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保安身材細(xì)長、偏瘦,膚色有幾分蒼白,顯出一種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兩個月前,小區(qū)剛換了物業(yè)公司,K君就常常在小區(qū)門口碰上這個小保安。有一次,K君進門,就碰到這個小保安的盤問。他說,你是住哪個門洞的?幾樓幾室?他問得很詳細(xì),語氣不卑不亢。K君心里正煩著,下班路途又這么遙遠,本來就有氣沒地方出,看他追問得緊,就沒好氣地回道,就住這個小區(qū)。然后徑直走了進去。小保安想攔住K君,但還是忍了忍,放他過去了。
那時候,小區(qū)進出的大門用擋車的欄桿攔著,紅白相間的那種,行人和車輛都要在這個欄桿下出行。小區(qū)門口只有這一個通道,車輛、行人進出,欄桿高高舉起,有時K君擔(dān)心這個欄桿會突然掉落,偏巧砸在腦門上,那就慘了。所以,每次K君進門,他的手總是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腦袋,雖然這種意外他一直沒有遭遇,但常常心有余悸。每次,K君經(jīng)過這個門口,心里也是帶著氣,為什么就不開辟出一個專供行人進出的通道呢?很多小區(qū)都有,有的還裝了柵門,防止車輛通過。唯獨他們這個小區(qū),這么多年了,只有這樣一個大門,這樣一種設(shè)施。
后來,K君很多次又碰上這個小保安,小保安似乎是缺了記憶似的,每次都要盤問他,把他問得心煩意亂。K君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干部,自然氣不打一處來。每次他盤問,K君都是這句話,我就這個小區(qū)居民,說得鏗鏘有力,說得毋庸置疑。保安朝他翻了翻眼,也就無話了。
一天深夜,天已入秋,K君披著風(fēng)衣到外面走走,看見小保安站在小區(qū)門口,身體哆嗦著瑟瑟發(fā)抖。K君覺得好笑,這小孩是不是患了什么怪毛?。縆君隨口問了一句,你這是干什么,發(fā)什么抖?小保安回答道,我感覺冷,真的冷。K君說,這個季節(jié)還冷?還沒到上海的冬天呢!小保安說,上海的冬天很冷嗎?K君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下,說你是什么地方人?小保安老實說,東北人。K君笑了,東北?上海會比東北冷嗎?小保安遲疑地點點頭,上海就是比東北冷。K君笑了,一時不明白他說的話,自顧自地走了。
不久,小區(qū)門口開始了某個工程,從路邊的綠地通道,增加了一個供行人進出的柵門。K君不必再擔(dān)心欄桿在他進出時,讓他心驚膽戰(zhàn)了。那天下班,K君快到小區(qū)時,猶猶豫豫的,到底進那扇大門呢,還是走柵門小道?聽到那個小保安說,先生請走這個通道。K君明白了,趕緊走了那個綠化的通道。當(dāng)他進入了柵門,那個柵門桿卻沒有打開。K君抬起頭,帶著不滿的疑問,盯視著小保安。小保安說,你靠得太近了,往后退退,柵門是有感應(yīng)的。K君往后退了兩步,果然柵門開了,他迅疾跨了過去。進門后,這個小保安還傻乎乎地問他,你是住幾號的?K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我不住這個小區(qū),你把門打開干嗎?這話有點嗆人。小保安有點尷尬,K君也不理他,把他甩在了后面。
這天,K君騎著共享單車,車架上帶著一箱水果,搖搖晃晃地要進小區(qū)門口。小保安說,共享單車不能進小區(qū)。K君下了車,一時也手足無措。在這遲疑間,K君心生怒火,想朝那個小保安發(fā)火,不知怎么,手一松,單車倒下了。滿箱的蘋果咕嚕嚕地滾了一地。K君又氣又惱,剛想發(fā)作,小保安對他連說幾遍對不起,俯下身幫他撿拾起來。因為裹著一件棉大衣,棉大衣時不時地拖拉在地上,他也不管,幾乎是半趴在地,迅速地去撿拾地上的蘋果??吹竭@一幕,K君也愣住了,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南方打工時的兒子,在一家餐飲店當(dāng)服務(wù)員,也曾受到那些無理顧客的苛責(zé)。這個小保安就像自己的兒子,弱小,但也努力自食其力地工作,心頭不禁一熱。當(dāng)小保安把蘋果裝好,抱著箱子遞給他時,K君看了小保安許久,小保安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出了洋相。這時,K君舉起了右手,小保安正在愣怔的那會,竟然向他重重地敬了一個禮,那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這個平常粗聲粗氣的男子,眼眶里竟然瑩瑩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