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庭

天陰得重。

聞達到家時，妹妹聞鳳正在哭。聞達默不作聲地走過她身邊，去廚房找吃的。他翻了半天，終于找到點咸菜疙瘩，麻利地切成絲，澆點醋、?一勺辣椒油，攪和攪和，就著饅頭吃起來。

他剛吃了沒兩口，聞鳳的哭聲就停了下來。

總是這樣。聞鳳的情緒很好琢磨，陰晴雨雪的，只在片刻，事情都很小，但在她那里都得無限放大。其實她的生活跟聞達的生活一樣，乏味，不起一絲波瀾。她靠著自己的情緒，過出了一個異彩紛呈的日子，她把這叫作“平行世界”。

聞達不是這樣的人，他異常理性，日子無味，就無味著過，他對情緒的態(tài)度可遠不如對咸菜疙瘩的態(tài)度認真。這在外人看來，哥哥就顯得冷漠，總是沒有生氣，而妹妹又過于敏感，大家說她腦子有問題?？伤麄兌贾?，日子一樣過，該是什么樣子，自己輕車熟路，沒必要去在乎外人的眼光。

可今天的聞鳳卻想越次軌，她開始不滿足于熟悉的套路。于是，她摔了聞達的咸菜碗，向他大吼了兩聲。聞達懶洋洋地抬了下眼皮，猜不透聞鳳演的哪一出，可他又并不好奇，也沒有張口問的欲望。

這讓聞鳳有些惱怒。于是，她開始從情緒庫里調(diào)出惱怒的條目——第一條，跳腳。她今天跳得尤其高，而且很激動，雙腿在空中顫抖著。她邊跳邊嘶喊，聞達，你就是從不關心你妹，你妹的！聞達問，我妹的什么？第二條，掀桌子。她伸手就去掫桌子，可聞達這會兒兩個肘都壓在桌上，聞鳳使了使力，竟沒掫起來。聞達還輕描淡寫地說了句，這桌子腿兒已經(jīng)快被你拆了，不用掀，踹一腳就倒。第三條，怒發(fā)沖冠。就是整個人的面部表情進入極度陰暗狀態(tài)，雷霆一怒的爆發(fā)臨界點，她慣常會持續(xù)三分鐘，根據(jù)不同的情勢適當延長?？伤蝗话l(fā)現(xiàn)，自己的套路已經(jīng)被聞達完全掌握，壓根兒不好使，她決定臨時變招。

聞達正等著她第三條，可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發(fā)作，就扭頭去看。聞鳳已經(jīng)安安靜靜地在做事了，先是把地上的碎碗、咸菜絲收拾干凈，又去洗拖把、拖地。她臉上的表情絲毫沒有剛剛發(fā)作過的痕跡，這讓聞達有些吃驚。她是陰晴不定，可也不至于切換得這么快，尤其是她惱怒的時候，且有一個過渡期的。

聞達想，今天的事情不簡單。

聞達著了聞鳳的道兒，老想著聞鳳這是發(fā)生了什么。他貼在聞鳳的身后進進出出，仔細揣摩聞鳳的表情?？陕匄P云淡風輕的，走東屋、進西屋，再沒有絲毫的夸張情緒。聞達受不了這個，他受不了沒有情緒的聞鳳。

終于，在聞鳳第十次從院子里拿著件無足輕重的東西進屋時，他把她堵在了門口。聞鳳心里暗喜，面部肌肉用力把笑容壓住，甩了甩頭發(fā)，問，攔我干嗎？聞達說，不用裝糊涂。聞鳳身子一松，斜靠在了門柱上，我怎么了？這種淡淡的口氣讓聞達很不舒服，這是他的專屬，就這么被聞鳳學了去。聞達咬了咬牙，差點兒跟聞鳳一樣跳起腳來。可他還是有定力，只是將門死死擋住，又說了一遍，不用裝糊涂。

聞鳳被聞達那種快壓不住的表情都逗樂了，然后就真的樂了。聞鳳恢復了本來的聞鳳，聞達長舒了一口氣?？陕匄P還是說出了原因，聞達幾乎都要忘記去探明的原因。

哥，我失戀了。

聞達發(fā)愣，你什么時候戀愛的？

今天上午。

你這戀愛也太短命了！

我不知道，可他已經(jīng)有四十八分鐘沒有回我短信了。

聞達放心了，聞鳳還是那個生活在平行世界中的聞鳳，即使她的春天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