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紅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這是《古詩十九首》之中的一首,?這里的“芙蓉”,人云亦云的解釋都是指荷花??催^荷花看木芙蓉花,兩相比較,情有所思,心有所向。我個人倒是更樂意這涉江而采的“芙蓉” 是指木芙蓉。
《廣群芳譜》說得明白:“芙蓉有二種,出于水者,謂之草芙蓉;出于陸者,謂之木芙蓉,又名木蓮,樂天詩曰水蓮開盡木蓮開,謂此。”這出水的草芙蓉就是荷花,這陸地生的芙蓉就是木芙蓉。木芙蓉是木本,荷花是草本,同冠“芙蓉” 之名,卻是兩種不同的植物。
明代文震亨《長物志》說木芙蓉:“宜植池岸,?臨水為佳。若他處植之,絕無豐致?!蔽屹澩⑾矚g木芙蓉這份臨水照花的風致、格調和意境。也不知究竟具體始于何時何地,從古至今,木芙蓉臨水而植已成審美定勢,木芙蓉也就和水有了意象關系。所以我認為,“涉江采芙蓉”可以是涉水在水中取荷花,也可以是涉過水去,到江岸采木芙蓉花。
《廣群芳譜》有記:“木芙蓉,一名木蓮,?一名華木,一名拒霜花,一名杹木,一名地芙蓉,?本草云,此花艷如荷花,故有芙蓉、木蓮之名,?八九月始開,故名拒霜。……八九月間次第開謝,?深淺敷榮,最耐寒而不落,不結子??傊?,此花清姿雅質,獨殿眾芳,秋江寂寞,不怨東風,可稱俟命之君子矣?!焙脗€“俟命之君子”,總一派無怨無悔、恪守正道、出類拔萃的氣度,誠有可敬的君子之風。
我在四川看到的木芙蓉花正是開在湖邊,可謂“臨水為佳”了;又處于霜降節(jié)氣,眾芳搖落,?此花盛放,端的有清姿、顯雅質、殿眾芳,只是秋江何來寂寞?又為何要怨東風?萬物各有其時、各行其是,木芙蓉開花正當時,我看到的是此花不憂不懼的自足自持氣質。
有了這些芙蓉解,吾之謂“涉江采芙蓉”采的是木芙蓉,也算淵源有自了。是啊,有江又怎樣?有江就涉江;有蘭澤又怎樣?順道看芳草, 弱水三千亦自飲一瓢;采之又怎樣?一朵兩朵或一束,是可心的花就好。贈誰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思所念在山水迢遠的長道,兩情若是久長時, 且看取眼前手上的芙蓉花好。
水芙蓉這荷花,總帶一份清高絕塵的況味; 木芙蓉則落地安生,更具平實尋常意味,是人煙處的清健樸質、親切親和。觀荷花花朵和木芙蓉花朵樣式,荷花也太長桿大朵了,采了拿著太惹眼,不似踏實日子的樸實情節(jié),采木芙蓉花則不打眼、自情深,盈盈水邊,花色水光兩相映,不勝依依。
濟南木芙蓉花極少,多年來也只見過兩處。那天清晨,采了幾朵木芙蓉花自江南小園回來, 路上小心翼翼護著,怕壓損了盛開的花朵。到濟南沒來得及做花食,花在冰箱里過了兩天一夜, 花朵便合攏了許多,外圍的花瓣也色澤枯淡了。這天晚上終于得閑,想著再不吃花,花就更不好看了,就跑了附近的三個超市才買到豆腐,想著第二天一早要做一道古法花食——雪霞羹。
雪霞羹是用木芙蓉花做成的美食,源自宋代《山家清供》的花饌記述:“采芙蓉花,去心、蒂, 湯瀹之,同豆腐煮,紅白交錯,恍如雪霽之霞, 名‘雪霞羹,加胡椒、姜亦可也。”紅白交錯如雪霽之霞,想想都覺得美麗異常,看這做法也簡單可行,不禁摩拳擦掌,要照原樣親手做出雪霽之霞,想必又是一味活色生香。
早上6 點多醒來,覺得天色尚早,就沒急著做早飯。翻看了幾頁書,瀏覽了微信朋友圈,收拾下衣物,洗漱完畢,和先生閑聊幾句,正準備做木芙蓉花食,那學究先生忽端著一碗面條、一碗菜湯放到桌上吆喝著:“開飯了!開飯了!”
雪霞羹,是用木芙蓉花做成的美食,源自宋代《山家清供》的花饌記述:“采芙蓉花,去心、蒂,湯瀹之,同豆腐煮,紅白交錯,恍如雪霽之霞,名‘雪霞羹,加胡椒、姜亦可也。”
定睛一看,菜湯里兩色清白:豆腐塊、青蘿卜絲,還有蔥姜片。我的天,一眼沒看見,豆腐已在蘿卜湯里變現(xiàn)。雖領情坐享其成,但還是不無遺憾地脫口而出:“誰讓你把豆腐做蘿卜湯的? 我昨晚專門買了豆腐準備今天早上做一樣花食的,等花全蔫了,再上哪里采木芙蓉花去???” 那人卻不惱不急,慢條斯理:“誰讓你不早說啊, 不就是一塊豆腐嘛,啥花食不花食的,快吃飯吧!”
我有些沮喪地到冰箱里拿出木芙蓉花,幸好花色花朵沒有枯萎更多,轉臉再看到青蘿卜豆腐湯,雖然刀功欠佳,將姜絲切成了姜片,蘿卜絲切成了蘿卜條,豆腐塊切得大小不一,但成色尚可,尤其是嘗了一口,居然味道甚好,忽想著再加入木芙蓉花誰說就不是一道美味花食呢?
知道飯菜涼了會有色變,說時遲那時快,鹽水洗凈花朵,迅速摘取花瓣,趁湯未涼趕緊放入, 看看聞聞,色、香、味也不算差,于是開始拍照。不知何時,那廚師同志走過來,笑容可掬:“看, 不也挺好嘛,歪打正著了!”有豆腐、有姜、有芙蓉花,只是說好的古法雪霞羹呢?給這紅、白、綠三色交錯的花食又該取個什么有詩意的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