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0

正是酷夏，火輪一樣的太陽雖然已經(jīng)緩緩移到西邊天際，但楚云市仍像一個燒透了的磚窯，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城郊津江湖邊，一幢獨門獨院的三層別墅小洋樓的防盜門咔嚓一聲被打開，一位三十來歲、身體略微發(fā)福的男子一邊低著頭整理著公文包，一邊從大門里邊匆匆走出。

剛走出大門，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回頭朝屋里喊：“老婆，我約了日本精工株式會社的客戶談合同，如果時間太晚的話，我今晚就不回家了。”

“知道了。”屋子里，一個女人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了一聲。防盜門“叭”的一下，自動關緊。

大門外用鐵鏈系著一條高大剽悍的大狼狗，看見主人走出，急忙討好地搖起尾巴。男人對于狼狗的搖尾乞憐視若未見，把黑色公文包往腋下一夾，走進旁邊的車庫，駕駛著自己那輛銀灰色的國產(chǎn)寶馬車，快速地駛出了自家院子。

寶馬汽車沉悶的發(fā)動機聲響剛剛消失，忽然從院門前的水泥路面上傳來一陣橐橐的高跟鞋聲，一個撐著金鉤花邊傘、戴著墨鏡、身著黑色露肩短裙、身材性感、打扮入時的年輕美女緩緩走了過來，抬頭看了看院門上的門牌號碼，摘下墨鏡，款款走進院子。

來到大門前，正要伸手去按門鈴，冷不防從旁側(cè)躥出一條兇惡的大狼狗，齜牙咧嘴，沖著她汪汪狂吠。

美女嚇得尖叫一聲，連傘也掉了下來。幸好這時屋里有人聽見狗叫，開門察看，及時喝住了狼狗。

美女驚魂甫定，抬頭看見開門給她解圍的是一位發(fā)髻高挽、氣質(zhì)雍容的少婦，就問：“你就是章顯學章總的太太梁夢秋吧？”

少婦怔了一下，疑惑地說：“我正是，你是——”

美女倨傲而輕佻地微微一笑，說：“我姓童，我叫童顏?！?/p>

少婦聽到“童顏”這兩個字，不由臉色一變，上下打量她一眼，心說，果然是只狐貍精，難怪姓章的被她迷得失魂落魄。但她畢竟是個有修養(yǎng)的女人，神色很快恢復平靜，側(cè)身淡淡地說：“既然來了，就進屋坐坐吧。”

19:00

天色漸漸黑下來，城市的街燈次第亮起。章顯學駕駛著自己的國產(chǎn)寶馬，穿過喧鬧的市中心，來到花苑小區(qū)的一幢白色公寓樓前，抬頭看看，見四樓那個熟悉的窗口并未亮燈，知道情人童顏尚未回來，便將車停在樓前的花壇邊，搖下車窗玻璃，點燃一支煙，一邊悠閑地吸著，一邊等待著情人歸來。

章顯學今年三十二歲，原本是一個裁縫，在鄉(xiāng)下開了一爿服裝店，后來借錢進城開了一家小小的服裝廠，經(jīng)過十來年時間的奮斗，他的小服裝廠如今已發(fā)展成為一家資產(chǎn)達數(shù)千萬元的成衣公司，他也躋身于楚云市富豪榜前十名之列。

五年前，章顯學與自己公司里的會計、大學畢業(yè)生梁夢秋結(jié)婚，現(xiàn)如今梁夢秋已是公司的財務經(jīng)理，里里外外，都是章顯學身邊的一個大幫手。因為忙于事業(yè)，夫妻兩人一直沒有要孩子。也許正是由于缺少一個“愛情結(jié)晶”來維系夫妻間的關系，近年來，夫妻倆的感情已漸漸出現(xiàn)裂痕。

一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章顯學在一次酒會上認識了童顏。當時的童顏只有二十四歲，是省攝影家協(xié)會會員，一家影樓的老板。因為是搞藝術的，身上便透著一種與眾不同的嫵媚與時尚氣息，一下就吸引住了章顯學。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交往，這個出手闊綽身家數(shù)千萬元的成衣公司老總終于俘虜了童顏的芳心。他很快便在市區(qū)花苑小區(qū)買了房子，包養(yǎng)了她，過起了家外有家的生活。

但外表看似單純實則頗有心計的女攝影家童顏顯然并不滿足于這種躲躲藏藏見不得光的“二奶”生活，趁著兩人打得火熱之時，非逼他離婚娶她不可。章顯學對妻子梁夢秋那張千年不變的冷臉本就漸生厭倦之心，回去之后就跟她把離婚的事隱隱約約提了出來。梁夢秋聽了反應出奇地平靜，盯著他冷聲道：“姓章的，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你要是再敢在我面前提‘離婚’這兩個字，我就叫你身敗名裂，掃地出門，一分錢你也別想拿到?！闭嘛@學臉色一變，頓覺底氣不足全身發(fā)虛。回頭跟童顏一說，童顏也覺得梁夢秋是個難纏的主兒，這事不能操之過急，得從長計議，以策萬全。于是乎這“離婚”的事兒，就這么無限期地拖延了下來。

這個月月初，童顏覺得心情有些郁悶，就安排好影樓里的事務，跟著一個旅游團去湘西旅游散心去了。這一去就是一個星期，按行程計算，童顏將于今天下午坐飛機返回楚云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七天未見，章顯學早已忍耐不住，太陽還未落山他就向妻子撒謊說要去跟日本人談生意，借機溜出家門，來與情人相會。誰知他開車到了童顏的住處，卻發(fā)現(xiàn)她還沒有回家。他只好一邊不住地看表，一邊焦急等待。

又等了十來分鐘，時間已經(jīng)是晚上7點15分了，公寓樓里所有的窗口都透出了燈光，只有童顏住所的窗戶里一片漆黑。章顯學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掏出手機正要給童顏打電話，忽然呼啦一聲，從大路邊躥過來一輛紅色夏利出租車，一直開到公寓樓的樓梯口才停下來。車門開處，走下來一個身材高挑的黑衣美女，正是童顏。

章顯學心中一陣狂喜，待出租車掉頭走后，他悄悄從車里鉆出，沖進樓道，從背后一把抱住了正要上樓的童顏。童顏嚇得“啊”的一聲驚叫，回頭一看是他，不由滿臉嗔色，打了他一下說：“你要死呀，嚇了人家一大跳?！?/p>

章顯學一邊用不老實的手摟著她的腰往樓上走，一邊笑嘻嘻地說：“知道今天你會回來，我在這里等你好久了。飛機不是下午5點多就到了嗎，怎么現(xiàn)在才回家？快說，是不是背著我到外面會小白臉去了？”

“哪兒呀！”童顏嗔了他一眼，一邊乏累地捶著自己酸酸的胳膊一邊說，“飛機晚點不說，從機場回來，我都快到家了，忽然有位女顧客打電話給我，說是在影樓門口等我，非叫我馬上過去給她的寵物狗拍一組照片，讓她今晚就要坐飛機出國的老公帶走不可?！?/p>

章顯學說：“你店里不是還有兩個伙計嗎？干嗎非要你這個老板親自出馬？”童顏開的名義上是影樓，實際上只是一爿小小的照相館，店里請了一男一女兩名工人，男的是攝影助手，女的是化妝師兼打雜的。章顯學曾到店里去過幾次，所以比較熟悉情況。

童顏說：“那兩個工人呀，每天下午5點半一到就打烊下班啦，想叫他們回來加班，開口就要加班費。再說人家顧客是慕名而來，指名叫我這個省級攝影師親自操刀，還說只要照片拍得滿意，收費不是問題。承蒙人家如此看得起，我只好先返回店里，花了幾十分鐘時間，總算把她和她那兩只調(diào)皮的哈巴狗給打發(fā)走了?！?/p>

“哦，原來你是為了兩只哈巴狗而將我冷落在一邊呀！”章顯學不懷好意地笑著，手往她腰里一捏，“看我怎么收拾你！”

說話間，兩人已進到屋里。童顏開了燈和冷氣，久未住人悶熱難耐的房間里頓時吹起一陣涼風。童顏彎下腰，翹起好看的臀部，正要換鞋，章顯學忽然從后面撲過來，將她按倒在沙發(fā)上，伸手就去扯她身上的衣服。

童顏雙頰酡紅，衣衫不整地推開他，佯嗔道：“不要嘛，人家剛回來，還沒來得及洗澡呢?！?/p>

有道是小別勝新婚，章顯學早已欲火焚身，饑渴難耐，一邊咽著口水一邊嘻嘻笑道：“你先把我這只饑餓的哈巴狗兒喂飽了再洗澡吧。我的美人兒，就是三天不洗澡也是香的?！彼謿?，就像剝龍蝦似的，三兩下就把童顏身上的衣裙剝落下來。

童顏雙目微瞇，嘴里含含糊糊地說了句什么，就半推半就地抱著他滾在了一起。

22:07

也許是為了補償這一個星期以來的相思離別之苦，這天晚上，章顯學和童顏都很投入，從沙發(fā)上滾到地毯上，再回到席夢思床上，等到兩人心滿意足精疲力竭平靜下來的時候，床頭柜上的時鐘顯示，已經(jīng)是深夜十點多了。

童顏雪白赤裸的胴體上掛滿了晶瑩的汗珠，翻了一個身，從章顯學懷中鉆出來，用纖細的手指點了一下他的額頭，媚笑道：“哈巴狗，現(xiàn)在你吃飽了，該輪到我去洗澡了吧?！?/p>

章顯學意猶未盡，伸手往她胸脯上抓去。童顏格格一笑，泥鰍一樣滑下床來，提了衣裙，趿著拖鞋走出臥房，走進了外面的浴室。浴室里很快便響起了“嘩嘩啦啦”的水聲。

章顯學從床頭柜里拿出一盒煙，掏出一支點燃，剛靠在床上抽了兩口，忽覺一陣尿急，急忙一邊往身上套著衣褲，一邊光著腳板沖進了與浴室僅一墻之隔的廁所。

正在這時，臥室里的電話忽然尖聲尖氣地叫了起來。童顏在浴室里一面沖洗一面大聲叫道：“哈巴狗，快幫我接一下電話?！?/p>

章顯學應了一聲，一邊嘀咕著：“這么晚了，誰還打電話來？”一邊跑進臥室，剛要伸手去接電話，忽地想起什么，還是先謹慎地查看一下來電顯示。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見到來電顯示上那一長串熟悉的手機號碼，他的臉當即就白了，忙叫道：“阿顏快來，好像是我老婆用手機打來的?！?/p>

“什么？是你老婆？”童顏也嚇了一跳，連花灑都來不及關，披了一件浴巾就濕淋淋地跑出來，一看來電顯示，果然是她知道的梁夢秋的手機號碼。

兩人對視一眼，眼底同時掠過一絲驚疑之色。電話依舊不依不饒地響著，聲音倔強而刺耳，好像對方知道屋里一定有人似的。童顏望著章顯學，不知該怎么辦。

章顯學咬咬牙說：“沒事，你接吧，不過千萬別說我在這兒，眼下還不到咱們跟她攤牌的時候?！?/p>

童顏點點頭，猶疑一下，伸手輕輕拿起電話聽筒，緩緩送到耳邊，盡管已經(jīng)知道對方來歷，但還是盡量用平和自然的語氣說：“喂，你好，請問你是哪位？”

對方沉默著，電話聽筒里傳來一陣奇怪而沉悶的沙沙聲響。童顏抬頭望了章顯學一眼，柳眉微皺，又重新問了一遍。過了半晌，忽然一個陰沉可怖的聲音從電話中緩緩傳來：“我知道章顯學在你那兒。請你轉(zhuǎn)告他，我已經(jīng)受夠了，我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與其被人遺棄，痛苦地活著，還不如趁早自我了斷。不過你不要高興得太早，我梁夢秋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這對狗男女的……”

“什、什么？”童顏一怔，沒聽清似的追問了一句。對方卻不再說話，忽然咄咄地尖聲怪笑起來。童顏握著電話的手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對方的笑聲像是從幽冥地獄中傳出，冰冷可怖，聲音越來越猙獰，像針一樣刺得童顏耳膜發(fā)痛，渾身上下不由自主泛起一層雞皮疙瘩。她臉色蒼白，激靈靈打個寒戰(zhàn)，不敢再聽，急忙掛斷了電話。

“怎么樣？”章顯學雖然一直立在電話旁邊側(cè)耳偷聽，已隱約聽得明白，但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童顏聲音微微顫抖地把梁夢秋在電話中所說的話復述了一遍。章顯學聽了把嘴一撇說：“別理她，她就是這樣神經(jīng)兮兮的?！币晦D(zhuǎn)身進了廁所，把剛才被電話鈴聲打斷而未拉完的一泡尿很響亮地拉了出來。

童顏的耳旁似乎仍然回蕩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陰聲冷笑，心有余悸地說：“聽她的口氣，好像不是嚇唬人的?！?/p>

章顯學走出廁所說：“是么？”

“看樣子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你是說她想要自殺？”

“極有可能?！?/p>

“你怎么知道？”

童顏猶豫一下，說：“其實我今天下午去過你家，見過你太太?！?/p>

章顯學吃了一驚：“什么？你去過我家？”

童顏點點頭說：“今天剛一下飛機，我就收到你太太給我發(fā)來的短信，她約我去你家里談談。我猶豫好久，最后還是去了。當時你不在家，我在你家待了半個小時就走了?；貋淼穆飞辖拥诫娫捇厝ビ皹墙o那兩條哈巴狗照相又耽誤了半個小時，所以才回來遲了。今天在你家你太太雖然并沒有對我說什么，但她既然約我，就必定是已經(jīng)知道咱倆的關系了。我想她定是在我離開之后，心中慪氣不過，一時想不開，所以才想自殺?！?/p>

章顯學臉色微變，一拍大腿：“唉，你怎么不早說呢？”急忙抄起桌上的電話撥打妻子的手機，但被告知對方已經(jīng)關機，再打家里的電話，響了半天卻無人接聽。

章顯學心緒不寧地說：“不行，我得回家看看，這臭婆娘犯起倔來說不定真會干出什么傻事呢?！?/p>

童顏余悸未消地看看電話座機，說：“我也要去，我可不敢一個人待在這里?！?/p>

章顯學看了她一眼，點頭說：“也好，反正她已經(jīng)知道了咱們的事，已用不著瞞她，如果能借這個機會向她攤牌，那是再好不過了。”

童顏急忙跑進浴室，關上正嘩嘩噴水的花灑，換好衣裙，提了個坤包，兩人便匆匆下樓，開著小車，直往市郊津江湖別墅區(qū)奔去。

22:44

從市區(qū)的花苑小區(qū)到市郊的別墅區(qū)，如果開車正常行駛，一般需要半個小時左右，但今天晚上因為事態(tài)嚴重事情緊急，章顯學只花了23分鐘，便回到了家門口。

他按了一下喇叭，直接把車開進了虛掩著大門的院子里，看見家里的防盜門緊緊鎖著，屋子里亮著燈，看門的大狼狗正忠于職守地坐立在門邊，一切顯得平靜無虞，章顯學這才略略放心。

兩人下了車，大狼狗看見主人回來，急忙搖頭擺尾親熱地迎上來，及至看見主人身后的陌生女人，頓時警惕起來，大聲叫喚。

“鬼叫什么？”章顯學沒好氣地踢了大狼狗一腳，將它趕到一邊，伸手按了幾下門鈴，希望梁夢秋能像平時一樣出來為他開門。但門鈴響了好久，屋里卻不見動靜。

章顯學只得掏出鑰匙，自己打開鐵門，走了進去。童顏猶豫一下，也跟在后面跨進大門。屋子里雖然亮著燈，但卻不見人影。

章顯學大叫道：“夢秋，夢秋?！蔽堇锴臒o聲息，沒人回答。兩人對視一眼，雖然沒有說話，但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驚疑的神色。

章顯學用手指頭朝上指了指，意思是上二樓看看。童顏點點頭，但卻不敢走在前面，跟在章顯學身后，一只手抓著他的衣服，一只手扶著冰冷的鋁合金樓梯扶手，惴惴不安地朝二樓走去。

二樓是章顯學夫婦的臥室。章顯學推推門，門鎖了。他拍拍門，叫了一聲：“夢秋?！眰?cè)耳細聽，臥室里沒有半點動靜。章顯學心里涌起一種不祥之兆，急忙再次掏出鑰匙，打開房門。屋里冷氣開得極大，門開處，一股寒流撲面襲來，章、童二人止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臥室很大，布置得也很奢華。頭頂?shù)牡鯚袅林?，發(fā)出刺目的光芒?？繓|面的墻邊放置著一張席夢思床，床上罩著蚊帳，蚊帳里躺著一個人，側(cè)著身子，面向里面墻壁，背對外面，看樣子應該就是章顯學的妻子梁夢秋。床前小桌上擺著一些雜果和零食，還有一杯沒有喝完的咖啡。

臥室里靜悄悄的，除了墻角里的空調(diào)呼呼地噴著冷氣，再也聽不到半點聲響。房間里彌漫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怖氣息，童顏感覺到脊背涼颼颼的，竟是出了一身冷汗，雙手不由自主地把章顯學的衣服抓得更緊。

章顯學看見妻子躺在冷氣如此充足的房間里，身上不蓋一點東西，一動也不動，連喚幾聲都沒反應，臉色早已變了，心知不妙，急忙搶上兩步，掀開蚊帳，伸手推了梁夢秋一下，仍無動靜，只好搭著她的肩膀，輕輕將她翻轉(zhuǎn)過來。但見梁夢秋臉白如紙，雙目圓睜，眼球上翻，神情十分駭人。伸手一探她的鼻息，卻已斷氣多時，全身都已冰涼。

童顏嚇得渾身發(fā)抖，忍不住捂著眼睛尖聲驚叫起來。

“快點報警。”章顯學首先清醒過來，急忙奔向電視柜旁的電話座機。座機旁邊橫放著一部已經(jīng)關機的三星手機，正是妻子用的手機。他顧不及多想，抄起電話，快速地按了三個鍵：110。

5:27

刺耳的警笛聲劃破了夏夜的寧靜，三輛警車直接開進了章家院子，一隊隊訓練有素的警察快步走入，封鎖現(xiàn)場，拍攝取證，勘查痕檢……

經(jīng)到場法醫(yī)初步判斷，死者為口服氰化鉀中毒身亡，死亡時間約在半個小時以上、四個小時以內(nèi)，因為房間里冷氣開得太大，影響了尸體的自然變化，因而很難進一步確定具體的死亡時間。經(jīng)化驗，死者床前小桌上的那小半杯咖啡里含有氰化鉀?？Х缺现挥兴勒咦约旱闹讣y。詳細情況，只有待尸檢報告出來后才知道。

等到警察們忙完一切、將尸體運走，小樓里漸漸安靜下來之時，時間已經(jīng)接近清晨5點半了。

“這么說，你認為你太太是自殺啰？”在將章顯學和童顏兩人分開進行單獨問詢時，負責這個案子的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副隊長弓劍在聽章顯學敘述完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來龍去脈之后，抱著胳膊肘在問詢室里來回走了兩趟，忽然眉毛一揚，盯著他這樣問。

“是的，我認為她是自殺。事情已經(jīng)很明顯了，她知道我在外面有了相好的，心中慪氣不過，一時想不開，就起了輕生之念……她臨死前打到童顏住所的電話也能說明這一點。盡管我接到她的電話之后，一刻也未曾耽擱，開著車就往家里趕，不想還是遲了一步……”說到這里，章顯學不禁眼圈發(fā)紅，畢竟夫妻一場嘛。

弓劍皺皺眉頭說：“根據(jù)現(xiàn)場勘查的種種跡象顯示，你太太自殺的可能性的確非常大。只是有一點我卻不大明白，氰化鉀屬劇毒化合物，一般用于冶煉、電鍍、有機玻璃制造、照相及化學工業(yè)，運輸和儲存管理都有非常嚴格的制度，除了相關專業(yè)人員，其他普通人是很難接觸到的，你太太怎么會……”

“照相？你說氰化鉀可用于照相？”

“是的，照相館在沖洗照片時，一般要先用硫酸亞鐵溶液顯影，再用氰化鉀溶液定影……怎么，你是不是覺得有什么不對勁？”

章顯學猶豫一下，搔搔后腦勺說：“也許是我太敏感了吧，你這一說，我倒還真想起了幾件事，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線索。”

“說來聽聽?！?/p>

“第一，昨天夜里十點多的時候，我妻子打電話到童顏的住處，當時我也在那里。我站在電話機旁聽著電話里的聲音，的的確確是我老婆說話的聲音。只是那聲音有些嘈雜，中間隱約夾雜著‘嘩嘩啦啦’的流水聲，好像她是在浴室里一邊泡澡或沖涼一邊打電話一樣。第二，我們家每個房間包括浴室?guī)佳b有電話分機，接、打電話十分方便，我想不通我太太為什么要用手機打電話。第三，這一點我不大肯定，我只能把自己的直覺說出來。昨晚我回到家中，初進臥室，曾無意間往電視柜那邊掃了一眼，看見電話臺上似乎只有那臺乳白色的電話座機擺在那里，但后來我打電話報警時，卻發(fā)現(xiàn)我老婆的手機也擺在那里。你說奇怪不奇怪？”

弓劍皺眉說：“你說的這幾點的確非常重要，我們檢查過你家浴室，里面干凈而干燥，浴巾浴帽拖鞋都沒有被人用過的痕跡。可以肯定地說，案發(fā)前兩小時之內(nèi)絕對沒人在浴室里洗過澡沖過涼?！?/p>

章顯學倒抽一口涼氣，問：“難道這里面另有隱情？”

弓劍看了他一眼，沒有正面回答，卻忽然反問一句：“你剛才說，在昨晚你與童顏會面之前，她曾去過你家，是不是？”

“是的，她昨天下午5點半左右到我家去見過我太太?！?/p>

“很好?！惫瓌Ρе觳仓庠谖葑永秕饬艘蝗?，忽然打了個電話出去，“小吳嗎，今天早上你去童顏的住所看過了嗎？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微型錄音機、錄音筆之類的東西？沒有？那你有沒有注意到她家浴室窗外樓下是不是有個專供小區(qū)居民丟放垃圾的垃圾堆？有呀？那太好了。環(huán)衛(wèi)處幾點鐘收集垃圾？早上六點半？”他趕緊看了一下手表，“還好，現(xiàn)在交給你一個緊急任務，馬上去這個垃圾點，把所有垃圾仔細清查一遍，看有沒有什么錄音器材。時間緊迫，你可以多帶幾個人去辦?！?/p>

打完電話，弓劍點燃一支煙，一邊吐著煙圈一邊濃眉緊皺，踱來踱去。不大一會兒，問詢室里便一片煙霧繚繞。當他抽到第四支煙的時候，手機響了。

小吳在電話里報告說：“弓隊，你真是料事如神，我們在童顏家浴室窗下的垃圾堆里找到了一臺微型錄音機，錄音機用一個帶卡通圖案的白色塑料袋裝著，里面還有一盒磁帶，不過里面的膠帶已被人抽出燒掉了，只剩下一個空磁帶盒?！?/p>

“好，梁夢秋果然不是自殺?！惫瓌ρ劬σ涣粒d奮地道，“立即拘捕犯罪嫌疑人童顏?！?/p>

9:07

犯罪嫌疑人童顏很快拘捕到案，第一次審訊開始。以下是弓劍根據(jù)種種線索和證據(jù)作出的推理：

童顏看似單純，其實卻是一個手段狠辣野心勃勃的女人。她跟千萬富翁章顯學好上之后，一心只想逼他離婚，自己好鳩占鵲巢，搖身一變成為富家太太。只可惜梁夢秋也并不是一個好對付的女人，人家死活不肯離婚，于是除掉梁夢秋便成了童顏實現(xiàn)富婆之夢的唯一捷徑。為此，她通過精心策劃，出色地導演了一場“自殺”案。

昨天下午5點半左右，童顏下了飛機就直接去了章家。也許如她所言，真是梁夢秋事先發(fā)短信約她去的，也許是她自行尋去的。據(jù)她交代，那條短信已被刪除，這一點已無法得到證實。童顏早就打電話給章顯學，約好下飛機后在她的寓所相見。她料定章顯學此時已離家出門，所以放心大膽地去了。

面對情敵到來，梁夢秋以并不友好的態(tài)度接待了她。兩人針鋒相對，交談片刻，童顏乘其不備，忽然掏出一把尖刀，抵住了梁夢秋的咽喉。機場嚴格的安檢當然不可能允許童顏將這把尖刀早早地就帶在了身上，而緊迫的時間安排也不可能允許她下飛機之后從從容容地去百貨商場挑選合適的作案工具，所以這把兇器極有可能是她臨坐飛機去旅游之前就已經(jīng)準備好，并且存放在機場的行李存放處的。

童顏練過健美操，梁夢秋有哮喘病，身子一向孱弱，加上又在出其不意的情況下，所以童顏要用兇器挾持、控制甚至制服章家的女主人并不困難。

童顏拿出一臺微型錄音機，逼迫梁夢秋念出一段她寫在紙條上的話，這段話就是后來梁夢秋在“電話”中說的那段“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這對狗男女”的話。然后，她逼迫梁夢秋喝下了一杯混雜有氰化鉀的咖啡。童顏是搞攝影的，身上揣一包氰化鉀是很容易的事。

梁夢秋喝下毒咖啡，在情敵的注視下很快中毒死去。童顏把她的尸體拖到床上，用紙巾擦拭過所有自己有可能留下指紋和痕跡的地方，偽造好自殺現(xiàn)場，把冷氣開足，然后收起錄音機，拿了梁夢秋的手機，悄然離開。

童顏交代說，自己只在章家待了半個小時。但根據(jù)推測，她想要有條不紊地完成上述“工作”，半個小時時間顯然不夠，她有可能在章家待得更久。昨晚她與章顯學在住所樓下相會時，是晚上7點15分左右。從章家坐出租車到市區(qū)花苑小區(qū)，約需30分鐘。據(jù)此推測，童顏離開章家應該在下午6點半至6點45分之間。但她怕說出實際時間會遭人懷疑，所以撒謊說只在章家待了半個小時，為了彌補這中間的時間差，她只好虛構(gòu)了從章家出來之后又回影樓為一個婦女的兩只寵物狗拍照花費了數(shù)十分鐘的故事。事實上她無法找到她所謂的“那位婦女”，也沒有足夠的旁證證明她所言屬實。

昨晚回到住處之后，童顏不動聲色地與情夫纏綿一番，然后借口洗澡躲進浴室，用偷來的梁夢秋的手機撥通了自己家里的電話。電話響起時，她故意叫章顯學去接。她知道章顯學行事一向小心謹慎，尤其是在情人家里的時候，接電話一定會先看看來電顯示。她也料定章顯學一定不敢接這個電話。果不其然，章顯學一看來電顯示上顯示的是老婆的手機號碼，頓時慌了手腳，急忙叫她出來接聽。

童顏一邊答應一邊將早已準備好的微型錄音機打開放在手機前，然后再跑出來裝模作樣的接聽電話，而且故意與章顯學靠得很近，好讓他隱約能聽到話筒里傳來的梁夢秋意欲尋求自我了斷的聲音。

章顯學不知有詐，一聽妻子似乎有自殺的念頭，立即驅(qū)車趕回。臨出門前，童顏借進浴室換衫之機將微型錄音機收了起來，并且毀壞了磁帶，然后將其放進垃圾袋，順手丟到窗下的垃圾堆中。她又將梁夢秋的手機帶回章家，趁著章顯學毫不注意，將手機放了回去。

因為有了這一番做作，當章顯學回到家看到妻子的尸體時，順理成章地就會以為梁夢秋是服毒自殺，怎么也不會懷疑到童顏頭上來。

“不過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弊詈?，弓劍坐在審訊室里，居高臨下地看著渾身顫抖的童顏說，“在整個作案過程中，你一直膽大心細，有條不紊，完成得非常出色，但在最后，你卻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當你躲在浴室里打錄音電話時，為了掩蓋錄音機的聲音，不被外面的章顯學聽見，你故意忘記關上花灑，讓嘩啦啦的流水聲蓋住錄音機播放的聲音。這一點你設計得非常巧妙，但你卻忘記了，灑水聲能蓋過錄音機的聲音，卻也照樣能通過手機傳入電話話筒中。在旁聆聽的章顯學起初以為梁夢秋是在浴室里打電話，后來經(jīng)過我們警方檢查證實，章家浴室在此前一到兩個小時之內(nèi)，絕對無人用過。手機是梁夢秋的手機，聲音是梁夢秋的聲音，但電話中夾雜的花灑流水聲卻不是梁夢秋家里的！這只有兩種可能：其一，梁夢秋是在朋友家或賓館浴室里打電話；其二，打電話的人根本不是梁夢秋。據(jù)鄰居反映，當時章家燈火通明，不像家中無人的樣子。假若那時梁夢秋還活著，肯定不曾外出。這就只剩下第二種可能了：有人偷了梁的手機，躲在某處浴室打電話。但電話里又怎么會有梁夢秋的聲音呢？唯一的解釋是事先已經(jīng)錄好了音。由此深挖下去，警方終于找到了這樁命案的突破口。”

直到聽完最后一個字，童顏才徹底明白警方的意思，頓時情緒失控，雙手扯著頭發(fā)，跺足尖聲大叫道：“不，不，我不是殺人兇手，我沒殺人，你們搞錯了，我沒有殺人……顯學，你快點救救我，我是被冤枉的，我沒有殺人……”

弓劍冷眼旁觀，道：“你不承認也沒有用，只要證據(jù)確鑿，即便是零口供法院也可以判你死罪。今天到此為止，你下去好好想想，明天我再來問你?！?/p>

“不，不，我是冤枉的，我沒有殺人……”被兩名女警架下去的時候，童顏發(fā)出兩聲厲鬼一般的尖叫，激憤之下，頭一偏，竟然暈厥過去。

17:00

章顯學坐在藍天咖啡屋里，下午的陽光透過臨街的落地窗玻璃斜照進來，他將位置向里挪了挪，盡量避免陽光照射到身上。在他對面，隔著窄窄的咖啡桌，端坐著一位三十來歲的少婦，皮膚白皙，相貌竟與童顏有七八分相似。她戴著一副精致的近視眼鏡，氣質(zhì)嫻靜而端莊，卻是與童顏大不相同。

兩人相對而坐，默默地喝著各自杯子里苦澀的咖啡，偶爾目光在空中相遇，都會流露出一種微妙而復雜的神情。一杯咖啡喝完了，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也許對于他倆來說，用眼神交流就已經(jīng)足夠了吧。

不知過了多久，女人看看表，起身說：“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你太太的事，我聽人說了，你要多保重?！?/p>

章顯學眼圈一紅，略帶憂傷地說：“事情都已經(jīng)處理好了，兇手也已經(jīng)抓到，我沒事，你放心?！睉賾俨簧崮克团穗x去之后，他悵然若失的目光久久不能收回。

獨自一人靜靜坐了大約十來分鐘，章顯學起身買單，正要走出咖啡屋，忽然從大門外擁進數(shù)名警察，走在最前面的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副隊長弓劍和另一個身形魁偉、身著便衣的中年大漢。

弓劍擋住他的去路，向他出示了逮捕證，說：“章先生，很抱歉，你被逮捕了。你有權保持沉默。如果你放棄這項權利，你所說的話將成為呈堂證供?！?/p>

章顯學神情一變，頓時呆住。

市公安局審訊室里，弓劍指著那位便衣大漢對章顯學介紹道：“這位是我們刑警大隊大隊長陳威龍，昨天他出差去了，今天上午才回局里。他詳細了解過你太太的案子之后，斷定我們早上抓錯了人，殺人兇手不是童顏，而是你。所以我們就把你請到了這兒。”

章顯學臉色煞白，神情不安地上下打量了這位濃眉虎目的刑警大隊長一眼，強作鎮(zhèn)定地問：“你們憑什么亂抓人？小心我去告你們?！?/p>

陳威龍虎臉一沉，雙目中精光閃爍，似乎人世間一切罪惡都逃不過他的火眼金睛一般。他開門見山地說：“章先生，廢話咱就不多說了，直奔主題吧。我上午一回局里，認真閱讀過你太太這樁案子的卷宗、詳細了解事發(fā)經(jīng)過之后，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糟了，弓副隊他們抓錯人了。我先說說我的三大疑點。第一，昨晚10點多鐘，童顏接到梁夢秋‘打’來的電話，將電話內(nèi)容轉(zhuǎn)告給你，你當時只說了句‘別理她，她就是這樣神經(jīng)兮兮的’，就進了廁所。但當你從廁所出來，再撥打你太太的手機時，對方已經(jīng)關機。如果童顏真是殺人兇手，如果弓劍推理正確，如果那個深夜電話真是童顏用放置在浴室里的手機和微型錄音機炮制出來的，那么打完電話之后，童顏并未離開過臥室，又怎么有機會立即關閉手機呢？而且我檢查過你太太的手機，是那種老式的三星牌，并無自動關機功能。第二個疑點是袋子。今天早上小吳在童顏住處靠近浴室、廁所窗口樓下的垃圾堆中搜尋到一個塑料垃圾袋，里面裝著微型錄音機、磁帶等作案工具。今天上午我又特意去童顏家里看過，她是個極愛干凈的女人，廚房、廁所、浴室的墻壁上都懸掛著一疊準備用來裝垃圾的塑料袋。也許因為她是搞攝影搞藝術出身的緣故，就連選購垃圾袋這樣小小的日常生活用品都很有講究，每個屋子里放置的垃圾袋顏色式樣都不盡相同，廚房里放的是純白色的袋子，浴室里放的是帶玫瑰花圖案的袋子，廁所里放置的是印著卡通人物的塑料袋。而小吳撿到的那個垃圾袋，正是一個帶卡通圖像的白色塑料袋。所以我基本可以肯定，這臺微型錄音機不是從浴室丟出的，而是自廁所窗口丟出的。第三，什么電話中夾雜著花灑流水聲，什么進臥室時沒看見梁夢秋的手機后來卻又發(fā)現(xiàn)手機放在電話臺上……等等，這些對童顏極為不利的、引導弓劍懷疑到她身上的線索，基本上都是你的一面之辭，所以可信度大打折扣。綜上所述，我大膽推定，假如真的有人用手機和微型錄音機導演了這場離奇的殺人案，那么這個兇手絕不會是童顏，而是你——章顯學?！?/p>

面對刑警大隊長的指控，章顯學宛如聽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話一樣哈哈大笑起來，說：“陳大隊長，你的想象力可真豐富。我章顯學自問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么一定要含血噴人冤枉我行兇殺人？昨天下午5點半我就離家出門，去市區(qū)花苑小區(qū)等候童顏回來，直到夜里10點多鐘接到我太太的電話才立即趕回。你說我殺人，那我問你，我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殺人了？”

“你昨天下午5點半離家出門，這是沒有錯的。但是你出門之后，并未立即去你要去的地方，而是連人帶車躲進了離你們家院門不遠的湖邊樹林里，等著童顏到你家來。”

“笑話，我怎么會知道我妻子約了童顏到我家見面？”

“你當然知道，因為就是你用你太太的手機發(fā)短信約童顏來的。你太太早已風聞你與童顏的關系，見到她以為是她自己找上門來的，所以并未起疑心。童顏說她只在你家跟你太太單獨相處半小時就離開了，這也是真的。你躲在樹林中看見童顏離開之后，便立即返回家中……”

“胡說，誰說我回過家？你有證據(jù)嗎？還是有人看見我回去了？”

“你是在童顏離開后、約莫下午6點鐘的時候回家的，當時無人看見，但卻有人聽見了。我們走訪過你家鄰居劉嫂，她住在你們家東面，兩家之間只隔著一道一人多高的院墻。昨天傍晚劉嫂在自家院落里澆花，約莫6點鐘光景，她聽到院墻隔壁你家的院子里傳來一陣腳步聲，一直走到你家里去了……”

章顯學似乎終于抓住他的破綻，滿臉不屑地道：“僅憑隔墻聽到的一陣腳步聲就能斷定是我回家了么？你這個刑警隊長平時破案都是這么自以為是、草率行事的么？”

陳威龍不理會他的冷嘲熱諷，接著往下說道：“你們家看門的那條大狼狗是最近才買的，對不對？這條狗除了認得你和梁夢秋這對男女主人之外，其余的人誰也不認，除了你們夫妻兩人，其他人只要一靠近大門它就會狂吠不止，是不是？而當時劉嫂聽見腳步聲靠近你家大門時，并未聽見狗叫，這說明進去的一定是你們夫妻兩人中的一個。我們有足夠的證據(jù)證明在童顏離去之后，你太太并未出過家門，所以昨天下午6點鐘返回家門的那個人只有可能是你?！?/p>

陳威龍看了章顯學一眼，見他再也無話可說，便停下來喘了口氣，掏出一支煙點燃抽了一口，接著說：“你回到家以后，用了半個小時時間完成下面的‘工作’：逼迫梁夢秋錄下那段‘還不如趁早自我了斷’的話，將從童顏影樓暗房中偷來的氰化鉀放進咖啡中，以武力逼迫她喝下或者強行灌進她腹中，眼睜睜看著她掙扎死去，把她的尸體抱上床，偽造好自殺現(xiàn)場，開足冷氣破壞尸體自然變化使法醫(yī)無法準確判斷出梁夢秋的具體死亡時間，擦去留下的可能會引人懷疑的指紋，然后拿著微型錄音機和梁夢秋的手機，悄然離開。然后花了30分鐘時間驅(qū)車趕到童顏住處樓下等待情人歸來?！?/p>

“他毒殺梁夢秋后離開家門大約是什么時間？”弓劍忽然插問一句。

“應該在傍晚6點半左右。”

“可是今天上午我們走訪過章家左右鄰居，都說章家昨夜亮燈時間在7點20分左右。難道死人還會在家里打開電燈嗎？”

“這不難解釋，章顯學下午6點半殺妻離家時就已經(jīng)把家里所有電燈開關打開了。但當時天色尚早，外面看不出屋里有燈光。下午7點多時，天色漸漸黑下去，這時外面才能辨出屋內(nèi)的燈光。其實燈早就亮了，但別人卻以為是天黑以后才亮起來的。章顯學是想用這個辦法來證明家里晚上7點鐘過后還有人活動，這樣梁夢秋在深夜10點多服毒自殺就有人相信了?！?/p>

“哦?！惫瓌︼@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陳威龍又把目光轉(zhuǎn)向章顯學，說：“從你家坐出租車到童顏的住處花苑小區(qū)大約需要30分鐘。童顏如果出了你家直接坐車回去，必定會趕在你之前到家，而你下午5點半就出門趕到花苑小區(qū)等候童顏的謊言就會不攻自破。為了制造案發(fā)時自己不在現(xiàn)場的證據(jù)，你不得不在一邊作案殺人的同時一邊拖延童顏回家的時間。所以那個打電話非要請童顏親自給自己的寵物狗拍照而事后又找不到蹤影的婦女便極有可能是你花錢雇來的。一個大活人不可能在一天之內(nèi)就從世上蒸發(fā)掉，只要咱們多花點時間，一定能找到這個重要證人。

“其實昨晚你只比童顏早一會先到其住所樓下，但你卻裝出一副早就到來、等候多時的模樣，讓童顏信以為真。兩人一陣纏綿過后，童顏進了浴室，你卻進了廁所，從衣服口袋里拿出你妻子的手機和微型錄音機，開始撥打童顏的家庭電話。那段錄音前面你故意留了一段空白，所以你有足夠的時間等待童顏從浴室出來接聽電話。童顏接完電話之后，你立即跑進廁所關掉手機，毀掉磁帶，把錄音機裝進垃圾袋，當作垃圾扔到了窗外樓下的垃圾堆里。然后驅(qū)車趕回家，悄悄將你妻子的手機放回去，然后梁夢秋就‘服毒自殺’了。然后你為了達到你一箭雙雕、陷害童顏的目的，又提供虛假線索，故意將警方的注意力引向她身上……”

聽了刑警隊長這番有理有據(jù)精妙絕倫的推理，宛如毒蛇被人打中七寸一樣，章顯學頓時目光閃爍，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豆大的汗珠直滾下來。但他畢竟是見過世面、經(jīng)過風浪的人，很快便掩藏起自己心虛氣短的一面，抬頭盯視著陳威龍，強作鎮(zhèn)定冷聲笑道：“大隊長，你編故事的本領可真高明。你說我處心積慮行兇殺妻，好，那我問你，梁夢秋再怎么說也是我的結(jié)發(fā)妻子，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恩來比海深，我與她并無深仇大恨，我為什么要如此狠心向她痛下毒手？難道僅僅是因為她不愿意跟我離婚么？還有，我妻子意外身亡，這反倒是一個成全我和童顏的好機會，我又為什么要挖空心思誣陷自己的情人是殺人兇手呢？”

陳威龍胸有成竹，說：“這就涉及到你的殺人動機了。你是一個為人謹慎、處事穩(wěn)重、慮事周全的商人，若說僅僅因為你有了婚外情、妻子不愿意跟你離婚而致使你冒險行兇殺人，顯然說不過去。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你下決心要殺死自己的結(jié)發(fā)之妻呢？記得警方為童顏錄下的口供上記錄了這樣一件事：童顏和你相識不久，就逼你離婚娶她。你回家跟你老婆說了，當時你老婆說了這樣一段話：姓章的，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你要是再敢在我面前提‘離婚’這兩個字，我就叫你身敗名裂，掃地出門，一分錢你也別想拿到。就是這句話使你投鼠忌器，暫時放棄了迫其離婚的念頭。這是一句十分耐人尋味的話。婚姻法中有明文規(guī)定，夫妻離婚時有過錯的一方應給予無過錯一方一定的經(jīng)濟補償。也就是說假若你們夫妻打離婚官司，因為是你有婚外情而導致家庭破裂，所以你太太可以多分些財產(chǎn)，但也絕不至于讓你身敗名裂，一分錢也得不到。梁夢秋說這句話，顯然是另有所指。根據(jù)字面上的意思推測，似乎是她手中抓著你的什么把柄，一旦她將這把柄公之于眾，將會令你身敗名裂，不名一文。她手中抓著的把柄到底是什么呢？這時我想起了她在你公司所任的職務，她以前是你公司的會計，現(xiàn)在是你的財務經(jīng)理，她如果真的握有讓你不得不受制于她的把柄，我想最大的可能就是財務、賬目上的把柄。為此今天中午我專門調(diào)派人手在沒有驚動你的情況下傳喚了你們公司的一些財會人員，檢查了相關賬目，發(fā)現(xiàn)你的賬目與公司收支情況嚴重不符。經(jīng)過進一步調(diào)查，我們發(fā)現(xiàn)為了達到偷稅漏稅的目的，你授意財務人員做了一明一暗兩種賬本，明的是做給稅務局的人看的，暗的是做給你一個人看的。而出人意料的是，我們局的電腦高手破譯了你妻子的個人電腦密碼之后發(fā)現(xiàn)，她把本該只讓你一個人知道和保存的暗賬在自己的電腦中復制了一份。我們對過你的明暗兩種賬本，粗略估算一下，這么多年來你偷稅漏稅金額至少在數(shù)百萬元以上。這件事一旦讓稅務稽查人員查到，你身敗名裂不說，只怕還要受罰坐牢。所以我說，消除隱患，以求自保，才是你殺妻行兇的最主要目的。”

“那他又為什么要嫁禍、陷害自己的情人童顏呢？”盡管弓劍覺得大隊長分析得頭頭是道，但還是對他指責自己抓錯了人的事有些不服氣。

陳威龍看了他一眼，丟掉手中的煙頭說：“這一點本來也令我大惑不解，但自從今天下午咱們在藍天咖啡屋的玻璃墻外看見他與那個皮膚白皙、戴眼鏡的年輕少婦約會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徹底明白過來?！?/p>

弓劍點點頭說：“當時我也看見了，那個女人挺有氣質(zhì)的，而且長得有點像童顏?！?/p>

“不，你錯了，不是那個女人長得像童顏，而是童顏長得像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的名字叫卓燕，今年二十九歲，是章顯學的高中同學兼初戀情人。高中畢業(yè)后，他倆都考上了大學，但章顯學家境貧寒，沒有錢上大學，最后不得不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改而去學能掙錢養(yǎng)家糊口的裁縫手藝。而卓燕卻有幸邁進了大學校園。大學畢業(yè)后她被分配到楚南市一中任教，并且跟一位警察結(jié)了婚。后來章顯學雖然也結(jié)婚成家，但卻念念不忘自己的那位初戀情人。特別是他發(fā)跡之后，這種要找回初戀感覺的念頭更是與日俱增。所以當他在一次酒會上遇見與卓燕長得有七八分相似的童顏時，就意亂情迷地把她當成了卓燕，喜歡上了她。但是就在不久前的一次同學聚會上，他得知卓燕因與她的警察老公性格不合而離了婚，他頓感機會來臨，于是與她頻頻接觸，終于再次贏得了初戀情人的歡心。但他如果想徹底得到她，與她結(jié)婚，梁夢秋和童顏卻是他眼前兩道難以逾越的障礙。梁夢秋握著他的把柄，捏著他的軟肋，對他的威脅就不用說了。即便是童顏，那也不是個好相處的主兒，她曾為他墮過兩次胎，并且買通醫(yī)生悄悄保存了胎兒的血清樣本，準備一旦章顯學翻臉遺棄她，或者不跟她結(jié)婚的話，她就以此為證據(jù)去法院告他。她還用自動相機拍攝了不少兩人在床上上演激情戲的鏡頭。這些都是可以給章顯學以致命打擊的重要證據(jù)。在這種情況之下，章顯學如果想要真正與他最愛的人雙宿雙飛，就不得不想出一個一箭雙雕的法子，同時除去這兩個女人。經(jīng)過他一番處心積慮的謀劃，這起毒殺發(fā)妻、陷害情人的悲劇就發(fā)生了?！?/p>

“不，不，”章顯學忽然激動起來，臉色煞白，聲音哽咽地說，“這件事是我一手造成的，不關卓燕的事，請你不要在這里提她的名字，請你不要提她的名字……”

弓劍徹底明白過來，卻還是忍不住問了頭兒最后一個問題：“你好像并未調(diào)查過那個與章顯學在咖啡屋約會的戴眼鏡的女人，怎么會對她的底細這么清楚？”

陳威龍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章顯學一眼，臉上現(xiàn)出一絲落寞的神色，嘆了口氣說：“她的底細我當然明白，你剛來咱們局上班不久，可能不知道，卓燕的那個警察前夫，就是我?！?/p>

看著頭兒臉上隱隱掠過的一絲痛苦表情，弓劍忽然后悔自己問了這樣一個冒失的問題。

看看墻上的掛鐘，已是下午5點30分，離這個故事拉開序幕的時間，正好是24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