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羊

扮演殺手的演員把我從車子后備廂里拖出來，一直拽到湖邊的大柳樹下，他大口喘息了一陣，再吭哧吭哧咳了幾聲，然后，他摘下套在我頭上的黑色面罩。

“聽上去，你的氣管不太好。我以前在機械廠的衛(wèi)生所打過兩年雜。后來，廠子不行了，我才待在家里寫小說，編劇本的?！蔽覜_他笑著說，“你看上去是一個挺嚴肅的人?！?/p>

他的確很嚴肅，掏出一包軟盒大云，抽出一支，叼上，又抽出一支，遞給我：“抽嗎？”

“謝謝，真的很少有機會抽這種好煙?！蔽夜Ь吹亟舆^煙，“從剛才的表演來看，你的氣質不錯，只是表情太木，對，臉部表情太僵硬，這不行，看過劇本么？你是黑社會派來追殺我的，為什么殺呢？因為我睡了黑老大的老婆，好好感覺一下。”

“我就是來殺死你的。”他強調了一下。

“對嘛，殺，要有一股從骨髓里透出的狠勁兒！眼神，你的眼神要盯緊對方，對，像狼一樣盯住他，好一些了，對頭，像狼一樣，要有殺氣！”

“你能安靜一會兒么？”他顯得有些不耐煩。

“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我嘟囔著，“年輕人，現(xiàn)在找一份工作容易么？你把這個角色演好，將來很可能會紅哦?！?/p>

他的嘴角抿出一絲笑容，“沒錯，我是來殺死你的，我是一個殺手?！?/p>

“哎呀，殺手！我這部片子叫《愛上殺手》，我真懷疑你沒有讀過劇本。年輕人，請尊重一下你的職業(yè)好嗎？”

“我是殺手，我想在殺死你之前，對你有一個起碼的了解。”

“我是編劇，副導演，還兼臨時演員。媽的，只要給錢，我什么都能干，對，我是窮瘋了。為了這部劇，我苦苦寫了八年，八年是什么概念？你根本不會懂的，我都四十出頭的人了，還能有幾個八年？”

他又抽出一支煙，點上火，“我真是來殺死你的?！?/p>

“好吧，我知道。”我簡直要被這個愚蠢的家伙逼瘋了。

“你在死之前，還有什么心愿？”

“呸！”我覺得實在不能容忍下去了，“請問你是什么素質？我要的是冷酷無情的殺手，寶刀出鞘，一命嗚呼！哪有你這樣嘰嘰歪歪的，還能不能進入角色了？實在不行，我就換人！”

他笑著搖了搖了頭，目光從眼前那片濃濃的煙霧后面穿透過來?！澳憬o我聽清楚，我是真正的殺手，而且，你是我接手的第一單生意?！?/p>

“胡說什么呢？你，不是演員？”我摸了一下胸口，還好，里面有東西在跳。

“再說一次，我真的是一個殺手?！彼軣o奈地笑了一下。

“??？不，小兄弟，你真的是殺手？而且確定是要殺我？這也太天方夜譚了吧?！币驗轶@訝，我變得語無倫次。

“生活有時比你的劇本還要豐富多彩，不是嗎？”他開始戴上塑膠手套，看樣子是要準備動手了，“你還有什么遺言，痛快說出來吧?！?/p>

“我，不想當個糊涂鬼?！?/p>

“好，那就讓你死個明白。”他的語氣中保持著少有的冷靜與耐心，“你這部戲，寫了一個有黑社會背景的部級高官牟總，對吧？”

“那怎么了？劇情需要嘛。”

“問題恰恰在這里，你寫的這個牟總，依靠黑社會勢力起家，行賄、洗黑錢、綁架、謀殺，為害一方，卻偏偏一路仕途通順，美女如云……劇本來源于生活，你一定知道很多你不應該知道的事情吧？比如說，?？偟氖虑椤?/p>

“?？?，《愛上殺手》的投資人？”

“你很聰明，其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寫的那個牟總，其實就是?？?。”

“這完全是巧合，何況，我從沒有見過牛總??！”

“你知道的已經(jīng)太多了。牛總能有今天，過的全是刀頭舔血的日子。他怎么可能給你見面的機會呢。而且，?？傄呀?jīng)請人對這部戲重新修改，只可惜，你看不到了?！?/p>

“沒有這部戲，我生不如死?！贝丝?，我萬念俱灰。

“你現(xiàn)在什么都知道了。所以，你應該了解我們的規(guī)矩?！?/p>

我不住地點頭說：“請你動手吧?！?/p>

這時，殺手的手機響了。

“什么？哦，明白了。”殺手晃一下手里細長的金屬繩，詭異地沖我一笑，“?？偱苈妨恕！?/p>

“就是說，我不用死了？謝天謝地。”

“可是，你現(xiàn)在真的知道得太多了，況且，我剛剛進入角色……”

選自《天池小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