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峰(四川)
他來自于集體,鋼鐵的集體,金屬的群體。他以齒輪的咬嚙來表達(dá)他對生活的愛意,以流水線的轟鳴來傳導(dǎo)手臂的力量。
他不在意自己是一圈墊片,一根彈簧,一個螺帽,一顆螺絲釘;他不在意自己在有限的極度緊張的時光中消耗、腐蝕、磨損和報廢。
他承擔(dān)著老人的期望、妻兒的守望;他承擔(dān)著工廠的日出和日落;他承擔(dān)著大山的期許。
他沸騰時,會像烈焰的爐膛;他冷靜時,會像燃燒成灰后的淡定。
他最終會佝僂著破敗的身體被替換掉。
但他身體里的銹,不是腐朽;他身體里的爛,不是腐爛。
爐前工最清楚,要想讓一塊金屬脫胎換骨,高溫灼燒是必不可少的。冶煉,冶煉,盡量把胸膛燒得通紅些,盡量把一身骨頭亮出,痛快地插入血水中。這是比野火還要強(qiáng)萬倍的燒炙,這是比萬噸水壓機(jī)砸下來還要巨大的錘擊。死亡與新生相互鼓蕩,苦難與忠誠相互砥礪。
當(dāng)青春和暮春化為一池鮮紅的沸騰,他必然能澆鑄出一爐最有品質(zhì)的人生。
我全力阻止我的愛,就像阻止齒輪在轉(zhuǎn)動,就像阻止一座山被鏟平。
就像剪斷電線,電流被阻止,一場轟轟烈烈被阻止。
然而我的阻止有限,工業(yè)園像野草一樣蔓延,拱破皮膚。
一條流水線總是那么耀眼。像陽光照著臀部?;ǘ涞耐尾?。像你的扭動和閃電的光環(huán)。
銹,往往是靈魂的深陷,是我?guī)兹f里的奔赴和一場生與死的慢慢侵蝕。
陽光透過車間,銅質(zhì)的勛章燦爛而放肆,野狼一樣牙齒尖銳地碰撞。
倒在你懷里是正常的,躺在你懷里也是正常的。
一根沉沉的金屬,橫貫山嶺;一根工業(yè)的皮鞭,猛抽鄉(xiāng)村;一根發(fā)亮的羽毛,在貧瘠的夜空炸裂。
沒有火車的巨響,沒有汽車的蜿蜒,但他是工業(yè)血管里噴涌著巖漿和血液。矮下身子,流水向低,他也向低,可低于生活。他迅疾、直接,以激情的方式,激活沉默的機(jī)器和工廠;他果敢、猛烈,以火焰的形式,點燃了熔爐。他具江河之氣概,但也帶著漩渦,在流水線的深淵里,讓一個落后的時代重新塑形。
他熱愛塵世,他是塵世的力量。他匯聚了愛,只要有需要消耗掉自身地方,他便愿意奔赴。
他在一盞白熾燈下,完成了一張臉的塑造;他在一摞圖紙中,看到了滿天的光華。他直抵事物的底部,對于黑暗,從來都是閃電的一擊。他就是要灌輸,讓一個焦渴的鄉(xiāng)村華麗地轉(zhuǎn)型。他就是要噴涌,讓一個失血的土地,重新綻放出一大片鮮紅。
他是活力,他是鐵的激流,是鋼的澎湃。他可以從激烈到劇烈,讓一塊土地咆哮。他把天上的星斗搬到人間,讓鋼琴更加充滿暢想。
他讓流水線上的愛情瑰麗而魔幻。他時常以燈光的迷彩溫柔地安撫著夜班女工略帶疲倦的臉,而奏響勞動的奏鳴曲。
一個配電工以愛情的終老守著他,她的藍(lán)工裝上綴滿星河。有他坐在身邊,連群山也能感受到一條河流的激越、寬廣和深情。
他的到來,我再郁暗的心也一下子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