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有朋友問我,寫作這么多年,有沒有感到素材枯竭無話可說的時候。
在寫作之初,往往是在心里有話要說的時候,才會坐到電腦前面把想說的話記錄下來。但是時間久了,確實會出現(xiàn)空白期,這時我會安心閱讀。我讀書一向很雜,興之所至而已,不以啃下多少名著為追求目標。將近三十歲時我才讀懂《百年孤獨》,也并不覺得這樣有什么可恥。我所理解的讀書,是在這個世界上尋找精神共振的過程,而共振需要雙方擁有共同的振幅。所以,有些書讀起來會格外入心入肺,仿佛與知交對談,傾訴的欲望也隨之而來。
日常生活中也常會出現(xiàn)有趣的素材。比如有一天,我到一家臨街的復(fù)印店去,在等候店員接待完上一個顧客的間隙,我看見街對面的公交車站有一個老人正在等車。他看上去有八十多歲了,戴著草帽,斜挎著一只黃色帆布背包。他從哪里來?又要到哪里去?突然之間,我覺得他似曾相識——我想起了我去世多年的曾外祖父,想起了他在自家的院子里種下的那一畦水蘿卜,想起了水蘿卜甜絲絲的味道,想起了曾外祖父看著我吃水蘿卜時笑得胡子一抖一抖的樣子……公交車駛過之后,老人不見了,我才發(fā)現(xiàn)他站過的地方,本應(yīng)完整的廣告牌竟然有一個臉盆大的缺口。這當然只是一個偶然出現(xiàn)的情形,但是我仍然覺得,好像這缺口與剛剛離開的老人之間,存在著某種奇特的關(guān)聯(lián)。
那天回到家里,我寫下了一篇題為《老人》的散文,隨后又寫了另外的四篇,總題為《缺口》。
寫這篇題為《鷹》的小文,是某年秋天在山莊里小住,那兩只被囚于矮籠中的鷹隼,那樣驕傲的、熱愛自由的生命,與它們所處的現(xiàn)實形成的強烈反差,讓我感到難言的痛楚。人,是可以對同類與其他物種的遭遇感同身受的,而有意地保持這種對內(nèi)心及外部世界的敏銳感知,也可以讓自我的生命層次更為豐富。那瞬間的感受銘刻在我的心里,這樣直到兩年之后,我在網(wǎng)絡(luò)新聞里看到了那只大[狂][鳥]的照片,它銳利而無辜的眼神猝然將我擊中——那本應(yīng)是屬于掠食者的眼神,也可以說,是世間所有自尊的生命共有的神情……連同那兩只被囚禁的鷹,此生中所有關(guān)于鷹的記憶都在那一刻呼嘯而至,它們看似雜亂無章,其實在空間與時間中占據(jù)著不同的縱深:有的是當下的,有的是既往的;有的是近距離的觀察,也有的是遠距離的驚鴻一瞥。而這樣的組合,可以增加文章的立體感。
但是,對一個普通人來說,與鷹這種動物接觸的機會終究有限,我所積攢的素材,也只能夠?qū)懴逻@樣一篇短文。有多少素材就寫多大的文章,這一點千萬不能勉強。否則,文章就會像一座充氣城堡,一打眼看上去高大雄奇,卻經(jīng)不起哪怕一只針尖的考量。
小貼士
沙爽,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詩刊》《散文》《鐘山》《天涯》《大家》等刊。出版有散文集《手語》《春天的自行車》《逆時光》《拈花》,長篇歷史人物傳記《桃花庵主——唐寅傳》,歷史隨筆集《味道東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