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喬榮
(西安外國語大學西語學院,陜西西安 710128)
人類與外星人的接觸在科技發(fā)達的現(xiàn)代社會愈發(fā)成為社會關注的熱點。外星人是否存在?若存在,應該如何與之建立聯(lián)系?第一個問題我們尚且不能予以定論,但諸多科幻題材的影片似乎已經為外星人的合理存在提供了可能。第二個問題引發(fā)的思考是:如果異質文化群體真的存在,未來應如何共處。換言之,人類與外星人的“跨文化”交際模式是否可能?如果可能,會如何運作?
科幻電影中固然會呈現(xiàn)“以和諧共存為目的,對人類采取善意友好的外星人和以掠奪地球資源為目的的采取惡意態(tài)度的外星人”兩種外星人形態(tài)[1],“對話”是明確外星人來意的必然手段。結合外星人的跨文化研究可見資料不多。在一篇關于科幻電影《瘋狂外星人》的文章中[2],作者主要以刻板印象、移情和涵化這三個重要概念,結合影片具體情節(jié)進行跨文化分析。本文選定科幻題材影片《降臨》,旨在通過影片構建的“人類與外星人的交流過程”探究,當第三類接觸達成后,如何實現(xiàn)友好交流。
影片從12個不明物體突然降臨地球的不同區(qū)域展開,社會發(fā)生動亂,身為語言學家的Louis和物理學家Ian被緊急召喚協(xié)同完成與外星人的“對話”任務。一方面,外星人來到地球想要求助人類幫助自身解決3000年后所面臨的問題;另一方面,人類急切地想要知道外星人到訪地球的目的從而消除威脅。于是,對話便成為雙方達成理解的基礎。
影片伊始,男女主角Ian和Louis針對“文明的基石是語言還是科學”這一問題展開爭論,恰恰引出了一個問題,人類文明與外星人文明的碰撞,或者說,異質文化接觸的核心究竟依賴于科學還是語言本身?影片很好地回答了這一問題。人類需要借助必要的物理途徑對外星人來到地球上所寄居的飛行體進行物理性質分析,進而制造防護服給人類以相對安全的環(huán)境再進一步與外星人達成近距離接觸。而后,逐步達成的語言交流推動著影片的情節(jié)發(fā)展。當Louis真正獲悉外星人意圖的時候,這樣一場“對話”任務才得以終結。影片中,女主角露易絲和外星人“七肢桶”的對話是語言的信息傳遞功能的體現(xiàn)[3],倘若我們將異質文化接觸視作人類與外星人交際的起點,那么二者之間無論通過物理性質還是語言形式所實現(xiàn)的信息置換,都是一種交流。如霍爾所言,文化即交流[4]??v然不同文化群體間應用的語言形式本身千差萬別,文化碰撞本身就預示了交流的可能。
霍爾在其文化理論中提出10種獨立的人的活動,并稱之為文化基本信息系統(tǒng)[4]:Primary Message Systems(PMS)。在他看來,研究文化可以將系統(tǒng)內的任一要素作為起點。為了更清晰地表述影片中涉及的跨文化因素,我們將結合人類與外星人的文化信息系統(tǒng)依次解釋。
(1)關于互動:互動是文化領域的核心,也是不同于其它9個要素唯一有語言形式的交流過程。從生物屬性來看,一切生物均需要與環(huán)境發(fā)生互動得以生存。人類語言的出現(xiàn)尚且是為了達到高效理解更好地分工協(xié)作,從而適應外界環(huán)境,外星人作為文明程度發(fā)達的生物體,擁有自身的互動方式不足為奇。影片中我們所看到的“如圓形水墨畫般的文字,一句話或者一個概念是一個以圓圈為中心,觸角為具體語素而延伸開的形狀”[5]的七文,便被稱之為七肢桶(外星人)的語言形式。
(2)關于聯(lián)合:聯(lián)合始于兩個細胞相結合,小至個體,大至群體。一切生物體都有著可見的聯(lián)合模式:如人是群居動物,從兩河流域文明發(fā)展至今依然如此。此外,人類社會存在階級分化,這是柏拉圖在理想國里面也未曾規(guī)避的問題。社會是一個有序的整體,離不開群體在不同層面上的社會分工,要有各司其職的本職意識,也要有天下為公的家國情懷。影片中12個艙體降臨地球以及與人類進行對話的兩個外星人,表現(xiàn)了為所在群體發(fā)聲從而完成自身使命達到保護領地的目的。
(3)關于生存:生存系統(tǒng)包涵了從個人飲食系統(tǒng)到國家經濟的一切東西。從宏觀層面看,生存取決于生存環(huán)境;從微觀層面看,生存依賴于能夠提供給生命體的基本營養(yǎng)物質。影片中外星人所在的艙體氧氣稀薄,可以理解為他們的行為活動相對不那么劇烈或者說氧氣不一定為他們生存所必須。即便外星人真正重要的基本營養(yǎng)物質是未可知的,他們?yōu)?000年后的生存問題來到地球求助已經說明了他們對的生存環(huán)境的珍視。
(4)關于兩性:兩性問題通常會回歸到不同社會男女性的地位亦或是社會分工問題。影片中,被Louis和Ian共同命名的兩個外星人的真正性別我們不得而知,但從工作關系來看,至少像男女主角一樣,他們的相互陪伴促進了工作的進展;也會因為一方的離開而感到悲傷難過。
(5)關于領土:領土是指生物體對某地域的占有、利用和防衛(wèi)情況。影片中外星人乘不明艙體降臨地球求助便展示了他們背后有一個更大的團體,自然也是有相應的棲息地。
(6)關于時間:時間與生活存在諸多聯(lián)系,不同文化中的時間觀也可能會存在差異。影片中外星人的時間觀是非線性的,同他們的語言一樣沒有先后。Louis給她的女兒取名叫Hannah,后來她解釋說這是一種回文,無論正著讀還是反著讀都是一樣??梢钥闯觯@也是受七文的影響。對于使用七文的外星人而言,他們的時間不是一條長河,更像是一個湖泊,所以他們知道3000年以后的事情。
(7)關于學習:學習似乎與另外一個詞的含義不謀而合,那就是適應。當學習這一生物體的基本活動在時間和空間上得以延伸時,就能夠成為一種適應機制了。影片中人類與外星人的對話任務很好地展現(xiàn)了這一點:Louis想盡辦法讓外星人理解自身的語言,與此同時,通過外星人反饋的“水墨畫”般的文字形式去學習、掌握他們的語言。相應地,外星人和人類這樣一種通過肢體行為、文字、圖像信息去描述基本詞匯,逐漸達成共同理解的過程就是學習的過程,其根本在于適應另一種不同的語言文化而達到交流目的。
(8)關于消遣:在進化過程中,消遣是相對晚近的成果,也是一種未得到恰當認識的生命過程的附加內容。影片中我們所能看到的是,每一次“對話過程”都在有限的時間范圍內展開,而非持續(xù)性地為了盡快完成任務而不斷推進,且好幾次外星人都是在對話結束后先行離開。這些或許不足以說明外星人具備何種消遣方式,但至少我們可以看出,外星人的學習過程也是需要調節(jié)的,這個調節(jié)階段或許可以對應我們所能夠理解的休息行為。
(9)關于防衛(wèi):防衛(wèi)同樣是生命體的一項基本活動。影片中有兩個情節(jié)均表現(xiàn)了外星人展開防衛(wèi)這一行為:其一,最后一次對話任務中,在艙體內部被放置的定時炸彈即將爆炸的緊要關頭,外星人發(fā)出了很多信號,用力地砸著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那道屏障;其二,爆炸事件發(fā)生以后,外星人的艙體開始移位,上升至人類難以進入的高度。
(10)關于利用:利用似乎又是“適應”的代名詞,不過是生物體可以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且在適應過程中能夠利用周邊物質的行為。其實,一切人造的物質事物都可被當作對人類以往用其軀體或軀體的某個專門化部分所做之事的延伸。如,語言與物質之間的聯(lián)系。人類尚且借用聲音這一物理途徑來達到交流目的,外星人也存在特定的交流方式,影片中我們看到的“水墨畫”般的文字形式便是一種。
綜合上述文化要素的分析可以看出,外星人具備自身的文化系統(tǒng),并且在與人類的對話過程中,展現(xiàn)出了相應的跨文化因素。
艾略特表示,“任何外星人語言,不管距離地球有多遠,都有其特定的可識別模式。這種可識別模式恰好可以表明外星人的智慧程度”[6]?,F(xiàn)今,人類對于外星人的語言研究已經走向了“宇宙語”,且宇宙語的實現(xiàn)方式,或者說人類可能的與外星人交流的方式集中表現(xiàn)為四種語言形式:數學語言、圖像語言、音樂語言和肢體語言[7]。影片中我們看到的交流方式就是肢體語言向圖像語言的過渡,其交際模式的構建,歷經了如下四個階段:
語碼不同時,對話一方不在場,只靠語音形式辨別,產生的無效交際。
影片中身為語言學家的Louis曾經參與過軍事翻譯,所以在這一次外星人來訪地球的“對話”任務中成為首選。第一次與外星人的交流過程是在家里,將軍帶著與外星人會面時的錄音放給她聽。而后,她表示不能翻譯,單憑聲音無法辨別其中所傳達的內容。她在之前的軍事翻譯中可以直接獲知內容,是因為她懂對方的語言。這一次,外星人的語言所對應的一陣聲波讓她遲疑。
語碼不同時,對話雙方均在場,只靠一方語音和文字形式辨別,產生的無效交際。
Louis來到了外星人所在的艙體,開始了與外星人的第二次交流。他們之間隔著一個巨大的屏障以至于她擔心外星人會聽不清她所說的話,所以她把內容寫在白板上。經過這樣一番操作,外星人回應了一個圖示之后,悻悻地離開了。
對話雙方均在場,以肢體語言作為共同語碼,產生的有效交際。
第三次交流的時候,Louis在艙體脫掉了防護服,大膽地走近屏障,用手掌貼上去表示問候。隨后指向自己,將白板上的名字展示給外星人。在她看來,這才是真正意義的問候。在Ian效仿了這一行為之后,兩個外星人分別用手掌揮舞出一片圓形的圖示。此時,Louis明白了,這也是他們各自的姓名。于是,第三次交流為他們的對話任務開啟了出口。
對話雙方均在場,以圖像語言作為共同語碼,產生的有效交際。
通過分析,Louis認為外星人呈現(xiàn)給他們的應該是一種圖像語言。在他們的交流過程中,聲音不是有效的交際手段。于是,Louis選擇繼續(xù)以肢體語言作為互相理解的基礎,在教會外星人自身語言的同時進一步獲取更多外星人的圖像語言材料。在隨后的第4~36次交流過程中,Louis通過Ian的肢體語言和外星人互換語碼,由此得到了大量的詞匯信息,作為進一步分析這一語言的基礎。直至第37次關鍵時刻的對話,Louis通過對外星人的語言合成與之進行同一語碼下的圖像語言溝通。影片中Louis與外星人的最后一次對話則是一次近距離接觸下的直接對話。Louis不單單獲得了解讀外星人語言的能力,甚至可以直接使用這一語言,揮舞出相應的圖示。
結合影片中Louis與外星人的交際過程可以看出,從有聲語言到肢體語言再到圖像語言,跨文化交際的方式在因文化主體的特殊性發(fā)生著變化。但跨文化交際必須基于會話雙方同時具備含有等量信息的、能達成共同理解的單一語碼,否則很難達成有效交際。
影片中的“對話”任務貫穿始終,而這一場人類與外星人的跨文化交際也遇到了諸多阻礙。其中,主要的制約因素體現(xiàn)在語言模式、時間觀念和思維方式這三個方面。
首先,從語言模式來看,外星人所使用的聲波語言我們很難做出分析,所以只能以圖像語言作為理解的起點。但這樣一種可以表達完整信息的“混沌體”,像回文一般分不清頭和尾,使得二者的交際障礙重重,只能靠最基本的肢體語言來獲得一定的語料,進一步通過合成的圖像語言來達到交際目的。其次,人類與外星人的時間觀念有所區(qū)別。人類生活在“一去不復返”的線性時間觀中,而外星人則處于“預見未來”的非線性時間觀中,這直接導致二者的思維模式大相徑庭。對于外星人而言,他們看到了在3000年后自身會經歷一場災難所以來到地球,希望可以得到人類的幫助。因此,在他們的文化思維中,風險是可以規(guī)避的。但人類與之不同,當外星人到訪的時候,我們不具備預知未來的能力,更無法根據現(xiàn)狀進行直接判斷:這一個群體的到訪只是為了尋求我們的幫助而非侵占我們的領地進而對人類構成威脅。因此,不同的思維方式導致了面對危險時不同文化環(huán)境的主體所做出的反應不同。文化觀念上的不同也導致了兩個群體在跨文化交際過程中產生障礙:外星人不能很好地表達自己求助的意圖,人類因誤解而采取攻勢。
綜合上文關于人類與外星人進行“跨文化”交際的可能性和交際模式探究,我們可以得到這樣一些啟示:“跨文化”交際發(fā)生在不同的文化群體之間,鑒定一個群體是否構成了文化群體可以從文化所包含的基本要素入手;跨文化交際始于最基本的“語言”交流,語言在跨文化交際過程中應被看作是一種廣義的“信息置換途徑”,而不局限于聲音;跨文化交際的實現(xiàn)必須基于會話雙方同時具備含有等量信息的能達成共同理解的單一語碼;也正是因為跨文化交際產生的可能源于群體間所能達到的“共同理解”,跨文化最本質的部分應該在不同文化群體間有所區(qū)分的思維運行模式中得到更深入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