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dy Can

11年前的那個夏日，當(dāng)我和先生穿戴好所有的潛水器材后，幾乎是被教練拎著跳進了馬來西亞的大海，開始了我們?nèi)松械牡谝淮螡撍?/p>

教練曾對我說，玩潛水就是你為自己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當(dāng)我漂浮在溫暖的海水中，四周的幽藍將我層層裹住，五彩斑斕的珊瑚礁和魚群在我身邊游蕩，身體在體會到失重感那一剎仿佛回到了生命初始——溫暖又舒適的子宮。

天吶，教練說的沒錯。我一直忘不了他的這句話，卻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那么一天到洞穴中去潛水。

我也不曾想過自己會在11年后的今天，在重溫這樣一部令人緊張不安、既關(guān)乎人性也關(guān)乎信仰的電影《奪命深淵》后，會仍需按下暫停鍵來緩解情緒，拿出紙巾擦拭眼角流出的淚。

是的，我無法忘記那片幽藍。

《奪命深淵》是一部由阿里斯特·格里爾森導(dǎo)演，詹姆斯·卡梅隆監(jiān)制，于2011年全球上映的有關(guān)洞穴水下探險的動作驚悚片。電影改編自1988年在澳洲納伯拉平原上洞穴探險時發(fā)生的真實洪水事件。這個事件的男主角也正是本片的編劇，同時也是詹姆斯·卡梅隆的好友安德魯·韋特。

在電影里，故事的發(fā)生地點則改編到了赤道島國巴布亞新幾內(nèi)亞人跡罕至的叢林中——Esaala Cave艾薩阿拉洞穴。一個被人們尊稱為“洞穴之母”的神秘巨大洞穴。

Frank是一個有著豐富經(jīng)驗的專業(yè)洞穴潛水專家，他率領(lǐng)著一支探險隊深入了錯綜復(fù)雜的艾薩阿拉洞穴進行未知領(lǐng)域的探險活動。隊伍中有不理解Frank為何癡迷于洞穴探險的親兒子Josh，潛水好搭檔Judes George，有多金帥氣的資助人Carl，及其深愛的女友Victoria。

影片開篇半小時左右后，女潛伴Judes發(fā)生了潛水事故。這無疑是整部電影中最讓我感到身臨其境的一幕，2011年第一次回顧這個場景的時候我?guī)缀跞碓陬澏叮踔镣浐粑?。看著她面鏡背后的雙眼從閃爍著生命的火花到漸漸失去光彩，我只能把臉轉(zhuǎn)向一邊，不能直視。

她的死太讓我感到后怕了。

這是意外嗎？不。銀幕外的普通觀眾可能會認為Judes僅僅是運氣不太好，在我看來，她的死亡是在一系列忽視安全行為操作下的必然悲劇。

她在與Frank一前一后穿越魔鬼之限——那條一次只能容一個潛水員勉強通過的通道時，氣瓶上的供氧管被鋒利的石塊劃破了。先是漏氣，緊接著發(fā)生了爆裂，失去供氧幾乎只是2秒鐘的事情。

面鏡背后她那張由于驚慌嚇得發(fā)白的臉，不出一會兒就被海水淹沒了。她沒有帶備用氣源。這是她犯的第—個錯。

在這緊要關(guān)頭，F(xiàn)rank做出了一個非常英勇的舉動。他提出和Judes做共生呼吸，指的是兩名潛水員輪流使用一個呼吸調(diào)節(jié)器。

由于電影中展現(xiàn)的技術(shù)潛水，所使用的呼吸調(diào)節(jié)器和休閑潛水的調(diào)節(jié)器不同，技術(shù)潛水共生呼吸的時候需要連同面鏡—起取下來拿給潛伴。這意味著雙方的眼睛也將暴露在海水里，這無疑將操作難度提升了不少。再加上她在極度疲勞的情況下進行這次行動，Judes已經(jīng)連續(xù)襁同穴里潛水了17天！疲勞潛水如同疲勞駕駛，這是她犯的第二個錯誤。

僅僅兩個呼吸輪回后，Judes就因為恐慌失措而緊緊地抓住呼吸調(diào)節(jié)器，不肯再將它還給Frank。Frank試著拿回調(diào)節(jié)器不成功，只好推開失去理智的Judes?？粗罂诖罂诘拈_始吸入水。身體抽搐了幾下，她不動了。她死了。

恐慌！恐慌！潛水最大的敵人，潛水員最忌諱的恐慌！這是她犯下的第三個錯。

事情發(fā)生到這一步，正如目睹這一悲劇發(fā)生的George說的那樣：“當(dāng)她發(fā)生失誤時，就注定沒救了?！?/p>

想到這里，我的胃部突然抽動了一下，接著腦海里閃現(xiàn)出一幕幕自己那噩夢般的驚險回憶。

2009年夏天，我和男友一起去了馬來西亞詩巴丹的龜洞（Turtle Tomb）玩洞潛。我之前從沒有嘗試過洞潛，這次是在當(dāng)?shù)匾患覞摰昀习寮娼叹毜慕ㄗh下，我才下定了決心。當(dāng)時我才24歲，喜歡“上天入地”，屬于藝不高膽卻大的那類人。這大概是我犯的第一個錯，不知天高地厚。

那天的行程，教練專程只帶了我和男友做PADI洞窟潛水練習(xí)。第一潛很順利，問題出在午飯后的第二潛。

出發(fā)前我在岸上穿潛水服時，教練一直在講解一會兒要在水下做的練習(xí)步驟。他是英國人，全程講英文。我聽的不是母語，而且午后犯困，我走神了。聽了前一句，便忘了下一句他說的話，即使沒聽懂也沒去追問明白。心中不屑一顧，不就是個洞，能有多大的事發(fā)生？這是我犯的第二個錯。

詩巴丹是一個由火山運動形成的石灰?guī)r組成的。冰河時代后，海平面下降后，這里漸漸形成了洞穴，所以龜洞內(nèi)有許多鐘乳石結(jié)構(gòu)，很是奇妙。

整個龜洞系統(tǒng)由三個部分組成大廳，洞口頂部18米深，底部22米，大廳深處的右邊有一處往下延伸的隧道，連接著龜洞系統(tǒng)的第二部分教堂，大廳的左側(cè)還有一處亂石穿空的狹窄隧道，這條隧道連著頗有神秘感的龜冢。

我的噩夢就發(fā)生在此處。

先說明一下情況。我一共帶來兩個呼吸調(diào)節(jié)器，一個是潛水時含在嘴里的呼吸器，另一個是備用的。備用調(diào)節(jié)器通常是用夾子夾在浮力背心上。在洞穴中潛水時，由于環(huán)境條件通常比較特殊，狹窄的隧道到處都是凸出的亂石，若任由呼吸器的管道在水中漂浮，會很容易發(fā)生被亂石勾住不得動彈的意外，所以在洞穴潛水時，備用呼吸器會被卷好并塞在浮力背心的口袋中，這也導(dǎo)致了取拿備用呼吸器時的不便。

通常情況下，當(dāng)我們在開放水域潛水時，如果氧氣耗光，你要立即游到離你最近的潛伴那里，把手伸到頸部處，來回劃動示意氧氣耗盡，直接從你潛伴的浮力背心上把他的備用呼吸器拿下，放進自己嘴里呼吸即可，直到兩人慢慢上升至水面。

在洞穴潛水中的情況卻不太一樣。洞穴內(nèi)通常是黑暗的，在突然斷氧的情況下，你所要做的是做共生呼吸，即直接游到最近的同伴那里，不打任何招呼、不做手勢直接從潛伴的嘴里拿呼吸器，放到自己嘴里呼吸——如今PADI國際專業(yè)潛水教練協(xié)會取消了潛伴共生呼吸這一教學(xué)課程，使用潛伴備用呼吸器。

然而，共生呼吸就是當(dāng)時教練在下水前跟我和男友所說的那個練習(xí)。我當(dāng)時根本就沒有聽懂他說的是：不需要做手勢、不打招呼，直接從潛伴嘴中拿呼吸器。傻乎乎的我，在黑暗的龜洞里等待做這個練習(xí)，心里還以為等會交換練習(xí)時是去拿男友的備用呼吸器。

可怕的一幕發(fā)生了。

當(dāng)輪到男友演示斷氧的緊急情況時，我還在若無其事地等他來找我要備用呼吸器，可萬萬沒想到是，就在下一秒鐘，就在我剛呼出一口氣，正準(zhǔn)備吸氣的那一瞬間，他從我口中奪走了呼吸器！

頓時天旋地轉(zhuǎn)，我徹底驚住了，嘴里吸不上氣，肺部又完全是空的。大家可以試一下，鼻子停止呼吸，嘴里呼出一口氣，在要吸氣的時候，屏住呼吸，就是那種感覺。我當(dāng)時的感覺不知道如何形容，“絕望”這個詞都不足以形容。

大腦空白了幾秒鐘，什么從浮力背心口袋里去找自己的備用呼吸器，什么打手勢告訴他們兩人，一切在正常思維下能夠想到的解決方法，我一個也想不到。腦中只有一個聲音在呼喊：天啊！我要呼吸！

我的手開始四處胡亂揮舞，緊閉著的嘴巴被迫發(fā)出了“嗚嗚嗚”的聲音，頭拼命地左右擺動。我拼著最后一點理智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張嘴去吸氣，一旦嗆水就徹底沒有救了。就在這緊要關(guān)頭，一直觀察我們做練習(xí)的教練似乎明白過來，他馬上從他嘴里抽出呼吸頭，以閃電般的速度塞到了我的嘴里。終于，我呼吸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口氣。

要知道當(dāng)時我們已花費了20分鐘以上才進入到龜冢，如果我一時因為恐慌而嗆了水，游出洞穴沒有20分鐘是不可能的，恐怕再來10個氣瓶也救不了我。從水下回到岸上這段路，我一直游一直哭，眼淚就那么在面鏡里啪嗒啪嗒地掉?；氐桨渡虾?，繼續(xù)嚎啕大哭了整整半小時。我真的以為男友企圖謀殺自己。

潛水運動對我的吸引力并沒有因為這次事故而消失，抹干眼淚，確定事故發(fā)生的前因后果后，我繼續(xù)完成了接下來一周的潛水。在之后的幾年內(nèi)，和男朋友一起去全世界各地潛水，一直到男朋友成為丈夫，一直到懷孕后不得不暫停潛水。

潛水圓了我的夢。

我記得在馬爾代夫某個著名的潛點遇上Manta（蝠鲼）群，展開雙翼長達8米的海洋巨人，從我上方緩緩游過。我立即翻過身對著它，隔著幾十厘米游了好一陣。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會和大自然如此親近。

我也記得在菲律賓的某個潛點，一跳下水后遇上大洋流，潛導(dǎo)領(lǐng)著我們馬上下沉，大家都不用去揮動腳蹼，就讓自己漂在水中，眼睛下方就是五彩斑斕絕美的珊瑚礁群，各種見過的、沒見過的魚，還有根本說不出名字的怪東西，在我眼前如同3D IMAX電影般上演。

還有在帕勞的水母湖，有著成百上千帶著一點兒粉的水母，它們在我身邊像一朵溫柔綻放的花朵輕輕舞動，像在夢里一即使是在夢里也不曾見過這動人的場景。

為何潛水運動會有如此大的魔力？跟休閑潛水不同，洞穴潛水屬于技術(shù)潛水的一種，難度大，死亡率高，即便這樣還是有無數(shù)的愛好者前赴后繼地從事這項運動。

BBC曾經(jīng)拍攝過一部紀(jì)錄片《瑪雅地底世界之謎》，片子里的一句話可以解讀這一切——“The biggest reward is seeing something that has never been seen before.（最大的驚喜就是見你之前所不曾見過的事物）?！?/p>

縱觀人類的歷史就是一部探險開拓史。無論是腓尼基人首次環(huán)航非洲，還是馬可·波羅東游，鄭和下西洋，亦有哥倫布和麥哲倫。探索未知是我們?nèi)祟惻c生俱來的欲望與勇氣。

假如要去采訪古今中外所有的探險家，那你肯定都會聽到他們的一句話：只有在探險途中我才感到自己活得更真實！

我想洞穴潛水的魅力也是在此。電影《奪命深淵》的英文名“Sanctum”直譯是“圣殿”，其實很符合影片想要表達給我們的，主角Frank在片中對兒子Josh說過一番話，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好爸爸，在地面上，我該做的事情都沒有做到，你媽媽想要的一切，我都不能給她，只有在這里，我才能找到我自己殿堂。

望所有人都能在心中找到屬于自己的那一片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