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蔚
看到阿左發(fā)布在夢幻高山公眾號的《搜救完成日志》,我又沉默了。事情過去兩個月后,我想終于可以談?wù)勥@件事,談?wù)勀莻€讓我胸有驚雷的下午——
聽聞噩耗是在一個下午,最開始的感覺是震驚。
同事隔著辦公桌對我喊道:天,昊昕出事了!這幾個字就好像是——聲炸雷,在晴空萬里的午后讓人汗毛豎立。我立即跑到他的電腦前,看到了這則讓我大汗涔涔的新聞,新聞是幾個小時前發(fā)布的,正文里寫著觸目驚心的英文單詞——失聯(lián)、冰川失蹤。
啊,短短的幾百字資訊……一個年輕的生命,他一生的故事,真的可以濃縮在這短短的幾百字之中嗎?
登山快十年了,身邊熟悉的和不熟悉的登山者走掉了幾個,但昊昕不太一樣。眼前馬上浮現(xiàn)起一個月前,在玉龍雪山超級越野賽的終點(diǎn)處,喝得微醺的昊昕,坐在旁邊口若懸河地狂侃自己未來一年的攀登計(jì)劃。那種年輕人特有的激情和口若懸河,在酒精的輔助下,更讓聽者覺得熱血沸騰。
再之前的記憶,是去年12月,我走進(jìn)附近的Nerd Cave抱石館??諘绲酿^里只有兩個人,咦,那不就是阿左和昊昕嗎?他們倆在磕幾條V4的線路,雖然深圳的線路有些軟,但兩個人那股鉆研的勁兒,還是讓人心生羨慕。熱愛,那種肆無忌憚、忘記一切的熱愛是一種多么讓人向往的事情。他走過來指導(dǎo)我爬著館里的訓(xùn)練墻,我沒有堅(jiān)持多久就敗下陣來,面露慚愧。他說,沒關(guān)系,繼續(xù)練,會好的。
再之前的記憶,去年11月我和昊昕,坐在北京三元橋一家星巴克的吧臺上,共用一臺電腦看《Free Solo》的英文資源。
再之前,我在電影院里遇到他,他來觀看我翻譯的電影《攀登浪子》。
我和昊昕并不算很熟,但我們之間的記憶總是和攀登相關(guān)。攀登是他一生的熱愛。
隨著時間慢慢流逝,盡管大家嘴上都說著這件事還存在奇跡,但這個世界上的奇跡本來就不多,更何況又是那兩個字:失蹤。冷靜下來后,我的感覺是沮喪。
他留在了沖擊最純粹、最終極的阿爾卑斯式攀登精神的過程中。這件事情中最讓人沮喪的點(diǎn)在于,他不是一名普通的戶外愛好者,而是一名技術(shù)高超的登山者,是這群年輕登山者里最厲害的之一。最厲害的。
如果他都可能遭遇不幸,那么其他人呢?如果有一天,我們能有幸將一生所熱愛的事情做到極致,這本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但最后卻發(fā)現(xiàn)這“極致”的必然代價就是死亡。這不免讓人從源頭上就懷疑自己所熱愛的事情的終極意義。
最后的感覺是憤怒。
我看到了那些主流媒體報(bào)道下的評論和中傷,那些看客完全不了解他在做一件非常牛、非常有意義的事情,甚至可以代表這個時代年輕人真正的探索精神,而現(xiàn)在他的故事可能會在主流社會以一種偏見的方式草草收場,他的家人看到之后會有多心痛。
所幸,這并不是這個故事的真正結(jié)尾。昊昕遇難后,攀登圈的義務(wù)籌款——即使有些人和他萍水相逢———讓人感受到了溫情。阿左等人前去巴基斯坦尋找遺體,真的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如果給昊昕寫一個故事,他的人生一定會有個更完美的結(jié)尾,這個結(jié)尾蘊(yùn)含著勇氣、熱情、探索和愛,還有一片連綿起伏、白雪皚皚的夢幻高山。
阿左在文章的最后寫道,路邊的風(fēng)景不是眼淚,是簇錦繁花。
Rest in peace,my b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