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恒
收割完莊稼的田原,空曠、規(guī)整,裸露出生命的底色。沒有農(nóng)作物的覆蓋,便能清晰地看見走向有序的地埂和自然分割的田塊。它們幾乎是由幾何元素構(gòu)建而成,點、線、面之間,蘊含著彼此的邏輯關(guān)系。遠遠望去,像一本攤開的幾何辭典。
這是有著歷史內(nèi)涵的書頁。或許,這些線性、平面的、立體的幾何圖形,是先民從《氾勝之書》《齊民要術(shù)》《農(nóng)政全書》的古籍里移植的。
莊稼已被拉到了村口的曬場上。稻堆,草垛,同樣也是幾何圖形。錐體,柱體,或錐體和柱體的結(jié)合體,象形象意。這屬于秋天獨有的風(fēng)景。在孩子們眼里,它們是一堆積木,隨意壘起的都是一種驚奇。圍著稻堆轉(zhuǎn)啊,繞著草垛追啊,把豐碩的果實,變成笑語曬在柱頂;把收獲的喜悅,化作歌聲堆在錐尖。
田原上空,時有由北向南遷徙的大雁,在球冠似的天宇飛成一排,好似圓面的割線。天很高,圓的邊緣很遙遠,茫茫旅途,雁群要飛到哪一天?往前,看不到起點;往后,看不到終點。只有大雁知道,再高再遠,翅膀都能伸得到。只不過,需要點時間,需要不斷變換雁群的幾何陣型。
一條筆直的水渠鑲嵌在田原,清澈的水倒映著藍天,也倒映著渠埂上那棵白楊樹。于是,高高聳立的白楊樹和它的倒影以及水渠就構(gòu)成了一座直角坐標系。飄浮在空中的風(fēng)箏成了一個動點,飛翔在空中的雁群成了一條軌跡。就連秋天,都在坐標系中建立了方程體系,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
秋天,是個多維空間。除了點和線,除了面和體,還有時間,還有速度。如果把大自然諸多生命的本能,以及人的思想、思維都組合進去,那將很難確定它的維數(shù)。這已經(jīng)超越普通物理學(xué)概念的范疇,是另一種境界。看不見,摸不著,卻內(nèi)涵豐富,帶給人想象,帶給人啟迪。
圖形,是秋天的意象,詮釋著秋天的幾何意義。季節(jié)在自然圖形中完成對接,生命也在自然圖形中形成輪回。
秋天的樹開始落葉。這棵白楊樹和村子里的楝樹、樟樹、槐樹、銀杏樹、梧桐樹、柿子樹一起,守著歲月,用落葉體味季節(jié)的冷暖。落葉知秋,一片枯黃的樹葉是秋天幾何屬性的直觀寫意。
柿子樹的葉子是橢圓形的,在春夏季節(jié),翠綠,鮮嫩,密密匝匝,碩大厚實的樹冠仿佛就是無數(shù)個橢圓疊加而成。它在孕育生命,孕育季節(jié),孕育風(fēng)情。拉開一片柿葉,就像拉起一只手。與這只手握在一起,能感受到春天的激情、夏天的狂熱。能感受到一個古老生命的歷史底蘊和丹心氣度。一場秋風(fēng),幾場秋雨,柿葉落了,落得很徹底,讓一樹柿子挑在了空中,毫無遮掩。當一顆顆黃澄澄的柿子沉甸甸地纏著風(fēng),纏著視線,它呈現(xiàn)給人的不僅僅是柱體或球體的形狀,還有柱體或球體的內(nèi)涵。
這是一棵樹的生命境界,簡單地說也是一枚幾何形葉片的生命境界。但是秋天,不是幾何圖形的簡單呈現(xiàn)。
池塘里的荷葉基本是圓形的,無論是挺在水上還是浮在水面,都蘊含著一種哲理,讓人想起天地之圓和人生之圓。李商隱說“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有些消極悲哀。荷的品性和境界中,圓也是美,缺也是美。即使秋盡冬來,枯荷、鶴影也不失為一種意境,枯荷、雨聲更是一種心境。
在多維的秋天里,生命只能是小小的一個點,人生也只是淺淺的一段線。但生命之點如同秋色、秋聲,是凝重的;人生之線如同秋風(fēng)、秋雨,是強勁的。這樣的點和線,既能組成多彩的幾何圖形,也可以詮釋生命的真諦和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