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喆雋

在進入小鎮(zhèn)的唯一隧道入口前，大巴車等候了將近一個小時。想一睹小鎮(zhèn)風采的游客實在太多了，旅游大巴和私家車紛至沓來，隧道不得不采取交替單向限行。在等待的這段時間里，車上的一位資深驢友和導游爭論起來：一方說這是世界最美小鎮(zhèn)，另一方稱這是歐洲最美小鎮(zhèn)……好不容易進入了小鎮(zhèn)，放眼望去，八九成的游客都是東亞人，鮮有歐洲游客。他們麇集湖邊那十幾米的水岸地帶，心懷默契地交替拍攝著最美小鎮(zhèn)的打卡照——群山環(huán)抱之中有一汪如鏡的水面。白云時而拂過山頭，時而又抹過湖面。前一秒金色的陽光還灑在積雪的山頭，一轉眼排云已經(jīng)模糊了山與天的界線。水面映出青山浮云，就算倒過來看也無二致。就在山腳與山腳的縫隙處，綻放出一個小鎮(zhèn)，它緊貼著水面。紅瓦白墻的房屋錯落有致。教堂的鐘樓尖頂恰到好處地撐起了群山背影中的小鎮(zhèn)地平線。

坐在湖邊的咖啡館里，同行者拿著手機，讀了這樣一則舊聞：某企業(yè)派出若干專業(yè)測繪人員，在該最美小鎮(zhèn)測量了每一棟建筑的實際尺寸，然后用六十億的造價，在國內克隆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最美小鎮(zhèn)”！聽聞后不免心情“出戲”，懷疑了一會兒，自己是不是在橫店。

美從何而來？不同的學者為此爭論了兩千年。有的人認為美源于自然本身;另一些人則認為美源于觀看者的視角，更有人說距離產(chǎn)生美。在這里我卻發(fā)現(xiàn)，缺失產(chǎn)生美：我們的社會中人際交往密度太高，人們無暇面對自己的內心。人們不遠萬里來到這里，才終于可以享用幾秒鐘“無目的的合目的性”。我們逃離了日常的喧囂，就是為了尋求寧靜。而當?shù)鼐用癫坏貌辉陂T上掛出“請勿高聲喧嘩”的牌子。拍下來的打卡照雖然沒有聲音，但人們的朋友圈里已然喧囂不止。

十六世紀中葉到訪巴西的法國胡格諾派教徒勒希記載了這樣一件事情。很多歐洲人當時來到圖皮人的部落是為了購買巴西紅木。這種樹的樹干因為富含水溶性的紅色成分，因此被當作珍貴的染料。一個上了年紀的原住民在得知歐洲人不遠萬里來到這里的原因之后，問道，難道你們國家沒有木頭？

如果有可能穿越到他面前，我一定要對他說兩句話：有些國家真的沒有木頭;那里滿是森林，卻沒有一根木頭。

（水云間《書城》2019年第12期，喻 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