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厚全
那天夜里,穿村而過的河道轟隆隆地過了一夜的洪水。并沒有下大雨??!天亮,被尿憋醒,迷瞪著眼走出屋子,沖著院外的河道拽下褲衩,突然就蒙了:老天爺,怎么遍地都是魚呀!揉揉眼睛細(xì)看,是真的!數(shù)不清的魚在河道兩邊大片的地瓜地里翻騰跳躍,在晨曦中劃出道道銀光。我不由得大喊:天上下魚啦!天上下魚啦!
遍地活魚來自我村的水庫。昨晚半夜,后村的民兵用炸藥炸開了我村水庫的大壩,水庫的水流失了大半,水庫里的魚也趁機上演了一場勝利大逃亡。有的魚不愿隨波逐流,躲進河道兩岸的莊稼地里,被長蔓短秧網(wǎng)住,大水過后便成了村人們飯桌上的美味。何其鮮香??!一條碩大的草魚被烹煎之后香噴噴地上桌,讓一旁面色寡黃的煎餅都變得熠熠生輝。
后村炸庫的理由是我村的水庫泡坍了他們的梯田。不過,事情的發(fā)展證明了他們是自作自受,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該村的梯田一律用大青條石砌壩,一層層順著山坡平平整整地展開,煞是氣派好看,是公社的模范田。不過,好看是好看,卻并不高產(chǎn)。因為該村坐落在花崗巖山坡上,嚴(yán)重缺水,幾代人矢志不移地打井也沒能從地下打出一滴水。平時人吃牛飲、澆地種菜靠的就是老天下雨和我村的水庫。
我村沒有在公社和縣里當(dāng)干部的人,水庫被炸也找不到地方說理,干脆把剩下的小半庫水也放得滴水不留,讓它豁著個大口子焦干地晾在那里。這一招夠毒!老天繃緊了臉,滴雨不下。用水成了后村村民的頂天愁事,他們不得不觍著臉推車挑擔(dān)地去周圍的村子“討”水。當(dāng)然,要避開我村。
我村菜地里有一眼水井,水脈旺,甘甜好喝。兩村關(guān)系好的時候,后村的人經(jīng)常越過水庫多走幾步來這眼井里挑水喝,我村的人去挑水碰見了,總是客氣地給他們灌滿水桶?,F(xiàn)在兩村因水交惡,我村的人再見到后村的人去挑水,就沒有好臉色了。我們這些孩子也喜歡守在井邊,看到后村的人挑著水桶往這邊走,就會齊聲唱起自編的歌謠:鬧水荒,不嫌臟,洗腳水,下面湯,不喝不喝強灌上……后村人再沒臉來挑水了。但也有個別人不太自覺,后村的趙二,就經(jīng)常趁夜來這眼井“偷”水。
光棍趙二有點傻氣,一身蠻力氣,地里的活兒卻不“沾弦”。平時總在附近幾個村子游蕩,有時候就被我村那些風(fēng)騷狡黠的婦女給抓了差。
“趙二,給你說個媳婦要不要?”推碾的小媳婦喊住了路過的趙二。
趙二靦腆,不好說要,卻趕緊把人家手里的碾棍搶過來,把碾子推得飛快。
“那閨女啊,白白又胖胖,大耳朵小腳,脾氣也好,就是食量大,嘴巴有些長……”此時圍觀的人就忍不住笑起來。一直認(rèn)真聽著的趙二并不惱,憨憨地笑著把碾推完,趴在人家的水桶上喝一肚子涼水,接著四處游蕩。這個辦法很老套,對趙二卻屢用屢效。大伙兒都說他是個厚道人。
趙二仗著身大力不虧,把家里的一對小水缸改造成了取水的家伙,“偷”一次能頂兩次。這事聽起來玄乎,我們幾個小伙伴便于夜里埋伏在井旁看個究竟。是夜,月黑風(fēng)高。勾擔(dān)的吱扭聲由遠(yuǎn)而近,暗處的幾雙小眼睛也越睜越大。傳聞果然不虛!看著“偷水賊”用水桶灌滿了兩個水缸,貓腰上肩,顫顫悠悠地邁步,壞小子們突然爆發(fā)出一陣怪叫。就聽那邊“咣當(dāng),嘩!”“咣當(dāng),嘩!”接連兩聲,那個“偷水賊”呆愣了一下,接著蹲在地上號哭起來。原來,趙二惶急之下,前頭的水缸碰在界石上,碎了;后頭的缸失去平衡,重重地蹾在地上,也碎了。
趙二的遭遇博得了我村人的同情,再看到我們唱歌謠嘲弄來挑水的后村人,大人就開始加以訓(xùn)斥了。后來,后村主動把水庫的豁口堵上了。到了秋天,里面又開始蕩起了水波,兩個村子又重歸于好。當(dāng)然,那些都是大人們的事情。我和小伙伴們忙的是去各處水里撈摸那些潛伏下來的魚,常有收獲。那年夏天,因了那些魚的營養(yǎng),我和村里的小伙伴們好像比往年多長高了一些。
選自《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