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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末魏晉疾疫發(fā)生與文學思想轉(zhuǎn)型

2020-01-07 08:35王洪軍
關鍵詞:建安曹丕文人

王洪軍

(哈爾濱師范大學文學院,哈爾濱150080)

東漢中葉以降,頻繁發(fā)生大規(guī)模疾疫,張角以治病為由創(chuàng)建太平道,漢靈帝中平元年在青、徐等八州發(fā)動起義,東漢進入了末世的災禍、戰(zhàn)爭階段。疾疫、水旱災害、戰(zhàn)爭導致漢末人口大量縮減,每個人都面臨死亡的威脅,整個社會籠罩著愁苦悲涼的氣息,對于文人的心態(tài)、觀念、思想產(chǎn)生了強烈的沖擊,《古詩十九首》表現(xiàn)出來的痛苦、哀怨以及掙扎,就是時代特征的反映??疾鞚h末魏晉易代之際文學思想的轉(zhuǎn)型,在不忽視朝代更迭所造成的士人政治適應、思想轉(zhuǎn)換、人格裂變等大的影響前提下,我們選擇了疾疫作為研究重大文學現(xiàn)象發(fā)生的切入點,以此分析生命離析之際士人的精神感悟、文學表現(xiàn)以及由此引發(fā)的文學思想的轉(zhuǎn)化。不可否認,在人類歷史的發(fā)展進程中,在文學發(fā)展史上,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疾疫的影響是有限的。我們必須明確,中國的傳統(tǒng)文學以及文化不是由于疾疫影響才開始發(fā)展變化的。然而,在某些歷史段限內(nèi),疾疫所引發(fā)的生命思考是深入的,其文學表現(xiàn)也是讓人刻骨銘心的。漢末魏晉的文學深深蘊含著文人峻刻的人生體驗、凄切的生命感悟,而深沉凝重的思想情感表達,脫不去時代苦難背景的影響,這苦難就包括疾疫所引發(fā)的疾病乃至死亡,以致來自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和幻滅,從而引發(fā)多元的思考,催生了時代的命題。

一、漢末魏晉疾疫的發(fā)生及其傳播

縱觀中國歷史,沒有任何一個時期像漢末魏晉這樣頻繁和劇烈地發(fā)生疫災,深刻地影響了一個國家、一個時代。孫關龍系統(tǒng)地研究了從殷商到清代三千年的疾疫發(fā)生狀況,以翔實的數(shù)據(jù)告訴我們,疫情的“第一個活躍期為公元2—3世紀,兩個世紀的大疫記錄分別為1018條,比以前增加好幾倍,在中國歷史上每100年大疫發(fā)生次數(shù)第一次進入到兩位數(shù),而且以后的1000多年中,即直到16世紀以前一直沒有超過這個記錄。另外,這個活躍期的峰值是在公元200—279年,即公元3世紀”[1]。公元2—3世紀恰恰是東漢中葉至西晉中葉,也是中國歷史上朝代更迭劇烈的發(fā)軔期。具有以天下為己任情懷的知識分子主動或是被裹挾著參與到歷史變革的進程中來,在時代的潮流中激蕩,或者豪情滿懷,或者林藪叢聚,然而那個時代的一個副產(chǎn)品——疾疫,卻增加了生命的變量,使一切陷入不可知當中,生命之歌從而變調(diào)。疾疫影響是普泛化的,無論身份高貴與微賤,也不管居住城郭還是山林,疾疫一旦流行起來,在醫(yī)療條件有限的中國古代社會,其爆發(fā)力、破壞力是巨大的。史載,漢代桓、靈帝之后,疾疫出現(xiàn)了愈演愈烈的趨勢。

《后漢書·孝桓帝紀》載:元嘉元年(151)正月,京師疾疫。二月,九江、廬江大疫。延熹四年(161)正月,大疫。延熹九年(166)正月,詔書曰:“比歲不登,民多饑窮,又有水旱疾疫之困。盜賊征發(fā),南州尤甚?!保?]317又《后漢書·皇甫規(guī)傳》記,延熹五年(162),皇甫規(guī)率領大軍征討隴右,道路阻隔,軍中發(fā)生大疫,士兵死者十之三四。漢桓帝十五歲即皇帝位,三十六歲病故。在位二十一年里,發(fā)生五次疫情。延熹年號共十年,期間發(fā)生了三次瘟疫,這已經(jīng)是相當頻繁了,然而無人料到,這是漢末瘟疫大流行的發(fā)端。桓帝駕崩后,十二歲的漢靈帝即位,三十四歲薨逝,在位二十二年里,發(fā)生疾疫的次數(shù)相較于漢桓帝時期有過之而無不及。《后漢書·孝靈帝紀》載:建寧四年(171)三月,熹平二年(173)正月,光和二年(179)春,光和五年(182)二月,中平二年(185)正月,都發(fā)生了相當規(guī)模的疫情,即被稱為“大疫”。在天人感應學說極度流行的漢代,如此頻繁發(fā)生大規(guī)模的疫病,并不認為是天災,而是政治問題,其成為誘發(fā)漢末政治動蕩的因素之一。

光和元年(178)二月發(fā)生日蝕,盧植上疏直陳八事,第三事為“御癘”,曰:“御癘者,宋后家屬,并以無辜委骸橫尸,不得收葬,疫癘之來,皆由于此?!保?]2117宋后即漢靈帝宋皇后,無寵而居高位,被后宮妃嬪及宦官譖毀,捐棄暴室以憂致死,父及兄弟并被誅戮。尸骸無人收葬,導致疾疫發(fā)生。這是盧植的觀點。很明顯這一年又發(fā)生了疾疫。漢靈帝時,見諸記載的疾疫已經(jīng)達到六次之多,平均三年多就要發(fā)生一次大的疾疫。以治療疫病為由而建立的太平道,也是抓住了朝廷忙于“黨錮”的契機而發(fā)展壯大起來。

漢桓、靈帝時期,疾疫大規(guī)模爆發(fā),巨鹿人張角與其弟張梁、張寶趁機自稱天醫(yī),能夠治療疾病。被治愈者轉(zhuǎn)相炫耀,信眾趨之若鶩,從而創(chuàng)建太平道。十余年間,聚集了數(shù)十萬信徒。中平元年(184)正月,首領張角等聚集三十六萬人,同日攻擊東漢地方政府以及軍隊。自此之后,東漢末葉兵連不息,最終導致地分三國,政出三家。黃巾軍起兵之后,中常侍呂強對漢靈帝說曰:“黨錮久積,人情多怨。若久不赦宥,輕與張角合謀,為變滋大,悔之無救?!保?]2189經(jīng)過延熹八年(165)桓帝的第一次禁錮、建寧二年(169)靈帝第二次禁錮的“黨人”,在黃巾軍兵鋒所指的高壓下,被徹底大赦,重新獲得了自由。黃巾軍反抗的直接受益者,顯然是以忠直著稱的東漢末葉的政治清流——具有家國情懷耿介剛直的士大夫。也可以說,“黨人”受益于因疾病流行而發(fā)展起來道教徒眾的起義。

焦培民等人的相關研究認為:“公元151年以后,每隔幾年就出現(xiàn)一個疫災年份,直到公元185年,34年的時間里斷斷續(xù)續(xù)有11個年份發(fā)生疫災,疫災年份間最長間隔僅6年;公元208—220年,計12年的時間里有5個年份出現(xiàn)疫情,公元 208、215、217、219、220 年是疫發(fā)年份?!保?]而公元208—220年間,基本上是漢獻帝建安年間,尤其是以赤壁之戰(zhàn)的大疫為人所熟知。建安十三年(208)六月,曹操自為丞相,十月曹操伐東吳孫權(quán)。十二月,曹操與孫劉聯(lián)軍戰(zhàn)于赤壁,軍中暴發(fā)疾疫,死者大半,不敵孫劉聯(lián)軍進攻,大敗而去。阮瑀《為曹公作書與孫權(quán)》證實了這一點:“昔赤壁之役,遭離疫氣,燒船自還,以避惡地,非周瑜水軍所能抑挫也?!保?]589赤壁之戰(zhàn)后,孫權(quán)率眾攻合肥,疫病已經(jīng)流傳至此?!妒Y濟傳》曰:“時大軍征荊州,遇疾疫,唯遣將軍張喜單將千騎,過領汝南兵以解圍,頗復疾疫。”[5]450曹操號稱八十萬大軍,兵鋒所指,志在必得。孫劉聯(lián)軍僅有六七萬兵馬,卻能以少勝多,疾疫的發(fā)生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戰(zhàn)爭的結(jié)果。

《五行志》載:“建安二十二年,大疫?!保?]3351在許昌的陳琳、應玚、劉楨染疫而亡。這一年,在南方攻打?qū)O權(quán)的軍隊也發(fā)生了疾疫,丞相主簿司馬朗病死軍中。四十八歲的徐幹在“建安二十三年春二月,遭厲疾大命殞頹”[6]?!度龂尽菚侵鱾鳌份d:建安二十四年(219),大疫。建安二十五年(220),曹操崩于洛陽?!顿Z逵傳》注引《魏略》曰:“時太子在鄴,鄢陵侯未到,士民頗苦勞役,又有疾癘,于是軍中騷動?!保?]481連續(xù)四年持續(xù)發(fā)生疫情,和軍隊連年征戰(zhàn)是有關系的。曹操也可能感染疾疫,才驟然離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漢末持續(xù)不斷發(fā)生的疾疫,導致了太平道的興起、教徒起事,出現(xiàn)了赤壁之戰(zhàn)的以弱勝強,奠定了三國鼎立的局面,切實地影響了歷史進程。

魏蜀吳三國的建立,疾疫并沒有消失,依然在持續(xù)不斷地發(fā)生。據(jù)《宋書·五行志》[7]載:

魏文帝黃初四年三月,宛、許大疫,死者萬數(shù)。魏明帝青龍二年四月,大疫。青龍三年正月,京都大疫。吳孫權(quán)赤烏五年,大疫。吳孫亮建興二年四月,諸葛恪圍新城。大疫,死者太半。吳孫晧鳳皇二年,疫。晉武帝太始十年,大疫。吳土亦同。晉武帝咸寧元年十一月,大疫,京都死者十萬人。晉武帝太康三年春,疫。晉惠帝元康二年十一月,大疫。元康七年五月,秦、雍二州疾疫。晉孝懷帝永嘉四年五月,秦、雍州饑疫至秋。永嘉六年,大疫。晉元帝永昌元年十一月,大疫,死者十二三。河朔亦同。晉成帝咸和五年五月,大饑且疫。晉穆帝永和九年五月,大疫。晉海西太和四年冬,大疫。晉孝武帝太元五年五月,自冬大疫,至于此夏。多絕戶者。晉安帝義熙元年十月,大疫,發(fā)赤班乃愈。義熙七年春,大疫。

從以上的文獻記載來看,魏文帝黃初四年(223)三月、魏明帝青龍三年(235)正月,洛陽發(fā)生了疾疫,死亡人數(shù)以萬記。而孫權(quán)的吳國處于南方,夏月暑濕,草木深茂,疾疫時有發(fā)生,見諸記載的反而相對較少。到了晉代,咸寧元年(275)十二月,洛陽發(fā)生了重大疾疫,死亡人數(shù)達到了十萬。《晉書·武帝紀》載:“是月大疫,洛陽死者太半?!保?]65次年正月,晉武帝本人也染疾,因發(fā)病而廢朝,并且發(fā)詔曰:“每念頃遇疫氣死亡,為之愴然。 豈以一身之休息,忘百姓之艱邪?”[8]66因為發(fā)生疾疫而輟朝,在晉代不止發(fā)生過一次,晉穆帝永和末年也出現(xiàn)了這樣的情況。《晉書·王彪之傳》載:“永和末,多疾疫。舊制,朝臣家有時疾,染易三人以上者,身雖無病,百日不得入宮。至是,百官多列家疾,不入。”禮部尚書王彪之上疏曰:“疾疫之年,家無不染。若以之不復入宮,則直侍頓闕,王者宮省空矣?!保?]2009皇室,或者是貴族之家,對于疾疫莫可奈何,而普通百姓于疾疫就是一場生命的浩劫?!稌x書·庾袞傳》載:“咸寧中,大疫,二兄俱亡,次兄毗復殆,癘氣方熾,父母諸弟皆出次于外,袞獨留不去?!杏嘌?,疫勢既歇,家人乃反?!保?]2280這次疫情持續(xù)有三個月之久,民眾紛紛逃難,又導致疫病的傳播,如像王彪之所言“疾疫之年,家無不染”。如此大規(guī)模疾疫暴發(fā),其結(jié)果就是人口的迅速減少。東晉孝武帝太元四年(379)冬發(fā)生大疫,到了次年五月,多絕戶者?!稌x書·食貨志》記載了西晉末期,也就是八王之亂后,整個社會凄慘的生活情況:“惠帝之后,政教陵夷,至于永嘉,喪亂彌甚。雍州以東,人多饑乏,更相鬻賣,奔迸流移,不可勝數(shù)。幽、并、司、冀、秦、雍六州大蝗,草木及牛馬毛皆盡。又大疾疫,兼以饑饉,百姓又為寇賊所殺,流尸滿河,白骨蔽野。劉曜之逼,朝廷議欲遷都倉垣,人多相食,饑疫總至,百官流亡者十八九。”[8]791這是與曹操《蒿里行》“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極度相似的末世景象,西晉亦亡。

疾疫在何時發(fā)生以及發(fā)生的規(guī)模、流傳的范圍是不可預測的,但卻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影響歷史事件的結(jié)果,從而改變歷史的進程。疾病尤其會對人的情感與生命產(chǎn)生強烈的沖擊,這在漢末魏晉文人身上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文人具有兼濟天下的胸襟、悲憫蒼生的情懷,感情豐富而又充沛,疾病對自身以及大眾所造成的傷害與痛苦,婉轉(zhuǎn)低回體現(xiàn)于筆下篇章,成為我們觀察一個時代以及這個時代文學發(fā)展的鏡子。

二、疫情樣態(tài)下的文人與文學書寫

文人是一個時代的歌者,一個時代最強的聲音是文人的歌唱。無論處于哪一個時代,外部生活的艱辛和苦難,最能夠在人的情感上產(chǎn)生震蕩。然而,這種苦難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夠發(fā)出文學的呼喚,也只有文人對于苦難、痛苦、生命的感悟更深刻、更徹底,從而發(fā)出震撼心靈的吶喊,更能引起人們的共鳴。漢末魏晉這段歷史時期,是文人開始大規(guī)模集中出現(xiàn)的歷史時期,文學作品的多樣性、文學題材的多元化以及文學思想的豐富性,都是前代所無法比擬的。所以,關注疾疫頻發(fā)時代文人的生活以及生命的樣態(tài),對于理解鼎革之際的文學創(chuàng)作、文學思想的轉(zhuǎn)型具有積極的意義。

疾疫對于文人的影響,莫過于建安七子的衰落。建安十六年(211)正月,曹丕為五官中郎將,置官屬,為丞相副。建安七子,除孔融(建安十三年伐劉表之前被曹操所殺)外,王粲、徐幹、陳琳、阮瑀、應玚、劉楨已經(jīng)聚集在曹丕、曹植兄弟身邊,尤其是在鄴城,日相游宴,文學娛心,創(chuàng)造了鄴城文學的佳話。建安二十一年(216),王粲隨曹操南征孫權(quán),次年正月二十四日,王粲在返回鄴城途中病逝,時年四十一歲。王粲的病故,使生命靡常的恐懼籠罩在文人心間。曹植《王仲宣誄》曰:“嗟乎夫子,永安幽冥!人誰不沒,達士徇名。生榮死哀,亦孔之榮! 嗚呼哀哉!”[9]1155既是誄人,也是自哀。又《說疫氣》曰:“建安二十二年,癘氣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蜿H門而殪,或覆族而喪?!保?]1152-1153文人細膩而又敏銳的觀察真切地反映了疾疫所造成的痛苦以及引發(fā)的生命思考。建安二十二年(217)發(fā)生的大疫,不僅王粲罹受其禍,建安七子中的徐幹、陳琳、阮瑀、應玚也未能幸免?!段倪x》載曹丕《與吳質(zhì)書》,該文解題下引《典略》曰:“初徐幹、劉楨、應玚、阮瑀、陳琳、王粲等與質(zhì)并見友于太子,二十二年魏大疫,諸人多死,故太子與質(zhì)書?!保?]591諸人更多的是聚集在曹丕的麾下,他的痛苦以及思考則更加深刻和具有時代性。曹丕《典論·論文》對于漢末文學情況進行了總體概括,他說:“今之文人:魯國孔融文舉、廣陵陳琳孔璋、山陽王粲仲宣、北海徐幹偉長、陳留阮瑀元瑜、妝南應玚德璉、東平劉楨公干,斯七子者,于學無所遺,于辭無所假,咸以自騁驥騄于千里,仰齊足而并馳。”[9]1097這就是代表那個時代文學最高成就的七個人。曹丕給予了建安七子堪稱典型性的評價,最終目的是要給予生命和死亡一個解釋,即人如何才能做到不朽,曹丕評價建安文人和文學所取得的成績,也使文學理論、文學思想達到了文學發(fā)展史上的一個高潮,這是曹丕所沒有料到的。

建安十三年(208)是疾疫暴發(fā)的年度,曹操最鐘愛的兒子曹沖在這一年的五月病卒。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是曹丕。曹操曾經(jīng)不無惋惜地對曹丕兄弟說:“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5]580因為曹操在不同場合多次表示要傳位于曹沖,故有此語。曹丕作《曹蒼舒誄》曰:“于惟淑弟,懿矣純良,誕豐令質(zhì),荷天之光?!绾侮惶欤袼箍∮?。嗚呼哀哉,惟人之生,忽若朝露,促促百年,亹亹行暮,矧爾既夭,十三而卒,何辜于天,景命不遂。”[9]1091-1092可謂情真意切。 曹丕建魏后,黃初二年(221)八月,遷葬曹操高陵,作策曰:“咨爾鄧哀侯沖,昔皇天鐘美于爾躬,俾聰哲之才,成于弱年。當永享顯祚,克成厥終。如何不祿,早世夭昏!……追悼之懷,愴然攸傷。今遷藏于高陵,使使持節(jié)兼謁者仆射郎中陳承,追賜號曰鄧公,祠以大牢。 魂而有靈,休茲寵榮。 嗚呼哀哉!”[5]581無論這是一場政治秀,還是感情真摯的兄弟情義,其中都透露出對于生命無常的哀傷。

或是曹操連年征戰(zhàn)傳播了疫病,抑或曹氏家族有某種病史,曹沖的死亡并不是個例。從曹丕、曹植的詩文集來看,曹氏家族經(jīng)常發(fā)生童幼殤亡的悲劇。曹丕因為族弟曹文仲年幼而亡作《悼夭賦》:“氣紆結(jié)以填胸,不知涕之縱橫。時徘徊于舊處,睹靈衣之在床。感遺物之如故,痛爾身之獨亡。愁端坐而無聊,心戚戚而不寧。步廣廈而踟躕,覽萱草于中庭,悲風蕭其夜起,秋氣憯以厲情。仰瞻天而太息,聞別鳥之哀鳴?!保?]1073曹丕命王粲作了同題之文。王粲作《傷夭賦》:“惟皇天之賦命,實浩蕩而不均。或老終以長世,或昏夭而夙泯。物雖存而人亡,心惆悵而長慕。哀皇天之不惠,抱此哀而何愬?求魂神之形影,羌幽冥而弗迕。淹低徊以想象,心彌結(jié)而紆縈。晝忽忽其若昏,夜炯炯而至明?!保?0]二者抒發(fā)的情感無別,但是角度和深度卻是不同的。這一時期,曹植為哀太子中子殤逝作《仲雍哀辭》,為早逝的子女作《金瓠哀辭》《行女哀辭》等,情難自已,悲傷凄愴,面對死亡無奈痛苦的心情摹寫淋漓盡致。

由于文獻不可征,疾疫所造成的死亡之烈、影響之大,只能從側(cè)面進行了解。摯虞的《文章流別論》給我們提供了一則信息:“哀辭者,誄之流也。崔、蘇順、馬融等為之率,以施于童殤夭折不以壽終者。建安中,文帝與臨淄侯各失稚子,命徐幹、劉楨等為之哀辭。哀辭之體,以哀痛為主,緣以嘆息之辭。”[9]1906疾疫流行時代的死亡使文體得以強化,這是哀傷的文學記憶。

赤壁之戰(zhàn)后,建安十五年(210),三十六歲的周瑜染病驟然離世。裴松之注引《江表傳》載,周瑜臨死前給孫權(quán)的信說,自孫權(quán)委以腹心、統(tǒng)御兵馬之后,“規(guī)定巴蜀,次取襄陽”,“至以不謹,道遇暴疾,昨自醫(yī)療,日加無損。人生有死,修短命矣,誠不足惜,但恨微志未展”。于是薦舉魯肅,如果孫權(quán)能夠同意,“瑜死不朽矣”[5]1271。 很明顯,東吳才俊周瑜也是身染疾疫而亡。在死亡面前,文臣武將都考慮到“不死”的問題。曹丕以立言為不朽,而周瑜則以事功、續(xù)功為主體思想。兩者雖然有不同,但是依然在周秦以來傳統(tǒng)思想文化的框架之內(nèi)。

魏晉是玄學時代,作為這個時代學術(shù)思想的發(fā)動者之一的王弼,作出了突出的理論貢獻。劉孝標注引《弼別傳》曰:“少而察惠,十余歲便好《莊》、《老》。通辯能言,為傅嘏所知。吏部尚書何晏甚奇之?!贾幸怨旅狻F淝镉霭O疾亡,時年二十四。”[11]231正始十年(249),司馬懿發(fā)動了高平陵政變,誅殺了曹爽、何晏、丁謐、畢軌等曹魏的肱股之臣,也是魏晉玄學的倡導者與理論闡釋者。王弼被免官,同年秋天,遭癘疾亡?!八谷艘捕兴辜惨??!保?2]梁武帝蕭衍感嘆“才學邁世”卻先患風疽、又染癘疾而左目失明的周興嗣如是說。這一感慨對于王弼依然適用。王弼不僅得到傅嘏、何晏、司馬師賞識,并且與鐘會為友。劉陶稱贊王弼“天才卓出,當其所得,莫能奪也”[5]795。 天才縱橫的王弼,其所注《周易》,孔穎達認為:“獨冠古今,江左諸儒并傳其?!保ā吨芤渍x序》)東晉大將軍王敦夸贊衛(wèi)玠曰:“昔王輔嗣吐金聲于中朝,此子復玉振于江表,微言之緒,絕而復續(xù)。不意永嘉之末,復聞正始之音,何平叔若在,當復絕倒?!保?]1067金聲之于前,玉振之于后,說明王弼的玄學理論在西晉末葉并未絕響,而是綿傳不止。同時,永嘉之末又是一個疾疫頻發(fā)的歷史時段,王弼又是死于疾疫,也有其惋惜之意。

《晉書》載,永和末,多疾疫。歷史有記載的,永和六年(350)、永和九年(353),都發(fā)生了疾疫。永和九年(353)三月三日,王羲之與謝安、孫綽等四十一位朋友,都是當時朝廷重要官員、社會名流,聚集在山陰蘭亭“修禊”,作詩三十七首,裒為一集,王羲之為之序。在此崇山峻嶺,有茂林修竹、激湍清流,足以移人精神,悅?cè)诵郧?。曲水流觴,臨風諷詠,暢敘幽情,本來是很快樂的事,但是熏熏然的王羲之序曰:“修短隨化,終期于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8]2099意興之間忽發(fā)生死之悲鳴、人生無常的感慨,這恐怕是當時人面對疾疫、面對生死必須思考的人生主題。

每一個王朝的末世,都會陷入不同程度的混亂,伴生著多種多樣的災難,只有疾疫是無法躲避又是難以治愈的病痛,死亡也就變得觸目驚心。漢末魏晉疾疫所造成的死亡尤其慘重,所以,對于生命飄忽的哀嘆,在建安文人中是一種集體趨勢,也是這個時代的總體特點。雖然不乏曹操橫槊賦詩的慷慨悲歌,也僅僅是一個抑郁時代的一聲高亢的歌吟罷了,不會改變整個時代的憂郁氣質(zhì),也不會改變一個時代文人對于生命的擔憂和對死亡的憂慮。正是因為死亡的威脅,魏晉人不得不重新考慮生命安頓的方式,玄學產(chǎn)生是有其深刻內(nèi)因的,重個體、重情性的文學也就呼之欲出了。

三、漢末魏晉文學思想的轉(zhuǎn)型

東漢社會主體思想依然是儒家學術(shù)思想,儒生政治是其不變的主題。東漢中期,太學生已經(jīng)達到了三萬人,在增加社會人口知識階層含量的同時,也增加了社會矛盾。處士橫議,君臣交爭,導致兩次黨錮之禍的發(fā)生。地震、水旱災害等屢有發(fā)生,大規(guī)模頻繁暴發(fā)的疾疫,催生了太平道,導致張角起義。漢末割據(jù)勢力長期交戰(zhàn),最終滅亡了東漢,歷史進入三國魏晉時代。漢代桓、靈帝以后,死亡陰影的籠罩使整個社會彌漫著憂郁悲涼的氣息,從儒生轉(zhuǎn)化成文人的社會,一部分社會精英身上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對于人生與生命的思考,不朽問題屢屢被提及;儒學遭到了玄學的挑戰(zhàn),玄學在魏晉大放異彩。正是對于情感的釋放,文學回歸本體,“詩緣情”理論掙脫了名教禮制的束縛脫穎而出。一個抑郁悲涼的時代,完成了哲學的突破,塑造了張揚的個性,創(chuàng)造了燦爛的文學及其理論。

(一)漢末魏晉:一個精神憂郁悲涼的時代

湯顯祖在《牡丹亭》中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就像風起于青萍之末,微細的變化我們毫無察覺,特征顯著的時候,已經(jīng)變成了一種趨勢。東漢社會的情緒就是這樣,從又見漢官威儀的群情激奮,到洋洋乎永平的雍容典雅,再到章帝時的頌聲嘹亮,倏忽四十余年,陰陽易位,社會情緒轉(zhuǎn)而悲傷難抑?!逗鬂h書·周舉傳》載:漢順帝永光六年(141)三月上巳,梁商大會賓客,宴于洛水,與親朋故舊酣飲極歡,“酒闌倡罷,繼以《薤露》之歌,坐中聞者,皆為掩涕”[2]2028。 《薤露》是當時的挽歌。注引崔豹《古今注》載曰,《薤露歌》:“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還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保?]2028歌詞傷感,充滿了死生無奈的感嘆。 而梁商是漢順帝皇后的父親,官拜大將軍,作為地位尊貴的皇親國戚,享受榮華富貴,原本一場興高采烈的春游宴飲,卻以悲歌流涕散場。這不是個案,哀歌作樂是當時社會的一種風氣,甚至在婚禮上也演奏哀樂?!逗鬂h書·五行志》載,漢靈帝時后宮有服妖,導致天下大亂。劉昭注云:“《風俗通》曰:‘時京師賓婚嘉會,皆作《魁儡》,酒酣之后,續(xù)以挽歌?!犊堋?,喪家之樂。挽歌,執(zhí)紼相偶和之者。天戒若曰:國家當急殄悴,諸貴樂皆死亡也。自靈帝崩后,京師壞滅,戶有兼尸,蟲而相食,《魁儡》、挽歌,斯之效乎?”[2]3273不僅有黨錮的傾軋,還有天災的頻繁發(fā)生。尤其是疾疫的發(fā)生,沒有任何征兆,倏忽其來,奄忽其過,去就之間死亡不可勝數(shù)。僅以疾疫發(fā)生來看,《后漢書·五行志》又記載,桓帝元嘉元年正月京都大疫,二月九江廬江大疫;延熹四年正月大疫。孝靈建寧四年(171)三月大疫,熹平二年(173)正月大疫,光和二年(179)春大疫,光和五年(182)二月大疫,中平二年(185)正月大疫。漢獻帝建安時期疾疫發(fā)生的頻率有過之而無不及。漢桓帝永壽二年(156),全 國 人 口 統(tǒng) 計:16 070 960戶,50 066 856人。三國鼎立時,戶口統(tǒng)計:1 473 433戶,7 672 881人[13]。 曹操《蒿里行》“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是極其真實而又殘酷的歷史寫照。當然,人口急速縮減,并不僅僅是因疾疫引發(fā)死亡而導致的,水旱災害以及戰(zhàn)爭也是導致人口遞減的原因,尤其是戰(zhàn)爭,但以上諸因在某種程度上是可以躲避的。唯有疾疫發(fā)生,人則無法逃避,即便逃離,也會成為疾疫流動的傳染源,它對生命未知所造成的恐慌是最大的。

東漢桓靈帝以降,社會彌漫哀傷的氛圍,歷史進入憂郁的時代?!豆旁娛攀住返耐纯?、哀怨、悲傷是整個社會情緒宣泄的表現(xiàn),直擊生命本質(zhì)的人生思考是深入也是深刻的,“出郭門直視,但見丘與墳”(《去者日以疏》),“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今日良宴會》),“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生年不滿百》),“良無盤石固,虛名復何益”(《明月皎夜光》),峻刻的生命領悟,在千百代之下猶能獲得共鳴。建安末期,整個社會哀傷憂郁而不能自持,以哀歌曲調(diào)作樂聲已經(jīng)相當普及,從而變成一種社會時尚。曹操作《薤露》《蒿里行》,諸葛亮好為《梁父吟》,并為哀歌。曹丕、曹植以及建安七子并無樂府喪歌古題的詩文,作的是《長歌行》《短歌行》《七哀詩》。晉人的陸機不僅作短歌,也作長歌。“置酒高堂,悲歌臨觴?!保ā抖谈栊小罚捌澪锲堧y停,吾壽安得延。”(《長歌行》)伏無忌《古今注》云:“長歌短歌,言人生壽命,長短定分,不可妄求也。”[14]所以,軍旅征戰(zhàn)、馳騁疆場的曹操,固有孔武之風的慷雄壯慨,不免有人生譬如朝露、痛哉世人的悲涼。曹操的慷慨是一種悲情的慷慨,人生悲涼引發(fā)的慷慨。建安七子已經(jīng)由儒生蛻變?yōu)槲娜耍麄兩砩嫌懈嗟奈娜说陌Ц蓄B艷,建安詩風是籠罩在憂郁悲情時代的文人歌唱。

在疫情以及戰(zhàn)爭籠罩下的漢末魏晉時代,表現(xiàn)出濃重的憂郁和悲涼,于是生命不朽的問題再次被提出來,文章承擔起建設人文情懷、構(gòu)建生命精神的重要使命。同時,這也是道家學說大放異彩的前提。在哲學上關于人和生命的思考,促使文學走向了玄言、走向了游仙,真情與自我涌動的文學沖破了禮教的禁錮,文學成為人的文學。

(二)“經(jīng)國之大業(yè)”:文學價值的重新體認

建安二十二年的大疫,建安七子中的徐幹、陳琳、應玚、劉楨四人幾乎同時病亡,致使建安七子全部凋落。面對來勢洶洶的疾疫和無處不在的死亡,承受朋友相繼離世的痛苦,曹丕不得不直面生死問題。建安二十四年(219)二月三日,曹丕給自己的好朋友吳質(zhì)去了封書信,表達自己沉痛的心情以及人生的思考,曹丕想到了昔日游處的快樂時光,黯然興嘆:“追思昔游,猶在心目,而此諸子,化為糞壤,可復道哉?觀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jié)自立。而偉長獨懷文抱質(zhì),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謂彬彬君子者矣。著《中論》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辭義典雅,足傳于后,此子為不朽矣。”[9]1089曹丕回顧了除孔融外建安六子的文學成就,但無論文學創(chuàng)作如何高妙,為時人所傾倒,斯人已經(jīng)化為糞土,而隨著年齡的增大,思慮之多,至于“通夜不瞑”。在二月八日,吳質(zhì)很快給處于焦慮之中的曹丕寄來一封回信,回憶當年宴處的快樂,不無感觸地說:“何意數(shù)年之間,死喪略盡。臣獨何德,以堪久長。陳、徐、劉、應,才學所著,誠如來命,惜其不遂,可為痛切?!惫P鋒一轉(zhuǎn),隨即說道:“白發(fā)生鬢,所慮日深,實不復若平日之時也。但欲保身敕行,不蹈有過之地,以為知己之累耳。游宴之歡,難可再遇;盛年一過,實不可追。”[9]1221曹丕與吳質(zhì)的書信往來,只是懷念故友,表達深湛之思以及生命老去的愁悶,二人考慮如何讓生命不朽的問題。《三國志·魏書·文帝紀》裴松之注引《魏書》云:“帝初在東宮,疫癘大起,時人凋傷,帝深感嘆,與素所敬者大理王朗書曰:‘生有七尺之形,死惟一棺之土,唯立德?lián)P名,可以不朽,其次莫如著篇籍。疫癘數(shù)起,士人凋落,余獨何人,能全其壽?’故論撰所著《典論》、詩賦,蓋百余篇,集諸儒于肅城門內(nèi),講論大義,侃侃無倦?!保?]88幾年間,曹丕在友朋凋零、生命無常的痛苦與思考中找到了人生真諦的答案,即《典論·論文》文學不朽思想的提出:“蓋文章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9]1098

當疾病所帶來的死亡滌蕩了生命活力,無論高貴貧賤都化成一抔糞土的時候,生命的意義和價值直接沖擊了文人的思考,讓歷史以及人們記住的,唯有古人所謂立德、立功、立言,這樣才能做到生命的不朽。亂世崇尚武功,文人若能立功,只能采取依附所謂明主的方式來獲取。漢末時期,“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這就是文人雅士聚集在曹操幕府的主要原因,同時曹操本人也是才華橫溢,慷慨悲歌,能夠欣賞與理解文人作品歌詠的深刻內(nèi)涵,由此而增進了一方梟雄和文人之間的情感距離,所以很多文人聚集在曹氏父子周圍。漢末文人的主體,也是能夠被文學史所銘記的時代的歌者,在曹氏父子的羽翼下,能夠相對優(yōu)雅文藝地生活著,對于曹丕來說,鑄成了難以忘懷的快樂時光。但是,曹丕彼時已經(jīng)成為魏王的太子,自己的建功立業(yè)和諸多文士想要或正在采取的方式又自不同,只需要坐穩(wěn)魏王太子的位置,立功僅在一心之間。曹操去世之后,曹丕很快以禪代的方式取得政權(quán),黃初三年(222)大舉南攻孫權(quán),而不是偏安一隅,立功的急迫心情可想而知。

建安文人除了選擇明主才能建功外,立德顯然又是不現(xiàn)實的。曹操采取了“唯才是舉”的政策,只要人才為我所用即可,并沒有附加道德的要求,這就使聚集在曹操幕府的文人,在道德上高劣俱存。七子中的劉楨,竟然在曹丕席上平視甄氏,險些被曹操斬殺,王粲初附劉表、陳琳初附袁紹,若以道德論,事二主德行有虧。文人以文章、文采而立,難免風流不羈,不注重細行小節(jié)。所以,從在漢末特定的時代以及所采取的招徠人才政策的方式來看,注重立德顯然是不現(xiàn)實的。七子中為曹丕所稱道的徐幹恬淡自守,被曹丕稱為“彬彬君子”,這種道德要求和評價顯然要低得多。對于文人來說,在那樣一個動蕩的時代,立功、立德不可取,唯有自身以才華、辭藻編織的或精美或沉郁的華彩辭章,更能博得世主、世人的關注。

曹丕指出了建安五子,實際上還有孔融,在依附于曹操之前都已經(jīng)各自成名,只有部分文章是在依附曹氏父子之后留下來的。所以,曹丕《典論·論文》提出不朽思想,主觀上在論人,客觀上在論文,人因文而不朽,文因人而永傳。曹丕認為,斯七子者所作即為經(jīng)國之文章,并且各有所勝,都是時代文學的佼佼者,雖然七子已逝,因文章可以不朽。確實如此,因為曹丕不遺余力的表彰,七子已經(jīng)做到了不朽,后人也因為作品而念念不忘七子。《文心雕龍·才略》曰:“仲宣溢才,捷而能密,文多兼善,辭少瑕累,摘其詩賦,則七子之冠冕乎!琳瑀以符檄擅聲;徐幹以賦論標美;劉楨情高以會采;應玚學優(yōu)以得文?!保?5]

(三)“文以氣為主”:個體文學風格的生成

《說文》曰:“疫,皆民之疾也。”南唐徐鍇則做了引申論說,《說文系傳》曰:“疫,民皆病曰,從疒,役省聲。臣鍇曰:‘亦鬼神在其間,若皆應役然也?!眲⑽酢夺屆め屘臁罚骸耙?,役也,言有鬼行疫也。”又《釋疾病》曰:“疾,病者,客氣中人。疾,急也;病,并也,并與正氣在膚體中也?!奔惨邽楣砩裥幸鬯?,是漢代流行的看法。襄楷就認為:“死者多非其罪,魂神冤結(jié),無所歸訴,淫厲疾疫,自此而起?!保?]1078顯然,曹植是反對這一說法的。《說疫氣》曰:“或以為疫者鬼神所作?!薄按四岁庩柺?,寒暑錯時,是故生疫?!贝朔胶汀抖Y記·月令》的觀點相一致?!抖Y記·月令》說:“孟春行夏令,則雨水不時;行秋令,則其民大疫?!睘榱朔乐龟庩柌徽{(diào)造成疫氣,采取的方式是儺禮,即“命國難,九門磔攘,以畢春氣”。鄭玄注曰:“此難,難陰氣也。明寒至此,不止害將及人,所以及人者陰氣右行,此月之中,日行歷昴,昴有大陵,積尸之氣,氣佚,則厲鬼隨而出行,命方相氏帥百吏索室,歐疫,以逐之。又磔牲以攘于四方之神,所以畢止其災也?!保?6]這就是漢代民眾采用的清除疫氣的方法,當然這種方法是無效的。

疾疫,又稱疫氣,是鬼神所致,這和東漢襄楷的說法是一致的,民間也是如此流傳的。疫氣為氣,鬼神也是氣,《論衡·論死篇》曰:“人死精神升天,骸骨歸土,故謂之鬼。鬼者,歸也;神者,荒忽無形者也?;蛘f:鬼神,陰陽之名也。陰氣逆物而歸,故謂之鬼;陽氣導物而生,故謂之神。神者,伸也,申復無已,終而復始。人用神氣生,其死復歸神氣。陰陽稱鬼神,人死亦稱鬼神?!保?7]這樣的理論與先秦以來的哲學思想是一致的。古人認為,天地萬物都是由五行之氣生成的,更進一步說,也就是陰陽之氣形成的。疾疫,鬼神,以及人,都是氣,在哲學層面上有了感染、交流、媾和的可能,所以人感染疾病是有其道理的。然而,同是氣,人又有不同?!抖Y記·禮運》云:“人者,其天地之德,陰陽之交,鬼神之會,五行之秀氣?!庇衷唬骸叭苏?,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比耸歉邔哟蔚臍?,也就具有了能動性,能夠感知萬物。

人為氣所構(gòu)成的,氣有清濁,人就有了各自不同的稟賦;各自不同的稟賦,形成了特色鮮明的文章型態(tài)。所以,才有了曹丕所謂的“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看似在論文,實際上是在論人,是在討論不同的人,會選擇不同的表達方式,選擇適合于自己的文體,也就有了各自的文學風格。這就是所說的人各有體的問題。因為曹丕已經(jīng)分析了七子的所長:“王粲長于辭賦,徐幹時有齊氣,然粲之匹也?!挥谒模茨芊Q是。陳琳阮瑀之章表書記,今之雋也。應玚和而不社,劉楨壯而不密??兹隗w氣高妙,有過人者;然不能持論,理不勝詞。以至乎雜以嘲戲,及其時有所善,楊班儔也?!保?]1097然后才說:“夫文本同而末異,蓋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備其體?!彪m然寫作同一類文體,或者同一題材,由于個人的氣格不同,文章的表現(xiàn)力就不一樣。曹丕所謂的文學分體問題,核心是在探討創(chuàng)作風格問題,而創(chuàng)作風格又是由個體不同的氣格所決定的。元人郝經(jīng)對此理解得非常透徹,他說:“文章以氣為主,孔融氣體高妙,徐幹時有齊氣。文章有大體,無定體,氣盛則格高,格高則語妙,以氣為主則至論也。嗚呼!丕言論固至矣?!保?8]魚豢《典略》則從另外一個角度,印證了“文以氣為主”的觀點:大鴻臚卿韋仲將云:“仲宣傷于肥戅,休伯都無格檢,元瑜病于體弱,孔璋實自粗疏,文蔚性頗忿鷙,如是彼為,非徒以脂燭自煎麋也,其不高蹈,蓋有由矣。然君子不責備于一人,譬之朱漆,雖無楨干,其為光澤亦壯觀也?!保?]604“仲宣傷于肥戅”“元瑜病于體弱”“孔璋實自粗疏”,曹丕《與吳質(zhì)書》所謂“仲宣獨自善于辭賦,惜其體弱,元瑜書記翩翩,孔璋章表殊健”,論文論人,其主旨思想即是“文以氣為主”。

(四)“詩緣情而綺靡”:詩歌本體的發(fā)現(xiàn)

宗白華所說:“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苦痛的時代,然而卻是精神史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濃于熱情的一個時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藝術(shù)精神的一個時代?!保?9]177經(jīng)過魏代的祛弊,越名教而一任自然,竹林七賢成為個性解放、追求自然、對抗禮教的文人典型,充分展露個體天性、情懷,使魏晉進入鐘情的時代。

《禮記·樂記》有云:“情深而文眀,氣盛而化神?!睎|漢末《古詩十九首》深情而凄美,而這種肆意的深情為三曹及建安七子所繼承,他們的詩歌中張揚了抒情的傳統(tǒng),然而并未脫盡禮樂文化的影響。如曹操《度關山》“兼愛尚同,疏者為戚”,徐幹《西征賦》“登明堂而飲至,銘功烈乎帝裳”,依然有著反情合志的影子。正始玄學興起之后,人的個性和情感得到了釋放,阮籍、嵇康等竹林七賢矯枉過正,所謂僈侮輕狂行為對于社會的沖擊,使越名教而任自然的行為得到了社會的認可。王戎卿卿我我,痛失愛子的悲不自勝,所謂:“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鐘,正在我輩?!保?1]751鐘情、尊情、抒情成為魏晉文人的精神驕傲。作為父親,郗愔愛其子勝過王戎。《世說新語·傷逝》載:“郗嘉賓喪,左右白郗公‘郎喪’,既聞,不悲,因語左右;‘殯時可道’。公往臨殯,一慟幾絕?!保?1]75深受魏晉風度影響的魯迅,也曾告訴我們“憐子如何不丈夫”,愛子之情正是魏晉人深情的體現(xiàn)。

《世說新語·傷逝》載:顧榮喜好撫琴,及喪,家人置琴靈床上。同鄉(xiāng)好友張翰“往哭之,不勝其慟,遂徑上床,鼓琴,作數(shù)曲竟,撫琴曰:‘顧彥先頗復賞此不?’因又大慟,遂不執(zhí)孝子手而出”[11]753。 上床彈琴,臨喪不執(zhí)孝子之手,都是有違禮法的行為,張翰只顧悼念朋友,盡情而去。這樣的事情還發(fā)生在王獻之、王徽之兄弟身上?!稌x書·王徽之傳》載:王獻之卒,“徽之奔喪不哭,直上靈床坐,取獻之琴彈之,久而不調(diào),嘆曰:‘嗚呼子敬,人琴俱亡!’因頓絕。先有背疾,遂潰裂,月余亦卒”[8]2104。 非是悲不能成調(diào),而是“人琴俱亡”,兄弟深情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作為二十四友之首的潘岳,不僅才華橫溢,而且具有美好的容貌和優(yōu)雅的風姿。雖然在品行上備受詬病,但是對于親人的濃郁之情還是備受稱道的。夫人楊容姬亡后,作《悼亡詩》三首。其中有云:“床空委清塵,室虛來悲風。獨無李氏靈,髣髴睹爾容。撫衿長嘆息,不覺涕沾胸。沾胸安能已,悲懷從中起。寢興目存形,遺音猶在耳?!保ㄅ嗽馈兜客鲈姟菲涠┡嗽缹ν銎薜乃寄钪殒告傅纴恚钊烁型硎?。錢基博稱贊說:“辭來切情,情往引哀,只就閨房細碎,抒寫追慕,情文相生,如聞嗚咽,以岳固工于敘哀也?!保?0]

正是在鐘情、盡情的大時代背景下,文學史上與潘岳并稱“潘江陸海”的陸機,在《文賦》中提出了超邁前代的詩學命題:“詩緣情而綺靡”。曹植《洛神賦》:“揚輕袿之綺靡兮,翳修袖以延佇?!鼻迦松蜃阅险f:“呂向曰:‘袿,婦人之上服也?!癜矗狠p袿長帶也。修袖,大袖也。長帶大袖,卷舒若煙云,蓋古美人之服多如此?!保?1]依此,陸機所謂的“綺靡”可以理解為多姿多彩,或舒展華美,后衍生出香艷之意。祝堯《古賦辨體》曰:“殊不知辭之所以動人者,以情之能動人也。何待以辭為警策,然后能動人也哉!且獨不見古詩所賦乎,出于小夫婦人之手,而后世老師宿傅不能道。夫小夫婦人亦安知有所謂辭哉!特其所賦,出于胸中一時之情不能自己,故形于辭而為風比興雅頌等義,其辭自深遠矣。然指此辭之深遠也,情之深遠也,至若后世老師宿傅則未有不能辭者?!保?2]無疑道出了“詩緣情”的真諦。 這里的情是經(jīng)過魏晉玄學祛弊之后,不受禮樂文化束縛的人的自然之情感,這種情感,即便不懂文辭之美,如“小夫婦人”的作品也能做到一往情深,從而動人心脾。陸機的“詩緣情”說已經(jīng)回歸到詩歌本體的探尋,“晉人向外發(fā)現(xiàn)了自然,向內(nèi)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深情”[19]183,魏晉之文人在神情疏朗中,自信地展露才華橫溢,演繹著一往情深的文學。

結(jié) 論

中國2—3世紀暴發(fā)疾疫頻次之高、范圍之廣、死亡之巨對于當時社會產(chǎn)生的影響是劇烈的、持久的,思考也是深入的。發(fā)生疾疫雖然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在當時卻附加了士大夫的主觀政治意識,上升到了政治高度,也就有了末世的意味,潛藏著社會變革的信息。疾疫以及日蝕、地震、水旱災害的相伴發(fā)生,持續(xù)不斷的戰(zhàn)爭,使整個社會彌漫著末世的哀傷與凄涼,形成了漢末魏晉憂郁的時代氣質(zhì)。當哀歌成為一個時代的主流音樂,就不僅僅是情感上的苦難,更呈現(xiàn)出精神上的掙扎與黑暗,希冀生命不朽的文人騷客,于是把文學作為延續(xù)生命的手段,文章不朽的命題自然被召喚出來賦予時代的意義,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學理論的先聲。陰陽是先民對于物質(zhì)世界構(gòu)成的認識,人與世間萬物,也包括疾疫,都是陰陽二氣構(gòu)成的,“氣”就成為解釋一切自然現(xiàn)象的鑰匙。曹丕“文以氣為主”的理論命題不僅有了學理的支持,還有了更深刻的現(xiàn)實考量,個體文學氣質(zhì)的認識也更加深入。人是由氣構(gòu)成的,所以才能養(yǎng)浩然之氣,疾病與死亡刺激了“養(yǎng)氣”與游仙理念的深入發(fā)展,游仙詩、玄言詩脫穎而出。而區(qū)別于儒家思想的新的天人關系因時因運而生,思考生命本質(zhì)的玄學成為魏晉時代哲學的主流,生命安頓方式、個體情感抒發(fā)不僅改變了文人的生活方式,喝酒、吃藥、恣意享樂,如此的放蕩與灑脫促使魏晉文人以及文學更加重情重義,充滿了人性的溫度?;赝麣v史可以發(fā)現(xiàn),在特定的歷史時期,正是不可預知的疾疫所造成的死亡,加速了漢末魏晉社會、思想以及文學的主動變革,推動了文學發(fā)展的歷史進程,促進了文學思想的轉(zhuǎn)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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