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個故事,原本有個挺傷感的開局。
那天午飯后,周鳳岐興之所至,套上他深咖啡色的風衣,戴上禮帽,走出中央巡捕房大門,一個右拐,就踏上了人流如織的薛華立路。
眼下的時節(jié),正是法國梧桐最璀璨的時候,街道上滿地的斑駁落葉,踩在腳下,沙沙作響,提醒你正徜徉在一個撩人的金黃季節(jié)。
往前沒走多遠,他就信步踏進一家咖啡館,挑了個靠馬路的位置坐下。然后問眉清目秀的侍者要了一杯清咖,把禮帽摘下,輕輕蓋在菜單上,劃亮火柴,點上一支煙。再扭過頭去,順著咖啡館敞亮的落地玻璃窗,把目光投向外面的薛華立路,發(fā)著呆,等侍者把咖啡端過來。
這樣的中午,寧靜,致遠,還是相當愜意的。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個女人踏進咖啡館,一下子就令周鳳岐直起身子,留意起來。
這個女人周鳳岐認識,是他老同學(xué)張炳根的女朋友,名叫盧桂芳。就在一個月前,周鳳岐在街上偶遇張炳根,而對方當時就挽著盧桂芳的胳膊,并肩走在一起。張炳根跟周鳳岐是同學(xué),平時雖少有聯(lián)絡(luò),但彼此的印象都很不錯。
而周鳳岐剛才之所以會比較關(guān)注,是因為他想知道盧桂芳身后是不是會跟著張炳根。如果是,他就考慮要不要到時候上前打個招呼。
但事實上盧桂芳卻是一個人來喝咖啡的。周鳳岐因此也打消了招呼的念頭。
這個時候他的咖啡來了。周鳳岐拿起小勺,把盤子里的一塊方糖加了進去,略加攪拌,金屬勺子在攪拌時輕輕磕在咖啡杯內(nèi)壁,和著緩緩旋轉(zhuǎn)的咖啡,發(fā)出幾聲叮咚,這讓燈光昏沉的咖啡館更增添了幾分靜謐,幽深。
周鳳岐隨后端起杯子,聞了聞咖啡清香,喝了一口。這個時候,他就見到了李友康走進咖啡館。
李友康和張炳根一樣,也是周鳳岐的中學(xué)同學(xué)。這些年大家四處奔波,已經(jīng)很少見面。
周鳳岐欣然,剛要抬手招呼,就看到李友康面露柔情,正大步朝咖啡館某個角落走去。
而在那個角落里,就坐著盧桂芳。
接下去,周鳳岐眼看著李友康坐到盧桂芳身邊去。兩人言笑晏晏,很快就親親密密的,竊竊私語在了一起。
周鳳岐驚呆了。這樣的親密景致,不是情侶,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但是,盧桂芳不是在跟張炳根戀愛嗎?難道就是這短短的一個月里,發(fā)生了很多很多事情?
周鳳岐不敢想象下去,更有些害怕被他們看到自己,就問侍者要了一份當天的《申報》。他把《申報》展開,擋著自己的頭臉,然后時不時偷偷放眼朝他們望去。最后,終于還是被他們兩人的卿卿我我所打敗,惶然逃離咖啡館。
出了咖啡館以后,周鳳岐的頭腦也似乎被秋風吹開。他覺得自己就這樣離開,總是有些不夠仗義。至少,他得弄清楚,盧桂芳現(xiàn)在究竟是誰的女朋友吧。
但這跟你有半點關(guān)系嗎?又不是案情,你干嗎非要弄得那么清楚?尤其是愛情這種事。
周鳳岐一番躊躇,最后還是擺脫不掉那份牽掛和好奇。他在薛華立路上佇立片刻,就決定去找老同學(xué)張炳根。
到了張炳根家,周鳳岐敲了好長時間的門,張炳根才打開房門。周鳳岐見老同學(xué)面色有些憔悴,衣衫不整,胡子拉碴的,跟上次見到他,完全判若兩人。
眼前這個頹廢的張炳根,怎么看都像是一副失戀的模樣。
周鳳岐被張炳根拉進椅子里坐下,一番客套。最后周鳳岐按捺不住,直接就問道:“柄根,桂芳最近還好么?”
張炳根直愣愣盯著周鳳岐,吞吞吐吐說道:“我們……已經(jīng)有日子沒有見面了?!?/p>
周鳳岐心里一“咯噔”,就問:“你們準備什么時候結(jié)婚呢?”
張炳根笑笑,望了望周鳳岐,冷靜說道:“鳳岐,你別急么,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一定登門把喜帖送來?!?/p>
話說到這里,周鳳岐心里已經(jīng)明白了八九分。看上去張炳根還蒙在鼓里。
但如何對張炳根說穿這件事呢?周鳳岐也覺得頭疼。假如這個時候周鳳岐告訴他,自己剛剛在咖啡館里看到盧桂芳和李友康在一起卿卿我我,那么這對張炳根而言,是何等尷尬和殘忍的事情。而若是閉口不說,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最近怎么啦,看上去臉色不太好?”周鳳岐又問道。
“這幾天有點不舒服,又不出門,所以也懶得梳洗了,見笑。”張炳根笑笑說道。
“難怪我剛才進門時,聞到過一股中藥味道。你的病要不要緊?”周鳳岐問道。
“沒什么大礙,最近有些累,感冒咳嗽而已?!睆埍f道,“郎中大驚小怪,配了好些藥,根本就是多余,全被我扔掉了?!?/p>
張炳根說著指了指墻角的一個垃圾桶。周鳳岐走近以后才看清,有好幾帖中藥被扔在垃圾桶里。
“炳根,藥還是要吃的。”周鳳岐勸道。
張炳根的神色有些瞬間的波動,隨后平靜說道:“吃不吃的,反正都一樣?!?/p>
兩人又聊了會,周鳳岐便告辭離開。他最終沒有把情況跟好友說明。他實在是開不了這個口。
走出張炳根家門以后,周鳳岐心中依舊盤旋著一股懊悔和歉意。他覺得自己就此把這件事丟下,總歸是不妥。想來想去,他決定去找盧桂芳說說這事。
畢竟現(xiàn)在看來,她才是整件事的關(guān)鍵人物。
而在去找盧桂芳之前,周鳳岐突然又牽掛起張炳根的病。因為他怎么看都覺得張炳根的憔悴模樣,根本不像是感冒那么簡單。
好在之前他看到垃圾桶里那幾包中藥上面貼著一張紙,上面有個紅色的秦字。他知道,這是秦記藥房特有的標記。每一包從秦記藥房配出來的藥,店家都會在上面貼一張這樣的紙,作為藥房標簽。
所以周鳳岐在去找盧桂芳之前,先去了秦記藥房,很快就找到了屬于張炳根的那張藥方。方子是本市著名郎中馬勝利開出來的。據(jù)藥房掌柜說,這個方子劍走偏鋒,很罕見,他也吃不準這是醫(yī)治什么疾病的。
周鳳岐很好奇,又來到馬勝利的診所,并很快得知,這張?zhí)幏骄褪邱R勝利親手開出來的,這是一個很古老的偏方,專門針對各類兇險的惡疾。
“張炳根的腰眼里,長了一個惡瘡,很罕見,而且已經(jīng)病入膏肓,即便是采用西醫(yī)手術(shù),也沒有任何醫(yī)治的余地。這種惡瘡起因不明,惡化迅速,沒有什么好辦法。我看他還年輕,所以斗膽用了古籍上的一個偏方,看能不能化險為夷,讓他挺過這一關(guān)?!瘪R勝利說道。
“這種病會死人,對嗎?”周鳳岐問道。
“死人倒不一定。如果積極治療,最有可能的后果,就是癱瘓。病人會慢慢壞死局部神經(jīng),直至完全無法自理。”馬郎中說道。
周鳳岐聽罷就傻了。他呆了片刻,著急說道:“不管怎么樣,張炳根現(xiàn)在并沒有吃那些藥呀。他把藥全都扔了?!?/p>
馬勝利聽罷,緩緩搖頭道:“看來你這位朋友,對自己也已經(jīng)失去信心。哎,這也難怪,得了這種病,誰都會胡思亂想,但治病恰恰不僅僅要靠藥物,更是要靠勇氣和信心。你既然是他好友,就多勸勸他吧?!?/p>
周鳳岐走出馬氏診所,既難過,又焦急,趕忙回到張炳根家。張炳根一看周鳳岐那份神態(tài),就知道周鳳岐已經(jīng)知道了些事。
周鳳岐規(guī)勸安慰了一陣,答應(yīng)替他去找家醫(yī)院,好好治療。但張炳根告訴他,他已經(jīng)走遍上海所有醫(yī)院,大家對此都沒有什么好辦法。有些西醫(yī)提出來的治療方案,聽起來比死亡和癱瘓更加可怕,而且治療效果也沒有保證。所以他已經(jīng)決定放棄治療,安靜等待最后一刻的到來。在他看來,癱瘓是一種比死亡更加可怕,更加難以接受的后果。他寧愿死,也不想讓自己變成一塊肉,慢慢躺在床上變臭。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他才開始故意疏遠盧桂芳。他不希望盧桂芳得知自己患了惡疾,更加不想讓她看到自己落到這樣的狼狽下場。他希望這輩子可以給盧桂芳留下一個美好印象,直到自己死去。
所以前一陣張炳根一直沒有主動去聯(lián)系盧桂芳。盧桂芳給他打電話,他也冷冷推說自己工作太忙,沒有時間約會,甚至連盧桂芳的生日他也輕易疏忽掉,這必定讓盧桂芳對他大為不滿。
其實他原本已經(jīng)把生日禮物都準備好了。那是一個特別可愛的芭比娃娃,是他花大價錢從永安公司買來的,法國貨。有一次他跟盧桂芳經(jīng)過永安公司櫥窗時,盧桂芳站在櫥窗外面,盯著那個芭比娃娃好一陣,喜歡得不得了,張炳根一直記著這件事。
最后一次跟盧桂芳通電話,是在十來天前,從電話里張炳根聽得出來,盧桂芳明顯是生氣了,還說了你不陪我我就找別人陪這樣的話。
二
盧桂芳從周鳳岐嘴里得知了張炳根的消息,非常震驚。
她是在大半年前跟張炳根認識的。她當時覺得這個男人各方面條件還不錯,關(guān)鍵是他很愛她,這一點她從各個方面都能感受得到。而盧桂芳又是那種特別渴望被人深愛的女人,所以兩個人很快走近。
但是最近這段時間,盧桂芳發(fā)覺張炳根突然對自己變得疏遠起來。剛開始是減少約會時間,慢慢的,每次約會的氣氛也明顯不如以往。比如在以往,張炳根跟她在一起時,總是神采飛揚,滔滔不絕。他們約會時多半會摟摟抱抱,甚至還會親吻。但這些到后面幾次約會都省略了。張炳根非但約會時變得沉悶,而且還似乎很忌諱跟盧桂芳擁抱。而到最近一段時間,張炳根索性躲了起來。所有這些令盧桂芳非常納悶,非常惱怒。
現(xiàn)在她明白了,這都是因為那個時候,張炳根腰里的惡瘡已經(jīng)開始長成。
這么年輕,就身患這樣的惡疾,而且這種惡疾還有那么可怕的后果,這讓盧桂芳怎么也無法接受。所以當周鳳岐提出,希望盧桂芳在得知這個消息后,主動去看望張炳根時,盧桂芳心里憑空就生出一股強烈抗拒。
何況就在最近,李友康再次走進了她的生活。
李友康很久以前就對盧桂芳表示過好感,但當時盧桂芳卻選擇了張炳根。而這次張炳根的種種表現(xiàn)令盧桂芳非常不滿,恰巧這個時候李友康出現(xiàn),盧桂芳出于憤慨,馬上開始跟李友康來往。她是個非??释粣郾粚櫟呐?,張炳根這樣莫名其妙地疏忽她,冷淡她,她根本無法接受。
而且盧桂芳也特別反感張炳根對自己隱瞞他的病情。她覺得既然他們是戀人,那就應(yīng)該坦誠相待。為什么其他人都知道了,唯獨自己卻被蒙在鼓里呢?
說到底,盧桂芳還是無法揣度到張炳根的一番苦心。她更愿意從另一個負面去看待這件事,所以得出的結(jié)論也是可想而知。
因此盧桂芳當時就對周鳳岐說既然他不想讓自己知道他的病情,她就不會去看望他。而現(xiàn)在自己知道了他的病情,反過來就更加不想去見他了。
這話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盧桂芳是準備順勢而為,結(jié)束跟張炳根之間的戀情關(guān)系。她之前所有對張炳根的不滿,其實全都是在為這個做鋪墊。
但是畢竟盧桂芳跟張炳根之間的交往,是大家都已經(jīng)知道的。所以當張炳根突然病倒,盧桂芳再要離開張炳根,總歸是要找個合情合理的借口的。說張炳根之前疏遠盧桂芳,這個理由并不充分,不足以拿來作為分手的借口。相反因為張炳根患了重病,一旦盧桂芳真這樣走了,周圍的人,也大多會對她有看法。
人言可畏,這是個很棘手的問題。
但不管如何,盧桂芳離開張炳根的決心是不會改變的。她所要做的,或許就是盡量把事情做得體面一些,和緩一些。
而在周鳳岐跟盧桂芳的交談當中,他同樣也感受到了盧桂芳的這份心思。
說句實在話,在周鳳岐看來,盧桂芳攤上這樣的事情,還真的不能對她有什么限制,更加不適合道德綁架,她有選擇離開張炳根的權(quán)利。
反過來,這其實也是張炳根內(nèi)心所想吧。他同樣也不想連累盧桂芳,所以才會選擇主動疏遠。所以從這一點看,張炳根對盧桂芳的感情還是真摯的。
周鳳岐覺得,此時此刻盧桂芳最需要操心的,還是如何體面委婉地離開張炳根,而不落入閑人口舌,這才是關(guān)鍵。
但要做到這一點,她也是不容易的。盧桂芳畢竟就是在張炳根病重期間另擇新歡,離開張炳根的。所以,除非出現(xiàn)一種不可預(yù)料的場景,否則在這件事上,她很難做到刀切豆腐兩面光。
周鳳岐這樣想著,心里卻始終在暗暗為張炳根惋惜和同情。從盧桂芳那邊出來以后,他覺得這件事李友康還未必知情。所以一番躊躇,就又找到了李友康。
李友康從周鳳岐嘴里得知情況以后,非常吃驚。在這之前,他甚至不知道盧桂芳正在跟張炳根戀愛,更不要說張炳根病入膏肓這件事了。
“那現(xiàn)在你是怎么看盧桂芳的?”最后周鳳岐問他。
李友康摸了摸他右下巴上的一顆大黑痣,遲疑片刻,道:“我很喜歡桂芳,從同學(xué)時期我就愛上了她。這次她突然接受我,我感到非常幸運,也非常珍惜。但你說的這件事,我也有些接受不了。我要去找桂芳說說這事?!?/p>
周鳳岐想了想,沒有阻止李友康這么做。
畢竟,這件事對李友康也是一次考驗和洗禮。
三
兩天以后,張炳根突然中毒,然后被送往廣慈醫(yī)院急救。周鳳岐聞訊后馬上趕往醫(yī)院。
發(fā)現(xiàn)張炳根中毒的,是他一個親戚。這個親戚剛好來上海辦事,就想著來看望一下張炳根。他敲門后發(fā)現(xiàn)房門沒有鎖,就推門而入,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昏死在地上的張炳根,隨后送了醫(yī)院。
據(jù)醫(yī)生講,張炳根疑似砒霜中毒,目前雖然還有一口微弱氣息,形勢不容樂觀,隨時都會走掉。他們現(xiàn)在正在用一種新型搶救方式搶救,看能不能出現(xiàn)奇跡。
周鳳岐在醫(yī)院里待了一會,但醫(yī)生說短期內(nèi)張炳根不可能蘇醒,于是他讓人收集好張炳根在醫(yī)院的嘔吐物和洗胃物,自己帶人去了張炳根的家里。
張炳根怎么會砒霜中毒呢?是他自己無法面對未來,自尋短見,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在張炳根家里的桌上,周鳳岐找到了疑似盛放砒霜水的一個杯子,杯子里還有殘液沒有喝完,初步檢驗含有砒霜成分。然后他又看到桌子跟前的地面上,有被人畫出來的一個人形。據(jù)張炳根的親戚說,當時張炳根就是這樣蜷縮著,倒在桌邊的。
然后周鳳岐又在張炳根家里一陣搜查。他是希望找到一些能夠支持解開張炳根中毒疑團的蛛絲馬跡,比如說遺書什么的。但找了一大通后,一無所獲。
最后他在桌子底下發(fā)現(xiàn)了一個揉成一團的紙團。解開紙團后發(fā)現(xiàn),這個紙團是由六個小紙片揉成一團的。而這六個小紙片大小差不多,每張紙片都有大致相同的折疊痕跡,不知道是哪里來的,跟張炳根中毒有沒有關(guān)系。
然后他發(fā)現(xiàn)家里彌漫著一股中藥味道。垃圾桶里還有一份藥渣。又在柜子里看到四帖中藥包放在那邊,仔細一看,正是兩天前周鳳岐發(fā)現(xiàn)被張炳根扔在垃圾桶里的那幾包中藥。而在檢查了廚房間的一個小鍋以后,周鳳岐又斷定這個鍋曾經(jīng)煎過中藥。
看上去張炳根最終并沒有把那些中藥扔掉,而是開始在煎著服用。這樣看來張炳根并沒有對自己失去信心,或許是上次自己跟他反復(fù)規(guī)勸的行為,是起到一定作用的。
然后周鳳岐又找到一些西醫(yī)的抗生素,以及圣瑪利醫(yī)院的一個病歷卡。從病歷卡上他獲悉,昨天上午張炳根曾經(jīng)去過醫(yī)院就診。醫(yī)生給他開了好些西藥,而這些藥都能在他家的飯桌上一一找到。所有的藥已經(jīng)被服用過,這也是可以核實的。
這樣看來,張炳根對于自己的病情已經(jīng)有了一個新的認識。他不再自我放棄,正在積極治療。
既然他準備積極治療,那么又是什么原因,要去喝那些致命的砒霜呢?周鳳岐核實過,那些中藥里并沒有砒霜的成分。
更何況導(dǎo)致張炳根中毒的砒霜,又是被單獨溶化在了喝水的杯子里,然后被張炳根喝下去的。這種舉動,看著應(yīng)該就是自殺。
但根據(jù)常識,一個正準備積極治療的人,說明他非常有求生欲,是不可能會主動喝下砒霜自殺的。
不是自殺,那難道是他殺?這個念頭令周鳳岐不寒而栗。但除此之外,似乎又不太會有第三種可能。
是什么人具備殺害張炳根的動機?周鳳岐想來想去,無法不想起盧桂芳這個人來。
盧桂芳在張炳根身患重病時,堅決不來探視,還要跟他斷絕關(guān)系,這是周鳳岐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但她同時也面臨著一個天大的難題,就是她一旦這樣做了,就肯定會背負一個不仁不義、不親不善、不賢不惠的罵名。
但是如果張炳根突然死去,那么盧桂芳所面臨的尷尬境地瞬間就不復(fù)存在。她只需要假惺惺掉下幾滴眼淚,然后就可以開始新生活。從這一點上說,張炳根的死亡,盧桂芳是最大的受益者。
想到這些周鳳岐開始有些心慌。盧桂芳為了達到目的,真的會瘋狂到要蓄謀殺人這個地步嗎?
這個世界上,最黑暗,最深不可測,最難捉摸的就是人心。
周鳳岐沒有耽擱,從張炳根家出來以后,讓人把找到的一些東西拿去化驗,自己直接去找到了盧桂芳。
“什么什么,炳根他……中毒?”盧桂芳在聽完周鳳岐的話以后,神態(tài)非常驚訝。這種大驚失色的表情,周鳳岐根本看不出任何異常。
不過也難怪,大多數(shù)女人天生就是好演員,極其擅長偽裝和掩飾。
“是的,服毒自殺?!敝茗P岐冷冷說道。
盧桂芳站在窗戶邊,直愣愣盯著窗外,眼眶里開始有些晶瑩閃爍起來。片刻,她突然淚流滿面。
“炳根……”盧桂芳抑制不住,潸然痛哭。
“你也別急,這不是還在搶救么?或許還有救?!敝茗P岐注視著說道。
“炳根,你怎么這么傻?你一定要挺住?!北R桂芳擦淚說道。
“你既然準備離開他,并且也不想過問他的病情,這會兒怎么又難過起來了?”周鳳岐問道,“你有這份心思,當初要是過去問寒問暖,不離不棄,用愛的力量幫助他渡過難關(guān),張炳根還不一定會走這條路的。”
說句實話,周鳳岐說起這個事,心里還是有些憤憤然的。
“我承認自己不是個好女人,我也的確是準備丟下張炳根。我希望他原諒我,我是個弱女子,我只想找個依靠,好好過日子,而不是給自己找個麻煩。我無法想象我跟著一個癱瘓在床上的男人過日子,這太可怕了,我做不到,做不到……”盧桂芳邊哭邊說道。
周鳳岐聽罷,心里的憤然卻反而有些沉淀。
趨利避害,人之常情。這個盧桂芳,雖說有些不地道,但還算是比較坦率的。
這是盧桂芳給周鳳岐最新的一種印象。
那么這種印象,又能否跟張炳根的死亡形成一種對等?
這個時候周鳳岐在想,假如這真是一樁謀殺案,那么杯子里的那些砒霜,也必定是有人偷偷加進去,然后誘騙或者強行讓張炳根喝下去的。
而這一切,會不會是盧桂芳所為?
“今天上午你都去過哪里?”周鳳岐問道。
“我一直在公司上班。”盧桂芳說道。
后來周鳳岐詢問了盧桂芳所在的貿(mào)易公司同事,證實盧桂芳從今天早上七點半到現(xiàn)在,一直在公司上班。而張炳根的中毒時間,大致在十點左右。所以盧桂芳似乎并不具備作案時間。
這個時候,周鳳岐的助手趙勤趕來說,從張炳根家找到的那六張奇怪的小紙片,已經(jīng)被證實是藥店用來包裝砒霜用的。他們從紙片上驗出殘留的砒霜,同時也找到了出售砒霜的那家中藥店。
周鳳岐馬上趕到秦記藥房核實,掌柜的承認這六張紙片就是他們用來包裝砒霜用的。
“這幾天有什么人來店里買過砒霜?還記得這些紙片嗎?”周鳳岐問道。
掌柜的看了看紙片,又想了想,說昨天倒是有人來買過六份砒霜。
“是什么人?有藥方嗎?”周鳳岐追問道。
“對方?jīng)]有藥方……”掌柜的為難道。
“沒有藥方你怎么敢賣砒霜給他?你不知道這是違禁的嗎?”周鳳岐警覺地說道。
“對方是我的一個好友……他說他有個朋友患了惡疾,有人給配了六劑偏方,但現(xiàn)在里面獨缺一味砒霜,無法成藥,所以托他想想辦法。我跟這位朋友相識已久,情面難卻,所以就配給了他。隨后我反復(fù)叮囑,一定要謹慎使用,他滿口答應(yīng)……”掌柜的非常緊張,說道,“周探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周鳳岐把事跟他說了。掌柜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
“這件事很嚴重,告訴我,你那個好友叫什么,住哪?”周鳳岐追問道。
掌柜的哪里敢隱瞞,如實告訴周鳳岐,對方叫李友康……
周鳳岐非常吃驚。
四
李友康是盧桂芳的新任男友,自然對盧桂芳的處境心知肚明。假如他有意出頭,替盧桂芳擺平一些煩心事,也是極有可能的。
或者說盧桂芳因為張炳根的事,對李友康產(chǎn)生了某種抵觸和回避,這也不是沒有可能。那么作為深愛著盧桂芳的李友康來說,自然會見招拆招,排除一切阻礙他們感情發(fā)展的絆腳石,來換取跟盧桂芳的長相廝守。
這也可以作為李友康的作案動機了。
是的。此時此刻,李友康一下子就成了本起中毒事件的重大嫌疑人。
李友康從藥店購買了六劑砒霜,稱是為了給張炳根的一個偏方配齊。且不說這個理由是不是存在,就結(jié)果來看,卻是張炳根直接把六劑砒霜集中起來,一起喝了下去。這可真是要命。
周鳳岐沒有猶豫,馬上把李友康帶進了巡捕房審訊室。
“我承認這六劑砒霜是我買的,而且也確實交給了張炳根。但這是他托付我去做的事情呀。我是看在老同學(xué)的份上,才去替他想辦法的?!崩钣芽邓坪鹾苁窃┩鳎f道。
“你見過他說起的那個偏方嗎?”周鳳岐問道。他之前已經(jīng)核實,馬勝利并沒有配給張炳根任何含有砒霜成分的偏方。之前給張炳根的那個配方,根本不含砒霜。而附近的所有診所他也派人打聽過,根本沒有接待過張炳根。
“沒有,但炳根就是這么說的。我看他病得那么重,也無心再追究下去,趕緊去想辦法了?!崩钣芽嫡f道,“他說他搞到一個很古老的偏方,聽說治療惡瘡很靈驗,但因為不是出自掛牌營業(yè)的診所郎中之手,而且里面含有砒霜,所以藥店只愿意把除了砒霜以外的其他幾味藥給配齊,怕承擔責任?!?/p>
“你是什么時候把砒霜送到張炳根手里去的?”周鳳岐又問道。
李友康想了想說道:“我是昨天下午把砒霜買回來。但之后有點事,耽擱了,所以是今天一大早給張炳根送去的?!?/p>
“你看到張炳根怎么處置砒霜了嗎?”周鳳岐繼續(xù)問道。
“我當時囑咐他謹慎處置砒霜,如果第一帖吃了有異常,就趕緊停下來。這些他都答應(yīng)了。這種以毒攻毒的配方,一般副作用也是挺大的。不過也是因人而異?!崩钣芽嫡f道。
“你在他家呆了多久?”周鳳岐問道。
“也就半個小時吧。上午我還有事,沒待久?!?/p>
“你離開他家是什么時候?”周鳳岐又問道。
李友康想了想說:“大概十點?!?/p>
十點.差不多也就是張炳根中毒的時間。因為張炳根的親戚是十點一刻進門的,這個時候張炳根已經(jīng)中毒倒地。從中毒的癥狀看,張炳根當時還應(yīng)該是中毒初期。
周鳳岐聽完以后,沉默片刻。李友康也開始變得不安和窘迫起來。
“周探長,你是不是在懷疑我……”
周鳳岐注視著他,點點頭,說道:“事實上在張炳根的家里,除了秦記藥店配來的那幾帖中藥,我們并沒有找到傳說中的那些偏方藥。這一點是很奇怪的……”
“我也沒有見過那些偏方藥。當時我問起過,但張炳根說他待會自己弄,再加上我有事要離開,也就沒顧得上……”李友康急著辯解。
周鳳岐搖搖頭說道:“李友康,你要清楚,如果我們找不到那些偏方藥,那么你說你是為了給張炳根配齊偏方藥方的說法,是站不住腳的。換句話說,你針對自己購買砒霜一事所給出的理由,是無效的。既然是無效,那么我倒是另有一套理由可以提供給你。那就是你偷偷去藥店買回來砒霜的目的,是為了殺害張炳根。而你殺害張炳根的目的,就是為了讓盧桂芳可以擺脫窘境?!?/p>
周鳳岐說著,就把盧桂芳在張炳根這件事上的窘境分析給李友康聽。
李友康嚇得兩腿發(fā)軟,坐在椅子里再也站不起來,說道:“周探長,我真是冤枉的呀?!?/p>
周鳳岐冷冷說道:“李友康,好在張炳根并沒有死,還有生還的希望。如果他能夠醒來,那么事情就全清楚了?!?/p>
“炳根,你趕緊醒來,否則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啊?!崩钣芽惦p手合十道。
這個時候助手趙勤回來。他告訴周鳳岐,張炳根依舊昏迷,情況很不好,醒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周鳳岐聽罷,心里一陣嘆息,轉(zhuǎn)而又望向一邊的李友康。
這個結(jié)局,想必李友康也是能夠預(yù)料得到的吧。這么大的劑量一次性喝下去,沒有人可以逃過一劫。李友康說得對,如果張炳根沒有醒來,那么他就失去一個最好的撇清自己的機會。但同樣,如果張炳根沒有醒來,憑借周鳳岐手頭現(xiàn)有的證據(jù),也不好把李友康怎么樣的。畢竟他們也沒有辦法徹底否定李友康的說法。因為如果他們真的要把李友康辦成故意殺人,那么在整起事件當中,還是有一些疑點存在的。
首先就是那六張包著砒霜的小紙片。如果李友康想要害張炳根,是不會把這么重要的證據(jù)隨意揉成紙團,丟在案發(fā)現(xiàn)場的。因為這樣做,就等于是把自己的行蹤告訴了巡捕房。任何一個偵探,都會循著這六張紙片,順利找到買砒霜的那個人。李友康不傻,不會想不到這些。
另外張炳根又是在一種什么樣的狀況下,喝了杯子里的砒霜水的?
這些砒霜純度不是很高,倒進水里以后,水微微有些發(fā)紅,所以張炳根不太會察覺不到而誤食。更何況誰會粗心大意到把砒霜丟進喝水的杯子里去的呢?
所以說張炳根自己不小心把砒霜水喝進去的可能性是很小的。最大的可能性,還是被人挾持著喝下了毒水。
這一點身高馬大的李友康完全能做到。但現(xiàn)場卻沒有絲毫掙扎搏斗過的痕跡。甚至張炳根當時的表情也非常安詳,不太像是中毒前殊死掙扎過。而且他也核實過,張炳根脖子里衣服上,還有房間地上桌上也沒有半點濺出來的砒霜水痕跡。
所以現(xiàn)在周鳳岐也只能把李友康暫扣起來。對此李友康很是不服,還專門請來律師。那個律師雖然沒有把李友康從巡捕房弄出來,但卻把這件事給炒得沸沸揚揚,說是巡捕房證據(jù)不足就隨意扣人,結(jié)果弄得周鳳岐也有些被動。
李友康現(xiàn)在依舊是重大嫌疑人。但周鳳岐還必須找到更加令人信服的證據(jù)。
另外周鳳岐還想知道,李友康假如真的是故意殺人,那么這件事盧桂芳究竟知不知情?或者說,自己能不能從盧桂芳那邊想想辦法,找到足以一錘定音的證據(jù)呢?
周鳳岐再次找到盧桂芳,說明來意。
盧桂芳在聽說了李友康的事情以后,似乎很是吃驚。但因為她一句話都沒有說,所以周鳳岐并不知道她這種吃驚,是出于哪一種原因。究竟是因為李友康事情敗露她才吃驚,還是根本沒有料到李友康會有此一舉才吃驚的?
“我現(xiàn)在懷疑李友康這么做,是因為你。”周鳳岐單刀直入,“他這是在為你著想,當然也是為了他自己。”
盧桂芳嘆息一聲,又是久久的沉默,良久才嘆道:“作孽呀?!?/p>
“你這聲嘆息那么憂傷,有什么含義呢?”周鳳岐問道。
“沒有想到李友康這么傻?!北R桂芳幽幽說道。
周鳳岐聽到盧桂芳這么說,頓時來了精神,追問:“什么這么傻?”
盧桂芳又是一陣沉默,良久才緩緩說道:“周探長,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隱瞞了。李友康在我面前說起過,要幫我解決張炳根這個尷尬。他不想看著我深陷在道德和內(nèi)心的掙扎旋渦里,說是要為我做點什么事?!?/p>
“你說具體些。他到底要做什么?”周鳳岐追問。
“周探長是個聰明人,這點還猜不到嗎?李友康是想替我解圍,也是想創(chuàng)造一個便于追求我的條件。他說張炳根即便沒有人對他動手,也活不長了。如果他動手,或許張炳根還會感謝我讓他超脫了呢。反正張炳根現(xiàn)在也是生不如死?!北R桂芳淡淡說道。
這一下該輪到周鳳岐吃驚了。
“他真的是這么說的?”周鳳岐緊張地問道。
“當然是真的。不然的話,你說李友康還有其他殺害張炳根的動機嗎?他算是一番真心,但我現(xiàn)在覺得,我不可能接受他這份恐怖的真情,更加不會跟這樣兇殘陰險的人廝守一起?!?/p>
“你愿意作證嗎?”
“我愿意?!北R桂芳回答得斬釘截鐵,“我當初就堅決不同意他這么做,但很顯然他并沒有聽我的勸。我即便自私,即便不想在張炳根最需要的時候給他一份力量,但我畢竟愛過他,我不會放任李友康這樣對待他?!?/p>
事情大大出乎周鳳岐的預(yù)料。有了盧桂芳的證詞,那么起訴李友康似乎已經(jīng)變得非常容易。
“張炳根已經(jīng)很可憐了,為什么還要去害他?李友康,你也太不是東西了?!弊詈蟊R桂芳憤憤然喊道。
這樣的怒吼,讓周鳳岐馬上堅定了坐實李友康犯罪的信心。
至于那些暫時還無法解釋的疑點,在充足的證據(jù)面前,也已經(jīng)顯得微不足道?;蛟S真的是李友康疏忽大意,或者手法縝密,都會導(dǎo)致這樣的局面。這個世界上有聰明人,也有笨蛋,有時候也不能把罪犯的智商估計得太高或者太低。
五
即便李友康再如何掙扎、抗辯,有了手頭上這些人證物證,周鳳岐很快就開始結(jié)案。在證據(jù)面前,即便是李友康的律師,這次也變得束手無策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張炳根居然蘇醒過來了。醫(yī)生說他們采取了一種全新的搶救手段,初次嘗試,沒想到就在張炳根身上見效了,這也是奇跡,更是天意吧。
周鳳岐見到蘇醒后的張炳根以后,就把李友康設(shè)計害他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張炳根聽了以后,閉著眼睛,沒有任何回應(yīng),猶如老僧坐定。
“李友康是你老友呀,他也下得了手,真是沒想到?!敝茗P岐感慨。
“李友康被抓起來了嗎?”張炳根問道,“他會不會被判死刑?”
“或許吧?!敝茗P岐說道,“你希望親眼看著他被槍斃嗎?”
張炳根沒有任何表情,再次閉上眼睛,神態(tài)出奇的安詳,就好像是完成了一樁非常偉大的事情一樣。
周鳳岐突然意識到,張炳根是多么希望看到情敵李友康落到這樣的下場啊。李友康現(xiàn)在的下場,似乎是老天爺有意平衡一下,恩賜給張炳根用來泄憤的。
這個念頭令他有些莫名緊張,但也只是稍縱即逝。
李友康很快就被捕入獄,等待審判。而盧桂芳盡管涉嫌其中,卻因為沒有直接關(guān)聯(lián),而無需承擔任何法律責任。而她對李友康的揭發(fā),也在本案中起到了很關(guān)鍵的作用。
周鳳岐最終還是把這一點告訴了張炳根。因為他覺得,盧桂芳的這個舉動,依舊包含著一股對張炳根的愛意。這是張炳根眼前所迫切需要的。
但沒有想到,當周鳳岐把這個事情告訴張炳根以后,張炳根很是震驚。接下來的舉動,更是大大出乎周鳳岐的預(yù)料。
“桂芳她在說謊,周探長,她在說謊,她對李友康的檢舉是陷害,你不要相信……”張炳根半躺在病床上,聲嘶力竭地喊道。
周鳳岐非常意外,忙問:“你憑什么這么說?”
“因為……因為……”張炳根大口喘著氣,顯然是在做著某種努力,但又似乎顧慮重重,最后他鼓足勇氣說道,“因為李友康根本就沒有謀害我。李友康是被冤枉的?!?/p>
周鳳岐大驚。
張炳根早已經(jīng)泣不成聲,說道:“周探長,我向你坦白,整件事都是我的一個設(shè)置……這一次我早就想了斷自己,但后來李友康突然來看望我,并表示想幫助我渡過難關(guān)。我嫉恨他搶走了盧桂芳,還這樣跟我假惺惺的,就想拖他下水,謊稱自己有個偏方,獨缺一味砒霜,讓他想想辦法。結(jié)果李友康還真的把砒霜給弄來了。我就順勢準備用砒霜來結(jié)束自己生命,然后還不想放過李友康。于是我故意留下一些線索,我估計憑借你的智慧,以及我和李友康盧桂芳之間的關(guān)系,你一定可以從凌亂頭緒中找到李友康殺害我的動機,這樣李友康有動機,也有具體行動,他就跑不了,我也就可以瞑目……”
周鳳岐被深深震撼到了。沒有想到真相竟然會是這樣。關(guān)鍵是這樣一來,本案中所有的疑點也就迎刃而解了。
“這些事,我本來是不準備說出來的。因為這本來就是我所希望看到的。但是你剛才說起盧桂芳檢舉李友康以后,我就覺得盧桂芳顯然也在陷害李友康,這是我無法接受的?!睆埍f道。
“你為什么無法接受?”周鳳岐問。
“因為盧桂芳的這個舉動,讓我進一步看清了她的陰險。本來她在我病重時選擇放棄,我也能夠理解。我本來就希望她離開我,有個美好前程,然后好好生活著……”張炳根喃喃說道,“但是她卻這樣誣陷李友康,我就覺得一下子顛覆了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李友康根本就沒有半點想迫害我的念頭,怎么可能會在盧桂芳跟前說那些話呢?這一聽就是盧桂芳在污蔑……我無法忍受她這樣,所以才跟你說了實話。另外李友康雖說搶走了盧桂芳,但他并不知情,而且在得知我身患惡疾以后,還熱心予以幫助,這樣的好人,理應(yīng)獲得好報。我承認之前一時激憤想拖他下水,我也承認自己很卑劣,惡疾讓我陷入危機,同時也混沌了我的精神和心智……”
張炳根侃侃而談,神態(tài)也由之前的激憤,慢慢變得平緩起來。
“醫(yī)生剛才檢查了我的惡瘡,說他們有一種處于實驗階段的治療手段,有一定的風險性,問我答不答應(yīng)嘗試?!睆埍终f道。
“你答應(yīng)了嗎?”周鳳岐問道。
張炳根點點頭:“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現(xiàn)在要爭取長命百歲。我已經(jīng)死過一次,醒來后突然對生命有了新的看法。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夠從容看待盧桂芳的離開,也可以從容看待每個人的私心,從容看待病痛。不管如何的艱難,生命總歸是這個世界上最奇妙的東西,值得我們從容面對、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