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人物與我們隔了許多個年代,但那些閃光的思想?yún)s沒有橫亙在彼岸。穿越時空,讓我們穿過歷史的風(fēng)雨,穿過歲月的長河,去貼近文人賢士的治國思想,去了解時間篩選的文化遺珠。與靈魂對話,與日月同輝。
蘇東坡突圍(節(jié)選)
◎余秋雨
……蘇東坡那一封封用美妙絕倫、光照中國書法史的筆墨寫成的信,千辛萬苦地從黃州帶出去,卻換不回一丁點兒友誼的信息。我相信這些朋友都不是壞人,但正因為不是壞人,更讓我深長地嘆息??偠灾?,原來的世界已在身邊轟然消失,于是一代名人也就混跡于樵夫漁民間不被人認識。本來這很可能換來輕松,但他又覺得遠處仍有無數(shù)雙眼睛注視著自己,他暫時還感覺不到這個世界對自己的詩文仍有極溫暖的回應(yīng),只能在寂寞中惶恐。即便這封無關(guān)宏旨的信,他也特別注明不要給別人看。日常生活,在家人接來之前,大多是白天睡覺,晚上一個人出去溜達,見到淡淡的土酒也喝一杯,但絕不喝多,怕醉后失言。
他真的害怕了嗎?也是,也不是。他怕的是麻煩,而絕不怕大義凜然地為道義、為百姓,甚至為朝廷、為皇帝捐軀。他經(jīng)過“烏臺詩案”已經(jīng)明白,一個人蒙受了誣陷即便是死也死不出一個道理來,你找不到慷慨陳詞的目標(biāo),你抓不住從容赴死的理由。你想做個義無反顧的英雄,不知怎么一來把你打扮成了小丑;你想做個堅貞不屈的烈士,鬧來鬧去卻成了一個深深懺悔的俘虜。無法洗刷,無處辯解,更不知如何來提出自己的抗議,發(fā)表自己的宣言。這確實很接近有的學(xué)者提出的“醬缸文化”,一旦跳在里邊,怎么也抹不干凈。蘇東坡怕的是這個,沒有哪個高品位的文化人會不怕。但他的內(nèi)心實在仍有無畏的一面,或者說災(zāi)難使他更無畏了。
這是一種真正精神上的孤獨無告,對于一個文化人,沒有比這更痛苦的了。那闕著名的“卜算子”,用極美的意境道盡了這種精神遭遇:“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渺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正是這種難言的孤獨,使他徹底洗去了人生的喧鬧,去尋找無言的山水,去尋找遠逝的古人。在無法對話的地方尋找對話,于是對話也一定會變得異乎尋常。像蘇東坡這樣的靈魂竟然寂然無聲,那么,遲早總會突然冒出一種宏大的奇跡,讓這個世界大吃一驚。
然而,現(xiàn)在他即便寫詩作文,也不會追求社會轟動了。他在寂寞中反省過去,覺得自己以前最大的毛病是才華外露,缺少自知之明。一段樹木靠著癭瘤取悅于人,一塊石頭靠著暈紋取悅于人,其實能拿來取悅于人的地方恰恰正是它們的毛病所在,它們的正當(dāng)用途絕不在這里。我蘇東坡三十余年來想博得別人叫好的地方也大多是我的弱項所在,例如從小為考科舉學(xué)寫政論、策論,后來更是津津樂道于考論歷史是非、直言陳諫曲直,做了官以為自己真的很懂得這一套了,洋洋自得地炫耀,其實我又何嘗懂呢?直到一下子面臨死亡才知道,我是在炫耀無知。三十多年來最大的弊病就在這里。現(xiàn)在終于明白了,到黃州的我是覺悟了的我,與以前的蘇東坡是兩個人。
蘇東坡的這種自省,不是一種走向乖巧的心理調(diào)整,而是一種極其誠懇的自我剖析,目的是想找回一個真正的自己。他在無情地剝除自己身上每一點異己的成分,哪怕這些成分曾為他帶來過官職、榮譽和名聲。他漸漸回歸于清純和空靈,在這一過程中,佛教幫了他大忙,使他習(xí)慣于淡泊和靜定。艱苦的物質(zhì)生活,又使他不得不親自墾荒種地,體味著自然和生命的原始意味。
這一切,使蘇東坡經(jīng)歷了一次整體意義上的脫胎換骨,也使他的藝術(shù)才情獲得了一次蒸餾和升華,他,真正地成熟了——與古往今來許多大家一樣,成熟于一場災(zāi)難之后,成熟于滅寂后的再生,成熟于窮鄉(xiāng)僻壤,成熟于幾乎沒有人在他身邊的時刻。幸好,他還不年老,他在黃州期間,是四十四歲至四十八歲,對一個男人來說,正是最重要的年月,今后還大有可為。中國歷史上,許多人覺悟在過于蒼老的暮年,換言之,成熟在過了季節(jié)的年歲,剛要享用成熟所帶來的恩惠,腳步卻已踉蹌蹣跚;與他們相比,蘇東坡真是好命。
成熟是一種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輝,一種圓潤而不膩耳的音響,一種不再需要對別人察言觀色的從容,一種終于停止向周圍申訴求告的大氣,一種不理會哄鬧的微笑,一種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種無須聲張的厚實,一種并不陡峭的高度。勃郁的豪情發(fā)過了酵,尖利的山風(fēng)收住了勁,湍急的細流匯成了湖,
結(jié)果——
引導(dǎo)千古杰作的前奏已經(jīng)鳴響,一道神秘的天光射向黃州,《念奴嬌·赤壁懷古》和前后《赤壁賦》馬上就要產(chǎn)生。
(選自《山居筆記》,有刪節(jié))
賞析
余秋雨用雋永優(yōu)雅的語言,向我們展現(xiàn)了蘇東坡的生命線。他高高在上,卻又可親可愛;他被貶黃州,卻仍積極樂觀。興致處,作者將自己化身為蘇東坡,第一人稱的寫法讓蘇東坡的形象更加真實可感。
永恒的孤獨
◎王宇緯
我與老子的相遇是一場美妙的邂逅,因為感情失勢,而一頭扎進《道德經(jīng)》中尋找解脫。
和老子的田園散步并未走遠。莊子便蓬頭垢面的一頭扎進我的生活。
他是那樣的無拘無束,甚至有些無法無天。
老子示意讓莊子帶我去那片一望無際的天空。本想與莊子結(jié)伴而行,引盆而歌,相擁而睡,促膝而談,好生快哉。但從一開始,莊子便騎上他那大鵬騰九萬里高空而南圖。空蕩蕩的原野,只剩我一個人。
走過黑夜,看見希望劃破黑暗,迎來破曉;見過豺狼虎豹,在山間點起篝火,裊裊炊煙。與獐鹿為友,與猿猴為伴,枕狼而眠。躲進草叢,欣賞驚心動魄的生死大戰(zhàn)和可歌可泣的生命之歌。
那天,因善,喝住孤狼,救下那鹿。第二天卻發(fā)現(xiàn)那鹿已經(jīng)奄奄一息。我仔細查看,身上有猛獸的抓痕但并不致命。真正致命的是心窩前觸目驚心的似鹿角大小的兩個窟窿。我轉(zhuǎn)過臉去,對它說:“黑暗很快就會過去,黎明和正義即將灑滿大地!”之后,扭斷它的脖子,送它最后一程。
殺死它的不是利爪,不是尖牙,而是鹿角!多么可笑,多么荒誕!
“這,是什么?”沒有人回答,只有余音環(huán)繞在山間。我責(zé)問上天,欲用心中怒之天火,焚燒這十里荒原。
我沒有去找那不知正在何處逍遙的莊子,而是回去,與老子再漫步于弄堂小巷。
“孩子,你學(xué)到什么了嗎?”老子說,“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但又說不清楚?!薄澳闳ャ榱_江畔找一個人吧!”我不知道老子現(xiàn)在是人是神,竟可預(yù)見未來的事情。
我看著屈原,看見了他披頭散發(fā),看見了他狂放不羈,看見了他千金買醉。他這一生,好像能與他為伴的,從來都是孤獨。
“現(xiàn)在學(xué)到什么了嗎?”
“我什么也沒學(xué)到。”
“對了,道可道,非常道?!?/p>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萬事萬物,并使它處于一個平衡的狀態(tài)。在煩躁與寂寞之間,孤獨永恒。從那之后,我學(xué)會了孤獨,也學(xué)會了享受孤獨。
現(xiàn)在想來,也許莊子和屈子或是天才,或是瘋子,一個人的思想超前,總被別人看作怪物。
有人說,莊子是在清風(fēng)徐徐的夜里獨自看守月亮的樹。那么,屈子,便是那頭時代懸崖上向著月亮傾訴的狼。一聲嚎叫:“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一聲刺破黑暗,迎來光明。如果說,月亮是他們心中的孤獨女神,那么莊子看守著孤獨,屈子則傾訴著孤獨,向著孤獨傾訴孤獨。
他說:“既妖魔化,又何懼真假,法外無他,我配合你一下!”
我想這“配合”不再是大眾眼中“該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視而不見”。這里的配合更多的是對眾人愚昧之舉的無奈配合,“若惡能美化,那鹿就是馬”,指鹿為馬,混淆是非,隨波逐流,粉飾真假,口誅筆伐。這個時代開始任性,有的人說話不負責(zé)任。但在輿論的爭辯賽中,沒有人是贏家。在莫須有的一點榮感的誘惑下,違背自己的良心,戴上面具,眾生都偉大,其實都只不過是最初的那個傻瓜罷了。
他以深沉而厚重的噪音詮釋現(xiàn)實的黯淡無光與靈魂的全力反抗,在現(xiàn)實悲劇中任人擺布的配合著內(nèi)心的全力反抗,在現(xiàn)實悲劇中任人擺布的配合著內(nèi)心復(fù)雜尖銳的矛盾。終究還是配合你一下,自我矮化,曲高和寡。
終于,那狼還是從懸崖上一躍而下,追尋自己心中的那一抹孤獨。肉體墮入凡間,靈魂升入天堂,去往那個名為孤獨的自由國度。那樹也許不舍……
他的生命注定是一場悲劇。也許在龐大的輪回面前,每個人都不過是滄海一粟。我們其實自始至終都無處和這個世界產(chǎn)生任何聯(lián)系。我們一無所有地到來又一無所有地離開。其間制造過的所有輝煌其實從未屬于自己。當(dāng)一切都成為泡影,只有孤獨永恒。
(作者系甘肅省靜寧一中青春文學(xué)社學(xué)生,指導(dǎo)教師:李新平)
點評
這篇作文思想深刻,內(nèi)容富含哲理,虛構(gòu)的情景將自己置身于歷史的車輪下,與古人對話,與自然為友,認識人生,認識世界,讀罷令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