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發(fā)明
摘要:日常生活敘事是80年代小說創(chuàng)作的一道獨特景觀,敘事關注的是日常生活中的平凡個體。日常生活敘事在深層上呼應了社會意識形態(tài)對日常生活的肯定,這一題材也是80年代創(chuàng)作一個相當重要的創(chuàng)作素材,為80年代小說研究提供了新的文學史敘述的可能性。
關鍵詞:日常生活敘事;80年代;文學史意義
中圖分類號:I207.42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2177(2020)18-0017-02
1 80年代獨特敘事景觀
小說作為敘事性文本,人物無疑是其中的一個基本、核心要素。小說中的人物,寄寓著創(chuàng)作者對人生、對社會的深刻理解與感悟,同時也側(cè)面反映特定時代的審美認知和文學觀念,折射著不同時代的文化信息。在中國20世紀文學發(fā)展歷程中,文學與時代政治的緊密糾結(jié),深深影響著小說作家筆下的人物塑造。
20世紀以來,宏大敘事是文學的主潮,作為物質(zhì)世界中的個體,人物生存的最“本真”、最“現(xiàn)實”、最“日?;钡囊幻鎰t被遮蔽。一切為了世俗利益、個性化思想的個體,被視為低俗、落后甚至可恥,都是被批判、被改造的對象,只有經(jīng)過作家的藝術(shù)化“改造”,被“崇高化”“典型化”后才能獲得合法身份,得以進入文學話語系統(tǒng)。80年代,民族國家現(xiàn)代化浪潮進入了一個新的歷史時期,現(xiàn)代化建設表現(xiàn)為城鄉(xiāng)經(jīng)濟的迅速發(fā)展,從物質(zhì)層面和文化思想上為人的世俗化日常生活①——這樣的生活在啟蒙、革命話語系統(tǒng)來看,是卑微的——提供了現(xiàn)實的可能性。正是在這一新的現(xiàn)代化歷史語境下,汪曾祺的《受戒》《大淖記事》《故里雜記》,林斤瀾的“矮凳橋風情”系列,李慶西的《人間筆記》等聚焦日常生活的卑微人生的小說浮出歷史的地表。與此相呼應,80年代中期的劉心武、陳建功等人的京味小說以及末期的“新寫實小說”,關注的都是世俗生活中的凡夫俗子。日常生活敘事是80年代小說創(chuàng)作中一道獨特景觀,迥異于啟蒙、革命文學對“崇高形象”的熱衷,它聚焦的是現(xiàn)代化歷史洪流中的“卑微人形”,這一“新”形象的浮現(xiàn),體現(xiàn)出作家們對社會和人生的不同思考,同時,也顯現(xiàn)了作家對人物形象塑造新探索,在80年代小說創(chuàng)作中,具有不同尋常的文學史價值和意義。
2日常生活的文學敘事
80年代是一個充滿變革與激情的年代。然而,在這個時代之初,汪曾祺、孫犁、林斤瀾、李慶西、阿城等人對日常生活的傾情關注,持續(xù)沖擊著宏大敘事的敘事成規(guī);他們對日常性、世俗化卑微人物的關注,不斷挑戰(zhàn)著宏大敘事的崇高形象。日常生活敘事關注的是一個個日常生活中的平凡個體,是一種充滿現(xiàn)實生活氣息的庸常性、世俗化的、自為自在的生命樣式。
汪曾祺曾明確表示:“我們當然是需要有戰(zhàn)斗性的,描寫具有豐富的人性的現(xiàn)代英雄的……我的作品不是,也不可能成為主流[1]?!痹凇皞邸薄胺此肌薄案母铩钡任膶W主潮風起云涌之際,汪曾祺卻把筆觸伸向了雞零狗碎的日常生活,把自在、自為的世俗生活帶進了80年代的文學世界。他筆下的凡夫俗子可謂地道的卑微群體,他們都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俗化個體,他們有的是從先人那里承繼而來的人生趣味。李慶西的《人間筆記》則以“筆記”的形式“記錄”人間社會日常生活中的凡人瑣事。李慶西開誠布公地坦言“我側(cè)重寫凡人瑣事,……我個人注重寫普通人日常生活中常見的事”[2]。委實如此,他“記錄”的正是普通人日常生活中的飲食起居,他筆下的都是底層生活的凡夫俗子。阿城《遍地風流》的“風流”人物沒有什么“風流”的所在?!洞簤簟逢P注的是一個紅衛(wèi)兵顧安直的粗俗人生。《西裝》的主人公老李,是個記憶力極強的人,但老李的學識及其行為都源自其世俗的物質(zhì)動機,是典型的小人物心理。孫犁的《蕓齋小說》聚焦的幾乎都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普通人物。林斤瀾的“矮凳橋”系列小說,將“矮凳橋”的歷史與現(xiàn)實消融在日常生活世界里,作家著意描繪的是“矮凳橋”日常生活中的眾生相。劉心武、陳建功等京味小說,描寫的是北京胡同、四合院里的日常生活,關注的是市井生活中的普通市民。新寫實作家更是以“原生態(tài)”還原的方式,揭示的是當代社會庸常小人物雞零狗碎的生活圖景。由此觀之,關注日常生活可謂是80年代小說敘事的一個焦點。
3日常生活與時代的契合
80年代文學是在“文革”結(jié)束背景下,伴隨國家撥亂反正新形勢迅速發(fā)展起來的,在某種意義上說,它就是政治運動、經(jīng)濟活動的產(chǎn)物,文學與主流政治一度出現(xiàn)了互動共生的“蜜月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汪曾祺等人的日常生活敘事肇始于80年代之初,國家正處于告別階級斗爭,邁向經(jīng)濟政治現(xiàn)代化建設的“新時期”,這是否意味著日常生活敘事與時代脫離了關系?80年代是一個劇變的時代,更是中國民族國家現(xiàn)代化的一個重要時段。“新時期”的經(jīng)濟政治現(xiàn)代化建設著實需要崇高、壯美的精神追求和價值取向。但另一方面,在新的歷史情境下,從長期的階級斗爭中“解放”出來的國民,都迫切渴望世俗情感的釋放。因而,在改革開放后經(jīng)濟發(fā)展的背景下,享受日常性、世俗化生活,享受美好人生,乃是一種合理的、應當鼓勵、肯定的人生訴求。這樣的生存從啟蒙、革命的話語系統(tǒng)看,顯然是卑微的,但它又顯然是現(xiàn)代化的題中之意?!耙悦褡鍑覟閱卧默F(xiàn)代社會大多是世俗化的社會,這樣一個社會的真正主人公只可能是凡人,而不是教徒或圣者,這個社會的英雄也只能因為奠定和維護了平庸的凡人生活而成其為英雄[3]。”從這個層面上說,日常生活敘事在文學層面呼應了時代的政治文化,呼應了“后革命時代”社會主流意識形態(tài)對庸常生活的肯定,是對歷史洪流中卑微人形的肯定乃至欣賞。
4日常生活敘事的文學史意義
80年代之初,在宏大敘事關注壯美人生之際,汪曾祺等一群作家把目光轉(zhuǎn)向日常生活,這無疑是對主流宏大敘事的挑戰(zhàn),是一次具有文學史意義的創(chuàng)作挑戰(zhàn)。正如前文所論,孫犁、李慶西、阿城、林斤瀾的小說創(chuàng)作以及賈平凹的《商州初錄》《太白山記》等,無不是聚焦于日常生活的敘寫。對日常生活的關注延續(xù)到80年代中期劉心武、陳建功等人的“京味小說”,甚至《無主題變奏》《你別無選擇》等一些現(xiàn)代派小說,也在對凡夫俗子的描摹中反思現(xiàn)代人的生存命運。80年代末,堅持“原生態(tài)”寫作的新寫實小說,則把文學對日常生活的關注,推到了這一時代的極致。
綜上所述,從汪曾祺到新寫實作家,日常生活成了80年代小說創(chuàng)作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寫作資源。眾所周知,在主流的的文學史教材中,這一時期的文學史是這樣描述的:傷痕、反思學、改學,然后是尋根、現(xiàn)代派、和新寫實文學。這種歷史敘述自然是受制于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和束縛,日常生活敘事顯然無法納入這一文學史敘述。汪曾祺、孫犁、李慶西、阿城、林斤瀾等人的日常生活敘事卻很滑稽地被貼以“新筆記小說”標簽,筆者認為這是文學史敘述的“無奈”選擇,日常生活敘事的價值被無情 “遮蔽”?!爸胤怠雹?0年代是世紀之處文學研究的一個熱點,但“重返”的研究者并未突破原有的文學史敘述。
筆者認為,日常生活敘事,是考察80年代小說創(chuàng)作的一個重要的新視角。從80年代初期的汪曾祺,到末期的新寫實作家群,日常生活就是該作家寫作的重要資源,按這一思路,80年代小說就有了一條明顯的發(fā)展脈絡并在90年代繼續(xù)發(fā)展,這一發(fā)展脈絡為80年代以來小說研究提供了一種新的文學史敘述的可能性。這或許是80年代日常生活敘事更為重要的文學史價值和意義。
注釋
①本人論述的“日常生活”指的是以家庭為基礎的、重復性生活交往與消費行為,指涉的是個人生活領域。筆者認為,對日常生活而言,庸常化、世俗化是其基本屬性,也是本文指涉的基本內(nèi)涵。
②“重返”八十年代論述參見程光煒、張業(yè)松、李楊、趙牧等人的研究。
參考文獻
[1]汪曾祺.汪曾祺全集(第六卷)[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
[2]李慶西,鐘本康.關于新筆記小說的對談[J].文學自由談,1989(2):136.
[3]唐小兵.英雄與凡人的時代:解讀20世紀[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1.
(責編:王錦)