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斯諾登
不管你信不信,我在網(wǎng)絡(luò)上留下的唯一痕跡是我的交友約會檔案,反復交代我過去的歷史,除了有些尷尬外,沒什么大不了。我猜想必須寫下個人檔案的原因,無非是這個配對事業(yè)的宗旨,是要幫大家在現(xiàn)實生活中找尋真正在乎他們的真命天子(女)。當然我也不例外,因此期待檔案的字字句句都能切中要點。
我加入名叫辣不辣(HotOrNot.com)的交友配對網(wǎng)站,這是21世紀初期最紅的交友網(wǎng)站,辣不辣所以最受歡迎,原因很簡單,它是少數(shù)具有約會功能的網(wǎng)站中最棒的。
基本上辣不辣的運作方式是,讓用戶看彼此照片,然后投票評價對方辣不辣?對于我這類注冊用戶,還有一項額外功能,只要評價方的照片很辣,接著點擊和我見面,就能與其注冊用戶交往。我就是在這樣平凡又粗略的過程中,與我的伴侶也是一生摯愛林賽·米爾斯(Lindsay Mills)相遇的。
我現(xiàn)在再看照片,發(fā)現(xiàn)當時19歲的琳賽魯鈍笨拙、靦腆得令人憐愛,把我逗笑了。但當時的她在我眼中是悶騷的金發(fā)女孩,完全像座蠢蠢欲動的火山就要噴發(fā)。更何況照片很唯美,有濃厚的藝術(shù)特質(zhì),不像自拍照,反而更像自畫像,我的目光被吸引住了。
我評價她很辣,給了滿分10分。出乎我的意料我們居然配對成功了(她給了我八分的高分,真是天使),我們馬上就聊起來。琳賽學的是美術(shù)攝影,她有自己的網(wǎng)站,上面除了有她的日志,更多的是她拍攝的照片:森林、花、廢棄工廠,還有我最喜歡的她的自拍照。
我搜遍了網(wǎng)站,將找到的關(guān)于她的新事實拼成較完整的樣貌,包括她出生的城鎮(zhèn)(馬里蘭州勞雷爾)、她學校的校名(馬里蘭藝術(shù)學院)。我承認自己從網(wǎng)絡(luò)上追蹤她,我覺得自己像個卑鄙小人。但琳賽打斷我的話,她說:“我也在搜尋你,先生。然后她不假思索地說出一大串我的資料?!?/p>
這是我聽過的最甜蜜的話,但我一開始是不太情愿和她見面的。最后,我們還是決定約會,日子一天天逼近,我愈來愈緊張。讓原本保持的線上關(guān)系成了線下,是令人提心吊膽的提議,就算在沒有斧頭殺人魔及詐騙者的世界,也是如此。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你在網(wǎng)絡(luò)上與某人往來愈密切,見面后就愈失望。
通過計算機屏幕能脫口而出的事,面對面卻最難說出口。距離反而讓彼此更親密,人只有在一個空間獨處,或是與素未謀面的人在自由的空間對話,才最能暢所欲言。然而兩人一旦見面,你就會覺得束手束腳,說話會變得保守乏味,只是站在中立立場上的尋常對話。
在網(wǎng)絡(luò)上,我和琳賽已成為百分之百的知心朋友,我擔心見面后就會失去這層關(guān)系。其實說穿了,我害怕被拒絕。
我不該這么想。
琳賽堅持要開車過來,她告訴我會到我母親的公寓接我。約定的時間一到,我就出門了,在黃昏時分的寒風中佇立等待,通過電話幫她指路,我母親住的這個新開發(fā)的住宅區(qū),街道名字大同小異,又長得一模一樣。我盯著看有沒有一輛1998年的金色雪佛蘭游騎兵開過來,突然路邊一道光劃過我的臉,琳賽在雪地那頭朝我閃了閃車頭燈。
我上了琳賽的車后,她說了句“系好安全帶”,這是我們見面后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接著,她問:“有什么計劃嗎?”
那時候我才意識到,雖然我滿腦子想的是她的事,但對于我們上哪兒約會,壓根沒想過。
如果是和別的女人處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會臨時想個地點搪塞過去,但與琳賽在一起就是不一樣,只要和她在一起,去哪兒都沒關(guān)系。她載著我走她平常喜歡走的路,她有一條私房路徑,我們邊開邊聊,開了好幾英里路來到爾福德社區(qū)。她把車停在勞瑞爾購物中心的停車場里,我們就坐在車里閑話家常。
一切都很完美,面對面地談天說地原來不過是我們通電話、寫郵件及在線閑聊的延伸。我們的第一次約會,原來就是我們在網(wǎng)絡(luò)上第一次接觸,然后開始聊個沒完的延續(xù)。我們聊到自己的家庭,談起家里的其他成員。她不客氣地指出我的品位有多糟。她也聊到另外兩位約會對象,她在網(wǎng)絡(luò)上跟我提過,我暗中破壞他們關(guān)系的手段,連馬基雅弗利(Machiavelli,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政治思想家,其名作《君主論》強調(diào)君主若要鞏固權(quán)力,應不惜用權(quán)謀,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都要自慚形穢。我對她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連不能透露自己工作的事都告訴她,其實這份工作八字沒一撇。我這副自命不凡的德行實在荒唐可笑,琳賽顯然是這么想的,她嚴肅地對我點點頭。
我坦白地告訴她,我很擔心接下來的測謊鑒定,這是我安全調(diào)查必經(jīng)的一關(guān)。她自愿幫我做練習,簡直像搞笑版的前戲。琳賽的人生哲學是:暢所欲言,展現(xiàn)真我,千萬別覺得難為情,如果他們拒絕你,那是他們的問題。我從來沒有跟一個人相處得這么自在,我從未像這樣甘愿被人戳破缺點,我甚至還讓她幫我拍照。
在開車前往國安局的路上,我腦海里回蕩琳賽的聲音,我要到國安局的友誼分館(好怪的名字)接受背景調(diào)查的最終面試。我進入沒有窗戶的密閉房間,像人質(zhì)一樣被綁在一張廉價的辦公椅上,胸部與腹部纏繞著呼吸描記器的管子,用來測量我的呼吸。我的指尖裝上指套,測量我的皮膚電反應;我的手臂套上血壓壓脈帶,測量我的心律;椅子上裝了感應器,偵測我的每一次情緒波動變化。這些或夾、或銬、或纏繞、或緊緊佩戴在我身上的裝置,都連到一臺黑色大型測謊機上,這臺龐然大物就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