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啟榮 黃錦前
2006年11月至2007年1月,南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對淅川縣徐家?guī)X三座被盜楚墓進行了搶救性發(fā)掘,獲得一批珍貴文物。其中M11出土的銅器小口鼎及浴缶上發(fā)現(xiàn)有銘文,尤其是小口鼎的銘文,殊為珍貴。該銘兼用歲星與太歲紀年、以“孟甲”計日等,皆前所未見,可補傳世文獻記載之闕,對于當(dāng)時楚國文字、歷史、歷法及禮俗等相關(guān)問題的研究皆有重要價值。小口鼎的有關(guān)資料之前雖有披露[1],但不完備,浴缶銘文未公布,本文擬對這些重要資料作詳細介紹,并就相關(guān)問題進行初步討論。
小口鼎(M11 : 11),直口,方唇,短頸,圓肩,鼓腹,平底,體呈球形,三獸蹄足。肩上有一對附耳,耳上套接提鏈,外罩式蓋,平頂沿下折,上有四環(huán)鈕。肩部飾寬帶蟠螭紋,并間有六個浮雕圓渦紋,上腹飾一周寬帶蟠螭紋和細繩紋,下腹光素,足上部飾浮雕獸面。通高45.5、口徑22、最大腹徑40.2厘米(圖一,1)。形制與湖北荊門包山M2出土的小口鼎(M2:390)[2]略似,但區(qū)別也較明顯。對照同墓所出其它器物來看,其年代應(yīng)在戰(zhàn)國早期前段,而非春秋晚期[3],有學(xué)者已作過辨析[4]。
鼎肩部陰刻銘文二周50字,環(huán)讀,部分文字反書(圖一,2),作:
圖一夫人鼎及銘文
文字釋讀已無大礙,下面對銘文的幾個地方稍作解釋。
“長贎之,其吉”,“贎”字見于金文及楚簡,如:
郭店《緇衣》第13-14號簡:“《郘(呂)坓(刑)》員(云):‘一人又(有)慶,民贎(賴)之?!盵7]“贎”讀作“賴”。新蔡楚簡零129:“尚之 。”[8]宋華強指出:
“尚”原釋“高”,誤。何有祖《新蔡楚簡釋讀札記》(引案:簡帛網(wǎng),2007年1月14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502)指出“”即“贎”字,可從。不過何氏讀“贎”為厲鬼之“厲”,疑不可從?!摆@”字亦見于郭店《緇衣》簡13號,讀為“賴”,此處疑亦當(dāng)讀為“賴”?!蹲髠鳌氛压瓿`王卜龜,命辭曰“余尚得天下”;十七年楚司馬子魚卜龜,命辭曰“尚大克之”;二十一年宋公子城禱辭曰“平公之靈尚輔相余”,簡文“尚”字用法似可參照上引文獻去理解,“尚(贎)之”可能也是卜筮命辭或(祈禱)告神之辭[9]。其說可從。魯大司徒子仲伯匜[10]“魯大司徒子仲白作其庶女孟姬媵匜”,“”字一般認為即厲國之“厲”,文獻作“賴”[11]。因此,王長豐將鼎銘該字讀作“邁”,不確,恐應(yīng)讀作“賴”。
仆兒鐘“余贎乘兒得吉金镈鋁”的“贎”,過去一般多將其與下一字連讀,認為系器主之名,董楚平對此提出質(zhì)疑[12],其說當(dāng)是。鐘銘此字亦應(yīng)讀作“賴”,如此則文從字順。
“大尹”,官名?!蹲髠鳌钒Ч辏骸傲淙褰德犝虼笠赃_?!倍蓬A(yù)注:“大尹,近官有寵者。六卿因之以自通達于君。”據(jù)杜注,“大尹”似可理解為即“達君”之官,從這個角度來講,王長豐等將鼎銘的“尹”讀作“君”,似有一定道理。又《戰(zhàn)國策·宋策》:“謂大尹曰:‘君日長矣,自知政,則公無事。公不如令楚賀君之孝,則君不奪太后之事矣,則公常用宋矣。’”故一般認為“大尹”系春秋戰(zhàn)國時宋國官名?,F(xiàn)據(jù)鼎銘可知,其時楚國也設(shè)有“大尹”一職,這無疑又為戰(zhàn)國時期楚國官制的研究增添了一條新材料。
浴缶1件(M11 : 10),蓋頂近平,上有喇叭狀環(huán)鈕,折肩。蓋頂正中有一圓形旋渦紋,其外為兩周寬帶狀蟠螭紋,間飾四個浮雕圓渦紋。器身直口,其上承蓋,方唇折沿,短頸廣肩,鼓腹平底。上腹兩側(cè)有兩個對稱的獸狀環(huán)耳,下銜環(huán)耳。肩部飾一周凸弦紋,下腹部飾兩周寬帶蟠螭紋,間飾六個浮雕圓渦紋。通高38.5、口徑24.8、底徑25.1厘米(圖二,1)。對照同類器物及同墓所出其它器物來看,其年代應(yīng)在戰(zhàn)國早期前段。
缶肩部有陰鑄銘文1圈7字,部分文字反書(圖二,2),作:
圖二夫人巠浴缶及銘文
該墓的年代,發(fā)掘者推定為戰(zhàn)國早期[20],應(yīng)可信。其墓主,簡報認為是女性,可能即銘文中所提到的蔿夫人。考慮到該墓與此前發(fā)掘的M10[21](墓主為薳子昃)的位置關(guān)系,發(fā)掘者推測應(yīng)與其關(guān)系密切[22]。有學(xué)者更進一步指出,二者可能系一組夫妻合葬墓[23]。但仔細分析,這種推論實際上有很多疑點。
首先,如上所述,該墓還出土有一件蔿夫人巠浴缶,從文字學(xué)的角度來看,與巠系同一人的可能性不大,然則簡報所推測的墓主蔿夫人,無論是還是巠,另外一位夫人的器物出于其墓,似乎都不太好理解。
其次,該墓還出土有多件兵器,有戈、矛等,此外還有車馬器,這也是很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雖然在楚國女性墓葬中出土兵器的現(xiàn)象過去我們也見到一些,如荊門左冢楚墓[24],但整體上來說,這種現(xiàn)象,而并非普遍。而且,在徐家?guī)X墓地及附近的和尚嶺墓地[25],以及之前發(fā)掘的下寺墓地[26],我們并沒有見到女性墓出土兵器的現(xiàn)象,所以,這不能不令人產(chǎn)生疑問。就車馬器而言,也只有和尚嶺M2的女性墓出有車馬器,而徐家?guī)X墓地及下寺墓地皆未見,這種現(xiàn)象恐也很難作出合理解釋。從和尚嶺、徐家?guī)X及下寺墓地的資料來看,凡出土車馬器和兵器的墓,其墓主一般皆為男性。
因此,該墓的墓主,可能并非女性,而應(yīng)系男性,當(dāng)即小口鼎銘文中的大尹嬴。如此,則該墓隨葬其二位夫人的器物,自然也就不難理解了。
注釋
[1]a.河南省文物管理局南水北調(diào)文物保護辦公室,南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河南淅川縣徐家?guī)X11號楚墓[J].考古,2008(5):41-48.b.王長豐,喬保同.河南南陽徐家?guī)XM11新出夫人鼎[J].中原文物,2009(3):10-11.
[2]湖北省荊沙鐵路考古隊.包山楚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圖版二九一,3.
[3]同[1]b:10-11.
[4]http://www.guwenzi.com/ShowPost.asp?ThreadID=2830。
[5]“甲”字之釋參見黃錦前.楚系銘文中的“孟庚”與“孟甲”[J].中原文物,2012(4):69-70、74.
[6]《殷周金文集成》(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M].北京:中華書局,1984-1994.以下簡稱“集成”)1.183、184
[7]荊門市博物館.郭店楚墓竹簡[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圖版,18,釋文注釋:129.
[8]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新蔡葛陵楚墓[M].鄭州:大象出版社,2003:圖版一六二,釋文,213.
[9]宋華強.新蔡葛陵楚簡初探[M].武漢: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0:395.
[10]集成16:10277.
[11]a.方浚益.綴遺齋彝器款識考釋[M].涵芬樓石印本,1935,卷14.16.b.郭沫若.兩周金文辭大系圖錄考釋[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9:195.c.〔日〕白川靜.金文通釋[M].第39輯,219,魯諸器“魯大司徒匜”.d.徐少華.周代南土歷史地理與文化[M].武漢: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1994:194、196.e.張亞初.殷周金文集成引得[M].北京:中華書局,2001:157.
[12]參見董楚平.吳越徐舒金文集釋[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300.
[13]集成:183-186。
[14]同[11]b.
[15]同[12].
[16]同[12].
[17]a.南京博物院,徐州市文化局,邳州市博物館.江蘇邳州市九女墩三號墩的發(fā)掘[J].考古,1999(11):31圖6.b.馮時.巢鐘銘文考釋[J].考古,2000(6):74圖1.同墓出土6件(M2:13、14、10、15、11、12),形制相同,大小相次,均有銘文。
[18]谷建祥,魏宜輝.邳州九女墩所出編镈銘文考辨[J].考古,1999(11):71-73.
[20]河南省文物管理局南水北調(diào)文物保護辦公室,南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河南淅川縣徐家?guī)X11號楚墓[J].考古,2008(5):47.
[21]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南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淅川縣博物館.淅川和尚嶺與徐家?guī)X楚墓[M].鄭州:大象出版社,2004:247-331.
[22]同[20].
[23]http://www.guwenzi.com/ShowPost.asp?ThreadID=2830。
[24]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荊門市博物館,荊襄高速公路考古隊.荊門左冢楚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
[25]同[22].
[26]河南省文物研究所,河南省丹江庫區(qū)考古發(fā)掘隊,淅川縣博物館.淅川下寺春秋楚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