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海霞
祖父是個石匠,他和鄰居孫爺爺一起結(jié)伴采石。祖母說他是掄大錘的,除了力氣沒別的智慧。但我知道他還有一樣智慧———逮螞蚱。
秋天的螞蚱最肥最好吃,每到秋季是我打牙祭的時候,我總盼著祖父收工回家,因為他回家手里必然攥著一串螞蚱,用狗尾巴草串得整整齊齊。祖母接過螞蚱,用開水一燙,摘了翅膀,撒鹽腌制一天,待第二天放油鍋里一炸,還沒吃呢就已經(jīng)聞到香味兒了。
有時來不及等腌制好,便讓祖母用筷子夾著一只螞蚱放在爐火上烤,烤到金黃酥脆,咬一口唇齒生香。
祖父喝酒時用手捏一根螞蚱腿兒,喝一口酒再把螞蚱腿放嘴里砸吧一下滋味,二兩酒喝完了,螞蚱腿還沒吃完呢。祖父說真正喝酒之人不吃酒肴,那些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其實是肴客。祖父說他認識一位酒前輩,一天饞酒了,摸黑起來喝酒,一手持酒壺,一手在桌子上摸索,記得晚上桌子上有根螞蚱腿,摸了半天總算摸到了,喝一口酒砸吧一下螞蚱腿,整整喝了半宿,第二天醒來一看,螞蚱腿還在呢,細瞧自己當酒肴的“螞蚱腿”原來是顆鐵釘。
祖父是真正喝酒之人,他只需一根螞蚱腿便夠了,而我是不喝酒的肴客,一盤螞蚱也吃得下去。
有一年秋天,祖父干活傷了腿,在家養(yǎng)傷,那年秋天我很少吃上螞蚱,因為我不會逮,偶爾能逮住幾個老婆腳,個小還沒肉。
記得那是一個深秋的早上,祖父坐在北墻邊瞇著眼曬太陽,我正好路過,發(fā)現(xiàn)離祖父不遠處的墻上趴著一只“登倒山”,體長六七厘米,因為天涼了,它凍得縮在墻上曬太陽。我不敢逮它,生怕被它后腿上的鋸齒劃傷。我拉了一下祖父衣角,指著墻上的“登倒山”讓他看,祖父示意我過去用手逮住它。祖父說那只螞蚱看起來老了,蹦跶不動了,很好逮。
我貓著身子走過去,用手一下?lián)渥×怂?。跑到家里讓祖母把螞蚱放火上烤熟了,午飯時,我給祖父倒了一盅藥酒,遞給他那只“登倒山”,并說,我自己親手逮的螞蚱咽不下去,讓祖父當酒肴。
祖父那天一個勁兒說我長大了,祖孫倆來回推讓螞蚱,結(jié)果一不小心掉地上,還沒等我彎下腰撿呢,被家里的蘆花雞一下啄走了。我心疼得眼淚汪汪,祖父說,沒事,蘆花雞吃了也是長肉,等長肥了,就殺了它吃肉。
誰知道,第二天我放學回家,那只蘆花雞已經(jīng)燉好端上餐桌了。祖母直喊祖父敗家,那只蘆花雞正下蛋呢。
多年后,我才知道,那只“登倒山”在祖父心里的分量,他的孫女長大了,懂得感恩心疼他了,這個比過年還值得慶祝。
那只“登倒山”是那個秋天最后一只螞蚱,一直留在祖父的記憶里,溫暖著歲月。
選自《工人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