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凱,孫 紅
(新疆生產(chǎn)建設兵團醫(yī)院中醫(yī)科,新疆 烏魯木齊 830002)
寒熱錯雜證是患者在同一時間既有寒證表現(xiàn)又有熱證表現(xiàn),寒證與熱證混雜而成的一類癥候群[1]。寒熱錯雜證概念的確立一般是以方測證歸納而來的[2]。因為寒熱錯雜證在臨床上覆蓋面較廣,且復雜難識,所以研究該證是中醫(yī)學的一個持久性課題[3]。筆者從氣機升降出入理論探討寒熱錯雜證的病機及治法,略述如下,以饗同道。
氣機的升降出入是人體氣化的基本形式,也是臟腑、經(jīng)絡、氣血運動的基本過程。升降正常,出入有序,則五臟安和;升降失常,出入無序,則五臟乖戾;故氣機升降失常是疾病發(fā)生的重要因素?!端貑枴?舉痛論篇》載“百病生于氣也”,提出氣的升降失常在疾病發(fā)生的基本作用。氣的升降出入運動一旦停止,就意味著生命的終結(jié),正如《素問·六微旨大論篇》所云:“出入廢,則神機化滅;升降息,則氣立孤危。故非出入,則無以生長壯老已;非升降,則無以生長化收藏。是以升降出入,無器不有……四者之有,而貴常守。反常則災害至矣”。
人體之氣升降出入,循行不已。氣屬陽屬熱,溫煦五臟六腑、四肢百骸。若氣機郁遏不行,陽氣不能正常循行宣發(fā),敷布不均,過多的地方就熱,過少的地方相對就寒。凡是能影響氣機升降出入的,皆可導致陽氣運行不暢,阻滯不通,郁而化熱化火,如六淫、飲食失宜、勞累等多種因素。
寒邪性主收引、凝滯,無論是外感寒邪還是內(nèi)傷于寒均易引起氣機升降出入受阻。外感寒邪可使腠理閉塞,衛(wèi)陽郁閉而惡寒發(fā)熱;還可使經(jīng)絡筋脈收縮而拘攣作痛。內(nèi)傷于寒或因虛而寒易使氣血凝結(jié)阻滯,澀滯不通。外感或內(nèi)傷于寒均可導致氣機失常,陽氣敷布不均,郁而化熱,合并寒邪尚存而形成寒熱錯雜證。因此,寒郁化熱是寒熱錯雜證的主要證型。治療宜采用以辛藥散之、寒藥清之的寒熱并用之法。
周學海在《讀醫(yī)隨筆·升降出入論》中言:“其在病機,則內(nèi)傷之病,多病于升降,以升降主里也;外感之病,多病于出入,以出入主外也?!盵4]以下從寒邪閉阻氣機的出入和升降兩個方面進一步論述。
2.1.1 腠理閉塞
外感寒邪侵犯肌表,腠理閉塞,陽氣出入失常,不能散越,郁而化熱?!端貑枴び駲C真藏篇》曰:“今風寒客于人,使人毫毛畢直,皮膚閉而為熱。”王冰注為“玄府密閉而熱生也”。治療以散外寒清內(nèi)熱為法。如《傷寒論》中的大青龍湯證、桂枝二越婢一湯證均為表寒里熱證。大青龍湯證由“脈浮緊,發(fā)熱惡寒,身疼痛”的風寒表實證與“不汗出而煩躁”的陽熱內(nèi)郁證組成。方中麻黃、桂枝、生姜辛溫宣瀉,外散風寒;石膏辛寒而清在內(nèi)之郁熱。桂枝二越婢一湯證是表寒里熱的輕證,其方為桂枝湯與越婢湯以2∶1用量的合方,其中桂枝湯調(diào)和營衛(wèi),外散表寒;越婢湯辛涼宣泄在里之郁熱。兩者均以麻黃、桂枝等辛溫之品散表寒,以辛寒之石膏清里熱, 寒熱并用,各行其道,共奏外散風寒、內(nèi)清郁熱之效。其他寒熱并用方如麻杏甘石湯、柴葛解肌湯、九味羌活湯等也可見到類似的配伍規(guī)律。
另外,寒熱并用的配伍規(guī)律也見于大小續(xù)命湯。大小續(xù)命湯自古是治療中風的首要方劑,曾被廣泛使用。孫思邈曾言:“吾嘗中風,言語蹇澀,四肢痑曳,處此方日服四,十日十夜服之 (續(xù)命煮散) 不絕得愈?!盵5]而清末、民國時期,續(xù)命湯卻屢遭中西匯通派批判。其原因之一在于中西匯通派認為中風的病機在于肝陽上亢,主張鎮(zhèn)肝息風,而續(xù)命湯因其用藥辛溫,眾多醫(yī)家恐其助風助熱。西醫(yī)學認為麻黃、桂枝、附子大辛大熱之品會升高血壓,刺激神經(jīng)興奮,與中風的治療相左。因此,續(xù)命湯被甚少用之。
從氣機內(nèi)外出入受阻的理論可以很好地分析續(xù)命湯的病機及組方用藥?!鹅`樞· 刺節(jié)真邪》云:“虛邪偏客于身半,其入深,內(nèi)居榮衛(wèi),榮衛(wèi)稍衰,則真氣去,邪氣獨留,發(fā)為偏枯?!闭f明榮衛(wèi)不足是中風偏枯的基礎,而外邪入中是直接原因。王履在《醫(yī)經(jīng)溯洄集·中風辨》中說:“殊不知因于風者,真中風也;因于火、因于氣、因于濕者,類中風,而非中風也?!盵6]風為百病之長,四季常有,又無孔不入,與寒邪相兼則傷人最烈,而寒主收引,故風寒邪氣侵襲人體,腠理閉塞,導致氣機出入失常,進一步氣機升降失常,氣血津液流通不利,郁而化熱,神失所養(yǎng),神機不靈,導致中風。正如劉河間在《素問玄機原病式》言:“人之眼、耳、鼻、舌、身、意,神識能為用者,皆由升降出入之通利也;有所閉塞者,不能為用也”。
續(xù)命湯劑正為針對這一病機而設。續(xù)命湯系列方劑多用麻黃、桂枝、防風、生姜、獨活、細辛、附子等辛溫藥以祛散風寒邪氣,針對風寒侵襲的病因而設;石膏、黃芩清瀉內(nèi)熱;當歸、川芎、芍藥、人參、甘草益氣養(yǎng)血扶正。全方針對風寒乘虛傷人的病機,以祛風散寒為主,兼顧清郁熱,輔以扶正,配伍全面,為真中風的首選方劑。
2.1.2 經(jīng)絡筋脈痹阻
外感風寒之邪傷及經(jīng)絡關節(jié),經(jīng)絡筋脈收縮而拘攣作痛。《素問·痹論篇》曰:“風寒濕三氣雜至,合而為痹也。”經(jīng)絡筋脈收縮,久則氣血運行不暢,陽氣怫郁,則郁而化熱。正如顧靖遠的《顧氏醫(yī)鏡·痹》所言:“若邪郁病久,風變?yōu)榛?,寒變?yōu)闊幔瑵褡優(yōu)橥础?。因此,痹證中寒熱錯雜證在臨床上屢見不鮮,以祛風散寒除濕佐以清熱為治法。
陳紀藩認為痹證的主要病理特點是寒熱錯雜、陰陽失衡、虛實相兼[7]。謝海洲指出寒熱錯雜之證皆由于陽氣運行障礙所致,治療上以通為要[8]。寒熱并調(diào)治療痹證在臨床治療中被廣泛運用。《中華名醫(yī)方劑大全》[9]收載的歷代治痹方 173 首,其中有 109 首為寒熱配伍之方,如《傷寒論》中的桂枝芍藥知母湯。該方以麻黃、桂枝、防風、生姜、附子、白術祛風散寒利濕,知母清熱利水。如鄒澍的《本經(jīng)疏證》所言“知母所治之肢體浮腫,乃邪氣肢體浮腫,非泛常肢體浮腫比矣。正以寒熱外盛,邪火內(nèi)著,渴而引飲,火氣不能化水,水遂泛濫四射,治以知母是泄其火,使不作渴引飲,水遂無繼,蓄者旋消,……凡腫在一處,他處反消瘦者,多是邪氣勾留,水火相阻之候……即《金匱要略》中桂枝芍藥知母湯治身體尪羸,腳腫如脫”[10]。
2.2.1 中焦寒熱錯雜證
過食生冷、誤下傷中或因虛而寒等使得中焦陽氣怫郁,陽氣升降失常,不能通暢,則郁而化熱也,法宜溫藥散之,使中焦結(jié)滯開通,郁熱清散而和,如三瀉心湯 (半夏瀉心湯、生姜瀉心湯、甘草瀉心湯)、枳實消痞丸等。
寒熱并用治療脾胃病的方劑首推《傷寒論》中的三瀉心湯。三者均見心下痞滿、干嘔或嘔吐、噫氣食嗅、腹中雷鳴、食谷不化下利等癥狀,均見因誤下傷中、胃失和降、寒熱互結(jié)所致的痞證。因此,三方用藥基本相同,實為一法之加減。以半夏、黃芩、黃連清胃熱降逆止嘔,佐以人參、干姜、甘草、大棗健脾溫中,使脾升胃降,中焦氣機調(diào)暢,痞證自除?!短m室秘藏》中枳實消痞丸“治右關脈弦,心下虛痞,惡食懶倦,開胃進飲食”。方中黃連苦寒清熱,干姜辛熱溫中,半夏降逆和胃。三藥相合,辛開苦降,平調(diào)寒熱。
其他如左金丸,現(xiàn)代臨床多用于治療胃食管反流性疾病。針對該方,秦伯末在《謙齋醫(yī)學講稿》中說:“從效果研究,以吞酸嘈雜最為明顯,其主要作用應在于胃。黃連本能苦降和胃,吳萊萸亦散胃氣郁結(jié),類似瀉心湯的辛苦合用?!盵11]劉河間在《素問玄機病原式》中說:“凡內(nèi)傷冷物者 ,或即陰勝陽而為病寒者,或寒熱相擊而致腸胃陽氣怫郁而為熱者,亦有內(nèi)傷冷物而反病熱,得大汗熱泄身涼而愈也,或微而不為他病,止為中酸,俗謂之‘醋心’是也,法宜溫藥散之,亦猶解表之義。以使腸胃結(jié)滯開通,怫熱散而和也?!盵12]此類方證主要采用寒溫并用、辛開苦降之法恢復脾胃升降功能,使中焦氣機調(diào)暢,寒熱即消。
從古今文獻報道來看,寒熱錯雜證在脾胃病中最多見。有學者曾統(tǒng)計唐、宋、元、明、清時期的醫(yī)學著作所載寒熱錯雜方證中的癥狀, 結(jié)果顯示脾胃腸道的癥狀為主體癥狀群,脾胃是本證的主體病位[3]。為什么寒熱錯雜證的主體病位是脾胃呢?從氣機升降出入理論來說,脾胃居于中焦,為氣機升降之樞紐,故脾胃升降功能對整體氣機的升降至關重要。因此,脾胃中樞阻滯引起氣機升降失常,更容易形成寒熱錯雜之證。
2.2.2 上下寒熱錯雜證
上下寒熱錯雜證包括上有熱、下有寒和上有寒、下有熱的證候,臨床以上熱下寒證多見,如《傷寒論》梔子干姜湯證、黃連湯證、烏梅丸證等。此類證的下寒癥狀也多以脾胃腸道的癥狀為主。心屬火,腎屬水。心火下行制腎水泛濫而助真陽;腎水上升制心火,使不致過亢而益心陰。這種正常的生理狀態(tài)稱為心腎相交。心腎之間的水火升降也屬于機體氣機升降的一部分。若寒邪侵犯脾胃,中焦寒郁阻滯,心腎相交之路不通,心火不能下降出現(xiàn)上熱癥狀。
梔子干姜湯用于治療太陽傷寒、醫(yī)反誤下所致中陽被傷而熱擾胸膈證。方中以苦寒之梔子清胸膈之郁熱以除煩; 干姜辛熱可溫散停滯中焦之虛寒。兩藥兼施,寒熱并用,相反相成,分建其功。又以干姜之辛合梔子之苦而成辛開苦降,宣降中上二焦氣機。黃連湯證因邪熱上犯胸膈胃脘,胃失和降而嘔吐;脾腸虛寒,寒邪凝滯而腹中痛。以苦寒之黃連清在上之熱,以辛熱之干姜溫在下之寒,辛開苦降,復中焦升降之機;桂枝通陽散寒,交通上下寒熱陰陽;烏梅丸為厥陰病寒熱錯雜證之主方。厥陰秉風木之性,內(nèi)寄相火,木火上炎,雖厥陰郁閉于內(nèi),相火郁極,與陰寒相爭,從陽化熱,木火燔熾,耗傷津液而發(fā)為上焦郁熱[13]。故烏梅丸中以辛溫大熱之附子、干姜、蜀椒、桂枝溫中散寒,伍苦寒之黃連、黃柏以清降上焦火熱。方中辛熱苦酸并用、酸苦同用而瀉熱,辛苦并施可通降; 溫臟與清熱并用,清上溫下; 辛開苦降,復健氣機??偠灾?此類方證均以黃芩、黃連等苦寒之品清在上之熱,以附子、干姜等辛熱之品溫在下之寒。
格陽證與戴陽證為寒熱錯雜證的特殊類型,原因是陰寒內(nèi)盛,氣機的升降出入,尤其是陽氣的入或降受阻,出現(xiàn)格陽于外或上的情況。格陽證與戴陽證以體內(nèi)陰寒過盛為主要病因,因此治療以大溫大熱之藥溫陽散寒為主,或加少量的寒性藥物起反佐作用。如:白通湯加豬膽汁湯方中姜附辛熱,破內(nèi)在之陰寒;蔥白辛溫,宣通上下之陽氣;加入苦寒豬膽汁、咸寒童尿以反佐熱藥。
寒邪阻滯氣機升降出入,陽氣郁而化熱,并不能概括所有寒熱錯雜證的病機,其他多種因素如體質(zhì)、伏邪、誤治等均可形成寒熱錯雜證。但是因為寒邪具有收引、凝滯特性,更易引起氣機升降受阻,故在臨床中因寒邪導致郁而化火化熱引起的寒熱錯雜證較為多見。在這類疾病的治療上宜展布氣機,使郁熱得以散發(fā),切不可一見熱象,動輒苦寒降瀉,這樣會冰伏氣機,反致熱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