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娜

為人子女，不要嫌棄那個性情突變的父母，他可能只是通過這種方式向你發(fā)出吶喊和求助。

01

有個開店的朋友，談到她的母親。

她說，母親是位退休教師，以前性格溫和又寬容。教書時桃李滿天下，是學校最受歡迎的老教師之一，不少調皮搗蛋的學生在她的影響下“改邪歸正”，畢業(yè)多年還來家里看望她。在家里，母親也極少拿自己那套標準強迫孩子。

就是這樣一個母親，從去年秋天開始，儼然變了一個人：

一家人吃飯，因為蒸魚放的位置不合她的意，她就摔下筷子回到臥室嚶嚶哭泣；母女之間閑聊，前一秒鐘母親還有說有笑，后一秒鐘就勃然大怒，喜怒無常讓人難以接受；對家人越來越不信賴，總懷疑這個背著她干壞事，那個騙著她亂花錢。

去年秋天，她的店面正好在新區(qū)開分店，每天忙得焦頭爛額，還要當母親壞情緒的垃圾桶和出氣包，非常焦慮也非?？咕堋?/p>

她實在想不明白，一向明理自持的母親，怎么突然間變得固執(zhí)己見又自私多疑。直到今年2月份，發(fā)生的一件事，才讓她知道事情絕非她想象得那么簡單。

過完年后，父親去深圳幫弟弟帶孩子，留母親一個人在家。有天上午，母親給她打電話，火燒火燎地說出門買菜回來，鑰匙忘屋里了，讓她趕緊回來一趟。她趕回去后，發(fā)現母親沮喪地站在門口，鑰匙就掛在脖子上，手里卻沒拿菜。

她有些生氣地說：“鑰匙不在你身上嗎？你買的菜呢？”母親也跟著她的話囁嚅道：“鑰匙原來在我身上呀，我買的菜呢?！?/p>

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下午就帶著母親去了醫(yī)院。一項一項檢查完，醫(yī)生向她宣布這樣一個事實：母親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癥（又稱老年癡呆癥），已經發(fā)展到中偏重度認知功能下降的第五個階段。離最嚴重的晚期阿爾茨海默癥，僅僅一步之遙。

“原來，母親早就患病了，我還一直怪她多事兒，越老越作妖?！彼f，言辭間滿是愧疚和自責。

原來，為人子女最容易忽視的漏洞，是看不見那個突然作妖的父母，可能早已患上了重病。

朋友的傾訴，讓我想到先生的姨夫。

02

姨夫退休前是位大學教授，樸樸素素，整天笑瞇瞇的，甚至極少大聲說話。就是這樣一位老人，去年春天開始，突然性情大變，動不動就大動肝火，亂發(fā)脾氣，一言不合就搬到別處自己單住，家人隨口一句話，他就認為是針對他的譴責。

他的古怪行為和喜怒無常，讓家人錯愕不已。思來想去，表妹帶上姨夫去了北京。經檢查確診，姨夫患上了帕金森綜合征，幸虧家人發(fā)現得及時，病情在及時治療后得到了控制。

“突然變壞的父母，和突然變乖的孩子，一樣值得警惕?！庇写伍e聊時，談到姨夫的病，表妹說：“衰老的父母，退休后被排擠到社會邊緣，年老后被忽略至兒孫后面。在不被看見的忽略中，他們即便察覺到自己身體有異樣，也不愿開口說給孩子們。但失落和恐懼日夜折磨著他們，讓他們焦灼不安，性情大變?！?/p>

其實，這不過是他們以打亂以往形象的極端方式，提醒整日忙碌的孩子們：看看我吧，關心關心我吧，我好像病了，救救我吧。

心理學家卡爾·榮格說：“健康的人不會折磨他人，往往那些備受折磨的人，轉而就成了折磨他人者?！?/p>

作妖的病因是曾經備受摧殘?；疾〉膬群耸且蕾囁苏疹?。

而這，也是父親生病時我最大的感觸。

03

5年前的春天，父親因直腸腫瘤躺在手術臺上。

直腸腫瘤絕非一日形成。醫(yī)生告訴我們，父親那個直徑6厘米的瘤子，至少在他體內生長了10年以上。

我們之所以發(fā)現父親患了病，是我哥那段時間不忙，回到家里和父母同住，發(fā)現一向平和堅韌的父親，動不動就對母親和他跺腳發(fā)怒、大聲斥責。與此同時，我哥也發(fā)現父親每日上廁所的次數逐漸增多。

到醫(yī)院后，最終確診，父親的直腸腫瘤已發(fā)展成高級別腺瘤，離癌變只差一點點。

手術后，躺在病床上，父親和我閑聊時說，其實幾年前他就感覺大便異樣，雙腿乏力，體重減輕，他很害怕，又擔心母親知道后恐懼，更怕說出來影響我們工作。

后來，村上有個鄰居患直腸癌去世，他愈發(fā)感到不安，幾次想張口和我們說，但看我們都忙忙碌碌的，回家待不上兩天就走了，不愿再給我們添亂，但內心深處，他沒有一天不在擔憂自己的病患。

那場手術的全面檢查，還有這幾年的連續(xù)復查，讓父親對自己的身體有了全面認知。我們的關注和耐心，診斷的數據和結論，讓他逐漸恢復了篤定和樂觀。他不再疑神疑鬼地偷偷懷疑自己哪里可能有毛病，也不再忐忑不安地揣測自己何時會病倒。

年近70歲的他，生活有序，開朗堅強，在親情和治愈中獲得了更多的安全感。

每個偷偷患病的父母，都像恐慌不安的孩子。唯有愛和及時的關注，才能讓他們免于無助。

因為，情緒和病患本來就情同手足。

04

為探究情緒和病患的關系，德國兩所大學曾對400名65歲至85歲的老人進行跟蹤研究。5年的調查數據顯示：很多時候，老年人脾氣突然變壞，是疾病在作怪。

身體器官出現異常，讓老人們焦慮緊張，性情大變。如果這時他們不被家人看見，不能得到及時的救治，就容易陷入抑郁和恐懼。

而一個長期處于抑郁情緒中的人，免疫系統(tǒng)功能會下降得更快，病得更重。

地球膨脹論的倡導者們專注于這種觀察。德國地球物理學家奧特·克里斯托夫·希爾根伯格（Ott Christoph Hilgenberg）是一位早期的地球膨脹論支持者。20世紀30年代，希爾根伯格在大小不同的木質地球模型上排列大陸，并解釋了這一現象。幾十年來，地球模型變得更加精致了，木質模型變成了清晰的塑料球體，然后又有了計算機模擬。

醫(yī)學界早已達成的共識是：大病如山倒。但山倒之前，山間的花木鳥蟲會有異常癥候，山上的溪水云霞會有奇觀上演。

每場看似突如其來的病患，都潛伏著細微可見的癥狀。

唯有能夠及時聆聽身體內部哭泣和吶喊的人，唯有愿意耐心對待至愛家人的人，才會洞見大病前的信號，進而避免結局更糟糕。

所以，為人子女，不要嫌棄那個性情突變的父母，他可能只是通過這種方式向你發(fā)出吶喊和求助。如果可以，請抽點時間聆聽那個性情突變的人訴訴苦，聊聊他到底有哪些不舒服，哪些恐慌和無助。

如果他真的病了，請給予足夠的愛和接納，陪伴和照顧，給予一切能給予的疼惜和彌補。

恰如，偉大作家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中所述：父母是隔在我們和死亡之間的簾子。

聰慧而善良的人，都知道善待那道簾子，讓它離恐懼和病魔遠點，自己就能離來處和故土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