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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了凡四訓》到《訓兒俗說》
——關(guān)于袁了凡及其家風家訓的思想史考察

2019-12-09 21:25:57林志鵬
云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9年6期
關(guān)鍵詞:立命

林志鵬

[廣東省社會科學院,廣州 510610]

袁了凡(1533-1606),初名表,后改名黃,字坤儀,初號學海,因“悟立命之說,而不欲落凡夫窠臼”,遂改號了凡。在《明史》中,“袁黃”之名大多作為《藝文志》所載著述的作者,此外并無專傳。黃宗羲(1610-1695)著《明儒學案》,了凡亦未能名列其中。柳存仁曾就此指出:“林兆恩和袁黃這兩個人都是《明儒學案》所不收,而他們和《明儒學案》中的若干位又實在不無交涉的人?!?1)柳存仁:《和風堂文集》(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836頁。雖然不為代表“大傳統(tǒng)”的正史及《明儒學案》所載,但了凡其人及其《了凡四訓》卻深刻影響了中國社會道德倫理的變遷,成為別具一格的思想史現(xiàn)象。

現(xiàn)代較早關(guān)注了凡思想的是日本學者小柳司氣太(1870-1940)、清水泰次(1890-1961)、吉岡義豐(1916-1981)、奧崎裕司和酒井忠夫等人。澳大利亞華裔學者柳存仁(1917-2009)在1967年發(fā)表《袁黃及其〈了凡四訓〉》一文。美國學者包筠雅1987年在《哈佛亞洲研究學報》上發(fā)表論文《袁黃與功過格》,后又出版專著《功過格:晚期中華帝國的社會変遷與道德秩序》(TheLedgersofMeritandDemerit:SocialChangeandMoralOrderinLateImperialChina),也有不少關(guān)于了凡的論述。酒井忠夫在其《中國善書研究》一書中,從文化史和社會史角度研究了凡,指出其思想體現(xiàn)在“舉業(yè)之學以及諸如《立命篇》之類的善書思想”兩個方面。(2)[日]酒井忠夫著:《中國善書研究》(增補版),劉岳兵等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09頁。筆者認為,倘若以思想史角度觀照,舉業(yè)之學與“立命之學”實乃把握了凡思想的兩大著眼點。了凡的舉業(yè)之學,以《四書刪正》一書為代表,呈現(xiàn)其站在陽明心學立場對朱子學說的批判,是援引陽明心學進入科舉的嘗試;(3)林志鵬:《袁黃〈四書刪正〉考述》,《中國典籍與文化》2016年第3期,第11-20頁。其“立命之學”,則以《立命篇》《了凡四訓》等書為代表,是吸收借鑒佛道二教儀軌及中國傳統(tǒng)信仰要素,推動儒家倫理道德世俗化、民間化的典范。已有學者指出,《了凡四訓》為明末清初“勸善運動”注入力量,在某種程度上引領(lǐng)了道德勸善運動思潮。(4)吳震:《明末清初勸善運動思想研究》,臺北:臺大出版中心,2012年,第1-2頁。

近年來,國內(nèi)外關(guān)于了凡的研究呈現(xiàn)升溫態(tài)勢,但主要偏重于文化史和社會史研究視角,對了凡其人學術(shù)思想的關(guān)注不夠。學者呼吁,更應(yīng)在文化史、社會史研究范式的基礎(chǔ)上,引入哲學史、觀念史等學科視角和研究方法,以增加新的理解層面。(5)彭國祥指出:“如果我們將袁黃視為一個不乏深度的思想人物,希望進一步發(fā)掘其思想深處一些細微的觀念,并將其放在晚明心學的思想世界中去考察,那么,哲學史、觀念史顯然應(yīng)當是需要引入的視角和方法。當然,所謂‘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除了文化史、社會史、哲學史、觀念史之外,只要有助于我們?nèi)?、深入把握袁黃其人其學,其他的學科視角和研究方法,無疑都會成為有益的助緣?!痹斠姟睹魇费芯繀部返谑嫞?017年12月,第261頁。本文即是從思想史的角度,在對一手文獻資料分析梳理的基礎(chǔ)上,對了凡其人其學及其家風家訓研究的一種探索。

縱觀明代思想學術(shù),陽明心學的勃興實乃一“大事因緣”。明憲宗成化(1465-1487)年間,江門陳白沙(1428-1500)提倡“自得”之學,主張學宗自然、靜養(yǎng)心體,一改程朱官學之舊習,啟發(fā)了學術(shù)“漸入精微”的新風氣。姚江王陽明(1472-1529)繼之而起,揭“致良知”之教,直稱“圣人之學,心學也”,(6)(明)王守仁:《王陽明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86頁。自此“心學”大明,風靡大江南北。一方面,這場發(fā)端于陳白沙、大成于王陽明的“道學革新運動”(嵇文甫語)極大地撼動了明代官方意識形態(tài),加深了儒學與佛道二教之間的滲透與融攝,進一步推動了“三教匯通”的思潮,深刻地改變了明代中后期的思想格局。另一方面,心學內(nèi)部尤其是王陽明門下也與很多門派傳承一樣,“學焉各得其性之所近,源遠而末益分”,雖然共同標榜圣學,但宗旨迭出、異說紛呈,塑造出斑駁陸離、五彩繽紛的晚明思想史面貌。“照耀著這時代的,不是一輪赫然當空的太陽,而是許多道光彩紛披的明霞?!?7)嵇文甫:《晚明思想史論》,鄭州:河南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1頁。在這“光彩紛披的明霞”中,有一道特別引人矚目,那就是既屬于陽明后學而又匯通三教的袁了凡。

了凡出身于詩禮相傳的“文獻世家”,其曾祖袁顥、祖父袁祥、父親袁仁三代都有詮釋解析儒家“五經(jīng)”的論著,他本人更延續(xù)家學傳統(tǒng),撰有《袁氏易傳》《毛詩袁箋》《尚書大旨》《春秋義例全書》《四書疏意》《四書刪正》等著作。他“好奇尚博,四方游學,學書于文衡山,學文于唐荊川、薛方山,學道于王龍溪、羅近溪”,于“河洛、象緯、律呂、水利、河渠、韜鈴、賦役、屯田、馬政及太乙、岐黃、奇門、六壬、勾股、堪輿、星命之學,靡不洞悉原委”,足見其博采精擇、學無常師。他一生“六應(yīng)秋試(鄉(xiāng)試)”又“六上春官(會試)”,(8)(明)袁黃:《袁了凡文集》,北京:線裝書局,2006年,第1337頁。走的是一條由“儒生”而“儒士”、由“儒士”而“儒吏”、由“儒吏”而“鄉(xiāng)紳”的典型儒家士大夫道路。

了凡師承王陽明高第王龍溪(1498-1583)。王氏所作《袁參坡小傳》云:

公(筆者注:袁仁)沒后二十年,武塘袁生表從予游,最稱穎悟,余愛之而不知其為公之子也。后詢其家世,始知為故人之子。因作《小傳》以授之,以志通家之雅。(9)(明)王畿著:《王畿集》,吳震編校整理,南京:鳳凰出版社,2007年,第816頁。

“袁參坡”即了凡之父袁仁,“武塘袁生表”即了凡。袁仁于嘉靖二十五年(1546)去世,據(jù)此推測,了凡師從龍溪應(yīng)在嘉靖四十五年(1566)前后,其時龍溪69歲,了凡34歲。了凡《光祿寺署丞清湖丁公行狀》云:

初,東浙王文成公倡道東南,其門人龍溪先生獨得文成之正傳,天泉橋證悟可考也。侍御公(筆者注:丁賓)同余先登龍溪之門,聞言契悟,深識世儒之支離之謬。(10)(明)袁黃:《袁了凡文集》,北京:線裝書局,2006年,第1458頁。

由此可知,了凡是與丁賓(禮原,1543-1633)一同拜入王龍溪之門的。王龍溪歿后,了凡與同門整理編校了老師遺集。現(xiàn)存《龍溪王先生全集》卷五《語錄》署名“門人袁黃坤儀輯、丁賓禮原?!?;卷十五《雜著》署名“門人袁黃坤儀編、丁賓禮原?!?。

作為王龍溪的及門弟子,了凡常常以陽明后學自居,自稱“在學問中,初受龍溪先生之教,始知端倪”,(11)(明)袁黃:《袁了凡文集》,北京:線裝書局,2006年,第9頁。又言“從先師(筆者注:王龍溪)聞陽明先生之教”。(12)(明)袁黃:《四書刪正》,日本內(nèi)閣文庫藏明刊本,《論語》卷第12頁。他紹述王龍溪“現(xiàn)成良知”之說,無論在本體論抑或工夫論方面,都與王氏如影隨形。同時,他也深受當時著名心學學者羅近溪(汝芳,1515-1588)“明明德”之學影響。必須指出的是,了凡思想的一個顯著特色是“三教匯通”,他延續(xù)了王陽明、王龍溪在儒釋道三教觀問題上的精神向度,并大膽突破,主張儒佛互證,支持援佛入儒,超越了三教畛域分明的舊立場。

提起了凡,很多人會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凡四訓》。該書作為中國傳統(tǒng)善書經(jīng)典,影響巨大。不可否認,《了凡四訓》一書彌漫著濃重的佛教因子(當然亦蘊含儒、道二家思想元素),其因果報應(yīng)的思想尤其顯著。此書的盛行,使了凡的思想史形象在數(shù)百年間經(jīng)歷了由“儒者”到“佛教居士”的變遷過程。在時人殷邁(1512-1577)眼中,了凡是一位“博洽淹貫之儒”;(13)(明)袁黃:《袁了凡文集》,北京:線裝書局,2006年,第877頁。晚明大儒劉宗周(1578-1645)亦云,“了凡,學儒者也”;(14)(明)劉宗周:《劉子全書》,卷之一,《人譜自序》。明末清初的朱鶴齡(1606-1683)指出,了凡是匯通三教的“通儒”;(15)(明)朱鶴齡:《愚庵小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而在成書于清乾隆四十年(1775)的《居士傳》中,在具有居士身份的彭紹升(1740-1796)的筆下,了凡儼然成為一位“真誠懇摯”“以禍福因果導人”的虔誠佛教居士。(16)被彭紹升列入《居士傳》中的儒家人物大有人在,如以晚明時期為例,主要有趙大洲、管志道、楊起元、陶望齡、王肯堂、焦竑、李贄等。參見彭紹升:《居士傳》,趙嗣滄點校,成都:成都古籍書店,2000年。誠然,了凡身上有濃厚的儒釋道三教匯通色彩,其晚年修持,亦有“了凡居士”之名;但是,倘若全面考察他的人生歷程,了解其科舉生涯和學術(shù)師承,知曉他以“兵部職方司主事”身份“調(diào)護諸軍”出征朝鮮,“以親兵千余破倭將清正于咸境,三戰(zhàn)斬馘二百二十五級,俘其先鋒將葉實”的歷史,就能感知民間習以為常的了凡形象有失偏頗?!熬邮俊鄙胁蛔阋愿爬ㄆ渌枷胧访婷?,他是深得“內(nèi)圣外王”真?zhèn)鞯娜寮沂看蠓颍菂R通三教的陽明后學。

明末清初以來,《了凡四訓》作為民間善書盛行于世,眾口鑠金,后人遂將該書視為了凡家訓,乃至冠以“袁了凡訓子書”“袁了凡先生家庭四訓”之名。其實,了凡所作真正家訓是《訓兒俗說》,并非《了凡四訓》。

據(jù)筆者考證,現(xiàn)存《了凡四訓》四篇文字(“立命之學”“改過之法”“積善之方”“謙德之效”)初稿的確出自了凡之手,但最初僅是散落于作者《祈嗣真詮》《游藝塾文規(guī)》等著作中的文章片段,并未攢集成書,更無所謂“了凡四訓”之名。首篇“立命之學”作于萬歷二十九年(1601)了凡69歲時,收錄于了凡所著《游藝塾文規(guī)》中。該書于萬歷三十年(1602)前后刊行,在舉業(yè)士子中暢銷一時。了凡晚年聲名卓著,“立命之學”并不僅僅通過《游藝塾文規(guī)》流行,這一三千余字的文本甫一問世便廣受關(guān)注,并以“立命文”“立命篇”“省身錄”“陰騭錄”等名刻行。

周汝登(1547-1629)于《東越證學錄》卷七“立命文序”中云:

萬歷辛丑之歲,臘盡雪深,客有持文一首過余者,乃檇李了凡袁公所自述其生平行善,因之超越數(shù)量,得增壽胤,揭之家庭以訓厥子者??驮唬菏且髓餍蟹褚坑嘣唬浩澪挠谌舜笥欣?,宜亟以行……公于接引人,固有緣也,茲文之行,利益必廣。(17)(明)周汝登:《東越證學錄》,卷七。

“萬歷辛丑之歲”,即“立命之學”所作當年——萬歷二十九年(1601)。周序透露了兩層信息:其一,在“立命之學”寫成的當年年末,就有人試圖刊刻流通這一文本;其二,作為著名儒者又是陽明后學的周汝登,對此表示支持態(tài)度。

此外尚有佐證。錢希言,生卒年不詳,主要活動于萬歷年間,其所作《獪園》成書時間有待考證,但其自序作于刻書時,署為“癸丑冬”(萬歷四十一年,1613)。該書第三卷“仙幻”載有“孔道人神算會禪師立命”一則,即了凡所述“立命之學”的故事。(18)(明)錢希言著:《獪園》,欒保群點校,北京:文物出版社,2014年??梢?,在了凡去世七年后的1613年,“立命之學”以“省身錄”之名已經(jīng)流傳。必須指出的是,無論是“立命文”抑或“省身錄”,以及“立命篇”“陰騭錄”等諸版本,內(nèi)容大致相同,都是“立命之學”這一文本,亦即后來《了凡四訓》四篇之首。

既然如此,那《了凡四訓》最早成書于何時?該書另外三篇(“改過之法”“積善之方”“謙德之效”)的情況又是怎樣?據(jù)日本學者酒井忠夫考證,“了凡四訓”之名始見于清初的《丹桂籍》。(19)酒井忠夫考證,萬歷三十五年(1607年),《立命篇》《積善》《謙虛利中》三文合成一本出版。明末《陰騭錄》收錄了《立命之學》《謙虛利中》《積善》《改過》四篇,在清初《丹桂籍》中,改四篇被稱為“袁了凡先生四訓”。參見酒井忠夫:《中國善書研究》(增補版),劉岳兵等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09頁。也就是說,直至了凡歿后,才有人將其編輯并以“了凡四訓”之名刊行。四篇文字的題目,除首篇“立命之學”外皆出自后人之手。首篇“立命之學”在四篇文字中的寫作時間最遲(萬歷二十九年,1601);第二篇“積善之方”、第三篇“改過之法”寫作的具體時間已難考證,但與萬歷十八年(1590,了凡58歲)夏付梓的了凡所著《祈嗣真詮》中的“改過第一”“積善第二”兩篇內(nèi)容基本相同(筆者注:無論“積善之方”抑或“積善第二”皆未載“古德十人”之例證);第四篇“謙德之效”相同內(nèi)容見于萬歷三十年(1602)刊行的《游藝塾文規(guī)》,當時名為“謙虛利中”,所謂“利中”,即“有利于科舉中試”,可見該篇本是為舉業(yè)士子所作,這從篇末“今之習舉業(yè)者……吾于舉業(yè)亦云”(20)(明)袁黃:《袁了凡文集》,北京:線裝書局,2006年,第897頁。的表述亦可看出端倪。

綜上所述,《了凡四訓》是一部后人輯錄了凡文字并刊刻流通的善書作品,在廣泛流傳后被以訛傳訛地當成了凡家訓。事實上,了凡確有一部為其子袁天啟(袁儼)所作家訓,也是唯一一部家訓——《訓兒俗說》。曾為袁天啟主持冠禮的沈大奎記載:

公(筆者注:了凡)志不大酬,而還以其學教于家,訓諸其子天啟……十月之吉,為其子行古冠禮,速余為賓……既冠,峨然一丈夫子也……厥明公(筆者注:了凡)出《訓兒俗說》相示,諦閱之……自古家庭之訓,見于記籍者,未有若是之詳且晰也。

在沈氏看來,《訓兒俗說》這一“家庭之訓”博雅大方,巨細不遺,不愧為自古家訓中的精品?,F(xiàn)存《訓兒俗說》共八篇,分別為:“立志第一”“敦倫第二”“事師第三”“處眾第四”“修業(yè)第五”“崇禮第六”“報本第七”“治家第八”。沈氏稱:

首曰立志,植其根也;曰敦倫,曰崇禮,善其則也;曰報本,厚其所始也;曰尊師,曰處眾,慎其所興也;曰修業(yè),曰治家,習其所有事業(yè)也。外而起居食息言語動靜之常,內(nèi)而性情志念好惡喜怒之則;上自祭祀宴享之儀,下自灑掃應(yīng)對進退之節(jié);大而賢士大夫之交際,小而仆從管庫之使;令至于行立坐臥之繁,涕唾便溺之細,事無不言,言無不徹。

《訓兒俗說》八篇文字前后銜接,首尾貫通,一氣呵成,既“詳”且“晰”,其邏輯性和系統(tǒng)性都很強。了凡以一位嚴父的從容筆調(diào),訓示其子,循循善誘,嚴肅而又親切,莊重而又和藹,讀之宛然如在目前。

《訓兒俗說》作為了凡訓子家書,貫穿了袁氏一脈相承的家風、家教和家族傳統(tǒng)。據(jù)載,了凡父母道德風范素為時人推重,“參坡(了凡之父袁仁)博學淳行,世罕其儔;李氏賢淑有識,磊磊有丈夫氣”。(21)(明)袁衷、袁襄、袁裳、袁表、袁袞等記,錢曉訂:《庭幃雜錄》,《四庫存目叢書·子部》第86冊,卷下。以下簡稱《庭幃雜錄》?!锻s錄》是了凡兄弟對其父母日常言行的記述。結(jié)合當時思想背景,深入分析這一文獻,其家風家教和家族傳統(tǒng)便會清晰呈現(xiàn)。

(一)以儒為宗與兼收并蓄

在思想傾向上,袁家是以儒家教義為基礎(chǔ)的。美國學者包筠雅(Cynthia Brokaw)研究指出,袁氏家學更傾向于“五經(jīng)或六經(jīng)而不是四書(《論語》《孟子》《大學》《中庸》)”。(22)[美]包筠雅:《功過格——明清社會的道德秩序》,林正貞、張林譯,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73頁。明代社會,以儒家學說作為家學的士紳家庭并不鮮見,但受自宋以降的科舉文化影響,對于儒家經(jīng)典的關(guān)注焦點早已由“五經(jīng)”轉(zhuǎn)移到“四書”上來。袁家“重‘五經(jīng)’而不重‘四書’”的傳統(tǒng),當與數(shù)代飽讀詩書,卻恪守“不事舉業(yè)”的祖訓有關(guān)。一方面,“重‘五經(jīng)’”的傾向由其“隱居不仕”的家族傳統(tǒng)導致;另一方面,這使袁家不為“四書”所代表的官學所局限,推動了袁氏家學向更廣博、更兼容的向度發(fā)展。據(jù)《嘉善縣志》載:

袁仁,字良貴,父祥、祖顥皆有經(jīng)濟學。仁于天文、地理、歷律、書數(shù)、兵法、水利之屬,靡不諳習……顥嘗作《春秋傳》三十卷,祥作《春秋或問》八卷以發(fā)其旨,仁作《針胡編》以闡之。(23)(清)江峰青等修:《嘉善縣志》,光緒十八年刊本。

袁顥作《春秋傳》,其子袁祥作“《春秋或問》八卷以發(fā)其旨”,其孫袁仁又“作《針胡編》以闡之”,反映出袁氏家族注重儒家“五經(jīng)”的學風一脈相承。另外,“經(jīng)濟學”無疑是指儒家經(jīng)典之外的實際學問,說明袁氏家學不囿于經(jīng)典文本,而帶有實用色彩。這一特色體現(xiàn)在袁仁身上,便是“天文、地理、歷律、書數(shù)、兵刑、水利之屬,靡不涉其津涯,而姑寓情于醫(yī)”。(24)(明)王畿著:《王畿集》,吳震編校整理,南京:鳳凰出版社,2007年,第815頁。袁仁以儒為宗,對佛、道二教乃至九流各派都能廣泛融攝,說明其學問根基在民間,學術(shù)傾向呈現(xiàn)兼收并蓄的特色。

需要指出的是,袁家所在的嘉善,地處江蘇、浙江交界,本是陽明心學勃興之地,當時心學傳播更是如火如荼。袁仁與陽明門人多有交往,也曾在王心齋的引薦下,向王陽明問學。(25)(明)王畿著:《王畿集》,吳震編校整理,南京:鳳凰出版社,2007年,第815頁。當時雖未執(zhí)弟子之禮,但在王陽明去世后,袁仁“不遠千里,迎喪于途,哭甚哀”,(26)(明)王畿著:《王畿集》,吳震編校整理,南京:鳳凰出版社,2007年,第815頁。由此推斷,他在思想上傾向陽明心學,或謂其私淑王陽明也不為過。

(二)道德主義與積德行善

從某種意義上講,儒學學說可以用“內(nèi)圣外王”四字進行簡單概括。《大學》中所列“八條目”即是“內(nèi)圣外王”之學由內(nèi)而外的層層展開。其中,“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屬于內(nèi)圣之學,而“內(nèi)圣”之學集中體現(xiàn)于“修身”,側(cè)重于個人修養(yǎng)與道德。袁仁思想的道德主義色彩尤為強烈。作為醫(yī)者,他主張養(yǎng)德重于養(yǎng)身。據(jù)載:

昆山魏校疾,招仁。使者三至,弗往。謝曰:“君以心疾招,當咀嚼仁義、炮制禮樂,以暢君之精神。不然,十至無益也?!?27)(明)袁仁:《辭魏子材相召書》,《袁氏叢書》卷十《重梓參坡先生一螺集》。

可見,袁仁并非一介普通醫(yī)者,更具以“仁義”教人的儒者之風。儒家強調(diào)“義在利先”,在道德與功名、富貴的關(guān)系問題上,尤能看出袁仁的道德取向。他說:

士之品有三:志于道德者為上;志于功名者次之;志于富貴者為下。近世人家生子稟賦稍異,父母師友即以富貴期之,其子幸而有成,富貴之外不復(fù)知功名為何物,況道德乎?……伊周勛業(yè),孔孟文章,皆男子當事,位之得不得在天,德之修不修在我。毋棄其在我者,毋強其在天者。(28)(明)袁衷等錄:《庭帷雜錄》卷下。

此為袁仁訓子之言。一方面,他強調(diào)“志于道德者為上”,主張“修德”為第一要事,對其子“非徒以富貴望”,秉承孔門“富貴在天”的教誨。

與當時大眾思想一致,袁仁有積德獲福的觀念。他說:

人有言:畸人碩士,身不容于時,名不顯于世,郁其積而不得施,終于淪落而萬分一不獲自見者,豈天遺之乎?……吾家積德不試者數(shù)世矣,子孫其有興焉者乎?(29)(明)袁衷等錄:《庭帷雜錄》卷下。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源于《易經(jīng)》,后經(jīng)佛道二教對報應(yīng)的宣揚而進一步強化?!拔峒曳e德不試者數(shù)世矣,子孫其有興焉者乎”,即是對其子的期許,同時又是“積善余慶”思想的自然流露。在此觀念影響下,袁仁夫婦多行善事,形成了樂善好德的家風。據(jù)載:

遠親舊戚每來相訪,吾母(筆者注:李氏)必殷勤接納,去則周之。貧者必程其所送之禮加數(shù)倍相酬,遠者給以舟行路費,委曲周濟,惟恐不逮。有胡氏、徐氏二姑,乃陶莊遠親,久已無服,其來尤數(shù),待之尤厚,久留不厭也。劉光浦先生嘗語四兄及余曰:眾人皆趨勢,汝家獨憐貧。吾與汝父相交四十余年,每遇佳節(jié)則窮親滿座,此至美之風俗也。(30)(明)袁衷等錄:《庭帷雜錄》卷下。

(三)民間信仰與出世情懷

明代尊奉程朱理學為“官學”,但也重視正統(tǒng)宗教“陰翊王度”的作用,并對佛道二教加以保護和提倡。明代中期以后,佛道二教進一步世俗化、民間化,成為民間信仰的重要組成部分。袁仁主張儒釋道三教共存,反對站在儒家本位立場,批判、排斥佛道二教。他說:

昆山魏祭酒崇儒辟釋,其居官毀六祖衣缽,居鄉(xiāng)又拆寺興書院,畢竟絕嗣。繼之者亦絕。聶雙江為蘇州太守,以興儒教、辟異端為己任,勸僧蓄發(fā)歸農(nóng),一時諸名公如陸粲、顧存仁輩皆佃寺基。聞聶公無嗣,即有嗣當亦不振也。吾友沈一之孝弟忠信、古貌古心,醇然儒者也,然亦辟佛,近又拆庵為家廟。聞陸秀卿在岳州亦專毀淫祠而間及寺宇。論沈陸之醇腸碩行,雖百世子孫保之可也。論其毀法輕教,寧能無報乎?(31)(明)袁衷等錄:《庭帷雜錄》卷下。

魏校(1483-1543)和聶豹(1487-1563)等人都是當時儒者,且為名公巨卿。袁仁以這些人為例,闡述“毀法輕教”必有報應(yīng)的道理,表明他深信因果報應(yīng)之說,帶有濃厚的民間信仰色彩。他又說:

六朝顏之推家法最正,相傳最遠,作《顏氏家訓》,諄諄欲子孫崇正教,尊學問。宋呂蒙正晨起輒拜天祝曰:愿敬信三寶者生于吾家。不特其子公著為賢宰相,歷代諸孫如居仁、祖謙輩皆聞人賢士。此所當法也。(32)(明)袁衷等錄:《庭帷雜錄》卷下。

此處,袁仁從因果報應(yīng)的角度,舉案說明“敬信三寶”功德至大。這一看法在當時的民間社會應(yīng)當是習以為常的,代表民間信仰的一種基本形態(tài)。

了凡之母李氏也篤信佛教,作為一位居家主婦,她更勤于念佛修持。據(jù)載:

母(筆者注:李氏)平日念佛,行住坐臥皆不輟。問其故,曰:“吾以收心也。嘗聞汝父有言,人心如火,火必麗木,心必麗事。故日必有事焉。一提佛號,萬妄俱息,終日持之,終日心常斂也。”(33)(明)袁衷等錄:《庭帷雜錄》卷下。

佛教是明代民間社會的重要信仰,家庭婦女堅持念佛,本非奇事。袁母卻把念佛作為“收心”的法門,似乎有取于民間所謂“念經(jīng)不如念咒、念咒不如念佛”之意。相較于中國社會世俗佛教信仰中強烈的功利趨向,以“收心”為目的念佛,無疑更加純粹,很有可能受到“心學”思潮的影響。

此外,受佛道二教影響,袁仁家庭之中時常顯露一種出世情懷?!锻s錄》記載袁仁夫婦一則對話云:

癸卯除夕家宴,母問父曰:“今夜者今歲盡日也。人生世間,萬事皆有盡日。每思及此,輒有凄然遺世之想?!备冈唬骸罢\然。禪家以身沒之日為臘月三十日,亦喻其有盡也。須未至臘月三十日而預(yù)為整頓,庶免臨期忙亂耳?!蹦竼枺骸叭绾握D?”父曰:“始乎收心,終乎見性?!庇?筆者注:了凡)初講《孟子》,起對曰:“是學問之道也。”父頷之。(34)(明)袁衷等錄:《庭帷雜錄》卷下。

了凡之母在年終歲末感慨人生有限、萬事有盡,其父袁仁認同這一觀念,并以“禪家以身沒之日為臘月三十日”加以解釋,其“始乎收心,終乎見性”之語帶有禪宗和形而上學色彩。年幼的了凡以孟子“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加以附和,亦頗見其家學特色。

袁仁臨終之詩頗有出世意味。其云:

附贅乾坤七十年,飄然今喜謝塵緣。

須知靈運終成佛,焉識王喬不是仙?

身外幸無軒冕累,世間漫有性真?zhèn)鳌?/p>

云山千古成長往,那管兒孫俗與賢。(35)(明)袁衷等錄:《庭帷雜錄》卷下。

讀此詩句,不難體會作者灑落的人生胸懷與超然境界,以及對佛道二教出世理想的追求。

了凡一生跨越嘉靖、隆慶、萬歷三朝。嘉靖、隆慶之后,隨著陽明心學興起,三教匯通儼然成為時代潮流,“心學盛行之時,無不講三教歸一者也?!?36)(清)紀昀總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百三十二,子部四十二,雜家類存目九,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3378頁。佛教經(jīng)歷了明代中期的低迷,至晚明高僧輩出,禪宗著述相當豐碩,步入“中國佛教復(fù)興的時代”。(37)圣嚴法師:《明末佛教研究》,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6年,第3頁。道教方面,由于最高統(tǒng)治者的崇奉,許多道教中人直接參政,甚至對政治生態(tài)產(chǎn)生影響,道教的多神崇拜、內(nèi)丹修養(yǎng)、行善積功等觀念也廣泛滲透至思想文化領(lǐng)域,并在民間蔓延滋長。

日常修持方面,了凡吸納融攝佛道二教法門。包括:

1.靜坐(禪觀)。所謂禪觀,是以靜坐為形式,而行修習禪定之實際。了凡幼年即修習禪觀,(38)參見(明)袁黃:《袁了凡文集》,北京:線裝書局,2006年,第1頁。了凡門人楊士范所作《刻了凡雜著序》云:“了凡先生,幼習禪觀,已得定慧通明之學?!弊匝云缴靡嬗陟o坐者良多,其《靜坐要訣》一書正是援引禪門理論并結(jié)合個人實踐經(jīng)驗寫成的。其述及禪觀經(jīng)歷云:

弟幼受云谷老師之教,即知靜坐攝心,或經(jīng)夕不寐,或經(jīng)旬不出,而人事多魔,不能打成一片。后因出游有暇,得整座十個月,朝暮未嘗交睫。于禪門工夫,先息粗細二塵,次過欲慧二定,然后備證十六觸而入初禪。大覺大悟,如夢之方醒。然有覺有悟,猶為幻為病,離此覺悟,方入第二禪。始知向來為聰明所迷,覺照所誤,如鳥之出籠,廓然見天地之遠大,而悅不自勝。然悅在猶為患為病,離悅而后入第三禪。凡人為學,惟內(nèi)無所悅,故外面可喜可慕之事得以動之,到得內(nèi)有真悅,則充然自足矣。若三禪則不徒悅,而且樂焉。蓋喜從心生曰悅,喜從外暢曰樂,故二禪之悅以心受,三禪之樂以身受,不但手足舞蹈,熏染順適,覺得一呼而與六合上下同其通,一吸而與六合上下同其復(fù),真與天地萬物同其和暢者。(39)(明)袁黃著:《〈游藝塾文規(guī)〉正續(xù)編》,黃強、徐珊珊校訂,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450-451頁。

了凡之靜坐以修禪為目的,與朱子、陽明等學者將靜坐當成“補小學收放心一段工夫”大異其趣,由此可見涉入佛禪之深。

2.持咒?!皽侍嶂洹比Q“七俱胝佛母所說準提陀羅尼法門”,在明代流行于佛教信徒之間。其咒文為:“南無颯哆喃,三藐三菩馱,俱胝喃,但胝他。唵,折隸,主隸,準提,所哈?!痹乒确〞?1500-1575)傳授了凡持咒方法云:

但能持“準提咒”,無記無數(shù),不令間斷,持得純熟,于持中不持,于不持中持。到得念頭不動,則靈驗矣。(40)(明)袁黃:《袁了凡文集》,北京:線裝書局,2006年,第879頁。

3.辟谷。辟谷源自道家“不食五谷”的修煉法門,又稱卻谷、去谷、絕谷、絕粒、卻粒、休糧。關(guān)于辟谷的最早記載是《莊子·逍遙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钡澜虅?chuàng)立后,承襲此術(shù)者代不乏人。了凡有修持辟谷之經(jīng)驗,他說:

習閉氣而吞之,名曰胎息;嗽舌下泉而咽之,名曰胎食。春食朝霞者,日始出赤氣也。秋食瀹漢者,日沒后赤黃氣也。冬食流瀣者,北方夜半氣也。夏食三陽者,南方日中氣也。勤而行之,可以辟谷,余試之良驗。(41)(明)袁黃:《袁了凡文集》,北京:線裝書局,2006年,第91頁。

晚明高僧紫柏真可《寄袁了凡居士水齋》云:“華岳山人辟谷方,先生獨得已休糧?!?42)(明)紫柏真可:《紫柏大師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606頁。這也是了凡修煉辟谷的例證。了凡《與吳海舟侍御書》云:“緣在縣久斷五谷,今行軍甚便,終日馳驅(qū),不煩行廚?!?43)(明)袁黃:《袁了凡文集》,北京:線裝書局,2006年,第1375頁??梢?,他在征途中,仍將辟谷作為養(yǎng)生護體的方式。

4.齋戒。了凡《答馬瑞河問靜坐要訣書》云:

仆已不谷食者數(shù)年矣,一切葷牲,人前尚未敢斷,不獨慮人疑謗,亦欲示人易從也。每月十齋日,則不可犯,初一、初八、十四、十五、十八、廿三、廿四、廿八、廿九、三十日也。(44)(明)袁黃:《袁了凡文集》,北京:線裝書局,2006年,第1399頁。

《了凡四訓》“積善之方”云:

凡人之所以為人者,惟此惻隱之心而已。求仁者求此,積德者積此。周禮“孟春之月,犧牲毋用牝”,孟子謂“君子遠庖廚”,所以全吾惻隱之心也。故前輩有四不食之戒,謂:聞殺不食、見殺不食、自養(yǎng)者不食、專為我殺者不食。學者未能斷肉,且當從此戒之。(45)(明)袁黃:《袁了凡文集》,北京:線裝書局,2006年,第891頁。

《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云:“復(fù)次普廣,若未來世眾生,于月一日、八日、十四日、十五日、十八日、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八、二十九日乃至三十日,是諸日等諸罪結(jié)集定其輕重……能于是十齋日,對佛菩薩、諸賢圣像前讀是經(jīng)一遍,東西南北百由旬內(nèi)無諸災(zāi)難?!薄笆S日”的說法由此而來。晚唐以降,民間開始盛行此法。而“四不食之戒”,亦為佛教中人倡導。

5.布施(包括齋僧)。馮夢禎(1548-1606)《壽了凡先生七十序》云:

先生(筆者注:了凡)不富而喜施,日甚,行其仁心,而非以博福田利益。一歲之間,所捐不下數(shù)十百石,飯僧居其七,而族屬親友居其三。先生曰:“飯僧以續(xù)佛慧命,吾故急焉?!?46)(明)馮夢禎:《快雪堂集》,卷六。

了凡《與陳穎亭論命書》述其布施之事甚詳:

弟田租不多,每歲量除三分之一為行義之資,先將族人之讀書者與貧而不能婚葬者,量助若干,凡二十余條。次將親友之貧者,存而衣食不能自給,如沈望湖輩;歿而子孫不能自立,如李見亭輩,皆薄有所助。又次將鄉(xiāng)里貧民丐戶,每歲二度放糧,以濟其乏。(47)(明)袁黃著:《〈游藝塾文規(guī)〉正續(xù)編》,黃強、徐珊珊校訂,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206頁。

《了凡四訓》記述了凡在寶坻完成一萬件善事,“即捐俸銀,令其就五臺山齋僧一萬而回向之”。晚年居家的了凡,也經(jīng)?!霸诩闻d如楞嚴、三塔,在蘇州如滅渡、接待等處,歲齋僧數(shù)千”。(48)(明)袁黃著:《〈游藝塾文規(guī)〉正續(xù)編》,黃強、徐珊珊校訂,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206頁。

6.放生。放生與戒殺相對,本屬佛門修持儀軌。了凡早年發(fā)愿積德行善,與妻子一道“或施食貧人,或買放魚蝦”。(49)(明)袁黃:《袁了凡文集》,北京:線裝書局,2006年,第881頁。晚年居家,也將放生作為日常之善事,自述“買放魚蝦螺鳥,日逐放生,放得多欣然暢懷,如有所得”。(50)(明)袁黃:《袁了凡文集》,北京:線裝書局,2006年,第881頁。其《寄丁衡岳書》亦云:

仆偃息水鄉(xiāng),離城稍遠,清晨盥梳畢,即靜坐片時,起則檢閱經(jīng)史,訂千古之是非,開一時之眼目,研朱點墨,足以自嬉,出而曳杖柴門,見魚鳥則買放生,遇僧道則隨緣布施。(51)(明)袁黃:《袁了凡文集》,北京:線裝書局,2006年,第1368頁。

7.功過格。功過格源于道教?,F(xiàn)存最早的功過格是成書于金世宗大定十一年、南宋孝宗乾道七年(1171)的《太微仙君功過格》。宋代以降,功過格開始盛行,了凡在其“立命之學”中有云:“云谷出功過格示予,令所行之事,逐日札記,善則記數(shù),惡則退除?!边@是了凡奉持功過格的開始,時年37歲。為政寶坻期間,他依然保持奉行功過格的習慣。他說:

予置空格一冊,名曰治心編。晨起坐堂,家人攜付門役,置案桌上,所行善惡,纖毫必記。

著述方面,尤其彰顯了凡三教匯通的思想特色。如《靜坐要訣》一書,汲取天臺止觀思想,基本理念及方法皆取自佛教,前人所謂“非深通內(nèi)典、精研性理者不能道也”。(52)參見(明)袁黃撰:《靜坐要訣》,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4頁。內(nèi)容包括:“辨志篇”,論述靜坐的動機,一本于天臺宗思想;“豫行篇”,強調(diào)靜坐之前應(yīng)當持戒,具體方法來自佛教;“修證篇”,論靜坐中種種奇特光景,皆須識破,經(jīng)粗心息、細心住、欲界定、未到地定直至四禪修法及注意事項,最后破無明,如滅受想,獲阿羅漢果;“調(diào)息篇”,依次介紹六妙門、十六特勝、通明觀等禪家調(diào)息法門;“譴欲篇”,介紹斷絕欲望的方法,以佛教不凈觀、九想、十想以及白骨觀為主;“廣愛篇”,論述佛教四無量心(慈、悲、喜、舍)修法。了凡在書中指出,“靜坐之法,原出禪門,吾儒無有也”,與其師王龍溪的看法頗為一致。(53)參見《王畿集》卷四,《東游會語》,王畿云:“孔門教人之法,見于禮經(jīng)。其言曰,辨志樂群,親師取友,謂之小成。強立而不反,謂之大成。未嘗有靜坐之說。靜坐之說,起于二氏,學者殆相沿而不自覺耳?!本C觀全篇,呈現(xiàn)以禪宗為主、儒佛思想雜糅的特色,尤其是在言說方式上,具有以儒解佛、儒佛互證的趨向。

又如,萬歷十八年(1590)刻行的《祈嗣真詮》。該書的寫作目的是“慮天下之乏嗣者眾,而不獲聞是訣也”,“因衍為十篇,以風告之,俾嗣續(xù)有賴,生齒日繁,而家家獲螽斯之慶”。內(nèi)容共分十篇,分別為:《改過第一》《積善第二》《聚精第三》《養(yǎng)氣第四》《存神第五》《和室第六》《知時第七》《成胎第八》《治病第九》《祈禱第十》??傮w來看,該書以道家及中醫(yī)養(yǎng)生延嗣之術(shù)為主,又帶有儒家倫理與佛教思想的印記。

總體來看,佛道二教之于晚明社會的影響,不僅存在于精英思想家的著作中,更體現(xiàn)在世俗社會的方方面面。在家庭熏陶和社會浸染下,了凡自幼與佛道二教結(jié)下不解之緣,其日常修持及著述帶有三教匯通的思想特色。從某種意義上說,了凡既是研究晚明儒、釋、道三教思想融合的代表人物,以及考察三教融合史的絕佳樣板,又是推動三教思想走向深度融合并不斷出現(xiàn)新形態(tài)的實踐人物。這一方面,還有待于思想史家深入研究發(fā)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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