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為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煙與寶琴等人的一時并至，極大觀園花攢錦簇之盛。清代《紅樓夢》評點關(guān)于邢岫煙的討論，涉及名義、家境、品格、才識、命運等。關(guān)于名義，“邢”取“秋官之象”，“岫煙”寓“無心自在”“爐煙結(jié)篆”等意。關(guān)于家境，“貧賤依人”，為賈府下人瞧不起。關(guān)于品格，“儒素自安”“志氣高朗”，為鳳姐等人愛敬。關(guān)于才識，重在知理識人。視寶釵為知己，亦深知妙玉為人、寶玉性情。關(guān)于命運，或謂其與薛蝌“絲蘿相附”，或云“似未合蝌之匹”。其實，無論在冊與否，邢岫煙都終歸薄命。

關(guān)鍵詞：清代 《紅樓夢》 評點 邢岫煙 絲蘿相附

邢岫煙，邢忠的女兒，邢夫人的侄女。第49回邢岫煙正式出場。第50回“蘆雪廣爭聯(lián)即景詩”，邢岫煙作詠紅梅詩。第57回應(yīng)薛姨媽之求，賈母將邢岫煙許與薛蝌為妻。第58回“杏子陰假鳳泣虛凰”，邢岫煙擇婿引得寶玉對杏傷感。第63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補出邢岫煙與妙玉的交往。第95回“以假混真寶玉瘋顛”，邢岫煙求妙玉扶乩尋玉。第114回點出邢岫煙與薛蝌已經(jīng)合親。紅樓群芳中，邢岫煙是一落難小姐，為人在客，后得佳偶。清代《紅樓夢》評點a頗重此人，相關(guān)論述涉及名義、家境、品格、才識、命運等方面，撮要如次。

一、關(guān)于名義

清代《紅樓夢》評點關(guān)于邢岫煙名義的關(guān)注，主要有張新之、佚名氏兩家，且以張新之為最。

佚名氏認(rèn)為，邢岫煙“郊寒島瘦，亦秋官之象，故亦如邢夫人之姓”（《隨筆》）b。按“郊寒島瘦”，本指唐代詩人孟郊、賈島之詩，清峭瘦硬，好作苦語；喻指寒酸相。此語當(dāng)形容邢岫煙貧窘，與“邢”無涉?！扒锕佟?，職官名。周代以司寇為秋官，司刑罰。唐武后一度改刑部為秋官，旋復(fù)舊。后世常以秋官為掌司刑法官員的通稱。至于邢夫人之姓，佚名氏釋以“于時為秋，于行為金，于宮為商，于官為刑”，亦基于“秋”“刑”取義。邢夫人“取聲象形而氏邢”（同上），邢岫煙“亦如”。

張新之解釋得多些。第49回邢岫煙與父母，隨著一同進(jìn)京的寶琴、李綺、李紋、薛蝌等人，來投邢夫人“治房舍，幫盤纏”c。賈府的婆子丫頭報告了四人，未及邢岫煙。作者補敘大家的一路同行時，先邢家再王家再李家最后薛家。張新之發(fā)微，“先出岫煙，見是書如云出無心，自成變幻，作者以自白也”（第49回夾批）d。按“岫”指“山”或“山穴、山洞”，“煙”指山中的云氣或霧氣?！霸瞥鰺o心，自成變幻”，當(dāng)取陶淵明“云無心以出岫”句意。那么，“岫煙”可解，“自白”亦明。“玉”字演心，岫煙則“云出無心，何等自在”（第57回夾批）。賞雪之際作者先寫了眾人服飾——

黛玉換上掐金挖云紅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紅羽紗面白狐貍里的鶴氅，束一條青金閃綠雙環(huán)四合如意絳，頭上罩了雪帽?！婃⒚枚荚谀沁叄际且簧蠹t猩猩氈與羽毛緞斗篷，獨李紈穿一件青哆啰呢對襟褂子，薛寶釵穿一件蓮青斗紋錦上添花洋線番羓絲的鶴氅；邢岫煙仍是家常舊衣，并無避雪之衣。一時，史湘云來了，穿著賈母與他的一件貂鼠腦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發(fā)燒大褂子，頭上戴著一頂挖云鵝黃片金里大紅猩猩氈昭君套，又圍著大貂鼠風(fēng)領(lǐng)。e

姚燮認(rèn)為，作者用意是“要于雪中襯出各人局段來”（第49回眉評）。依張新之之見，一片大紅，都為火色。且不論李、薛之“素凈”，湘云之“不衣紅”，邢岫煙之“無避雪之衣”，卻從其名“從山火，象為白賁，已無需，且自有火足以御之，無事外飾，自不寒也”得解（第49回夾批）。不單如是，邢岫煙的親事亦由之于“爐煙結(jié)篆”：其人名中有“煙”，走路“顫顫巍巍”亦為“爐煙裊裊”之狀（第63回夾批）；薛蝌名中有“篆”，即所謂的“蝌蚪篆，古文也”（第49回夾批）。按有“爐篆”一詞，指香爐中的煙縷，因其繚繞如篆書，故稱。再說邢岫煙的侍兒還名“篆兒”呢（第57回）?？芍涎δ嗣性⑴洹Ｈ砸蛎杏小盁煛?，邢岫煙的生日必用湘云說出，即“煙云一體也”。即便生日與寶琴同，亦是“琴所以正人心，而彈琴必焚香，此岫煙為琴之配也”（第62回夾批）。至于其父邢忠，張新之解為“刑德相循，刑終則德生矣。忠，終也，是為岫煙”（第57回夾批）。據(jù)《周禮·秋官》唐賈公彥題解：“刑者，所以驅(qū)恥惡，納人于善道也?！比绱藸咳龗焖牡厣x，寧可信乎？

二、關(guān)于家境

清代《紅樓夢》評點中，對邢岫煙的家境有脂硯齋等多家注意，特別是姚燮，言之居多。

小說敘寫邢岫煙家境的段落多有數(shù)處，單附有評語的就涉及6個回目。諸如姚燮評于第1回的“邢岫煙之依姑母”的“必?zé)o好收成”（第1回總評），評于第51回的邢岫煙“貧窮至拱肩縮背，實屬可憐”（第51回眉評），黃小田評于第63回的邢岫煙之“顫顫巍巍”是寫“貧女”（第63回夾批）f，張子梁評于第90回的賈府婆子行于邢岫煙的“躬身自厚，而薄責(zé)于人之意”（第90回夾批），想是邢岫煙貧賤依人，“久為此等人所瞧不起矣”（姚燮第90回眉評）。特別是第49回“琉璃世界白雪梅”，脂硯齋認(rèn)為“此文線索在斗篷”。寶琴翠羽斗篷，賈母所賜，言其親；寶玉紅猩猩氈斗篷，為后雪披一襯；黛玉白狐皮斗篷，明其弱；李宮裁斗篷是哆啰呢，昭其質(zhì)；寶釵斗篷是蓮青斗紋錦，致其文；賈母是大斗篷，尊之詞；鳳姐是披著斗篷，恰似掌家人；湘云有斗篷不穿，著其異樣行動。最后是：“岫煙無斗篷，敘其窮也?！保ㄍ醺净啬┛傇u）g此回賞雪，邢岫煙穿著“家常衣服”，雖比各人好看的裝束“更為好看”（王希廉第49回總評），確是“貧家妝束”（姚燮第49回眉評），下文鳳姐送衣，寶釵贖當(dāng)?shù)仁陆苑诖?。而且一路將眾人服色寫來，“總襯岫煙不堪”（張子梁第49回夾批）。另有第57回邢岫煙定親之前，有句話值得注意——

因薛姨媽看見邢岫煙生得端雅穩(wěn)重，且家道貧寒，是個釵荊裙布的女兒。

姚燮指出“釵荊裙布”是邢岫煙的“身分”（第57回側(cè)批），書中“無再有一人當(dāng)此四字者”（第57回眉評）。同回與寶釵相敘一段，將依人苦況向之傾倒而出，其“貧如苦境”（東觀主人第57回批）h、“單寒可憐之況”（姚燮第57回眉評），令姚燮不禁“為寒士寄人籬下者同聲一哭”（同上）。不單如此，邢岫煙無奈當(dāng)衣，典號“恒舒”是薛家的本錢，不想于歸之時，薛家財已不舒，姚燮言其“真是貧星高照”（第57回回末總評）。

三、關(guān)于品格

與論其家境相近，清代《紅樓夢》評點對斯人品格的關(guān)注亦有多家，除卻脂硯齋之“顫顫巍巍”四個俗字“寫出一個活跳美人”屬于氣質(zhì)，其他諸家評語更多論及性情與涵養(yǎng)，“以中道律書中之人，惟迎春、李紈、岫煙，庶乎近之”（陳其泰第3回回末評）。i諸如邢岫煙之“為人雅重”是其“好處”（東觀主人第57回批），之“肯省事，其人便足重”（姚燮第90回眉評），之與黛玉“品格相同”（王伯沆第57回批）j等，書中人可愛者多，“愛而復(fù)可敬者少”（姚燮第90回眉評），邢岫煙即為其一。

例如，第49回邢岫煙“廁金貂錦舄，而以儒素自安，微特如仲由氏不恥缊袍，抑有韋布傲公卿之概。使為男子，定許列名《高士傳》矣”（姚燮第49回總評）。按“仲由氏不恥缊袍”出自《論語》，是說孔子弟子仲由不以己之衣敝與衣狐貉者立而感到羞恥，反有寒士傲視高官的氣概。《高士傳》記載的96名“高士”都是“身不屈于王公，名不耗于終始”的“高讓之士”（《皇甫謐·高士傳序》）。評者意謂，廁身“金貂錦舄”而“儒素自安”的邢岫煙堪比高士諸人。難怪陳其泰評邢岫煙為“書中第一流人物，有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之意”，妙在脫灑率真，無世俗女子的羞澀之態(tài)（第57回眉批）。

尤其是第90回鳳姐“愛敬”邢岫煙，送她寒衣一事。書中寫了兩次送衣：一次是豐兒一人送，一次是平兒同豐兒一起送。邢岫煙“清貧而安分”（東觀主人第90回批），丟了衣服，鳳姐見憐。豐兒奉命送衣，邢岫煙“決不肯受”，“甚有氣骨”（王伯沆第90回批）。平兒又來送衣，話中兩層夾起，“迫他一個不得不受之勢”（張子梁第90回夾批）。評者認(rèn)為，邢岫煙辭受中乎禮，前“不敢受”，后“不敢不收”，“俱是”（同上）。因為鳳姐送衣原有痕跡，岫煙“志氣高朗，而無寒乞相，豈容當(dāng)此橫施。不然平兒送羽緞褂子，未嘗退卻也”。但是如再不收，邢岫煙亦“未免不近乎矯即近乎傲矣”（姚燮第90回眉評）?？芍霞译m式微，邢岫煙清操至此，身分自在。細(xì)思書中諸女有可妻之者，妾之者，朋友之者，“惟邢姑娘可以師之”（姚燮第90回眉評）。至于薛姨媽夸贊邢岫煙“實在是個有廉恥有心計兒的，又守得貧，耐得富”，評者認(rèn)為“字字的當(dāng)”（東觀主人第90回批），且比而贊之：有廉恥而無心計的是迎春，無廉恥而有心計的是鳳姐，“岫煙矯矯矣，況守得貧、耐得富乎！”（姚燮第90回眉評）

四、關(guān)于才識

清代《紅樓夢》評點中，論到邢岫煙才識的沒有幾家，評語也不多。書中邢岫煙的才識一在聯(lián)句作詩，一在知理識人。前者無論，后者有及。

例如，第57回邢岫煙定親后去看黛玉，路遇寶釵的一番知己之?dāng)?，令脂硯齋午夜默立階除良久，感嘆“真有英雄失路之悲，真有知己相逢之樂”（有正本回末總評）。第90回邢岫煙丟了衣服，“決不肯受”鳳姐另送的衣服，東觀主人直贊“真知道理的女子”。

其實，邢岫煙不單“知書達(dá)禮”（第57回），亦且識人。一是視寶釵為“知己”（東觀主人第57回批）。二是評妙玉“無一句不是的評”（東觀主人第63回批），數(shù)語“生生批盡”妙玉為人（張子梁第63回夾批）。三是亦知寶玉。第63回寶玉欲尋黛玉領(lǐng)教回帖，卻與去找妙玉說話的邢岫煙相值——

岫煙聽了寶玉這話……笑道：“怪道俗語說的‘聞名不如見面，又怪不得妙玉竟下這帖子給你，又怪不得上年竟給你那些梅花。既連他這樣，少不得我告訴你原故。”

東觀主人、姚燮都感覺邢岫煙“連用三‘不字，妙不可言，可于言外得之”。至于得之若何，未有說明。張新之所謂的“屢說‘怪不得，見人心難制如此”，更是不知所云為何。相形之下，佚名氏更善抽繹。邢岫煙所謂“聞名不如見面”，試問所聞何名？若謂“如寶似玉”之名、“腹內(nèi)草莽”之名，則見面已久，“不待今日始知其不如”。蓋聞其與可卿之名、與熙鳳之名、“專女孩兒身上做工夫”之名、“張其羅，穴其隧，迷陷纏綿于天下”之名。昔者聞所聞，今者見所見，聞猶得其半，見了乃得其全，是謂“聞名不如見面”。以今證昔，由我推人，宜乎孤僻如妙玉，亦入寶玉“纏綿迷陷”之中。故“今日給以帖子，上年給以梅花，何怪其然”。然此不得為妙玉咎，實由“張其羅，穴其隧”者足以“纏綿迷陷”妙玉。孤如妙玉，尚不能出寶玉之“纏綿迷陷”，況不孤僻不如妙玉的呢！故接說道：“連他這樣，少不得我，告訴你原故。”其中奧妙即在此句。原文只斷一次，佚名氏則認(rèn)為應(yīng)斷兩次，于“我”字讀斷，即“少不得我也這樣了”。“此縮腳語也”——有些詞語不盡說。“告訴原故”是更端另起之詞。不然，“聞名不如見面”“少不得我告訴你原故”皆不通之詞（第63回批）?？紤]邢岫煙自來賈府“似與寶玉無甚交關(guān)”（姚燮第81回眉評），此處卻令寶玉不僅“恍如聽了焦雷一般”，還“如醍醐灌頂”，自是“有本而來”（第63回），當(dāng)與寶玉“會心不遠(yuǎn)”（姚燮第63回眉評）。如此可知，邢岫煙雖綠窗貧女，固是風(fēng)流倜儻之人，偶遇“莫不顧而愛之”的寶玉，“其能獨恝然乎”？然則“天緣湊合”四字，已了卻寶玉、岫煙的一段公案，而非直與香菱“怪道人人說你鬼祟”之言“同一親昵，同一神情”的諸多“怪不得”（佚名氏第63回批）。

五、關(guān)于命運

相較而言，清代《紅樓夢》評點對邢岫煙命運的論述最多，幾乎每家有言。

其一，“絲蘿相附”。

此語出自姚燮。小說中邢岫煙的親事一說便合，與寶釵成為一家姑嫂。視邢岫煙為人，“書中不可多得”（姚燮第90回眉評）；觀薛蝌其人，乃“棘中蘭蕙，不至玷辱岫煙”（王伯沆第90回批）。雖然只有一面之遇，“大約二人心中也皆如意”（第57回）。邢岫煙出閣，正值賈母新喪，不便夾雜敘入，便于第114回從寶釵口中略敘大概——

我媽媽原想體體面面的給二哥哥娶這房親事的。……我和媽媽說了，便將將就就的娶了過來。我看二嫂子如今倒是安心樂意的孝敬我媽媽，比親媳婦還強十倍呢。待二哥哥也是極盡婦道的，和香菱又甚好，二哥哥不在家，他兩個和和氣氣的過日子。

姚燮認(rèn)為，寶釵口中的邢岫煙是“一個賢婦，孝親、相夫、和友，三者盡之矣”，這等女子罕為所見（第114回眉評）。薛蝌與岫煙，“絲蘿相附”，堪為才子佳人（第57回眉評）；和和氣氣，雖窮亦為安適，唯知足者能之（第114回眉評）。可知邢岫煙之福，為十二釵所不及，自然包括釵黛。至于邢岫煙婚成薛蝌，除了前文所及的“名中注定”，哈斯寶認(rèn)為亦與生日有關(guān)。據(jù)《新譯》 第21回，因?qū)氂褚蝗说纳?，接連引出十二個人的生日。其中，邢岫煙與寶玉、寶琴、平兒同一生日，無意中又引出薛蝌的生日。此等雷同之事，委實見奇，“寫這十二人生日，實為寫出薛蝌、岫煙一對夫婦”（《新譯》 第21回批） ！ 1。豈非應(yīng)了四兒背地里說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第77回）的話？

其二，“似未合蝌之匹也”。

此語出自王伯沆，且由寶玉而起。例如，第58回寶玉忽見杏樹已然“綠葉成蔭子滿枝”，想起邢岫煙已擇了夫婿，不過兩年也要“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再幾日杏樹子落枝空，好比再幾年岫煙“烏發(fā)如銀，紅顏似槁”。王伯沆認(rèn)為，此屬“酸艷之文”，卻“比附入理”“法喻齊彰”，十分“警絕”（第58回批）。若云寶玉的“比附”預(yù)兆邢岫煙適時成就、慢慢老去的普通人生，那么，第63回寶玉偶然領(lǐng)教了邢岫煙，卻說——

原來他（妙玉）推重姐姐，竟知姐姐不是我們一流俗人?！值澜憬闩e止言談超然如野鶴閑云，原本有來歷。

由此可知，寶玉因妙玉而重邢岫煙，益因邢岫煙而重妙玉（姚燮第63回眉評）。王伯沆卻認(rèn)為，較之“妙玉以皮相，故受情識之縛”，邢岫煙固是“心中先取中寶釵，然后方取薛蝌”（第57回），卻脫落世情而“大有境界”；故寶玉于邢岫煙的“云鶴”之?dāng)M，想有“似未合蝌之匹”之意。盡管評者有謂薛蝌的一切作為，“當(dāng)不致使邢姑娘有不良之嘆”；薛蝌友愛而能讓，“不愧為邢姑娘之夫”（姚燮第90回眉評）之說，奈何邢岫煙矯矯不群，超然不凡。據(jù)脂批，邢岫煙在“薄命司”副冊有名（己卯本第18回雙行批），必然難逃薄命一途。即便不在冊中，張新之也認(rèn)為“亦薄命也。其境有似湘云，正以岫煙總括大眾”（第57回夾批）。

綜上，作為榮府長房夫人邢氏的侄女，邢岫煙可說是紅樓諸媛中最不起眼的一個。其與寶琴等人的一時并至，除使不覺邢氏一邊全無生發(fā)，乃極大觀園花攢錦簇之盛。邢岫煙家道貧寒，為人卻不失傲骨。清代《紅樓夢》評點關(guān)于邢岫煙的討論，涉及名義、家境、品格、才識、命運等方面。關(guān)于名義，“邢”取“秋官之象”，“岫煙”寓意“無心自在”“爐煙結(jié)篆”等。關(guān)于家境，邢岫煙“貧賤依人”，為賈府下人瞧不起。關(guān)于品格，邢岫煙“儒素自安”“志氣高朗”，為鳳姐等人愛敬。關(guān)于才識，重在知理識人。邢岫煙不單視寶釵為知己，亦深知妙玉為人、寶玉性情。關(guān)于命運，或謂其與薛蝌“絲蘿相附”，或云“似未合蝌之匹”。無論在冊與否，邢岫煙都是薄命之人。其實，岫煙之名，于紅樓女兒中清素罕見，竟有些山中高士的意境。邢岫煙瀟灑任意，顯示了她貌似卑賤的高貴，富有詩意的人生境界，以及啟迪寶玉的禪學(xué)智慧，在文化人格上其與“黛釵”三極鼎立。！ 2而邢岫煙的婚姻，是“由薛姨媽提議，由賈母、王熙鳳作保，由邢夫人表態(tài)，再通知邢忠夫婦認(rèn)可”！ 3的。這樣一個復(fù)雜的程序，邢岫煙本人的環(huán)節(jié)缺無。邢岫煙避免了遇人不淑，似乎就在薛姨媽最初舍蟠取蝌的一念之間。這種不能自主全由他人擺布的婚姻，應(yīng)該含有更深刻的悲劇性。即便有她個人的想法，恐怕也這樣一個復(fù)雜的程序，邢岫煙本人的環(huán)節(jié)缺無。邢岫煙避免了遇人不淑，似乎就在薛姨媽最初舍蟠取蝌的一念之間。這種不能自主全由他人擺布的婚姻，應(yīng)該含有更深刻的悲劇性。即便有她個人的想法，恐怕也是寶釵的格外關(guān)愛帶給的“屈從”。這份無奈人生中的堅持，在其詠梅詩句“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亦可探得一二，不贅。

a 《紅樓夢》評點，從乾隆十九年（1754）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到完成于1938年的王伯沆評點《紅樓夢》，四十多家中可見者有二十多家。本文“清代《紅樓夢》評點”是指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脂硯齋、東觀主人、王希廉、陳其泰、張子梁、哈斯寶、張新之、黃小田、姚燮、佚名氏、王伯沆等十余家。張子梁《評訂紅樓夢》，今藏于山東省圖書館，張子梁評及詩皆據(jù)此本。

b〔清〕佚名氏：《讀〈紅樓夢〉隨筆》（影印本），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11頁，第11頁。

c 本文所引《紅樓夢》正文皆據(jù)馮其庸《八家評批〈紅樓夢〉》，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1991年版。特殊情況另注。

d 馮其庸： 《八家評批〈紅樓夢〉》，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1991年版，第1176頁。按：王希廉評、張新之評、姚燮評皆據(jù)此本，不另注。

e 據(jù)鄭慶山校《脂本匯校石頭記》，作家出版社2003年版。

f 李漢秋、陸林： 《黃小田評點〈紅樓夢〉》，黃山書社1989年版，第748頁。

g 〔法〕陳慶浩： 《新編〈石頭記〉脂硯齋評語輯?！罚袊颜x出版公司1987年版，第606頁。

h 曹立波： 《東觀閣本研究》，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年版，第301頁，第301頁。

i 劉操南： 《桐花鳳閣評〈紅樓夢〉輯錄》，天津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55頁。

j王伯沆： 《王伯沆〈紅樓夢〉批語匯錄》，江蘇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624頁，第624頁。

k 〔清〕哈斯寶： 《新譯〈紅樓夢〉回批》，亦鄰真譯，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79頁。

l 王正康： 《“野鶴閑云”邢岫煙》，《紅樓夢學(xué)刊》2007年第5期。

m 李婍： 《紅樓女兒夢》，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1年版，第87頁。

作 者： 何紅梅，文學(xué)博士，曲阜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講師，研究方向：古代文學(xué)。

編 輯：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