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才生
唐者,作家唐興順先生是也。
扶風(fēng)兄曾有《院子》一文,寫唐先生小院頗為傳神。那俏黃的“出墻”紅杏,“可以講出前世今生”的竹叢,“與銀杏一樣古老”的木瓜,“好似在等著你”的太行石,以及那風(fēng)度蓋過先生的“唐董氏”,很神秘。
初夏日,與友顏濤、梅館主人相約,登黃華山觀摩崖。唐先生得知,邀約茶敘。遂下山,徑奔那院子而去。
這是一個叫“山水印象”的小區(qū),有幾排上下兩層的宅院,外觀大同小異,院內(nèi)卻別有洞天。步入大門,撲面而來的是兩株樹,一為杏,一為玉蘭,花果交叉,相并相擁,青枝綠葉,蓊郁朦朧。樹下四周,擺著奇形怪狀的石頭,如金魚,如玄龜,如玉筍,如筆格,或傲兀獨立,自成形象;或相互組合,構(gòu)成盆景。最引人注目的是西邊竹子,應(yīng)該是青竹,總有幾十棵,占據(jù)了小半個院子。但見枝桿秀拔,高與樓齊,竹影風(fēng)動,飄若天女。先生很自豪,說竹子來自長江之湄,移栽時僅一株,誰知長著長著,地下便鉆出新芽,后化為一叢,再連作一片,四面滋生,無限蔓延,大有淹沒整座小院之勢。眾皆唏噓。一竿原本弱小的竹兒,竟有如此強大的生命,真是匪夷所思!莫非它攜著瀟湘的煙霞?抑或染有屈子的靈氣?恍惚間,似乎看到那浩渺無際的江水了,覓到那行吟澤畔的孤影了,聽到那穿越千年的騷詞了,觸到那冰封霜凍的寒涼了,這個來自南國的生靈,在太行山下,唐家小院,似乎接上了地氣。
客廳在一樓,沙發(fā)、茶幾、矮桌,簡潔而樸素,桌上幾上,墻角旮旯,到處是他的收藏。藏品非名貴之物,但無心者絕難尋到。從危巖險壑挖出的崖柏,從古道荒叢尋到的枯藤,從林莽峰巔采來的靈芝,從深谷幽澗撿到的化石,自然風(fēng)物以其縮微的形式呈現(xiàn)出來。有人說太行山是先生的院子,言之有理,這藏物不就是那山水巖壑的坐標(biāo)嗎?
二樓是書房,里外兩間。先生打開外間的吊燈,又開書桌上的臺燈,邊開邊用方言打趣:“弟兒們駕到,一定要明晃晃的?!币煤逄么笮?。偌大臺桌除了筆墨紙硯,便是繞案環(huán)列的書刊,高低遠(yuǎn)近,錯落有致。一本東坡書帖,展于案上。他指帖對顏濤說:“常與書家見面,兄也在備課,不能張嘴就是白脖子??!”顏濤仿其口氣說:“問題很嚴(yán)重啊,作家成了書家,我們已經(jīng)沒飯吃了!”先生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書房四周,乃至狹長的陽臺,舉目皆是主人的珍藏,花草標(biāo)本,石藝根雕,依然是山中尤物,但比樓下的似乎精致許多。應(yīng)該是日積月累,書房盛不下了,延至陽臺,陽臺難負(fù),占用客廳,客廳也滿了,便擺在院里。當(dāng)然,還有許多愛物是院里也裝不下的,那便是高入云霄的山巒,蒼茫無際的林海,懸泉飛瀑的幽谷,蜿蜒千里的大渠,只好由這一鱗半爪代替了。
墻角桌上有老子木雕,目光深邃,神態(tài)安詳。初看造像樸拙,與他處所見無異,細(xì)察卻另有玄機。但見圣人腕下掛一蛛絲,絲的下端墜顆石子,綠豆大小,精致圓潤。先生介紹,此乃窠絲懸珠,原在深山密林蛛網(wǎng)之上,數(shù)年前巧遇,乃輕輕摘下,一手吊著,一手托著,請朋友駕車護送,獻于老圣。
套間很小,卻是真正的書房??繅Φ臅癖瑵M,剩余的書刊只好就地堆放;朋友贈送的字畫,墻上掛著,墻角立著,挨挨擠擠,琳瑯滿目。他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摞紙稿,厚約半拃,言為小說《陌上花》手稿。該書出版后,曾獲省級大獎,并參與了茅獎角逐。梅主翻看,頗為驚異:“你有電腦,還用手寫?”他笑道:“敲鍵盤沒感覺。”那稿紙也五花八門,紅格的、綠格的,方格的、橫格的,還有無格的白紙。梅主說:“老兄也太節(jié)約了吧,用統(tǒng)一的稿紙多好,既方便,又美觀?!彼忉尩溃骸凹で閬頃r,慌不擇紙,逮啥用啥,遂成這樣。”聞此言,惕然心動。扶風(fēng)兄曾寫道:“外人到他院子里坐坐,等于進了一次太行。外人進一次太行,不過是到他院子里坐了坐?!鄙趺?。觀先生收藏,是由外向內(nèi)的收斂,感其創(chuàng)作,則是由內(nèi)朝外的輻射。沿著那質(zhì)樸優(yōu)雅的文字,可以走進他精神的院子,扣山問水,體物觀情,思接千載,天馬行空。收藏實為表象,這字里行間才是他靈魂的歸宿?。?/p>
下樓時,依然惦念那尊老子雕像。那腕下的悠絲,飄墜的石珠,究竟在昭示什么?與那究天人之際的老圣又有何勾連?經(jīng)曰:“窈兮冥兮,其中有精?!比欢媒z觀珠,明晦恍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也許,對撰有《大道在水》的先生而言,那眾妙之門早已了然于心了吧。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
美術(shù)繪畫:劉寶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