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超

(中國社會科學院 中國歷史研究院世界歷史研究所，北京 100006)

二戰(zhàn)后德國的重新統(tǒng)一一直都是世界現(xiàn)當代史研究的熱點問題之一，國內外學者從不同角度關注這一問題，相關研究成果十分豐碩，其中不少論著都涉及聯(lián)邦德國政府對民主德國的政策措施(1)代表性的論著有：約爾格·維格納《西方一體化與重新統(tǒng)一：康納德·阿登那的德國政策(1949-1955)》(J?rg Wiegner, Westintegration und Wiedervereinigung: Die Deutschlandpolitik Konrad Adenauers (1949-1955)，GRIN Verlag，2013)；桑德拉·卡斯克《德國政策1963-1969》(Sandra Kaske，Die Deutschlandpolitik 1963-1969，GRIN Verlag，2007)；卡斯滕·米勒《勃蘭特/謝爾政府的新東方政策和德國政策》(Carsten Müller，Die neue Ostund Deutschlandpolitik der Regierung Brandt/Scheel，GRIN Verlag，2011)；納迪內·特勞特曼《科爾政府的德國政策》(Nadine Trautmann，Deutschlandpolitik unter der Regierung Kohl，GRIN Verlag，2013)；鄧紅英《論二戰(zhàn)后阿登納的德國統(tǒng)一政策》，《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04年第3期；王超《科爾“德國政策”與“統(tǒng)一外交”析評》，《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11年第6期；王超《論科爾政府務實的德國政策——以十億馬克貸款為例》，《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14年第6期；王超《論施密特政府的德國政策》，《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6期。。然而，就目前學術界關于社民黨執(zhí)政時期德國政策的研究而言，大多還僅限于探究勃蘭特政府和施密特政府時期德國政策的具體實踐及影響。本文嘗試通過剖析20世紀70年代中期聯(lián)邦德國議會關于德國政策的辯論，深入分析這一時期社民黨與聯(lián)盟黨的德國政策理念，以及制約聯(lián)邦政府德國政策實踐的各種因素，揭示出這場辯論給聯(lián)盟黨德國政策理念帶來的巨大沖擊和影響。

一、聯(lián)盟黨對社民黨政府德國政策的抨擊

在二戰(zhàn)后的聯(lián)邦德國議會，右翼聯(lián)盟黨與左翼社民黨是最大的兩個政黨。它們在聯(lián)邦政府的德國政策上存在固有的分歧。1969年9月，社民黨取代聯(lián)盟黨獲得政府領導權后，從戰(zhàn)后歐洲和德國分裂的現(xiàn)狀出發(fā)，開始大力踐行新的德國政策，使得這種分歧變得更加嚴重。例如，1972年社民黨勃蘭特政府為了打破兩德長期隔絕對峙的局面，推動兩德關系實現(xiàn)正?；?，有條件地承認了民主德國的存在(2)聯(lián)邦德國政府始終拒絕從國際法上承認民主德國，堅稱兩德間的關系為一種“特殊關系”，不互為外國。，最終促成兩德《基礎條約》的簽訂，前聯(lián)盟黨政府長期奉行的“單獨代表權主義”也隨之徹底終結。這引起了最大反對黨聯(lián)盟黨的強烈不滿，為此聯(lián)盟黨還以違憲為由向聯(lián)邦憲法法院提出訴訟(3)聯(lián)盟黨認為《基礎條約》承認了民主德國的國家地位，因而違反了聯(lián)邦德國《基本法》有關“恢復德國統(tǒng)一原則”。隨后聯(lián)邦憲法法院判定，《基礎條約》符合憲法，聯(lián)邦政府并沒有從國際法上承認民主德國。。

隨后，兩黨又在利用經濟手段服務于德國政策上展開激烈辯論。在德國政策的實踐中，社民黨政府經常使用經濟施惠的方式來拉近兩德關系，改善兩德間的旅行交通狀況，擴大兩德人員交流互訪。例如，1973年底，民主德國單方面提高了最低兌換額(4)一種強制貨幣兌換制度。按照規(guī)定，聯(lián)邦德國和西柏林訪客每天須按照1∶1的匯率，用聯(lián)邦德國馬克兌換一定數(shù)額的民主德國馬克。事實上，聯(lián)邦德國馬克的實際幣值要大于民主德國馬克。民主德國此舉增加了來訪者的經濟負擔。，來訪的聯(lián)邦德國退休人員不再免除兌換義務。受此政策的影響，1974年上半年，聯(lián)邦德國到民主德國旅行的人數(shù)同比下降23.4%，減少了78萬人(5)Bundesministerium für innerdeutsche Beziehungen (Hrsg.), Texte zur Deutschlandpolitik, Reihe II/Bd.2, Bonn: Deutscher Bundes-Verlag, 1976, 351.。為換取民主德國在最低兌換額方面做出讓步，社民黨政府于1974年底延長了無息透支貸款協(xié)議(6)為保障德國內部貿易平衡而設立的一種貸款，供貿易逆差的一方使用。，同時提高了無息透支貸款額度。作為回報，民主德國調低了最低兌換額度，免除了聯(lián)邦德國退休人員的兌換義務。此外，聯(lián)邦德國和西柏林公民使用私家車訪問民主德國的限制也有所放松。

然而，在聯(lián)盟黨看來，社民黨政府的“付出”與從民主德國得到的“回報”不成正比。盡管兩德關系不再像以前那樣僵硬，兩德間的交流互通也得到了改善，但聯(lián)邦德國也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7)Bundesministerium für innerdeutsche Beziehungen (Hrsg.), Texte zur Deutschlandpolitik, Reihe II/Bd.1, Bonn: Deutscher Bundes-Verlag, 1975, 447.。因此，他們并不認同社民黨政府的做法。相反，聯(lián)盟黨認為，聯(lián)邦德國應采取強硬措施應對民主德國的這種不友善行為。在民主德國出臺最低兌換額新規(guī)則后不久，聯(lián)盟黨議員蒙德便在聯(lián)邦議會向社民黨政府提出質詢：“鑒于民主德國將最低兌換額增加了一倍，我們是否仍有義務在德國內部貿易(8)聯(lián)邦德國始終將其視為“國內貿易”，而非對外貿易?？蚣軆忍峁┻@些福利，目前無息透支貸款額度已經超過6億馬克，聯(lián)邦政府是否考慮將無息貸透支款額度減半，降至3億馬克?！?9)Bundesministerium für innerdeutsche Beziehungen (Hrsg.), Texte zur Deutschlandpolitik, Reihe II/Bd.1, Bonn: Deutscher Bundes-Verlag, 1975, 304.

隨后，聯(lián)盟黨還在聯(lián)邦議會公開主張對民主德國實施經濟制裁，以此來對抗民主德國不斷采取的劃界政策(10)《基礎條約》簽訂后，兩德人員和官方交往快速增加。在這種情況下，民主德國不斷為兩德人員接觸設置障礙，其中包括提高最低兌換額。1974年，民主德國甚至通過修憲的方式去德意志化，試圖徹底與聯(lián)邦德國劃清界限。。此外，聯(lián)盟黨還炮轟社民黨現(xiàn)行的德國政策，稱其是一種軟弱的表現(xiàn)。聯(lián)盟黨議員曼菲爾德·阿貝萊因在聯(lián)邦議會中講道：“現(xiàn)任政府在德國政策中奉行著一個刻板的公式，那就是經貿手段不適合作為對民主德國施壓的工具。這是你們在德國政策中犯下的一個最糟糕的錯誤。如果聯(lián)邦政府總是說，經濟制裁措施從一開始就被棄用了。這樣，你們就相當于給了民主德國在未來破壞協(xié)定以及進行勒索的特權?！?11)Bundesministerium für innerdeutsche Beziehungen (Hrsg.), Texte zur Deutschlandpolitik, Reihe II/Bd.5, Bonn: Deutscher Bundes-Verlag, 1979, 189.

顯然，聯(lián)盟黨擔心，如果社民黨長期貫徹現(xiàn)行的德國政策，會逐步喪失聯(lián)邦政府在德國問題上的基本立場，也會使民主德國借機向聯(lián)邦德國提出更多、更高的要求?？梢?，聯(lián)盟黨的德國政策主張與社民黨的德國政策實踐截然相反。隨后，阿貝萊因又講道：“我們強調這種觀點，即通過給予民主德國經濟或金融上的好處，來抑制其不斷破壞條約的行為以及劃界政策，已經不再適用了。此外，這不僅是政治智慧的問題，而且關乎聯(lián)邦政府的尊嚴，對于民主德國的冒犯，不能總是忍氣吞聲，不做任何反應?！?12)Bundesministerium für innerdeutsche Beziehungen (Hrsg.), Texte zur Deutschlandpolitik, Reihe II/Bd.5, Bonn: Deutscher Bundes-Verlag, 1979, 190.

此外，在聯(lián)盟黨看來，對民主德國實行經濟制裁也是完全可行的，特別是通過削減無息透支貸款額度來迫使民主德國就范。其主要依據(jù)來自民主德國對德國內部貿易的依賴性。聯(lián)盟黨人阿貝萊因講道：“沒有我們的幫助，民主德國就無法實現(xiàn)其社會福利計劃。此外，民主德國出口至西方國家的貨物絕大部分是沒有競爭力的產品，而且是在我們的幫助下進入到歐共體市場，它的工業(yè)現(xiàn)代化需要西方的技術。而且，民主德國幾乎一半的外匯收入源自德國內部貿易。要是換做其他的貿易伙伴，這幾乎是無法實現(xiàn)的?！?13)Bundesministerium für innerdeutsche Beziehungen (Hrsg.), Texte zur Deutschlandpolitik, Reihe II/Bd.6, Bonn: Deutscher Bundes-Verlag, 1979, 49.他指出，無息透支貸款規(guī)則完全被民主德國濫用，民主德國已獲得8.5億馬克的免息貸款，每年可以節(jié)省幾千萬馬克的利息。聯(lián)邦政府還設立一個22.5億馬克的擔?；?，可以向民主德國提供特惠信貸。單單通過歐共體關稅優(yōu)惠政策，民主德國就獲得了幾十億馬克的好處。他認為政治和經濟的內在關系可以重新構建(14)Bundesministerium für innerdeutsche Beziehungen (Hrsg.), Texte zur Deutschlandpolitik, Reihe II/Bd.5, Bonn: Deutscher Bundes-Verlag, 1979, 190.。聯(lián)盟黨議員卡爾·海茵茨·萊姆里希也認為，無息透支貸款對民主德國的重要性日益增加。他強調指出：“1953年的無息透支貸款額為5000萬馬克，而到了1978年是8.5億馬克。”(15)Bundesministerium für innerdeutsche Beziehungen (Hrsg.), Texte zur Deutschlandpolitik, Reihe II/Bd.6, Bonn: Deutscher Bundes-Verlag, 1979, 177.

二、社民黨政府對聯(lián)盟黨抨擊的回應

面對聯(lián)盟黨的猛烈抨擊，聯(lián)邦總理施密特(社民黨人)親自作出回應。他認為，聯(lián)盟黨主張以經濟制裁實現(xiàn)政治目標，老套而又過時，且不具有任何建設性。他指出，在前聯(lián)盟黨政府執(zhí)政時期，對無息透支貸款也表現(xiàn)得十分謹慎。例如聯(lián)邦總理阿登納在1961年民主德國修建“柏林墻”時，都沒有減少或廢除無息透支貸款。還有，在1968年兩德關系再次緊張期間，基辛格領導下的大聯(lián)合政府甚至提高了無息透支貸款額。他還補充道，無息透支貸款不僅具有政治功能，也是保持和擴大兩德經貿關系不可或缺的工具(16)Bundesministerium für innerdeutsche Beziehungen (Hrsg.), Texte zur Deutschlandpolitik, Reihe II/Bd.6, Bonn: Deutscher Bundes-Verlag, 1979, 114.。

與施密特總理的回應相比，聯(lián)邦經濟部長蘭布斯多夫(社民黨人)在言語上的回擊更為犀利：“聯(lián)邦政府雖不排除對民主德國實施經濟制裁，但短期的制裁措施不會帶來什么結果。我警告——我向來是這樣的態(tài)度——那些想將德國內部貿易當作施壓工具的人，因為德國內部貿易始終是鏈接兩個德意志國家的一個至關重要的紐帶?！?17)Bundesministerium für innerdeutsche Beziehungen (Hrsg.), Texte zur Deutschlandpolitik, Reihe II/Bd.7, Bonn: Deutscher Bundes-Verlag, 1981, 242-243.社民黨議員海茵茨·克羅伊茨曼則一針見血地指出，“聯(lián)盟黨人想通過使用經濟制裁和類似的措施迫使一個自我封閉的國家做出讓步，他們當然明白，這樣的一種政策會立刻招來蘇東陣營國家的反擊。如果這項政策無法令民主德國完全按照他們的要求做出妥協(xié)，那么他們所主張的德國政策便會走向死胡同?！?18)Bundesministerium für innerdeutsche Beziehungen (Hrsg.), Texte zur Deutschlandpolitik, Reihe II/Bd.6, Bonn: Deutscher Bundes-Verlag, 1979, 220.對于經濟制裁政策的可操作性問題，社民黨議員布魯諾·弗里德里希公開在議會辯論中向聯(lián)盟黨議員質問道：“1977年，德國內部貿易額達到了96.6億馬克，聯(lián)邦德國的貿易順差達到了5.25億馬克。為了懲罰民主德國而去懲罰，這是聯(lián)盟黨一個明顯的出發(fā)點！阿貝萊因先生您指的是，應該在哪些行業(yè)實施制裁？請您將目錄遞上來，我們好對此進行討論！為了突出最重要的行業(yè)，哪個應該首當其沖，農業(yè)、機械制造業(yè)、還是電子工業(yè)？如果您想在這里及時通知這些相關企業(yè)，那么這些企業(yè)就要從對民主德國的經濟制裁中獲得補償。另外，您如何評價對民主德國實行經濟制裁的效果，從中我們想知道，它是否已經有了長期的定位?！?19)Bundesministerium für innerdeutsche Beziehungen (Hrsg.), Texte zur Deutschlandpolitik, Reihe II/Bd.6, Bonn: Deutscher Bundes-Verlag, 1979, 192-193.

另外，對于聯(lián)盟黨人提到的民主德國對德國內部貿易的依賴性，聯(lián)邦德國內部關系部部長埃貢·弗蘭克(社民黨人)更是表示出極大的懷疑。他認為，聯(lián)邦德國在德國內部貿易中能夠獲得一些政治利益，但這并不意味著，聯(lián)邦德國渴望通過商品和服務的交換使民主德國產生依賴性。對此，聯(lián)邦德國也做不到，那將是個愚蠢的努力。其實，在議會發(fā)言中不應提及這種依賴性。例如，聯(lián)邦德國需要將德國內部貿易的數(shù)量和結構與民主德國外貿的數(shù)量和結構進行比較。對民主德國而言，聯(lián)邦德國作為工業(yè)產品的供應方并非不可替代。如果將這種不可替代性作為依賴性的標準，那么民主德國對德國內部貿易的依賴性就無從談起(20)Bundesministerium für innerdeutsche Beziehungen (Hrsg.), Texte zur Deutschlandpolitik, Reihe II/Bd.6, Bonn: Deutscher Bundes-Verlag, 1979, 106.。顯然，在他看來，聯(lián)盟黨低估了民主德國可以通過其他方式規(guī)避聯(lián)邦德國的經濟制裁。此外，他還著重指出，之前同民主德國進行的無息透支貸款談判，如同所有其他談判一樣，都存在著利益平衡的問題。聯(lián)邦德國之所以重視德國內部貿易，一方面，在于它所產生的政治利益；另一方面，則是通過德國內部貿易來解決西柏林的供應問題。這些對于聯(lián)邦德國而言，都是至關重要的國家利益。因此，不能產生這樣的錯誤觀念，即緩解德國內部貿易的支付狀況，只是為了滿足民主德國的要求(21)Bundesministerium für innerdeutsche Beziehungen (Hrsg.), Texte zur Deutschlandpolitik, Reihe II/Bd.6, Bonn: Deutscher Bundes-Verlag, 1979, 106.。

三、20世紀70年代中期兩黨德國政策主張的比較分析

聯(lián)邦議會這場德國政策之爭一直持續(xù)到了20世紀70年代末期，最終以聯(lián)盟黨的偃旗息鼓收場。透過這場爭論，我們可以清楚地發(fā)現(xiàn)，社民黨與聯(lián)盟黨在德國政策上所持主張不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這種對比不僅顯示出兩黨德國政策理念的差異，同時也間接反映了兩德經貿關系的特點，以及影響和制約聯(lián)邦政府德國政策實踐的各種內外部因素。

(一)兩黨在德國政策理念上的巨大差異

聯(lián)盟黨承認德國內部貿易以及無息透支貸款能夠在德國政策方面發(fā)揮效力，尤其體現(xiàn)在推動和改善兩德人員交往方面。正如聯(lián)盟黨議員賴納·巴澤爾所言：“民主德國已經加入聯(lián)合國。我們必須通過經濟手段來實現(xiàn)兩德人員交往方面的進步，目前在政治方面我們已無法掌控，只能通過經濟方面來加以補充?！?22)Bundesministerium für innerdeutsche Beziehungen (Hrsg.), Texte zur Deutschlandpolitik, Reihe II/Bd.2, Bonn: Deutscher Bundes-Verlag, 1976, 440.這充分說明聯(lián)盟黨已被迫承認戰(zhàn)后德國分裂狀態(tài)業(yè)已固化的殘酷現(xiàn)實，并且認為通過加強兩德人員交往對于緩和國家分裂狀態(tài)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此外，聯(lián)盟黨也意識到了在新的“緩和”時代里，需重新審視其僅依靠西方盟國實力推動德國統(tǒng)一的政策。此時，作為兩德僅存的利益交集區(qū)——德國內部貿易成為聯(lián)邦政府德國政策唯一有效的“著力點”。

然而，與社民黨不同的是，聯(lián)盟黨認為，不應該對民主德國過分的遷就，以經濟代價換取對方的讓步，應該在必要的時候對民主德國實施經濟制裁。由此可見，聯(lián)盟黨既想以經貿手段作為鏈接兩德的紐帶，又想將其當作政治施壓的武器。顯然，聯(lián)盟黨的主張具有矛盾性。

事實上，這種現(xiàn)象早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聯(lián)盟黨執(zhí)政時期就已存在，具體表現(xiàn)為始終在合作與對抗的兩極間搖擺。一方面，聯(lián)盟黨政府希望通過加強兩德經貿關系，使民主德國對德國內部貿易的依賴性增強，讓聯(lián)邦德國對民主德國人民產生吸引力；另一方面，又希望必要時通過對民主德國的經濟制裁，迫使后者在政治上作出相應的妥協(xié)。例如，1960年9月，阿登納政府曾暫時中止了1951年《柏林協(xié)定》(23)1951年9月，兩德代表在柏林簽訂了《關于西馬克幣制區(qū)與東馬克幣制區(qū)間的貿易協(xié)定》，該協(xié)定又被稱為《柏林協(xié)定》。它是德國內部貿易的法規(guī)基礎。，以應對蘇聯(lián)和民主德國對西柏林通道的干擾行動。顯然，后一種施壓策略不僅是聯(lián)盟黨“以對抗求統(tǒng)一”德國政策的一種體現(xiàn)，同時也是冷戰(zhàn)時期東西方嚴重對抗背景下的產物。到了70年代，盡管聯(lián)盟黨對其傳統(tǒng)德國政策進行了一定的反思，但還沒有徹底去除早已過時的一些僵化理念。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一時期聯(lián)盟黨的德國政策仍處在艱難的轉型中，其德國政策理念也大致延續(xù)著早先“實力政策”的特征。

與聯(lián)盟黨那種不合時宜且缺乏可靠依據(jù)的主張相比，社民黨的德國政策顯然更為積極與理性。早在50年代，社民黨就開始主張德意志兩部分要相互接近。1954年1月，社民黨議員、聯(lián)邦議會全德問題委員會主席赫伯特·魏納就曾建議，可以設想一個小的解決方案，盡管它永遠不會成為統(tǒng)一的替代方案，但它至少有可能成為整個解決方案的一個步驟。在這方面，應當考慮恢復柏林的統(tǒng)一，促進德意志兩部分之間的交通和往來，以及消除德意志兩部分之間的貨幣差距(24)Werner Weber, Werner Jahn, Synopse zur Deutschlandpolitik 1941 bis 1973, G?ttingen: Otto Schwartz, 1973, 180.。

1958年5月，社民黨在斯圖加特召開的黨代會上提出了《社民黨關于德國重新統(tǒng)一的決議》。該決議試圖創(chuàng)建一種泛歐安全秩序：將德國分裂的兩部分納入無核武器區(qū)，逐步減少和撤離駐扎在德國及其東部鄰國的外國軍隊，并為參加無核武器區(qū)的國家軍隊數(shù)量設置上限。通過這種安全秩序建立了一個框架，使德意志兩部分能夠更加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并使德國在安全的自由中實現(xiàn)和平統(tǒng)一。與此同時，必須采取措施促進德意志兩部分間經濟、社會和文化的融合，克服冷戰(zhàn)和德國內部的意識形態(tài)煽動，盡管這需要與蘇聯(lián)占領區(qū)當局進行協(xié)商。在對由于先前疏忽所造成的既定事實進行清醒的評估之后，最好采取措施減少德國分裂產生的消極影響，而不是陷入最終不可避免地承認德國分裂的絕望之中(25)Werner Weber, Werner Jahn, Synopse zur Deutschlandpolitik 1941 bis 1973, G?ttingen: Otto Schwartz, 1973, 313.。

1969年，當社民黨獲政府領導權后，面對日益“緩和”的東西方關系，主動承認并接受了歐洲和德國分裂的現(xiàn)實。社民黨領導人認為，只有將克服歐洲的分裂與克服德國的分裂有機地結合起來，才能最終實現(xiàn)德國的統(tǒng)一。因此，德國統(tǒng)一只能被視為一個長遠的目標，德國問題也“只能在一項歐洲的和平安排中得到最后的解答”(26)Willy Brandt, People and Politics: the Years 1960-1975, Boston: Little, Brown and Co., 1978, 237.。為此，社民黨政府采用了“以接近求轉變”的策略，開始通過加強兩德經貿合作來逐步緩和兩德間的政治對峙僵局，進而期望擴大兩德間人員的交往，維系德意志民族共同的認同意識。在全方位密切兩德關系的同時，社民黨政府努力推動歐洲的緩和進程，為最終實現(xiàn)國家統(tǒng)一創(chuàng)造內外部條件。因此，在社民黨看來，德國內部貿易以及無息透支貸款不適合作為施壓工具，因為這種“強硬”的政策只會導致兩德關系的再次緊張，破壞歐洲的緩和進程，進而造成德國統(tǒng)一的內外部條件惡化，這顯然有悖于社民黨的德國政策理念。

從社民黨的主張中我們也可以看出，該黨十分重視德國內部貿易在兩個德意志國家間發(fā)揮的橋梁紐帶作用，即通過這種特殊形態(tài)的經貿模式，可以將德意志兩部分以及西柏林有效的鏈接起來。一方面，它可以作為“兩德特殊關系”的外部象征，使德國問題保持著公開性。另一方面，德國內部貿易在維護西柏林經濟、政治安全方面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正如社民黨人所言，德國內部貿易可以解決西柏林的供應問題。由于西柏林處于民主德國領土包圍之中，它對民主德國的供應有著天然的依賴性，尤其體現(xiàn)在食品和能源方面。以1977年為例，西柏林在德國內部貿易的份額為22.3%。換言之，它幾乎占到了德國內部貿易總額的四分之一(27)Bundesministerium für innerdeutsche Beziehungen (Hrsg.), Texte zur Deutschlandpolitik, Reihe II/Bd.6, Bonn: Deutscher Bundes-Verlag, 1979, 299.。這種依賴性自德國分裂以來就始終存在著，而且關乎著西柏林的安全與穩(wěn)定。正因為如此，聯(lián)盟黨阿登那政府于1960年底被迫恢復1951年《柏林協(xié)定》。可見，西柏林的經濟、政治安全問題是聯(lián)邦政府制定與實施德國政策時必須考慮的一個重要因素。

因此，聯(lián)盟黨主張采用削減無息透支貸款迫使民主德國就范的策略，無疑會削弱本該加強的德國內部貿易的紐帶作用，而且還會直接威脅到西柏林的經濟安全，進而再次觸動冷戰(zhàn)的神經。這些都與社民黨緩和與合作的路線相沖突，因而不為后者所接受。此外，社民黨在其執(zhí)政時期奉行的是一種條約政策。社民黨通過無息透支貸款協(xié)議、增值稅優(yōu)惠規(guī)則、聯(lián)邦政府擔保金條例等來促進和規(guī)范兩德經濟關系。無息透支貸款是一個明確的合作協(xié)議，社民黨政府顯然不愿輕易對其做出強行改變，從而影響和破壞其所構建的條約體系。

(二)兩黨就民主德國對德國內部貿易的依賴度存在分歧

從聯(lián)盟黨人在聯(lián)邦議會的發(fā)言中，我們也可以明顯地看出，德國內部貿易建立在不對等互惠及不對稱依賴的基礎之上。這種不對等互惠性充分體現(xiàn)了兩德在德國內部貿易中所追求的利益是不盡相同的。在這個利益交集區(qū)中，聯(lián)邦德國采取的是單方面對民主德國施惠的方式(28)包括免關稅及出口附加稅、歐共體的優(yōu)惠關稅待遇、提供無息透支貸款等。，且更多的是在追求政治上的利益，并希望以此對民主德國產生一定的吸引力；與之相對，民主德國則更多考慮的是從德國內部貿易中獲取經濟上的實惠。這也是后者始終不愿放棄德國內部貿易的主要原因。

不對稱依賴性反映出兩德在經濟實力上的差距。例如，1961年聯(lián)邦德國的國內生產總值為3991億聯(lián)邦德國馬克，到了1974年達到了6874億聯(lián)邦德國馬克。盡管戰(zhàn)后民主德國的經濟發(fā)展速度也比較快，但與聯(lián)邦德國相比差距明顯。1961年民主德國國內生產總值為722億民主德國馬克，到了1974年為1348億民主德國馬克(29)20世紀70年代中期，聯(lián)邦德國馬克與民主德國馬克的實際匯率為1:2，黑市上的匯率為1:4，且呈逐年升高之勢。參見，Jonathan R. Zatlin, The Currency of Socialism: Money and Political Culture in East Germany, Cambridge and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7, 169.。在對外貿易方面，1960年聯(lián)邦德國出口額為479.46億聯(lián)邦德國馬克，1974年為2305.78億聯(lián)邦德國馬克。與之相對，1960年民主德國出口額為82.57億外匯馬克，1974年為274.33億外匯馬克(30)民主德國對外貿易數(shù)據(jù)的貨幣單位為外匯馬克(Valuta-Mark)，1外匯馬克相當于1聯(lián)邦德國馬克。。就工資收入水平而言，1974年，聯(lián)邦德國工人月平均工資為1660聯(lián)邦德國馬克，民主德國工人月平均工資為846民主德國馬克(31)Bundesministerium für innerdeutsche Beziehungen (Hrsg.), Zahlenspiegel. Bundesrepublik Deutschland / Deutsche Demokratische Republik - ein Vergleich, Bonn: Gesamtdeutsches Institut, 1976, 12, 18, 25.。

由于這種經濟實力對比的不平衡，使得兩德間日益頻繁的交往對民主德國自身穩(wěn)定構成了一定的挑戰(zhàn)和威脅。這導致民主德國一方面表現(xiàn)出愿意保持和擴大兩德經濟合作，另一方面則試圖限制兩德人員交往，減少來自聯(lián)邦德國方面的影響。

上述兩德經貿關系中的不對等互惠與不對稱依賴充分體現(xiàn)出聯(lián)邦德國在兩德經貿關系中占據(jù)著一定的優(yōu)勢地位，而這也成為聯(lián)盟黨“經濟制裁”主張的重要理論依據(jù)。不過，聯(lián)盟黨顯然片面夸大了民主德國對德國內部貿易的依賴性，更理想化地將兩德關系限定在一個封閉的空間內。事實上，民主德國同經互會國家間的貿易歷來是其對外貿易的主要部分。正如1972年民主德國統(tǒng)一社會黨總書記昂納克在接受采訪時所言：“在民主德國的對外貿易總額中，我們同蘇聯(lián)的貿易占40%，同其他社會主義國家的貿易占30%……德國內部貿易所占比重大約為10%?！?32)Bundesministerium für innerdeutsche Beziehungen (Hrsg.), Texte zur Deutschlandpolitik, Reihe I/Bd.11, Bonn: Deutscher Bundes-Verlag, 1973, 339-340.此外，隨著國際局勢的緩和，民主德國也開始增加同其他西方國家的經濟交往與合作。因此，聯(lián)邦德國不得不面對其他西方盟國對德國內部貿易的沖擊?？梢?，聯(lián)盟黨“經濟制裁”主張的理論依據(jù)是完全站不住腳的。同時，這也充分說明，聯(lián)邦政府德國政策的制定與實施必須始終正視戰(zhàn)后歐洲兩大陣營格局的現(xiàn)實以及東西方關系的發(fā)展變化，特別是蘇聯(lián)因素的影響。

相比之下，社民黨不僅能夠理性看待民主德國對德國內部貿易有限的依賴性，而且還充分考慮到本國企業(yè)界在德國內部貿易中的經濟利益。其實，東西方關系以及兩德關系的緩和進程本身就具有“物質化”的特征。就德國內部貿易而言，民主德國需要聯(lián)邦德國的資金、技術、設備以及高技術含量產品等；而聯(lián)邦德國則比較看重民主德國的一些基礎原料、能源產品、個別工業(yè)品以及銷售市場等。雖然德國內部貿易在聯(lián)邦德國對外貿易中所占的比重很低，但隨著聯(lián)邦德國經濟的快速騰飛，社民黨政府也更加重視本國企業(yè)日益增長的對外投資和銷售的需求。通過引導和支持本國企業(yè)與民主德國相關部門進行合作，不僅有利于擴大本國企業(yè)的生產，同時也可以促進本國相關行業(yè)的就業(yè)。因此，社民黨反對對民主德國采取經濟制裁措施，以免影響和損害本國一些相關企業(yè)及其員工的利益。顯然，將國家政治目標與本國企業(yè)利益有效結合，也是聯(lián)邦政府制定和推行德國政策時需加以考慮的一個因素。

(三)兩黨皆以聯(lián)邦德國的經濟力量服務于德國政策

透視這場爭論，我們還可以發(fā)現(xiàn)一個事實，那就是兩黨在利用聯(lián)邦德國強大的經濟力量服務于其德國政策方面是一致的。這也是歷史因素和現(xiàn)實因素共同促成的結果。由于德國是二戰(zhàn)的戰(zhàn)敗國，它在政治和軍事上受到很大限制。戰(zhàn)后聯(lián)邦德國把政治、軍事上的要求轉變?yōu)榻洕系囊?，并利用其日益增強的經濟實力來促進和實現(xiàn)自身的政治和安全利益。對聯(lián)邦德國而言，經濟力量已成為比軍事力量更有效、更容易產生現(xiàn)實政治影響力的工具。對此，時任基辛格大聯(lián)合政府財政部長的施特勞斯(聯(lián)盟黨人)就曾說過：“今日之經濟力量取代了德皇凱澤時期的步兵師團。”(33)埃德溫·哈特里奇：《第四帝國的崛起》，世界知識出版社，1982年，第4頁。社民黨領導人也表達了類似的觀點。例如，社民黨施密特總理在接受一次采訪時，曾以某種克勞塞維茨式的口氣說：“多年來，我們的經濟政策就是我們的外交政策?！?34)埃德溫·哈特里奇：《第四帝國的崛起》，世界知識出版社，1982年，第316頁。

二戰(zhàn)結束后，隨著經濟全球化進程的進一步加速，以及世界經濟發(fā)展中相互依賴趨勢不斷增強，衡量一個國家的國力及影響力的標準逐步由軍事力量轉為綜合國力，在這之中，經濟實力尤為重要。雖然二戰(zhàn)后國際關系的基礎仍然是軍事實力，但經濟力量日益成為國際事務的推動力。聯(lián)邦德國正是巧妙地利用經濟力量來不斷地改變其國際地位，并且在對外政策及德國政策上獲得了更大的獨立性和自主性。值得注意的是，戰(zhàn)后聯(lián)邦德國“經濟奇跡”的產生，與其社會市場經濟的成功實踐有著直接的關系。雖然，聯(lián)盟黨在德國政策上沒有為社民黨留下太多的政治遺產，但不可否認的是，聯(lián)盟黨開創(chuàng)的社會市場經濟模式的大獲成功，也為社民黨憑借聯(lián)邦德國強大的經濟力量，實踐其“以接近求轉變”政策奠定了物質基礎，增強了信心。例如，勃蘭特總理在1961年就認為，赫魯曉夫提倡的兩大制度和平競賽最終將是西方取得優(yōu)勢。為此他講到，富裕和自由進行比賽將會表明，我們兩者都有，而東方則一無所有(35)彼得·本德爾：《盤根錯節(jié)的歐洲》，世界知識出版社，1984年，第62頁。。

由此可見，正是在強大經濟力量的支撐下，社民黨政府得以對民主德國推行更為積極和靈活的德國政策。為了密切兩德關系，特別是為兩德人民溝通交流創(chuàng)造機會和條件，聯(lián)邦政府愿意付出一些經濟代價。除了在德國內部貿易中提供高額的無息透支貸款外，聯(lián)邦政府還向民主德國提供了大量的非商業(yè)性財政支付。例如，1970至1979年，聯(lián)邦德國共向民主德國支付了50多億馬克的各種費用。其中，聯(lián)邦財政的直接支付為35.8億馬克，其中過境費占70.9%，西柏林通道的改善費占22.1%。聯(lián)邦財政的間接支付為4.4億馬克，主要用于報銷聯(lián)邦德國公民向民主德國支付的個人稅費。聯(lián)邦郵政財政支出為5.8億馬克，用于支付信件的派送費、郵政管理費、通信費。此外，聯(lián)邦政府還向民主德國支付了5.2億馬克的簽證費和道路使用費(36)Bundesministerium für innerdeutsche Beziehungen (Hrsg.), Texte zur Deutschlandpolitik, Reihe II/Bd.8, Bonn: Deutscher Bundes-Verlag, 1983, 296.。

在社民黨政府經濟施惠策略的不斷推動下，兩德人員互訪、通信交流的規(guī)模日益擴大。據(jù)統(tǒng)計，1970年民主德國赴聯(lián)邦德國的旅行人數(shù)為104.8萬，1974年為131.6萬，到1979年達到136.9萬。1970年聯(lián)邦德國赴民主德國的旅行人數(shù)為125.4萬，1974年為191.9萬，到1979年增至361.7萬。1972年，民主德國公民通過緊急家庭團聚訪問聯(lián)邦德國的人數(shù)為11421人，到1979年這一數(shù)字增至41474人(37)Bundesministerium für innerdeutsche Beziehungen (Hrsg.), Zehn Jahre Deutschlandpolitik: die Entwicklung der Beziehungen zwischen der Bundesrepublik Deutschland und der Deutschen Demokratischen Republik 1969-1979: Bericht und Dokumentation, Bonn, 1980, 44.。1969年兩德間的電話線路僅為34條，全年通話次數(shù)為50萬次。1979年兩德間的電話線路增至1061條，全年通話次數(shù)上升到2060萬次。1975年至1979年，從聯(lián)邦德國發(fā)往民主德國的信件數(shù)量年均約7900萬封，包裹數(shù)量年均約2780萬件，從民主德國寄往聯(lián)邦德國的信件數(shù)量年均約1.08億封，包裹數(shù)量年均約980萬件(38)Bundesministerium für innerdeutsche Beziehungen (Hrsg.), Texte zur Deutschlandpolitik, Reihe III/Bd.6, Bonn: Deutscher Bundes-Verlag, 1989, 542.。

以上往來對于維系和增強德意志民族的認同感和歸屬感來說，其所起到的積極作用是不可估量的。與此同時，它們對民主德國的發(fā)展與穩(wěn)定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時任民主德國最高領導人的昂納克在回憶錄中這樣寫道：“聯(lián)邦德國可能幫助民主德國社會主義社會的發(fā)展，但同時卻也可能兼而并之。例如，我們公民旅行的大量增加，是一種開放政策，但卻也有風險?！?39)賴因霍爾德·安德特，等：《倒臺：昂納克答問錄》，世界知識出版社，1992年，第43頁。

四、結語

綜上所述，社民黨于1969年主政聯(lián)邦德國后，主動順應東西方“緩和”的潮流，開始通過增加兩德在人員、組織、機構之間的接觸與合作，來抑制德意志民族的進一步分裂，保持德國問題在政治上和法律上的公開性。這一時期，維護德意志民族的凝聚力成為其德國政策優(yōu)先考慮的事項。因此，社民黨政府為促進兩德人員互訪，改善兩德旅行交通，擴大兩德通信交流，不惜動用大量的財政資金。然而，社民黨政府的德國政策實踐引來最大反對黨聯(lián)盟黨的質疑與抨擊，兩大政黨隨后圍繞聯(lián)邦政府的德國政策展開了激烈的辯論。

就這場辯論的本質而言，是雙方不同德國政策理念的碰撞和交鋒。在新形勢下如何推進德國統(tǒng)一，兩大政黨仍然存在顯著的分歧。通過對比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這一時期的聯(lián)盟黨仍受其傳統(tǒng)德國政策的一些過時理念的困擾，對民主德國實行經濟制裁的主張不過是其早先“強硬”德國政策的一種延續(xù)，且與“緩和”時代的潮流格格不入。與之相反，社民黨則以更加現(xiàn)實和理性的態(tài)度，將“以接近求轉變”的策略融入到其德國政策當中。社民黨認為，只有對民主德國采取緩和與和解政策，才能逐漸改善和密切兩德關系，進而推動東西方關系的緩和，最終在全歐和解以及歐洲分裂結束的情況下完成德國統(tǒng)一。

此外，從這場辯論中可以看到，聯(lián)邦政府的德國政策受到諸多因素的制約與影響，其中包括歐洲兩大陣營格局、西柏林的經濟、政治安全、本國企業(yè)界的利益訴求、來自蘇聯(lián)的潛在干預等。這些因素致使無論是在對抗時代還是在緩和時代，聯(lián)邦德國對民主德國的經濟制裁不僅無法達到其政治上的目標，而且會適得其反。

這場辯論還反映出兩大政黨都重視利用聯(lián)邦德國的經濟優(yōu)勢對民主德國施加影響。這一時期，聯(lián)邦德國強大的經濟實力為聯(lián)邦政府德國政策實踐提供了物質保障。德國內部貿易日益成為聯(lián)邦政府德國政策的重要著力點。不過，與聯(lián)盟黨相比，社民黨能夠理性看待民主德國對德國內部貿易的依賴性。因此，社民黨更注重運用無息透支貸款、擔?；?、特惠貸款、非商業(yè)性財政支付等經濟手段作為杠桿，貫徹其“以接近求轉變”的策略。

最終，這場持續(xù)數(shù)年的論戰(zhàn)以聯(lián)盟黨的主動退出而謝幕。在歷經“柏林墻事件”以及兩德《基礎條約》簽訂之后，聯(lián)盟黨的德國政策理念再次遭受巨大的沖擊，并開始朝務實主義的方向蛻變。最為典型的一個例子便是，20世紀80年代初，在野長達13年的聯(lián)盟黨再次登上執(zhí)政舞臺后，為緩和歐洲中導危機造成的緊張局勢，消除其對兩德關系帶來的不利影響，科爾政府主動利用民主德國急迫的借貸需求，通過向后者提供近20億馬克的擔保貸款來緩和降至“冰點”的兩德關系，改善兩德間的旅行交通與人員往來。這與其傳統(tǒng)德國政策的強硬風格對比鮮明。顯然，重新掌權的聯(lián)盟黨徹底轉變了原有的僵硬立場，并在德國政策理念方面向社民黨趨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