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洪都拉斯的科潘,許多人可能不熟悉;說瑪雅文明,聽說的人一定會多一些。
科潘瑪雅遺址位于洪都拉斯科潘省西部的科潘瑞納斯Copan Ruinas,西與Barrio小鎮(zhèn)接壤,它位于茂密森林之中,其主金字塔在森林東北角。公元前200多年,這里是古瑪雅王國的首都,也是當(dāng)時的科學(xué)、文化和宗教活動的中心。
2019年,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作為合作單位,參加了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考古研究所在洪都拉斯科潘的考古項目。作為浙江所的代表之一,1988年出生的孫瀚龍參加了短暫的發(fā)掘工作?;貒?,他寫了3篇《科潘考古行記》。因為篇幅有限,這次《文化交流》雜志節(jié)選部分內(nèi)容刊出。
這3篇考古記,筆調(diào)文藝,可讀性強,即使是普通讀者也能在他輕松的講述中,了解遙遠的古瑪雅王國的面貌??婆丝脊?,跟離我們最近的良渚考古,會不會有聯(lián)系?孫瀚龍有一些新思考。
(馬 黎)
考古人的一天
昨夜的雨似乎剛剛停歇,窗臺和屋檐上還可以聽到雨水滴答的聲響??諝庵杏幸粚颖§F,很淡,就像柳絮絲結(jié)成一張網(wǎng)籠罩在天空。
云不多,太陽躲在某個角落,并不透亮,偶爾探出頭就縮了回去,仿佛還未清醒的嬰兒,抬頭看你一眼,就立馬睡下。云朵也十分配合,趕緊將她遮蔽,就好像蓋上了一層薄被,好讓她睡得踏實安寧。
停留在樹上和屋頂上的鳥兒,也會發(fā)出陣陣鳴叫,似乎要以行動證明“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并非虛言。
沒錯,這是雨季里科潘的清晨。我站在二樓的陽臺向遠處眺望,包裹我的是眼前一片片鮮嫩的綠色。
再過一會兒,科潘考古隊的李先生就要出發(fā)了。早起跑步幾乎是他一天最早的“功課”,長度5公里,微微流汗,有恰到好處的效果。
考古隊的梁先生也起得早。他不愛跑步,快走是他熱衷的方式。從我們的住處走到科潘考古遺址公園,這一個來回大約45分鐘,選擇欣賞沿途的風(fēng)景也自有其妙處。
等他們回來,早餐差不多也準備齊了,種類雖不多,但能保證足夠的營養(yǎng)。
吃完早飯,趕在8點上工之前,大約有40分鐘。對于我們年輕人來說,這是一個重要且珍貴的時段,因為時差的緣故,我們得趕時間“約會”。和誰呢?當(dāng)然是家中的親人。新鮮的話題幾乎都已經(jīng)聊過,所以經(jīng)常說的還是幾句家常問候,即使再普通不過,那也是工作的動力和思念的源頭。遠隔重洋,萬里之遙,用我的白晝守候你的夜晚,用我的夜晚追逐你的明天,看似充滿詩意的浪漫,實則需要最真誠的理解和支持。
打開院子的大門,我們開著藍色的豐田皮卡去接當(dāng)?shù)氐耐泻涂脊偶紟?。我喜歡站在貨廂內(nèi),領(lǐng)略一路上的風(fēng)土人情。爬坡上坎,走街串巷,腳下是河卵石鋪就的道路,顛簸感十分明顯。道路旁是獨門獨戶的房屋、院落,最高的也就兩層,繁簡不同,卻各有特色。尤其是院子里那一樹一樹的芒果,不是常見的金黃,而是黃綠色中滲出的紫紅,果實碩大,鮮艷奪目,洋溢著歡快和熱鬧。
雖然是早晨,但街市上并不十分熱鬧。偶爾見到站在家門口的老者,陽臺上晾衣服的女人,上學(xué)路上的孩童,理發(fā)店剃頭的男人,送桶裝水的貨車,還有三輪摩托車里的乘客……
車再開一會兒,我們就到了科潘鎮(zhèn)的中心廣場,我的同事們早已在那里等候。接上他們,我們繼續(xù)前行。繞過兩三個彎就到了出鎮(zhèn)的公路,前方是一座石橋,橋下流淌著科潘河,橋的盡頭是科潘鎮(zhèn)的紅色石拱門,門楣的另一面寫著“歡迎來到科潘”,而對著我們的一面寫著“旅行順利”。
過了石拱門,距離我們工作地點Las Sepulturas遺址大概只有5分鐘車程。
遺址門口,指示牌上明確寫著開放時間——8點到16點,這也是考古人員的工作時間。由于車輛不得入內(nèi),我們還需要步行約兩分鐘。
而早在我們之前,工人們就開始干活。這一方面得益于工作的慣性,他們只需要繼續(xù)昨日的工作,另一方面也與他們有豐富的經(jīng)驗有關(guān)。他們大多數(shù)人都在哈佛大學(xué)的瑪雅發(fā)掘項目中得到過鍛煉。
開始工作的還有考古技師。他們各司其職,相互配合,記錄、畫圖、照相、測量、保管,按著科學(xué)的規(guī)程逐項落實,保證資料齊備、準確。
我工作的部分內(nèi)容就是熟悉他們的工作流程和發(fā)掘方法。在與他們的相處中,我既佩服他們的工作態(tài)度和能力,更欣賞他們的熱情、開朗以及相互之間的坦誠、包容、支持和合作,從不推諉,也不埋怨,他們共同的目標就是把工作做好。不得不說,這是一個科學(xué)的團隊,也是一個充滿友誼的集體。
這樣的工作會持續(xù)一天。下午3點45分,我們會先送工人們回科潘鎮(zhèn)。他們通常在車站附近統(tǒng)一下車,然后自己回家,他們一部分人住在山村,為了節(jié)省開支,往往步行回去。如果遇到發(fā)工資的日子,他們會盡快到銀行把錢取出來,只為給家里買些柴米油鹽、日用百貨,或許還有可樂和水果。即便并不富足,從他們臉上我也能感受到最真實的快樂和滿足。
送完他們,我們和考古技師一同回來,回到駐地短暫休息,準備晚餐。如果是每周一、三、五,隊里的李先生和默然兄還會去學(xué)習(xí)一小時的西班牙語。梁先生熱心善良,廚藝精湛,為了讓飲食豐富,他沒少花心思,往往親自示范,還教會我們雇請的布蘭卡阿姨許多中國菜。后來兩位美國學(xué)者加入我們,對桌子上的美食都贊不絕口,當(dāng)然也絕不會???,足見美食的吸引力。梁先生對此總是開懷一笑,按他自己的話說:“雖然人在科潘,但吃飯必須要有家的感覺和味道?!?/p>
吃完晚飯,到了我們的散步時間,李先生、梁先生、默然兄和我會在鎮(zhèn)上走上一大圈。他們?nèi)嗽谶@里待的時間長,走在路上往往能碰見熟人,打個招呼或是寒暄兩句,都顯得極為親切。
夜晚的中心廣場仍是人群密集的地方,三五成群的朋友坐在一塊說笑談天,也有小商小販坐在圓形的走廊下售賣玉米餅、水果和飲料。外國游客很多,除了合影留念,他們也能和當(dāng)?shù)厝舜虺梢黄?。我們一般不會在廣場上駐足,除非遇到唱歌、跳舞等文藝活動。我們的目標是向高處前進,行走完一個長上坡,可以到達地勢較高的半山腰,從這里我們將折返回去,以此結(jié)束我們一天的行程。
當(dāng)然,如果遇到烏云密布、疾風(fēng)驟雨的天氣,我們也不會以身試險,淋成落湯雞不是我們的目的。這個時候,我喜歡和李先生在樓上的客廳聊天,這樣的好處是在學(xué)術(shù)上我會很受啟發(fā),在生活上我也能收獲很多感悟。
差不多晚上9點,我們回到各自的房間,梳理還未做好的事情。如果還有精力,我會閱讀瑪雅考古的書,然后洗漱休息,迎接新的一天。
時光隧道里的瑪雅世界
打著手電筒,趁著一星點昏暗的燈光,我們行走在科潘第16號金字塔的隧道中。空氣幾乎凝滯,潮濕的石灰地面夾雜著泥土,透出一陣陣發(fā)霉的味道。兩邊的石頭墻壁上能摸到沁出的水珠,就像我們額頭淌出的汗水,測試著這里悶熱的溫度。
行走并不容易,更別說在此考古。帶領(lǐng)我們前行的是哈佛大學(xué)人類學(xué)系的William L. Fash 教授,他是這座金字塔調(diào)查、發(fā)掘的主持者,著名的第一王墓及王后墓就是在挖隧道過程中有意識地找到的;同時,他還發(fā)現(xiàn)了葉納爾(Yehnal)、馬伽里塔(Margarita)神廟。
當(dāng)然,挖隧道的主要目的并不是為了“尋寶”,而是為了解一次次擴建后,被較晚期的金字塔疊套在內(nèi)的早期建筑究,竟是怎樣的結(jié)構(gòu)和格局。
曲折蜿蜒,巡墻而行,我們就好比走進了時光隧道,由外向內(nèi),從現(xiàn)在回溯過往,聆聽科潘王國的故事。
偉大的科潘第一王,王朝的建立者Kinich Yax KukMo,名字的寓意極具瑪雅色彩——“如同太陽一樣新生的雙鳥王”。據(jù)說他是來自特奧蒂華坎的勇士,因為戰(zhàn)功卓著被封賞到科潘,與當(dāng)?shù)刭F族聯(lián)姻而獲得政權(quán),在瑪雅長歷非常重要的9.0.0.0.0這一天(公元426年元日)登上王位,從此開啟了科潘的城邦發(fā)展史,而后將近400年,歷經(jīng)16位國王,成就了科潘在瑪雅古典期晚段的重要地位。
此刻,我就蹲在隧道內(nèi)窺探第一王的陵墓。洞口很小,目前所能看到的只有墓室,石棺并不復(fù)雜,只有幾塊條石鋪頂,墓室四角立4根石柱托起石棺,與瑪雅創(chuàng)世神話和宇宙觀念有類同之處。陵墓上方有第二王為其修建的馬伽里塔神廟,臺基上的白灰彩繪上雕刻著大鸚鵡和綠咬鵲交織的雙頭鳥圖像。綠咬鵲口中伸出一個太陽神的頭像,看起來神圣壯觀。
第一王后墓也位于馬伽里塔神廟下方。墓的入口處有一塊平放的條石,原本是神廟的臺階,上面雕刻著尚未破譯的象形文字,內(nèi)容盡管暫不清楚,但它位于醒目處就像一條莊嚴的昭告和警示。
收起燈火,我們轉(zhuǎn)身離去,把寂靜還給這些偉大的建筑和王者。
走出隧道,我們來到科潘“衛(wèi)城”(Acropolis)的東部。這里原本也存在一些建筑,可惜被河水沖毀,只留下一道高聳的石墻斷面供游客瞻仰。一墻之隔,就是千余年的光陰!那清晰的地面、墻體、臺階就懸掛在墻上,每一層碎石地面的出現(xiàn)即是一道分期的標志。我細數(shù)了一下,總共五期,從比我站立處更低的地面砌筑,堆疊起來的高度大概為20米,呈現(xiàn)出一道完美的時間縱軸,這是科潘河的“杰作”。
在16號金字塔北側(cè),還有座金字塔(26號金字塔),里面是第十二王的陵墓。緊鄰26號金字塔西側(cè),是11號金字塔,據(jù)說埋葬著第十王。而靠近東北側(cè)是鸚鵡大球場,再往北是中部廣場,更北邊則是大廣場,這里立著第十三王時期的數(shù)座石柱和祭壇。從北往南,地勢逐級抬升,形成4個大的建筑分區(qū),幾座金字塔位于“衛(wèi)城”最高、最核心處,體現(xiàn)著王權(quán)、禮儀、威嚴和神圣。
我曾站在11號金字塔頂端向下俯瞰,極目四望,遠處的群山河流、叢林溪水,近處的廣場、庭院都盡收眼底。
我也曾站立在大廣場的草地上遐想凝思,環(huán)顧四周,仿佛有舞刀弄槍、訓(xùn)練中的衛(wèi)兵,有奔呼跳躍、激烈拼爭的球員,有雕刻文字、樹立豐碑的書吏,有溝通天地、感召神靈的巫師……
走到遺址公園的出口,頭頂上是一片紅色的木棉,鮮艷奪目,璀璨光明,束手棲息在枝杈上的紅色鸚鵡熱鬧地叫個不停。
科潘城邦與良渚王國
科潘,一處深藏于熱帶雨林中的瑪雅城邦,1839年斯蒂芬斯的游記記錄了它的存在;良渚,一處掩埋在中國江南水鄉(xiāng)的古代王國,1936年施昕更的探掘證實了它的遙遠的輝煌。
這或許是歷史的巧合,發(fā)現(xiàn)它們的都是對歷史、古物充滿好奇、敢于探索的“愛好者”,盡管他們都具備某種身份上的便利可以接觸到古跡,但他們又都不是正兒八經(jīng)的考古學(xué)家。這首先是科潘、良渚在發(fā)現(xiàn)背景上的一個共性,而更深層次的指向是——它們在各自的時代背景中并不顯眼,換句話說,它們都是在被主流考古忽略的情況下發(fā)現(xiàn)的重要遺址。
為什么這么說?
19世紀前半葉,西方考古學(xué)的旨趣是研究古埃及、兩河流域、蘇美爾文明,這使得偏遠的中美洲不可能成為關(guān)注的焦點;而20世紀30年代,中國考古學(xué)的目標更為明確——證經(jīng)補史,國家層面的考古機構(gòu)在安陽殷墟先后進行了7次發(fā)掘,遠在江南曾經(jīng)的蠻荒之地的良渚也不可能成為研究的重心。
幸運的是,科潘、良渚在經(jīng)歷了漫長的研究歷程之后,逐漸揭開了神秘面紗,展現(xiàn)給了世人真正的王者之氣,而二者之間的共性也值得深入推敲、探討。
科潘城邦和良渚王國在建設(shè)之初,就已經(jīng)具備了非常明確的建城思路和實施步驟。雖然目前在科潘主遺址區(qū)內(nèi)發(fā)現(xiàn)了前古典期的建筑遺存,但數(shù)量并不多,只有零散分布。而到了古典期的最初階段(以陶器劃分,相當(dāng)于Bijac期),在城市的政權(quán)中心(Polity Center)范圍內(nèi)就能見到一兩處建筑遺存,盡管規(guī)模并不大。大約在公元400年,特別是400~425年這段時間,建筑形制開始出現(xiàn)變化,建設(shè)速度開始加快,直到第一王Kinich Yax Kuk Mo執(zhí)掌權(quán)力以后(426年),大型建筑開始興建,科潘開始了真正的建城史。經(jīng)過近400年的發(fā)展,形成了以衛(wèi)城為中心,由儀式廣場、球場、金字塔、貴族區(qū)院落為主體的城市格局。
良渚王國同樣如此。大約在5300年前,最早的良渚人開始營建并使用瑤山祭壇和高等級墓地,這批人可看作是良渚社會最早的王族。大約5100年前,良渚王族的后繼者中出現(xiàn)了一位強有力的領(lǐng)導(dǎo)者(也可能是一批人),開始規(guī)劃良渚王國的整體布局和設(shè)計,并將建設(shè)思路傳給子孫,這很可能是貫穿良渚古城發(fā)展始終的“藍皮書”。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是內(nèi)部修筑三重城圈(宮城、內(nèi)城、外城)、外圍修筑水利系統(tǒng)的宏觀結(jié)構(gòu),具體的細節(jié)是,宮城內(nèi)建設(shè)莫角山宮殿,宮殿西邊埋設(shè)“王陵”反山墓地,城內(nèi)水網(wǎng)密布,航行便利,有河道、有碼頭、有糧倉、有作坊……整體布局因勢利導(dǎo)、因地制宜,體現(xiàn)了建設(shè)的思考與智慧。
科潘城邦和良渚王國都是復(fù)雜化的等級社會,從目前的考古發(fā)現(xiàn)來看,它們的社會結(jié)構(gòu)都可以至少劃分出三個等級,王族(包括最高等級的國王及與之相關(guān)的王室成員)、貴族、平民。就像接下來要討論到的,社會的分層也一定伴隨著職業(yè)的分化,手工業(yè)者是否能作為一個獨立的階層存在也許還值得討論,不過,明顯的證據(jù)(科潘發(fā)現(xiàn)了“雕刻者之家”“書寫者之家”兩處類似貴族院落的遺址)顯示,在科潘掌握特殊技藝的手工業(yè)者,例如雕刻者、書寫者、玉石工匠都具有較高的身份地位。
盡管目前在良渚尚未找到十分明確的屬于手工業(yè)者的墓葬或居所,但良渚玉器復(fù)雜的工藝、技法、紋飾使我們有理由相信,這批制玉者應(yīng)當(dāng)具有較高的等級地位。
此外,還有一個令人困惑的問題需要解答,即科潘和良渚究竟可以供養(yǎng)多少人口,又需要提供多少食物保證這些人口的存活(暫且不考慮大的工程建設(shè)供糧、戰(zhàn)爭儲備用糧)?其背后所反映的農(nóng)田資源、農(nóng)具系統(tǒng)、耕種方式、農(nóng)業(yè)人群等問題,在科潘和良渚社會都還需要進一步比較研究,兩者之間應(yīng)當(dāng)會有比較大的差異。
不論是科潘還是良渚,對玉石的喜好都達到了一個無以復(fù)加的地步,不過二者在材質(zhì)、技法、表現(xiàn)形式、內(nèi)容主題上都各有側(cè)重。
在科潘,黑曜石是非常重要的石制品原料,它可以被做成各式各樣的工具和武器,但更重要的角色是儀式物品,最典型的作品就是一種取形蜈蚣的豪華法器,這類器物整體琢制,邊緣一般都琢擊成鋸齒狀,器身中間厚、邊緣薄,特征部位的雕琢細致入微,頭頂一般雕琢成冠帽,其下部是表現(xiàn)從蜈蚣嘴里鉆出的神像頭部,下肢部分或曲或直,用不同形式表現(xiàn)蜈蚣的身軀。
這類儀式用器均出自高等級的國王墓葬,蜈蚣在瑪雅人的觀念中是溝通冥界和現(xiàn)世的動物,所以這類黑曜石器的象征意義,應(yīng)當(dāng)與祈禱神、王的死而復(fù)生、生命循環(huán)有關(guān)。
在良渚,玉器是更重要的物質(zhì)載體,我們熟知的瑤山、反山高等級墓葬,特別是出土“琮王”的反山M12,單件玉器的數(shù)量就有647件(不含玉珠、玉片),種類涵蓋了良渚玉器的所有重要類型,以琮、璧、鉞、豪華“權(quán)杖”、冠狀器、三叉形器為主,神人、獸面、神人獸面、神鳥等紋飾占據(jù)了最主導(dǎo)的地位,表達了溝通天地、君權(quán)神授、祭祀祖先、宇宙空間等觀念思想。
同樣,科潘也有玉器出土,一件玉器往往表現(xiàn)單個主題,更加突出寫實性,可能缺乏整體、連續(xù)閱讀的觀感。
科潘和良渚都是復(fù)雜化程度極高的城邦或國家,除了發(fā)達的物質(zhì)技術(shù)水平,豐富的精神信仰、神秘的宗教觀念也彰顯其獨特性。
在科潘有數(shù)量甚多的紀念碑性建筑,包括金字塔、神廟、石柱、祭壇、雕刻等,也有大量附屬于建筑之上的彩繪石灰壁畫,其中的內(nèi)容也都與瑪雅世界的精神信仰有關(guān)。例如作者在科潘主遺址區(qū)儀式廣場上見到的十三王時期豎立的石柱Steal C,正反面分別用高浮雕表現(xiàn)了他年少、年老時的肖像,表面殘有朱砂彩繪。
在科潘雕刻博物館內(nèi),復(fù)制的Rosalila神廟整體象征一座神山,表達的意象是宇宙初開、創(chuàng)世伊始的情景,外壁上用紅、綠、白三種顏料涂抹,表達了生命繁衍、欣欣向榮的生動色彩。
還有十六王時期的Q號祭壇,祭壇頂面有象形文字記錄了第一王建立王朝的事跡,四周則有十六位國王的肖像浮雕,其中一個側(cè)面表現(xiàn)了第一王將象征王權(quán)的火炬?zhèn)鬟f給第十六王的情景,以此表明獲得權(quán)力的合法性、正統(tǒng)性。博物館內(nèi)的其他題材和意象還包括玉米神的死亡與重生,十字交叉的墨西哥紀年符號等。
而良渚社會的精神信仰大多表現(xiàn)在玉器上。如前所述,高等級的琮、璧、鉞、豪華“權(quán)杖”都是儀式、權(quán)力的象征,神人獸面的神徽也幾乎是所有高等級玉器的唯一裝飾題材。關(guān)于這類圖像,現(xiàn)有的觀點認為神徽是溝通天地祖先,表達宇宙空間、君權(quán)神授、神王一體等思想的象征。
我考慮的問題是,這類神徽的最初創(chuàng)作者是誰,他的記憶和敘事方式從何而來,誰授權(quán)他制作的,這類神徽是何時消失的、為何被棄用等。近來,方向明先生的新作《良渚玉器線繪》有了新的視角和思考。據(jù)他的觀察,玉琮制作就是良渚人宇宙觀的集中體現(xiàn);反山M12“琮王”上的八個神徽也是由不同人雕刻的。諸如此類的線索,在該書中都有涉及,有興趣的讀者可以細心研讀。
以上這幾個方面,僅是我非常粗淺的認識和理解,無法回避的是瑪雅和良渚在諸多方面的相似性。因此,也難怪哈佛大學(xué)人類學(xué)系的William L. Fash教授堅持認為,“瑪雅考古一定需要有中國學(xué)者的參與才會理解得更為透徹”。
The author, now 31, worked briefly in 2019 at an archaeological project at Copán Ruinas, a municipality in the Honduran department of Copán. The Copán ruins house a UN World Heritage site. Sun is an archaeologist of Zhejiang Institute of Cultural Relics and Archaeology. He participated in the project jointly sponsored by the Archaeological Institute of China Academy of Sciences. After his return, he published three reports on what he experienced in Copán Ruinas. The following is a brief summary based on the three reports.?
One Day in Copán
I woke up early. The rain had stopped, but I could hear raindrops dripping down on the windowsill from the roof. The mist was light. The sun peeped out now and then from clouds. Birds sang in chorus, as if testifying to the human observation that the early bird catches the worm. I looked out from the balcony on the second floor. The world was tenderly green. My colleague Mr. Lee set out on his morning jog. He jogged five kilometers every morning. Mr. Liang hiked every morning to the Ruins Park and back. The trip took him about 45 minutes. The two were back just for breakfast. After breakfast, we had 40 minutes before leaving for work at 8 oclock. We chatted with our loved ones back home in China on social media.
We drove our blue Toyota light duty truck to work. We were going to pick up our local colleagues on the way to the park. I loved to stand in the open cargo area in the back to look around. We went up and down on a gravel road, lined by courtyards and stand-alone houses—bungalows and two-storied structures. Trees in the courtyards were heavy with mango fruits. I saw an old man hanging out outside the door of his house, a woman hanging cloths on a balcony and children on their way to school. We picked up our colleagues at the public square in the center of the town. After two or three turns, we left the town behind us. Five minutes after a stone bridge over the Copán River, we reached Las Sepulturas ruins. We got off the truck and walked about 2 minutes to our workplace.
Some assistant workers had started working before our arrival. They were experienced. Most of them had received professional training in the Mayan projects conducted by Harvard University archaeologists. Archaeologists took records, drew pictures, took photos, took measurements, and put things away. They worked methodically to ensure that they followed the procedure strictly and that the data they collected were complete and accurate.
Part of my work was to observe and get familiarized with their workflow and methods. They were friendly, outgoing, trustworthy, tolerant, supporting, and cooperative. They didnt complain. They didnt pass the buck. It was a perfect team of science.
We stopped work at 15: 45 in the afternoon. We saw off assistant workers first. They got off at the pickup spot in Copán. Some of them lived in distant villages. They walked home to save cash. On a payday, they wasted no time to cash their checks at the local bank and did shopping in town and brought all the household necessities back home. Sometimes they bought Coca Cola and fruits. They couldnt afford luxuries, but they looked really happy and contented.
Both Copán and Liangzhu must have had a general architectural plan for the city building. The two cities had different zones for different functions. For example, the Liangzhu City had the palaces, the inner city, the outer cit, and a peripheral water control system. Copán City had plazas, pyramids, palaces. Both societies at Copan and Liangzhu had three different social and political groups: the royal people, the nobles, and the commoners. Both cities had craftspeople that enjoyed a relatively high social status.
Archaeological discoveries have not yet got any answers to a set of questions concerning food supply: how many people could live in Copán and Liangzhu? What size of a food supply was needed to keep each city thrive on a daily basis? Behind the questions were issues of agricultural resources, farming tools, farming methods, and the farming population. A comparative study could reveal a lot about the two cities.
Archaeological excavations reveal that both Copán and Liangzhu had a strong passion for rare stone objects. In Copán, obsidian was definitely the best gemstone for making ceremonial objects. In ancient Liangzhu, jade was made into ceremonial objects that stood for royal power and for religious belief, reflecting the relation between man and the god, the divine right of monarchs, religious ceremonies in honor of ancestors, and a primitive concept of the universe. And both cities showed that they had their primitive religions. The existing pyramids, temples, poles, altars and sculptures testify to the role religion once played in the life and society of Copán. In Liangzhu, jade objects expressed the faith of the people.
There are many similarities between Copán and Liangzhu. No wonder Professor Williams Fash of Harvard University insists that Chinese scholars must participate in the Mayan archaeology for enabling a deeper understanding of the ancient civiliz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