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師的后臺工作

燈光師在布光

中國影視業(yè)有“影視燈光半鄢陵”之說，從業(yè)者多達六七千人，是典型的“同鄉(xiāng)同業(yè)”現(xiàn)象。河南鄢陵的燈光師又主要集中在張橋鎮(zhèn)，這里被媒體稱為“燈光村”。張橋鎮(zhèn)地少人多，20世紀90年代初村民就開始外出謀生。第一批燈光師最初在北京打工、賣早點，后由同鄉(xiāng)介紹開始做群眾演員。由于機靈勤快，他們被國營電影廠的燈光師看中，進劇組做起了燈光助理。隨著“全民影視投資熱”,大量需求燈光師，河南籍燈光師不斷介紹老鄉(xiāng)、親戚進入這一領域。目前，有些燈光師積累了一定的資本后轉型開起了影視器材租賃公司，不乏身家上千萬者。

2019年7月底，我們來到“燈光村”調研，在村頭樹林乘涼的五位老大爺幾句話就點出“燈光村”從業(yè)者群體的核心特征：“這里是拍電影的窩兒”，“一個人帶起一大群”，“村里人帶村里人”，“親戚帶親戚”。包括老大爺們的兒子在內，村里的中青年男性大多都是在影視制作組負責打燈的燈光師。他們一方面天南海北地闖蕩，見多識廣，“上北京就跟走平路似的”，“跑遍全世界”；另一方面工作時間和地點都不固定，“今天還在這聊天呢，突然來一個電話，第二天就跑到北京去了”，“哪兒有活兒跑哪兒干”。也是這個緣故，老大爺們對誰拿“金馬獎”，誰是范冰冰的“御用”燈光師等了如指掌，其中一位大爺還聲稱自己有一件成龍穿過的戲服。

話鋒一轉，他們突然問我們，能不能寫文章向上面反映一下田里的水井抽不出水以及供電不足導致無法灌溉農田的情況。該村雖被稱為“燈光村”，但其實是中原大地上再普通不過的一個鄉(xiāng)土村落：村里大多是留守老人、婦女和孩子，他們的親人外出從事燈光師這一看似光鮮亮麗的職業(yè)，收入頗為不菲，但老家人仍年復一年地操心著田間地頭的莊稼收成。

代表著現(xiàn)代時尚的燈光師，看似脫離了鄉(xiāng)村，實則仍與之緊密相聯(lián)。他們的工作時間不固定，常以一部影視劇的拍攝時間長度作為一個工作周期。影視業(yè)是高強度的勞動行業(yè)，燈光師不僅要干體力活，搬重達幾十斤的燈具，還要經(jīng)常熬夜，每天工作長達20小時左右。工作的高強度和流動性意味著燈光師不能帶家屬進組。受到某些行業(yè)傳統(tǒng)禁忌觀念的影響，“燈光村”幾乎沒有女性從事燈光行業(yè)，她們也很少從事化妝、服裝等與影視相關的工作。

因此，每份工作告一段落，大部分燈光師都會休養(yǎng)一段時間，不僅為了調整身體狀態(tài)，也為了與父母、妻兒團聚。休息時間的長短與其工作能力以及行內人脈有關，也與影視業(yè)的行情緊密相關。例如，近一年影視業(yè)整體不景氣，他們在家休息的時間普遍拉長，有人休息了半年甚至一年,寧愿暫時失業(yè)，也要等劇組的活兒，而不愿做其他工作，有些人迫于養(yǎng)家糊口的壓力，閑時就在家種地，甚至有的還擔任村干部職務。

燈光師在吃“北京方便面”

燈光師的工作現(xiàn)場

休息的燈光師

雖然“燈光師”使村莊變得富裕、有名氣，村委會主任卻不愿多談。他感嘆外人只看到這一行業(yè)的光鮮，卻不知背后的代價。目前，村里就有十多位村民因打燈從高處摔下來成了植物人。婦女們也因此承擔了更多的家庭責任。當燈光師進劇組后，家務基本落在妻子身上，有妻子說“下輩子絕不找做燈光的”。她們并不把這個職業(yè)看得多么高大上，還開玩笑說，燈光、攝影不過是“過去為賣唱、耍雜的搭臺子、拉家伙的”，屬于打雜的。但所有這些都擋不住影視行業(yè)對年輕人的吸引力：燈光師不需要高學歷，更重要的是工資可能比大學畢業(yè)生還高。

我們調研時遇到的房東，其子小申15歲輟學，房東把他托付給村里一位從事燈光和攝影的朋友。小申從學徒做起，要干很多體力活，前段時間在劇組搬東西時傷了手腕，在家休養(yǎng)了一個多月。父母想讓他繼續(xù)上學，但他已在公司和劇組跑了兩年，中間還出國一次，早已無心讀書，更愿意在實踐中學習，并認為這種實踐能力與經(jīng)驗是學校老師教不來的。

“打燈”不僅是體力活，也是一門技藝，真正的技術學習是需要在進劇組后，跟著燈光師或攝影師在現(xiàn)場的實踐操作中進行的，這類似于學徒制。不過，師徒之間并不是嚴格的教學關系，更主要的是靠徒弟的勤快、機靈、觀察、好問，即在實踐中邊干活邊“偷學”或“剽學”，是一種以求學者為主體，具有主動性和明確目的的實踐性學習，注重身體性的“體會”知識，而這也正是早期鄢陵燈光師學習技術的主要方式和途徑。

輕學歷、重實踐是燈光師這一行業(yè)的突出特點。不過，低學歷也開始成為燈光師進一步發(fā)展的瓶頸。隨著影視作品對燈光技術與審美要求的不斷提高，只有部分具有高中學歷或自學能力較強的燈光師才能獲得更多與著名導演合作或去國外工作的機會。因此，有些燈光師非常注重下一代的教育，如一位卓有成就的燈光師在兒子不想上學時，就讓兒子暑假進劇組體驗燈光師的辛苦，并讓兒子讀大學時學電腦后期制作，以期在影視行業(yè)從事更高端領域的工作。與父輩們依靠開影視器材租賃公司進行轉型不同，新一代從業(yè)者將更加依賴于掌握技術實現(xiàn)新的轉型。從燈光師的后代們身上，我們可隱約看到“燈光村”未來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