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逃避一件事的時候,總能找許多理由。比如我膽怯怕開車,便一直借口環(huán)保,抗拒考駕照。我家小孩識破了我的把戲,嘲弄說:“環(huán)保啊,那你干嗎還坐車?你這人不思進(jìn)取,以后不能再嘮叨我?!?/p>
我怎能失去嘮叨他的資格?就乖乖去駕校報了名。
教練是精挑細(xì)選的,據(jù)說是駕校有名的好脾氣,饒是如此,初見面我還是奉上一條香煙,希望他口下留情——因?yàn)橐晃坏赂咄氐拇蠼愀嬖V我,她學(xué)車時屢屢被教練大聲呵斥“笨蛋”,臉上實(shí)在下不來。
也不怪我們臉皮薄,35歲后,便很少被人直呼其名了。日常被尊稱“主任”“老師”,最不濟(jì)也叫聲“姐”,這下可好,管你啥身份啥年紀(jì),一律打回原形。同學(xué)中有位六十歲的女老板,身家過億,小師傅大聲叫“唐阿妹”,她一疊聲答應(yīng),每次我都笑噴。
說來丟人,報名之后我就開始擔(dān)心害怕,一度想要退縮,因?yàn)樯暾埻丝钗此欤奶勰菐浊K錢,才勉強(qiáng)苦著一張臉去上課??墒菍W(xué)著學(xué)著,我覺出好玩來,心說:人啊有時候是要逼一逼自己的,無限風(fēng)光在險峰,快樂又何嘗不是如此?
多久沒有大笑過了?時間久得我都想不起來??墒亲詮娜チ嗽撍赖鸟{校,每天在大驚失色、惴惴不安和轟然大笑中度過,十分刺激有趣。
那天我與唐阿妹練習(xí)半坡停車和起步,師傅說:“人家年輕人練兩次就可以考試了,你們想想自己練了多少次?”唐阿妹垂首,我望窗外?!敖裉炷銈儌z自己練吧,應(yīng)該早就掌握了。”他把油門用東西頂住,就是說我們加不了太多油,所以也不至于跑快有危險,然后下車走了。
其實(shí)我完全是陪練,唐阿妹學(xué)得太慢,所以她開車我坐副駕駛。小師傅叮囑我,有事就踩副駕剎車,切切。
陪練很無聊,我在車上翻看師傅的東西,撿到一張火車票。“哈哈,咱師傅竟然是八零后哎,”我八卦地說,“小屁孩兒,竟敢訓(xùn)斥老阿姨?!?/p>
唐阿妹不理會,她掛著一頭汗,結(jié)巴著說:“哎你快看這怎么回事,油門踩到底也不上去?怎么辦怎么辦……”可能是小師傅把油門頂?shù)锰撸刂频锰?,所以半坡停車之后再也爬不動。我說姐姐且鎮(zhèn)定,我打電話給師傅。
師傅說:“你們莫要亂動,我馬上過來!”我是不亂動,可唐總?cè)思沂鞘裁瓷矸?,你能管住她不動?她任性地瞎搗鼓,搞不動車她老人家一萬個不服。
師傅跑上坡,開了車門站在地上搞。萬萬想不到的是,車一動迅速往后溜起來——要知道當(dāng)時我們是在坡上,門開著師傅站在門邊,所以情景是:師傅一邊驚叫一邊拉著方向盤跟著倒退,我頓時驚呆了。
還好我只呆了一刻便驚醒,一大腳剎車踩下去!
我?guī)煾禋鈮牧恕4舐暼拢骸败噳牧塑噳牧私心銊e動別動你怎么掛上倒擋了啊你這人笨蛋啊你……”唐阿妹傻瓜一樣的不做聲,手腳發(fā)抖。我開了門跑出去,蹲地上用雙手捂住臉,拼命憋著不笑。內(nèi)傷是肯定的,可是這不是笑的時候。一想到我?guī)煾颠B滾帶爬地跟著車倒退、唐阿妹傻乎乎亂按亂拉、王大婉臨危不懼踩剎車的情景,我就樂不可支。
到了場內(nèi)考那天,教練拿出一小瓶藥問我們要不要吃,這藥幫助鎮(zhèn)定。我不要,老娘大江大河都闖過來了,考個駕照會緊張得吃藥?我不信。
上了車,我默念著“不緊張不緊張我叫不緊張”,開始一步步操作,腿卻不聽使喚地抖起來。電子考試的好處是只有本人在車上,我放肆地用手狠狠掐大腿的肉,學(xué)著教練罵了句臟話,才稍稍鎮(zhèn)定下來。
頭一次嘗試失敗了,我的腿又開始抖??荚囀窃俅螜C(jī)會,若再一次又失敗,便要交不少錢再受二茬罪,我能不緊張嗎?
我連聲罵臟話,大聲唱歌,狠狠掐大腿,丑態(tài)百出,終于戰(zhàn)勝了自己。
我考了一百分。教練說,這考試雖然沒有人監(jiān)考,卻全程有監(jiān)控錄像,咱們找人調(diào)出來看看好不好。
我說師傅大爺,你要調(diào)錄像,我就死給你看!
回家躺床上踢著腿,我笑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