奶油一樣。

這次直到我胳膊酸痛、手掌在她牙上硌得生疼才松開手。她居然滿嘴是血,脖頸和胸腔大幅度地顫動,像在連續(xù)狠狠地撞擊什么。我不禁想去幫她,可她已經(jīng)滿眼眼白,最后胸部拱起,定住了動作,沉重地回落到床上后便一動不動了。

接替她動作的是我,我哮喘一樣喘息,呆愣過后回身撞翻了椅子,不知是怎么逃下樓又沖出門去的。

這種事竟然真的發(fā)生在我和她之間!我踉蹌奔走,即使是在驚恐之中那種狼狽也讓自己憎惡和絕望。沿路幾個窗子里有人向外張望,我連忙轉(zhuǎn)到僻靜角落,站下閉上了眼睛。我感覺到臉面肌肉的酸疼,不敢想象自己剛才的面孔是何等扭曲。我?guī)缀跸肫鹆怂龔那八械穆曇艉妥藨B(tài)。她舀起爐火上的湯,噘著嘴從勺子里咂嘗;她皺起眉頭,把晾干后發(fā)現(xiàn)沒洗凈的衣服重新按進水里;她凌晨偷偷起床,像個老花眼一樣看驗孕棒上的線條;她答應(yīng)我去人工流產(chǎn)時用手把眼角抹來抹去,在醫(yī)院經(jīng)受劇痛時才就勢放聲大哭……

我靠在墻上哭了起來,有幾分像她的號啕。我甚至隱約想起了我們當初偶遇之后不久的一次醉飲,我似乎也哭了,還把自己說成了一個懷才不遇的家伙,她在旁邊眼里也噙著淚。也許是在當天更加昏醉的時候我們涕笑并具地講了各自那些隱秘的習好和怪癖。我說不準她是不是真的像我一樣不記得了。

哭泣平息下來,我不知道自己該回家還是該去投案。我竟然想到了從輕發(fā)落幾個字,羞愧暗生。一時間我只能坐在地上,希望下一場大雪深埋自己。

在我神志消耗將盡,快要昏睡過去時,褲兜里響起鈴聲。我掏出手機,看到家里的電話號碼后手開始顫抖。

“你在哪兒?”她表弟居然在我們家,偏偏在今天,“我姐怎么了,嘴唇都破了!”

我舉著電話喘粗氣,什么都沒能說出來。

他越說越急,“總之你快回來,我姐情況有變化,有時哼聲有時搖頭!”

我張大嘴,不敢確認聽清了他的話。他說他沒見過她這樣,眼神也變了。

“眼神?”我扶著墻,以兩條麻木的腿撐站起來,“你是說她……醒了?”

“也不像真的醒了,就是眼仁不頂在最上邊了,現(xiàn)在好像能看到東西,能看到我在她身邊干什么……”

我張著嘴垂下電話,任憑里面叫喊什么。雖然渾噩了太久,可我對這個消息的意義還是可以參悟。

也就是說在我哀痛一場之后,她彈回了這個世界,今后仍將躺在那里,卻能看到我在為她做什么,或者在對她做什么了,至少她的目光會對著我。我吃力地邁開腳步。返回那個閣樓,我就會出現(xiàn)在她視野里。接下來呢,哪里會有什么別的改變,我還得繼續(xù)日復(fù)一日地守在屋子里,經(jīng)年歷月就像房屋永遠得背著自己的閣樓,耗光心神卻不會讓她欣快幾分。今后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在她眼前我只能煎熬,再也使不出那種對她好的方法了。

我駝著背瞇起眼睛,夜風還是從眼縫間吹撲進來。

責任編輯:謝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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