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迎亮

（天水師范學(xué)院 歷史文化學(xué)院，甘肅 天水 741001）

托馬斯·懷亞特爵士是16世紀英國文藝復(fù)興時期最著名的宮廷詩人之一，在《埃杰頓手稿》中保留了他的123首詩，在1557年出版的《托特爾雜集》中收錄了96首詩（其中33首詩不在《埃杰頓手稿》中），共計有156首詩。此外，還有129首詩也被認為是他所作，總數(shù)有285首詩。在這些詩中，有許多是他模仿彼特拉克的十四行詩而寫就的，但在格式上有所創(chuàng)新，四行詩和結(jié)尾兩行的對句是其最有特色、最具創(chuàng)新的部分，標志著英語特色十四行詩的開始。[1]647

除了模仿彼特拉克創(chuàng)作十四行詩外，他還模仿塞涅卡和賀拉斯等古典詩人的作品，嘗試過回旋詩、諷刺短詩、三行體、八行體以及三連音疊句、長度和韻律不同的四行詩、法國的十二行體等詩歌形式。此外，他還將禽蛋商格律①禽蛋商格律，指的是亞歷山大體十二音節(jié)詩句與十四音節(jié)詩句相間排列的詩歌格律。引入了英國，并精通四音步抑揚格。[2]45作為英國最早的文藝復(fù)興詩人之一，他嘗試了眾多的創(chuàng)作方式，為英國詩歌帶來了許多創(chuàng)新，正因他在英國詩歌史中的開創(chuàng)性地位，有人便將其譽為“英國詩歌之父”。[3]9王佐良先生認為他在英國詩歌史中最大的貢獻是引進了十四行體，從而改變了英國散漫無章的詩風(fēng)，為英詩帶來了形式和藝術(shù)。[4]57總之，懷亞特爵士是英國近代詩歌第一人。

學(xué)術(shù)界對懷亞特詩歌的藝術(shù)成就、社會意蘊已有所涉獵，但對貫徹懷亞特多數(shù)詩歌中的人生觀卻鮮有清晰的考察和認知。可以說他的人生觀是其詩歌的靈魂，是其詩歌創(chuàng)作的主旨。筆者試圖結(jié)合懷亞特個人經(jīng)歷，選擇其詩歌中的典型案例，通過系統(tǒng)梳理和分析，闡明懷亞特詩歌中的斯多噶主義人生觀。

一、生平經(jīng)歷與斯多噶主義人生觀的形成

托馬斯·懷亞特的父親亨利·懷亞特1460年出生于約克郡一個富裕的地主家庭。他曾是亨利七世的追隨者，1483年曾參加過白金漢公爵發(fā)動的反對理查德三世的叛亂，[5]4失敗后曾被理查德三世囚禁在蘇格蘭兩年多。[6]4亨利七世成功登上王位后，他在其宮中擔任高職，在亨利八世登基前后，他擔任的官職有珠寶總管、貼身紳士、司庫和樞密院議員等要職，甚至成為亨利七世的托孤重臣。

托馬斯·懷亞特出生于1503年，1536年其父死后繼承了肯特阿林頓城堡等地的莊園。他最早進入宮廷生活是在1516年，這一年他在瑪麗公主的洗禮儀式上充當一名餐桌仆人。1520年他與科巴姆勛爵喬治的女兒伊麗莎白·布魯克結(jié)婚，在1525—1526年期間他指責其妻子通奸而與其斷絕關(guān)系。1524年他成為亨利八世的一名貼身侍從和國王珠寶庫辦事員。隨后曾幾次出使外國宮廷，1526年他隨同托馬斯·切尼爵士出使法國宮廷，1527年隨同約翰·拉塞爾爵士出使羅馬教廷。此外還曾擔任過加來執(zhí)法官、埃塞克斯治安法官等職。1534年曾因與倫敦的衛(wèi)士打架而被捕入獄。1535年3月18日受封為騎士。1536年5月因被控與安妮·博林通奸而被囚禁在倫敦塔，后在其父和克倫威爾幫助下被釋放。同年被任命為康尼斯堡城堡的總管，并召集了350人參與鎮(zhèn)壓求恩巡禮叛亂。1537年被遣往神圣羅馬帝國宮廷，并被控沒能改善英國與神圣羅馬帝國的緊張關(guān)系。此后還先后出使過法國、西班牙、勃艮第等地。1538年被埃德蒙·幫納控以叛逆罪，后被克倫威爾平息；同年還被卷入刺殺紅衣主教波爾的陰謀事件中；同年他與情人伊麗莎白·達雷爾在阿林頓城堡游玩。1540年他返回英國，目睹了他的靠山、教父克倫威爾被處死。1541年又被邦納控以叛逆罪而被逮捕，在懺悔后被釋放。1542年曾任對法作戰(zhàn)的艦隊副司令，同年被遣往法爾茅斯迎接帝國大使，10月11日在途中因發(fā)燒而病死于多塞特郡的謝伯恩。[6]Ⅷ-ⅩⅤ

縱觀其一生，從其仕途來看，主要是依賴父蔭，且并非顯宦，即便到官至樞密院議員也沒有被重用過，也沒有為亨利八世立過大功；在宮廷的政治斗爭中常常陷入被動，數(shù)次被捕入獄。從其感情生活來看，他先后被其妻子和安妮·博林背叛。正是他的這種經(jīng)歷，使他在詩中集中表達了兩方面的主題：一是對騎士愛情或典雅之愛的警醒，并持一種男女平等乃至冷漠的愛情觀；二是對宮廷生活的厭惡，批判不擇手段地追求權(quán)勢和財富。他將在愛情、權(quán)勢和財富上的克制、滿足和平靜視為一種美德，這便是他的斯多噶主義①斯多噶主義，古希臘哲學(xué)家芝諾約于公元前305年左右創(chuàng)立的哲學(xué)流派。他們認為宇宙是絕對的理性，人是世界理性的一部分，使個體與世界理性相契合便是好的，這也就是他們的人生目的；為此應(yīng)該避免理智的判斷受到感情方面的影響，將克制、知足、平靜（一種對外在事物的冷漠）等個人的意志視為美德。新斯多噶主義也稱后期斯多噶主義，代表人物是塞涅卡和馬可·奧勒留，在繼承早期斯多噶主義的基礎(chǔ)上，主張宿命論和禁欲主義。人生觀。

二、對騎士之愛的棄絕

在中世紀騎士文學(xué)中占據(jù)主流地位的是一種騎士之愛，其核心內(nèi)容是騎士對貴婦的忠誠和崇拜，其目的是為了升華精神和博得榮譽。騎士愛情觀是一種既崇拜女人又鄙視女人的奇異結(jié)合，正是因為鄙視女人所以崇拜女人才顯得更為高貴華麗。因此這并不是一種平等的愛情觀，在表面上女士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騎士為此常常痛苦地甜蜜著，但實際上仍是男人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這種愛情形式都是男性制造出來的。正如約翰·赫伊津哈所指出的，在這種愛情中對女性的崇拜與同情只是“性感的刺激和自我的滿足”。[7]142

在英國文學(xué)史上，喬叟率先突破了中世紀的騎士愛情觀。他的《公爵夫人頌》（或稱《公爵夫人之書》）[8]3-27被譽為“第一首真正的英語宮廷詩”。這首詩雖然也屬于宮廷愛情詩傳統(tǒng)，描述了黑衣騎士求愛及其悲傷，但卻在以下幾個方面超越了傳統(tǒng)的騎士愛情：取材于生活現(xiàn)實；表達得更加真實；表達的是夫妻之間的感情。[9]40-45

在意大利，彼特拉克的十四行詩集《歌集》同樣突破了中世紀的騎士愛情觀。《歌集》歌頌的是詩人現(xiàn)實生活中遇到的女士勞拉；對勞拉的美貌和心靈進行了楚楚動人的描述；他并沒有將勞拉看成天使，遙不可及，而是將其等同于“榮譽、成就等其他的塵世追求，使他遠離上帝”。[10]8-9這樣，《歌集》便成為一部人文主義詩歌名著。

但是，無論是喬叟的《公爵夫人頌》，還是彼特拉克的《歌集》，雖然在某些方面突破了中世紀的騎士愛情觀，可是仍然持一種男女不平等的愛情觀。在《公爵夫人頌》中，男主人公為了一位女士備受煎熬：“我已給悲哀完全壓倒，快樂早就不是我的份了……死亡呀，……當你擄走我心愛的時候，你竟不肯把我也擄去……”[8]12盡管對逝者情真意切，但表達的卻是一種男士應(yīng)對女士的傾倒。在《歌集》中，彼特拉克表達了對勞拉的一廂情愿，同樣備受煎熬，當其愛上勞拉后，卻“在期盼與痛苦之中，我徒勞地哭泣……”，[10]1而當他想以理智擺脫這種愛的折磨時“但它卻又無能為力，望洋興嘆”。[10]2這樣，喬叟筆下的蘭開斯特公爵和彼特拉克便都“我不曾抵抗就做了俘虜”。[10]3

懷亞特的詩歌同樣以愛情詩為主題。在1557年出版的《托特爾雜集》中收錄了懷亞特96首詩歌，而其中絕大多數(shù)都以“情人”或“愛”為題。[11]33-225但在懷亞特筆下，被追求的女子并不是至高無上而又無法得到的完美者，追求者也并沒有陷入愛情的苦惱中而不能自拔。相反，懷亞特對愛情保持著一種警醒和克制，甚至是一種厭倦和拋棄，同時認為愛情是相互的，男士在付出之后要求得到回報。這充分體現(xiàn)了他對愛情的斯多噶主義的態(tài)度和愛情男女平等的觀念，徹底拋棄了中世紀以來的騎士愛情觀。

你的誘鉤再也不能使我迷惑。

塞涅卡和柏拉圖召喚我離開你，

以盡我才智得到完美的財富。

而我曾誤入迷途，

你厲聲拒絕使我傷心欲絕。

我被教導(dǎo)不要心存瑣屑

而要掙脫束縛，因為自由才是幸福。

別了，那些被攪動的年輕的心

不要再對我宣稱你的權(quán)威；

不要再對懶散的年輕人將你的能耐發(fā)揮

射出你的支支利箭；

迄今我雖然已失去全部舊日時光，

卻不再渴望攀爬那枯朽的樹枝。 （筆者譯）

該詩開篇便宣稱要拋棄愛，隨后便稱要拒絕女人的誘惑，拒絕女人的權(quán)威，最后宣稱要放棄對女人的追求。那么他這樣做的動力和助力是什么呢？詩中明確指出是塞涅卡和柏拉圖的引導(dǎo)。塞涅卡是新斯多噶主義的代表人物，主張禁欲和克制情感；柏拉圖則鄙棄肉欲、崇尚理性與道德。斯多噶派強調(diào)克制情感以與自然相和諧，不但使作者摒棄了騎士愛情中對女士的崇拜，同時也使其意欲放棄所有的愛情，這種禁欲態(tài)度未免有些冷酷。

那么他為什么會做出這樣冷酷的選擇呢？這與作者自己的情感經(jīng)歷不無關(guān)系。正如上文所述，作者曾幾次被女人背叛而受到了傷害，使他逐漸意識到了女人善變，愛情無常。他在《被棄的愛者》[4]54-55中寫道：

昔日尋我，今日躲我，

當年赤腳走進我房，

多么溫存，和善，聽話，

現(xiàn)在變得野性勃發(fā)，

忘了曾經(jīng)不避危險，

來吃我手上的面包，如今遠走高飛了，

忙于不斷地變心。

面對情人的變心，作者不但沒有絲毫眷戀，甚至還希望其情人能受到報應(yīng)：

但我要問，我受到了無情的對待，

她又該得到什么報應(yīng)？

在有了這些情感經(jīng)歷后，他對女人和愛情有了新的認識，在《帆船承載忘卻》[13]22中他寫道:

我的帆船承載著忘卻

冬夜里洶涌的海水

從亂石中穿過；我的敵人,

我的主人，冷酷地駕著帆船，

每一條槳已準備就緒，

仿佛在此照亮了死亡。

長風(fēng)無休止地撕扯著航帆，

帶來了壓抑的嘆息和深深的恐懼。

淚雨，蔑視的烏云

疲憊的繩索因此受阻破損，

被錯誤包圍，被無知充斥，

這樣的星星當被隱藏，它引我走進這痛苦，

淹死是我最好的解脫，

到達港灣仍然遙遙無望。 （筆者譯）

作者將情人比作大海里的亂石暗礁和自己的敵人，將求愛比喻為駕舟行海到處充滿著危險，甚至給自己帶來了死亡的氣息。而作者正是被無知的星星（愛情的眼神）引導(dǎo)走上這條痛苦的路的，使男人很難走到幸福的港灣。

為什么愛情會如此兇險呢？作者在《我的戀人輕蔑地享受我的愛》[13]24中指出了其根本原因：

我的戀人輕蔑地享受我的愛，

在愛中她對我這樣冷酷，

為了愛我失去了自由

來追隨她，卻帶給我所有的痛苦。

或許她從沒有關(guān)心過我為何如此克制，

但這樣的絕境

什么也不能給我，也不能同意

既然我是她的男人我就該留下。

不要生氣，愛你的日子已經(jīng)成為過去，

我必須沒有你去生活。

因為瘋狂曾有時日，

便需要未來去平息。 （筆者譯）

原來曾經(jīng)的愛并不是平等的，女士只希望男士一直追求她，向她獻殷勤，但她卻并不允諾和回報他什么。這樣男子“獻出的是忠心，失去的是自由，得到的是痛苦”。[14]102在作者筆下，男士于是毅然選擇拋棄這種騎士愛情，并逐漸使內(nèi)心歸于平靜。

因此，懷亞特強調(diào)愛情應(yīng)該是公平的，男士付出了愛必須要得到女士的回報。懷亞特在其《我堅持不懈地長期尋覓》[15]8一詩中寫道：

你無比殘酷地斷然說不，

即使好人胸懷他的智慧；

沒有什么其他理由你能拋出，

但正如你說，我并不怎么輕浮。 （筆者譯）

他譴責一位女士，因為她不能回報他的愛，即便她沒有足夠的理由不愛他。他在詩中展現(xiàn)自己的優(yōu)點，譴責女士的不公，要求愛的平等與回報。

對待沒有回報的愛情要放棄，那么對待背叛的愛情更是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棄。在《我還能說什么》[13]60中他寫道：

我還能說什么

既然信任已死，

真誠也去

從你的心飛離？

難道我就該

追隨你的二心？

……

難道你能否認

你曾說過

你要永遠對我

唯唯諾諾？

既然你這樣背叛，

如我所知，

再見，這等不貞?。üP者譯）

在這里作者對已經(jīng)變心的戀人明確提出了告別，對愛情的不公和不貞不再抱著騎士愛情的自我陶醉，而是明確地予以棄絕。彼特拉克在《歌集》中表達了對愛情的執(zhí)著，盡管宣稱勞拉將其帶離了上帝，但在實際生活中他卻又轉(zhuǎn)向了上帝，其心靈備受煎熬；而懷亞特意識到愛情回報無常后，則表現(xiàn)出了大度和勇氣，宣稱要向這等愛情告別。

三、對宮廷生活的批判

托馬斯·懷亞特無疑對宮廷生活是十分厭惡的。在1537年，還在外國出使的懷亞特給他15歲的兒子寫了一封信，在信中他說他在英國宮廷中曾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危險和風(fēng)險、敵人、仇人、牢獄、刁難和憤概”。[16]11在懷亞特看來，在都鐸宮廷中的生活總是那么不安，在宮廷中權(quán)力、榮譽和生命總是那么無常。對《被棄的愛者》的另一種解釋則是：“宮廷中的結(jié)盟和忠誠都是易變的，為了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宮廷中的人‘總是忙于不斷地變心’，并時刻準備著躲開那些不得勢的曾經(jīng)的朋友?！盵16]28這種認識無疑深深地影響了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

托馬斯·懷亞特對待愛情持一種斯多噶主義的克制平靜態(tài)度，而對宮廷生活同樣持有斯多噶主義，在他的諷刺詩和愛情詩中他的道德觀“是一種模糊的新斯多噶主義：一種英雄的觀念，美德、尊嚴和自豪超越了命運的無常和人間的非正義。”[13]3他以這種道德觀審視宮廷生活，認為宮廷生活是對美德的壓抑，從而在仿作賀拉斯和彼特拉克等人詩作的基礎(chǔ)上有了自己對宮廷生活的獨特認識，表達了對宮廷生活的厭惡和批判。

懷亞特的諷刺詩是賀拉斯式的，但他卻認為激情需要控制，單純的享樂是可鄙的，而美德則優(yōu)越于激情和享樂。懷亞特利用賀拉斯的主題，例如人的享樂、宮廷的動蕩等，以及賀拉斯的形式，如對話體等來服務(wù)于他的用意：捍衛(wèi)被壓抑的美德、譴責邪惡的勝利。

《花錢快，掙錢就要快》[13]76-78一詩是懷亞特對賀拉斯諷刺詩第二篇第五節(jié)[17]196-207的仿作。賀拉斯的這首諷刺詩是對話，提瑞西阿斯告訴剛剛返回的尤利西斯他飛黃騰達的唯一辦法在于欺詐、諂媚和出賣妻子。他在這兒影射的是羅馬——一個墮落的城市，使狡詐的尤利西斯成為鄉(xiāng)巴佬，使忠誠的佩內(nèi)洛普成為蕩婦。虛構(gòu)的對話是彬彬有禮地對賀拉斯時代羅馬的諷刺。懷亞特接受了賀拉斯描繪的世界，但他以嚴肅的道德判斷代替了賀拉斯的輕松的幽默風(fēng)格。他將墮落的世界與具有高尚美德的個體視為二元對立，這種高尚美德避免了使他獲得世俗的成功。尤利西斯渴望財富，當他發(fā)現(xiàn)了獲得財富的手段時感到震驚。而懷亞特的《花錢快，掙錢就要快》中的布萊恩欣然滿足于為了共同利益而獲得的財富，無視世俗奸巧的影響。在這首諷刺詩中，他以布萊恩的顧問代替了提瑞西阿斯。這個顧問是一個下流、狡詐和實際的人，他為布萊恩提供了“掙錢像花錢一樣快”的辦法：“為了取悅于人而背叛誠實”“無視美德而甜言蜜語、口是心非”等，甚至對待親人也不要談愛，這只是一種蠢人的笑話。但布萊恩嘲笑了其顧問，并回答道：

難道你認為我為了些許得失，

為了換取我曾認為最珍貴的金子，

便會拋棄神圣的事情——誠實的榮譽嗎？

我應(yīng)該拋棄嗎？那么你是把我看成了畜牲。

不，再見，如果你還懂得羞恥，

……

因此我要給你的是：

財富和金幣在如今這世

很難保存，正如水在篩子。 （筆者譯）

相似地，在《我的約翰·波因斯》或《廷臣生活》[13]79-81中他介入了英雄美德的概念，從而將輕松的對話轉(zhuǎn)變?yōu)閷潇o的道德評判的呼吁。這部諷刺詩就是對路易吉·阿勒曼尼①路易吉·阿勒曼尼（1495—1556），出生于佛羅倫薩，是16世紀上半期意大利著名的人文主義詩人和政治家。其代表作有模仿維吉爾《農(nóng)事詩》寫出的無韻詩《農(nóng)耕詩集》和無韻諷刺詩集《托斯坎納集》。在詩歌領(lǐng)域的主要貢獻是將諷刺短詩引入了意大利詩歌中。的第十首諷刺詩《我會告訴你》[18]76-84的仿作。阿勒曼尼描述了宮廷的腐敗，暗示了鄉(xiāng)村生活的悠閑，表達了隱退鄉(xiāng)村的愿望。與阿勒曼尼不同，懷亞特不但表達出對宮廷的憎惡，而且樹立起美德的大旗要求對宮廷的墮落生活進行道德審判，為誠實的人反對那些為取得世俗成功而出賣靈魂的人而辯護。他寫道：

我不能尊重那些一生

跟隨愛神或酒神的人；

不能受了傷害而一言不發(fā)，

不能跪拜服從不公；

不能把那些像狼欺羊群的人

當作世上的上帝來崇敬。

……

不能裝作圣人模樣說話，

用欺詐當智巧，以騙人為樂趣，

將計謀作忠告，為利益而粉飾。

我不能為了填滿錢柜而枉法，

用無辜的鮮血來把我自己養(yǎng)肥，

該助人時卻做了最損人的事。

……[4]56

在這里，作者顯然是正直誠實的人，對宮廷生活中的種種丑事進行了批判和否定。例如，沉迷于愛和尋歡作樂、屈從和崇拜強人、以欺詐奸巧為能事、徇私枉法和損人利己等。在作者看來宮廷生活中的這些世俗趣味和成功學(xué)是罪惡的，但卻是盛行的；而以他為代表的具有美德的人卻常常會受到傷害。

在《我母親的侍女》[11]85-87中懷亞特再次攻擊繁榮的罪惡，為被壓抑的美德辯護。懷亞特以講“城中之鼠”與“鄉(xiāng)下之鼠”的故事開始全篇。這個故事賀拉斯[17]196-207和亨利森[19]都曾用過，他們的“鄉(xiāng)下之鼠”是一個溫和的富裕的鄉(xiāng)下人，他發(fā)現(xiàn)城市的繁榮伴隨著恐慌，認為中庸的舒適是最好的選擇。懷亞特在這里譴責的是操縱宮廷的強人，正是因為他們的不正義才造成了宮廷中純潔者無立錐之地，最終他認為出路在于消除貪欲、樹立美德，正如在其結(jié)論中所說：

但是，為了偉大的上帝，

我祈求他們不再有痛苦，

但當盛怒將其引離正義

而回首時，或見美德

甚或如她，是如此美好和光明。

當他們雙臂交叉抱緊貪欲時，

賜他們以仁慈的主，盡你所能，

創(chuàng)造內(nèi)在之美，為失去這樣的所失。（筆者譯）

四、結(jié)語

托馬斯·懷亞特爵士生活的15世紀末期至16世紀上半期，是英國絕對主義王權(quán)快速發(fā)展的歷史時期，以國王為主導(dǎo)的宮廷文化服務(wù)于王權(quán)至尊的政治需要。在此背景下，都鐸王朝宮廷出現(xiàn)了一批以彼得羅·卡爾梅利亞諾、托馬斯·莫爾等為代表的國王的御用文人或奉承諂媚者寫的詩，他們多受國王和宮廷的贊助，其內(nèi)容多是對國王進行歌功頌德。懷亞特爵士生活在宮廷這個名利場之中，卻并非追名逐利之徒，在其詩歌中擺脫了宮廷文化主流價值觀的羈絆：對宮廷中盛行的騎士之愛進行了反思并予以拋棄，提倡男女平等的愛情觀；對宮廷生活中為追求名利而屈從強人（包括國王）、不擇手段進行了批判，提倡淡泊名利、樹立美德?？傊?，在他對騎士之愛的拋棄和對宮廷生活的批判中，表達了他的斯多噶主義人生觀，即對愛情、權(quán)勢和財富的克制、滿足和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